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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喷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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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后来各走一途

抗战时期,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天资出众的杨振宁、黄昆和张守廉并称物理系的“三剑客”。那时候环境宽松,黄昆和杨振宁常相约而行,在昆明的小街上,走进一家茶馆,在角落处找到一张茶桌,相对而坐,冲一壶茶。如果没有课,会坐上一整天,各人看各人的书,各自做各自的题。有问题了,就相互讨论;有不同见解,就争个面红耳赤。昆明的茶老板,见多了这样的流亡学生,哪怕他们坐到天黑,也照样续水,让联大的学子,索性拿茶馆做了图书馆、自修室。那时的联大,校舍及设备都很简陋,茶馆反倒成了很不错的学习场所。

晚年的黄昆,每每回忆起这段难忘的日子,还禁不住流露出陶醉向往的神情。

这两个坐茶馆的学生,后来分别考上了庚款留美和庚款留英。黄昆1945年赴英留学,在英国度过了6年时光,先是师从大师级的物理学教授莫特,攻读博士学位,受益无穷。其后追随物理学教授玻恩,玻恩也是一位大师级人物。当时玻恩正在写一本关于晶格的量子力学的书,他已经上了岁数,还承担着许多科研课题及教学杂事,深感无力完成这部书稿。他发现黄昆颇有天赋,能托以重负,于是把未完成的手稿交给黄昆,希望由两人一道合作完成。

然而,书稿尚未完成,黄昆便突然决定要在1951年返回中国,这让玻恩教授大吃一惊,内心非常失望。

不过,黄昆走时,已经完成了前半部分的书稿,所以《晶格动力学理论》上册不久就在英国出版了。而且,黄昆还带回了该书的后半部分,包括他精心补充的三章内容;并带回了一台老式打字机,以便继续写作。回国后的黄昆没有辜负玻恩的期盼,在1952年将书稿最终完成。书稿后来寄到玻恩手中,在英国出版了完整的、影响力至今不衰的《晶格动力学理论》。

这一年,黄昆的英国妻子李爱扶也来到了中国。两人是在英国里斯托尔大学的实验室里相识的,李爱扶当时在该校物理系读本科,黄昆在那里读博。等到黄昆拿到博士学位,去利物浦大学做博士后,李爱扶也跟着去了利物浦,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完成大学学业。

两人是如何恋爱的,又是如何决定厮守终身的,没有任何细节。两人团聚后,黄昆对妻子的要求是,一切按中国人的生活方式生活,包括说中国话、吃中国饭,穿和中国人一样的衣服,李爱扶都一一答应了。

李爱扶这个名字,是黄昆的二哥黄宛给起的。婚后他们有了两个儿子。李爱扶最初在街道工作,1959年去了北大。黄昆与妻子在家只说中文,不说英文,结果两个儿子放着这么好的家庭条件,都没掌握英语这门专长。

黄昆进入北大时,院系调整后的北大物理系已经有饶毓泰、叶企孙、周培源这样的著名教授,但黄昆还是很快在北大出了名。当年,30出头的黄昆,知识渊博,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讲课是一口地道漂亮的北京话,既有学问又备课用心,深受学生欢迎。

但那时候的教学,已经不单纯是传授知识了。教学之外,频繁的小组会、阅读马列著作学习会,也是当时高校教育必备的部分。更令许多留学归来的教师难以适应的,是高校所采用的苏联课本。对苏联课本中的很多内容,黄昆有自己的不同观点。他发现苏联课本中普遍沿用的表明张力的理论解释是错误的,他很想自己编一套普通物理学的课本。

但繁忙的教学任务和小组学习活动,令黄昆几乎搁置了自己的研究方向。黄昆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他一周三堂课,每次两小时,六小时的课程,他要花50—60小时来备课。他对学生说:“我给你们讲一堂课,我要花十倍的时间准备。”

1956年,是新政权建立后,不断运动中相对温和的日子。但短暂的喘息后,又发生57反右运动。已经有些经验的黄昆这次格外稳重,他尽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当时北大16楼北面的一片林荫地,被称为“北大海德公园”,那里除了是大字报的海洋,也是辩论鸣放的场所。在许多人争相演讲的热潮中,学生们要求黄昆教授出来讲话,但黄昆始终没有露面。后来一批批学生涌到黄昆家里请他出来讲话,他一反往日欢迎学生上门的态度,紧闭大门,谁也不见。最后实在无奈,才在学生的簇拥下来到那片林荫地。作为亲眼见过英国海德公园的留学生,他对狂热的学生们说:“那个海德公园,其实没有什么影响!发言也是随随便便,没人当回事,政府更是不理会……”

运动结束,北京高校教授以上被划右派的有192人,黄昆身在高校却逃过一劫,但他教课的一个女学生却被打成了右派。他在该生的戴帽会上发言说:“……分到半导体还不高兴,认为做晶体管不符合兴趣,希望能理论联系实际,今后还是有前途的,不要自暴自弃。”为了让这个女生走出低谷,他让她参加了由他主持的国家重点项目“固体能谱组”。

1957年,一同在昆明茶馆喝茶的杨振宁,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学生们问他有何感想,黄昆指着面前的学生说:“我这几年,教了这么一批学生,还生了个儿子!哈,这也是成绩!”

而私下里感到庆幸的,是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风浪,自己总能安然无恙。直到又过了九年,文革爆发,黄昆才终于被戴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没能像以往一样逢凶化吉。

运动中,黄昆被揭发参加过国民党,先是审查隔离,后来下放昌平基地,身穿工装整天刷烧瓶、焊电路。妻子李爱扶也被怀疑是间谍特务,遭到关押。两人失去自由后,家里两个孩子没人照管,幸好有邻居帮忙做饭。大儿子后来上山下乡当了知青,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学。小儿子小学时代停课闹革命,成天爬树抓鸟,躲过了上山下乡,后来按政策留城,分配到街道副食店当了售货员,和一群大妈们一起上班下班。后来,副食店主任看他年轻力壮,就把他分派到肉食部。偏他天生一副洋人面孔,每天套着油腻腻的围腰,在柜台后举刀砍肉,切肉,卖肉,活生生就是一个电影镜头,总会招引来一大群围观群众。

1977年,黄昆的英国老师莫特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非但如此,黄昆当年在布里斯托尔大学的团队,有几个当时并不十分杰出的同事,后来也陆续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甚至,莫特后来到剑桥大学担任主任的实验室,也出了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

而恰恰是这黄金般的十年,我们却被耽误了。

文革结束,黄昆的大儿子和妻子去了美国留学,小儿子天天和肉类食品打交道,免不了会埋怨父母从小不教他英语真是大错特错,否则怎么说英语也是一技之长。

而重新工作的黄昆,也迎来了他的转折期。还在1975年,邓小平出面主持工作,抓经济建设,提出调黄昆到半导体所当所长。尚未落实,又风云突变,开始大批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其中,黄昆的一篇署名批邓文章,被醒目地刊登在《红旗》杂志上。黄昆后来对姚蜀平说:“那又不是我写的。他们让我写,我写的不合格,后来是军宣队和工宣队找人重写的。”1977年邓小平复出,理解黄昆是迫不得已,情非所愿,很快就重下调令,催他上任。

那天,黄昆骑着26年前从英国带回来的自行车,来到半导体所报到上班。因为衣着普通,自行车又是旧行头,当他风尘仆仆推着车要进半导体研究所大门时,传达室的老头以为他是从郊区来的老农民,把他拦住了,喝问道:“老头儿,干嘛的,找谁?”黄昆说:“新调来的,还没来得及办通行证。”守门老头哪里肯信,就是拦着不让进。后来还是王守武副所长瞧见了,这才把新所长迎进门去。

1985年11月1日,中国科学院在友谊宾馆召开隆重纪念尼尔斯·玻尔诞辰一百周年大会。玻尔是19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对二十世纪物理学产生过深远影响。那天,严济慈作主题发言,当他讲到“未来世界科学在于中国科学”时,黄昆在座位上脱口说道:“太出格了!”在科学问题上,他的头脑永远是那样的清醒。

北大前校长周培源曾经说过:“如果拿60年代初期的水平比,中国的半导体事业并不比日本落后,这其中黄昆先生功不可没。”只可惜后来,我们把斗争看得比科学更重要,落伍之后就再也没能追上。

参考资料:

姚蜀平《黄昆夫妇印象记》
朱邦芬《黄昆的求学岁月》
百度百科《黄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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