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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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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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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海男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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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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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师傅与大黄鱼回到住处快九点钟了,他们说回来的路上,没有看见还亮着灯的饭店,师母娘吩咐王志华去弄堂口的杂货店里买了几卷桃酥饼干;公粮上交。林师傅拉开黑色人革拎包的拉链,拿出三只鼓囊囊的信封,交到了她手里,她也没数,只是望里面瞄了眼,随手收到自已包里;没藏私房钱吧。林师傅一笑;革命靠自觉。然后瞄了眼大黄鱼,他领会师傅目光里的涵义,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从衣服里层口袋里掏出两只簇新的皮夹子,扔到师母娘面前。她翻开皮夹子,用两根手指夹出钞票和全国通用粮票,然后把皮夹子扔给王志华;扔到大街上的垃圾箱里。
王志华打开皮夹子,里面透明夹层里有张泛黄了的合影照片,里层有一叠上海粮票,布票,户卷,他有点舍不得扔掉它;师傅,这皮夹子还扔掉太可惜,我留着用吧。
不行。你记住以后拆来的皮夹子,不能留在身上也不能送朋友,家里也不允许有皮夹子的,这些都是犯罪证据,必须扔掉。林师傅随后道;你们出去转一圈,买两瓶上海咾酒和花生米回来。今天开门红,和你师母娘有点事要做,过一个小时回来。
大黃鱼一出门,嘟嘟嚷嚷骂开了;操,老子在回来的公交车上单甩开工的皮夹子,也要我上交给那个贱货。
我以后拆来的皮夹子也都要上交给她吗。
当然要,学徒期里拆来的钱都要上交给那个贱货。象我满师了,跟师傅出去开工是二八开,师傅拿八我拿二。
师母娘收下的钱就全归她所有了。
谁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一红一黑唱起双簧,能把死人唱活,从棺材里跑出来喊你老子。大黃鱼禁不住哆嗦了几下;妈的,这么冷的天,赶我们出来压马路,他们躲在被窝里拉绊。老子这次回去跟师傅摊牌了,他要是还听贱货的话,我就独立门户。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如果师傅让你喊朋友来找我麻烦,你要事先通风报信,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志华一言不发,心里渐渐有了自已的主张,掂算着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吗,师傅给我立了规矩,不允许我再去打架。他顺手将手里的两个皮夹子,扔进了路边的果壳箱。
说归说,你等着瞧吧,如果他和贱货有了麻烦怎么办。大黄鱼头摇的象拨浪鼓;他意思是你不能背着去打群架,万一打出事,他花的心血也付之东流了。干我们这行怕的就是开鞭生,你是开鞭生转行到他门下,当然不敢过份得罪你,弄不好以后还要你帮忙呐。
我是新来乍到,师傅待我蛮好的,有些事真不好为难我。
唉,师傳现在跟贱货的关系,就象屙屎的时候,嘴上一定要叼根烟,后来就把这两件事合并成一件事,有时香烟比屙屎还重要了,嘴上不叼根烟就屙不出屎了。
我没听懂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听懂算了,在常武每天混个二,三百块,是手到擒来的事,陪他到上海来受这窝囊气,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师命不可违啊。
他们横穿了两条街,总算找到了家准备打烊的小店,买了两瓶酒和花生米,开始往回走,快到弄堂口,大黄鱼计算了下时间,自言自语道;出来有一个小时了吧,妈的,这把年纪还跟小伙子一样往死里揪,准备揪死拉倒了。
谁把谁往死里揪。
你说呐,当然是男人把女人往死里揪
就沒有女人把男人往死里揪啊。
有啊,母老虎,五十坐地吸精。不跟你啰嗦了,去敲门,快冻死了。
好象钥匙又放到踏垫下面了。
敲门吧,通知这对奸夫淫妇,该结束肉博战了。
林师傅穿了件头绳衫,跑出来开门后,转身又钻进师母娘的被窝;买两瓶酒城楼上去兜圈圈出棺材啦,买两瓶酒要这么长时间啊,留着明天喝吧。师母娘说完连头钻进被窝。
大黄鱼面露愠色,手指着被窝,跟师傅讲了几句哑语;是你找了个借口,赶我们去马路上冻了一个小时,现在又责怪回来晚了,发什么神经。
师傅摆摆手,假咳两声;你们也上床吧,明天开完工就回常武。
再开二天。大黄鱼说。
我有预感,只能开一天,这边形势太紧了。你没注意到啊,那些带着白颜色纱手套在商场里游荡的全是便衣和联防。他推了两下师母娘;你明天起床后先去买火车票。
师母娘在被窝里唔唔的应了两声。
两个人上床前跑到弄堂里撒尿,大黄鱼对师母娘似乎有着莫名的深仇大恨,对着墙脚撒尿时也不忘糗上几句;日瘫老了,讲话声音跟我放屁声蛮象的,这贱货也配跟我们睡一张床,老子就巴望着那天老鹰乌鸦把她啄烂了,红烧烧给师傅搭酒吃。他自己说着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第二天大清早,林师傅带着两个徒弟趟场开工,乘公交车先去了褔州路上的百货公司大楼。下车后,林师傅一路上传授趟场练眼的要点,注意事项及单甩与双打之间的配合。王志华听了这些经验之谈,说;好记性不及懒笔头,师傅,那天给我重讲一遍,我用笔记在本子上。
三个人晃进百货公司大楼,林师傅先让王志华观察周围的人,区分出身上带了钱来买东西和只看不买的人。王志华指点了几个人并附上自己的分析,林师傅听后满意的笑了;眼力不错,你天生就是吃碗饭的料。他指着穿了件灰呢短大衣的人;你知道这个人的钱放在那个口袋。王志华揺摇头说;猜不准。林师傅说;你走上前去,装出不是故意的样子,用肩膀碰撞他一下。
王志华东张西望,装出寻人的样子,走上前去故意用肩膀撞了下短大衣;对不起,对不起。短大衣厌恶地瞥了一眼,用上海话骂了句;小瘪三。
他的钱放在短大衣左边里层口袋里。林师傅解释道;身上带钱多的人要比平常人更警觉,越警觉反而会暴露皮夹子的位置。他刚才扭头看着你走了过去后,悄悄的摸了下左胸,是在摸皮夹子丢了没丢。大黃鱼,上去盯住他。你注意我们两个人的配合,大黄鱼上手时,我会站在短大衣后面,挡住别人的眼光,一旦发觉,又可以挡在他的前面,贼喊捉贼,喊西指东,制造混乱,掩护大黄鱼趁机滑脚脱身。
短大衣在鞋帽柜前停住了脚步,大黄鱼迅速象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去,随着他的身体一起移动。林师傅双手插进口袋,装出在选购帽子。也就一分钟的时间,大黄鱼从人堆中退了出来,往大门口走去。林师傅顶到了大黄鱼空出的位置上,随便要了顶帽子,试戴一下,又退还给营业员。然后转身往大门口撤,王志华不紧不慢的步随其后,待他们撤出百货商店,短大衣仍未发觉口袋里的皮夹子己经不翼而飞。
他们走到了僻静无人处,大黄鱼把皮夹子交给了林师傅;师傅,你也藏点私房钱,放在自己身上不安全,我来替你保管,我总不会贪污你的钱吧。
要你多嘴。林师傅抽出皮夹子的钞票后,把皮夹子给了王志华;找张纸包起来,扔到马路对面的茅坑里去。
福州路上趟了两个场子,转了弯,又在河南路上趟了几个场子。已是下午两点,就近找了家点心店,吃饱肚皮,林师傅说;收工,下面给自已家里买些东西。接着问王志华想买什么。他说昨天买了吃的东西。林师傅说;就去买穿的。
他们进了家三层楼的百货公司,面对琳琅满目的衣服,先给娘挑了件时髦的翻领呢料外套,迟疑一会,说还想再买一件,他又挑了件同款式,颜色不同的外套;一件给我娘,一件给我对象。林师傅二话没说把钱付了;我去挑件呢大衣。大黄鱼说;我随便看看,一小时后在门口的路牌下汇合。林师傅狐疑的看了一眼;安稳点,在外地出洋相,谁也帮不了你。
他们拎着刚买的两包衣服,站在门口指示路牌下,等了半个小时,又是半个小时,大黃鱼的身影仍没出现;我们回住处吧。
要不我进去找他。
他是在这边收手,又跑到其它地方去开工了。
你怎么知道。
当师傅的还看不透徒弟那点心思。
两个人只得悻悻而归,师母娘一开门唠唠叨叨的说买了翻两个跟头的黑市票。林师傅不耐烦的说;你先讲是几点钟的车票。
六点半的火车票。她说;大黄鱼没跟你一起回来?
林师傅说;他看场电影,我们去火车站等他。临走前,他用张拾元票面把钥匙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踏垫。三个人大包小包拎着挤上了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到了火车站,林师傅吩咐王志华坐在候车室的台阶上等人,他俩进了候车室。喇叭里开始叫检票进站了,王志华连个大黄鱼的鬼影子也没看见。林师傅顺手把大黄鱼的车票,扔进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手上碗里,开玩笑的说;跟我去常武玩吧。乞丐半信半疑的拿起车票,看了眼日期,突然精神为之一振,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候车室。
正如林师傅的预料,大黄鱼是想单甩吃独食,给自己开工。他先在买衣服的百货公司大楼里,顺手的开了一工,便得意忘形的想再开几工,跑到对面的商店,出手开工时,被混在人堆里抓了现行,店堂里的顾客一听抓了个白拆子,蜂拥而上,一顿围殴,把大黄鱼的脸被打成了猪头,要不是后来有便衣出手阻止,要被打的连娘老子也不认识了。
带到派出所里,大黄鱼一口咬定是一个人来上海玩,想拆点钞票买新衣裳穿,关到后半夜,警察看看实在也榨不出油水,一顿拳打脚踢;滚蛋。
大黃鱼滚出派出所,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幸亏半路上碰到一辆运送大白菜的三轮车,价钱也不谈;你开个一口价吧。他鞋子夹层里幸好塞着五张拾元票面,警察搜身时,嫌鞋窝里一股浓郁的狐香味,望里面瞄了一眼,随手扔一旁了。
大黃鱼一屁股坐在蒙了层霜的大白菜上,一路听着蹬三轮车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到了住处,付了蹬三轮车钱;等我三分钟。三轮车夫难得碰到这么个出手阔绰的冤大头,连说了十几声好字。
大黃鱼跑到住处门口,手伸到踏垫下,摸出了用拾元票面包着的钥匙,顿时明白林师傅给他留了车票钱,他们已回常武。他把钥匙塞回原处,拾元钱灌进口袋,跳上三轮车;送我去火车站。
林师傅他们到常武已是深夜,出了车站,他关照王志华;今晚你就住我家,明天去约你关在一个号房的朋友,出来聚聚吃顿饭。
第二天一大早,王志华就醒了,心想一定要赶在娘上班之前到家,给她个惊喜。他拎着两包衣物赶到家门口,正好徐丹娜准备出门上班,看见儿子给她买的新衣裳和大白兔奶糖,咧开了嘴,走在路上也乐呵呵地笑出了声。
王志华又睡了一觉,醒来前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常客和师母娘赤条条搞在一起吭哧吭哧,吭哧到他全身一哆嗦,梦醒来之后,伸手到裤裆处摸了一把,沾了一手粘稠稠的液体;跑马了。他赶忙起床,把脏短裤搓洗干净,晾晒到院子里,看了眼闹钟,快到十点了,骑上自行车,拎着一网袋城堭庙五香豆,骑到了常客家后门,进去正好碰到他老子坐在客堂间,饭桌上摆了两碗菜,半杯酒,半导体收音机里墦;常客在家吗。 
有事吗。常之兴欠了身子,和蔼的问;他还没起床呐。
王志华吧,进来。常客斜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手上的小说书,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从上海回来啦。
半夜到家的。王志华连同网袋往床上一扔;够吃了吧,一共买了五袋,给你三袋,够意思吧。
够了够了。常客连还两个够字,拆开一袋先吃了起来;看到大海轮和外国佬了吗。
没看到外国佬,不过跟上海一比,常武真的象老土。王志华不无炫耀地把在上海的经历吹了一通,包恬师母娘轧姘头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一下。
你也算开了眼界。常客听的心痒痒;上海去不了,就带我见识见识你师母娘吧。
这个小菜一碟,你现在起床,我马上带你去见识。王志华来了个顺水推舟,林师傅本来就让他叫常客去吃饭。
是现在吗?我也想去会会老狐狸。常客掀掉身上的被子,边穿衣裳边开玩笑;难怪你整天赖在师傅家,原来看上了师母娘的风骚,
这话不能瞎说,传到师傅耳朵里,万一信以为真,要把我扫你出门。还有,他老狐狸个屁,如果真要玩脑子,肯定没我们好,一个女人都搞不定,有什么出息,我是想学他手艺,否则也不会和他们玩到一块去。王志华蔑视的说。
常客抓了把五香豆灌进口袋,剩下的两袋多五香豆全给了老子;你看我同学厚道吗,特意从上海带给你的。
这要多少钱啊。
人家是送给你吃的,不要钱,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你真会说话你别急。王志华夸了他一句,接着是一路吹嘘到了林师傅家门口;等我手艺学成,一定带你去上海玩上半个月,让你住最高的国际饭店,小轿车接送,天天请你吃生煎包。他笃笃笃的敲了几下门,里面有人应了声;谁呀。他听出了是师母娘的声音;是她来开门了,你不要瞎激动,跟着我喊师母娘。
师母娘开了门,王志华把常客推到前面;师母娘,他是我好朋友常客,是师傅说要喊他来吃饭。顿了下 ,又补充一句;我们三个人关在一个号房。
常客跟着喊了声;师母娘。躲躲闪闪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感觉不出王志华描述的风骚。
师傅正在和大黄鱼谈话,昨天在上海想独混吃私食,结果被人抓了个现行,刚刚回到常武。师母娘指指关闭的房门;你们去房间等一会,我去泡茶。
王志华听见门里面传出的训斥声。
两个人坐在冷嗖嗖的房间里,捧着热茶杯,圧低着声音拉扯,王志华的话题还是在小姊妹身上,说;我跟师傅请一天假,约她们去红梅公园动物园里看狮子猴子,顺便把在上海买的衣裳带给她。
常客说,你真打算和她一本正经谈恋爱啦。
哎呀,女人要哄,谈恋爱这种事呐先不用管,船到桥洞直着过。王志华学着大人腔调;这几天你们东街人在忙什么。
忙着给周一波守大庙弄,大石头在外面放言,说三天之內要扫大庙弄, 周一波他们调了好几十个人,说要打漂亮亮的保卫歼灭战,结果大家带了家伙去空守了三天,大石头的鬼影子也没出现, 自己人却不知为什么事內讧起来,打破了头。
没劲。王志华吐出两个字,沉默了一会,又把话题转到小姊妹身上去了。
林师傅看上去余怒未消,叼着香烟进来,不冷不热地跟常客打了个招呼;你来啦,我们就在家门口找个饭店,吃顿便饭吧。
三个人进了饭店,林师傅吩咐王志华;你给朋友点了两个好菜,再要瓶陈酒,要焐热的。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一瓶酒也刚好每人分了一杯。席间,林师傅心不在焉的嘘寒问暖了一番,临分手时, 往常客手里塞了拾块钱;压压岁,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出了饭店,师傅要王志华陪他去办事,常客独自去了常清浴室,在浴室碰见周一波带了好几个人,从后面赶上来,也往浴室里去,其中两个头上顶着军帽的人,头帽沿露出一截纱布;被打啦。常客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问。
被大石头偷机了,堵在庙里一顿乱打。周一波说;我约了许成,先进去。
酒鬼毛大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凑了上来;你们要死了,打架打到庙去啦。
大庙弄堂里的破庙还算什么庙。
再破也是庙。酒鬼毛大叹了口气;那座庙叫城隍庙,常州八庙它排老三,解放前又改为中山纪念堂。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跑到城隍庙里去打架。
有什么稀奇,他们叉到了小姊妹,还带到破庙里去拉绊的。
常客一进浴室,就见平头,许成,周一波拿人头碰头,神色严肃的商量事情,常客坐到旁边,听见许成在分析敌情;大石头是老奸巨滑,在外面故意放风,害的你们瞎紧张,空忙了几天。他是算好你们放松警惕,刚才就趁其不意,带人去袭击大庙弄,打了你们个措手不及。
常客听出了事情的大概,大石头刚才带人去偷袭大庙弄,正好周一波几个人在庙门里抽烟,被他们堵在破庙里一顿乱砍,破了两个人的脑袋,还有一个人肚子上被捅了二刀,躺在医院里。
这狗日的是在向大阴谋家林彪学习,专干偷鸡摸狗,贼头鬼脑的事。周一波愤愤不平的说。
你当人家神经病,看你人多,明吃亏他还冲来跟你硬碰硬的拼刺刀啊。许成说。
今晚不管他在不在家,老子一定要把他家砸了,为朋友报仇雪恨。周一波最后跟东街人约定;晚上七点半,大庙弄堂口集合。
许成征询道;我们是在史家弄集合了一起过去,还是在大庙弄堂口汇合。
大毛说;在大庙弄堂口汇合。
准七点半,东街人揣上家伙,准时在大庙弄堂口汇合,马路对面的弄堂口,也集合一堆人,都是周一波从各处调来参战的朋友。他带队走在第一个;我们分散着走,进了后北岸再合一起。从大光明电影院旁边弄堂里走到头,就到了后北岸,里面的小弄堂更是错综复杂;带长家伙的人前面开路,带短家伙保持距离。周一波象个指挥官,不时怒气冲冲的低吼道。
他们放轻脚步,一路无阻的走到大石头家门口。
大石头住在傍河的一边,对面的人家正在拆旧房盖新房,刚砌了个房架。 大石头家里亮着灯,周一波说了声;准备。所有人唰的拉出身上的家伙,提在手上,四周安静的只听见数十个人的喘气声。
周一波趴上窗台,通过窗缝往里窥视,影影绰绰看见有身影晃动,还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家。周一波象抓住了家贼,喜形于色;我先装着是朋友上门玩,骗他开门。
有人建议;直接砸门冲进去算了。
我们地形不熟,万一家里有后门,他一听见砸门声跑掉了。
周一波手提着一把旧军刺,走到门前,好声好气地喊道;大石头,大石头,开门吶,是我。见里面没人应,他又重复喊了一遍,还是没人应。他觉得妙头不对,抬起脚,对着大门嘭嘭嘭一阵猛踹,后面的人也窜上来帮着一顿乱踹,大门终于扛不住了,歪倒在一旁。周一波端着军刺冲进屋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大衣厨门撬开,两张床掀翻,连根大石头的毛也没找到,有人指着半开的后窗;他可能跳窗跑了。周一波嚯地跳到床框上,头伸出窗户左右扫视一眼,月光下的黑黝黝河滩上,是有几个亡命奔跑的黑影;妈的让他跑了,砸。
十来个人顿时忙碌起来,乒呤乓啷的乱砸一通,在周一波一声撤令下,走出了大石头家,回走到大庙弄口,周一波给每人发了二支大前门香烟;又麻烦大家扑了个空,有事再联系。
人群一哄而散,东街人晃到旁边的甘棠桥上,常客想起林师傅给的压岁钱还在口袋;吃了就当漏了,走,我请客吃锅贴粉丝汤。
东街人参差不齐地哇了一声,勾肩搭膀地涌进甘棠桥锅贴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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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常客正等着五斗厨上的三五牌台钟的二记钟声响起,去图书馆借换书。王志华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开房门,突然哇的一声怪叫,吓得常客跟着哇了一声,“你撬门进来的?”
“你家门本来就没关。”
“啊,我明明听见老子出去时的关门声。”
“你家肯定闹鬼了。”王志华贼忒兮兮的说:“你家没人啊,那我可以叫小姊妹来睡觉了哇。”
“你有本事去叫呀。”
“真的假的,我现在就去叫喃,那两个小姊妹就在弄堂口。”
“真的假的,你别跟我装神弄鬼。”
“当然真的。”王志华一本正经的说:“师傅出差二天,我收听广播说今天还暖,算了下今天是她们厂休,明天翻中班,就去约了她们去红梅公园划船,现在双桂坊等呐。”
常客换了身准备过年穿的新衣裳,蓝涤卡中山装,爬到阁楼上,打开安放老子旧书的樟木箱底里,抽出三十块钱,推上二姐留给他骑的自行车,四个人两辆车,骑着双人车,一路哇啦哇啦哼着小调,兴冲冲地赶到红梅公园。估计是冬季的缘故,或是忙着准备过春节,公园里的游客寥寥可数,遇见一个胸前挂着相机,神气活现地领着三、五个小姑娘,躺在草坪上摆造型。还有几个雀跃奔跑的小孩,嘴里不时发出快乐的怪叫。经过公园茶室小卖部,常客进去买了些糕点,瓜子与汽水,王志华跑进来劝阻,说:“够了,我带了五香豆和奶糖。”有了盐库里的那段经历,苗秋月和常客两个人搂腰搭肩,看上去有七分像热恋中的情人。苗秋月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插在皮带里的刀柄,突然忍俊不禁地笑弯了腰。常客说:“瞧你笑的样子,喝了痴婆子的尿啦。”苗秋月腆红着脸凑近他,低声说:“每次跟你在一起,你总要带着二样东西,刀和卵。”说完又禁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像在用笑声犒赏自已发现了新大陆
“你看他们两人多开心,我们也像他们那样吧。”王志华刚想挽上陈洪娟的腰肢,她往旁边一闪。“广化天日下,万一被熟人看见了难为情的。”
“没劲。”王志华嘀咕了一句,“你看人家搂搂抱抱,我们像对陌路人。”
“你也上去搂抱啊。”陈洪娟开玩笑道:“他们两人已经有关系了,当然可以啊。”
“我们也可以有关系啊。”王志华试着又想去挽陈洪娟的腰肢,她又闪躲开了。“这种关系说有就有啦,万一有了那种关系后,你又把我甩了,我去嫁给谁啊。”“在这个世界上你有理由不相信菩萨的话,不相信主席的话,但你可以大胆放心信我的话。我要么不说,要对你说的全是真话,我的真话一句顶一万句。”“你是在对我宣誓啊。”“我宣誓。”王志华握起拳头,做了个标准的宣誓动作。
    “好了好了,别发痴了,他们在买票划船了。”陈洪娟摁下他的拳头,“如果我们要是有了那种关系后,又被你甩了,我肯定会这样想,女人在感情这种事上,总要上几次当的,上了其他男人的当,还不如上你的当。这样想通了,也就不会太难过了。”
    “为什么上其他男人的当,还不如上我的当。”
“你自已去想吧。”
王志华趴在石桥铁栏杆上,双眉紧皱,苦思冥想了一支烟的时间,听见他们喊他上船了,摆出一副大梦初醒的腔调,对她高喊了句:“老子越想越糊涂,老子越想越想不通。”
“想不通去跳河,反正河没有盖子。”常容客讥嘲道。
“河里淹不死我呐。”
“就去跳大海,大海也淹不死你,就去跳太平洋,如果太平洋也淹不死你,嘿嘿,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个淹死你的地方。”常客一脸坏笑。“你这个老流氓。”王志华似乎恍然大悟,一下子听出他话里的含义。
他们租了两条船,两个人一条船,划到河中央便收起桨,仰躺在船舱里,吃吃零食晒晒太阳说说话,一任船在河里打转。一个小时很快就没了,上岸后发觉几个人裤子的屁股那一块湿漉漉的。王志华建议去土山包上晒屁股。红梅公园里有个备战备荒防空洞,里面可以躲五百个人,当年专门是为政府领导们挖的,一旦发生战争空袭,领导们躲进防空洞里办公, 防空洞里挖出来的土,堆成这个土山包。
他们爬上土山包,站到最高处,可以看见公园围墙外的马路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远处建筑工地上的脚手架。土山包的东面是动物园,中间隔着一条河,但仍能看见昂着头,嘴里冒着唾沫的骆驼。 他们几个人坐在土山包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你说我们有理想吗?”王志华突然问。
    “妈的吓一跳,害我把放了一半的屁,又全给吸了回去。”
“好啊,你要经常吓吓他,免得他污染环境。”
“别说俏皮话,我是一本正经地问。”王志华扭转头问陈洪娟:“你有吗?”
“你有,我也有。”
“唉,跟你们想说说正经话,一个个比泥鳅还要滑。”
“唉,年纪轻轻谈这什么理想,你想谈的话,我介绍你去跟我老子谈。有种事,听多了头疼,想多了心疼。”
    “反正我有理想。”王志华苦叹一声:“我娘说过句话,人穷不要投亲,手冻不要揣铁。所以我的理想是不择手段地赚钱就可以随心所欲,首先,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老婆呐。”陈洪娟故意问。
“娘只有一个,老婆是脱了再可以穿的衣裳。”常客故意激呛她。
“那你只配打光棍。”
“打光棍总比背着三座大山过日子舒服啊。”
“你们别老是打岔斗嘴,我的理想实现了,对你们都有好处。”
“什么好处,分钱给我花。”常客嬉皮笑脸的说:“我现在真的是没有理想,我娘老子说我整天浑浑噩噩,像痴人说梦给我设计十几个理想了,在我看来是扔了十几个包袱让我背,人各有志,不过我也不会在没有理想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等我有了告诉你。你信不信。”
“你不要和没理想的人争了,争到后来会把自已的理想也争没了,我们还是比赛跑步爬山吧。”他们坐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从这个土山包冲向另一个土山包,边跑边挥手招呼。
“你在师傅家里整天学的什么手艺?”
“表演几招给你欣赏欣赏,请多提宝贵意见。”王志华一听这话来精神了,从地上捡来几粒蚕豆大小的石子,一排排放好,“比如这是玻璃弹子铁蛋子,放在烧了旺旺的煤球炉上或者是一锅子烧滚的开水里,就用这两个手指头,练到只能花一秒钟的时间,稳稳妥妥地夹出来。你看我的手指,开始时速度跟不上,烫出来的老茧,这是专门练速度的,还有专门练度的。”他边讲边演示,捡了片树叶,夹在指缝间,“好比这是飞鹰剃须刀片,一本选集书摊放那儿,你用这刀片在上面轻轻一划,说开割五页,不能多也不能少,划多了是去割人家的肉,划少了等于白划。”
“等你满师可以评为八级钳工,跟平头老子可以平起平坐。”
“师傅说他带的几个徒弟里我悟性最高,进步最快。”
“名师出高徒,就等你满师,我可以换个好牌子的香烟抽了。”
“那是小意思,还要请你去住上海国际饭店,吃三黄鸡。”
“今晚我先请你们去兴隆园。”常客听了心头一热。
王志华目光转向她俩的背影,就像快乐的蝴蝶从这个山包飞向那个山包,略有所思的说:“我拜师的事,你发誓不能对任何人不能讲,讲了就是狗日的。”
“又不是在骗小姊妹,我俩用得着这一套吗?”
王志华嗯了声,“我们下面去哪里?”
“我也没方向。”
“要是谁不和大人住一起都好啊,我们可以带点酒菜去坐坐。”
“去睡睡更好吧。”常客听出话里意思,“去盐库,防空洞里啊。”
“那地方不行,第一次骗小姊妹睡觉不能太狼狈,留了个好印象,还有下一回。”常客忽然灵机一动,“去老扒家,上回送药去他家,说还要在家里躺一个礼拜。”王志华刹时两眼发光,“你有他家钥匙?”
“我没有,但知道藏钥匙的地方。”
“你不要骗我。”对于王志华来说,这个消息仿佛喜从天降,绝处逢生,简直不敢相信。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常客得意洋洋地说:“不过你也要绝对保密,如果给他知道,以后门都不会让我进了。”
“打死我也不说。”王志华口气坚定,斩钉截铁地说。
他们以防有人偷自行车,就把车停到青果巷弄堂口的常武染纱厂门卫室旁。常客先走到老扒家门口,左右扫视,没人在注意他的行踪,快速伸手到木箱后面轻轻一抹,心中一喜,钥匙果然还在老地方,两根手指一捏,抽出钥匙开了门,探头探脑地一步三顾,推门先进了老扒的房间,看见床上的被子,还是上次走时的样子,乱七八糟的堆叠一起,心才落了地,确定主人不在,这是间空屋子。常客壮胆似的故意大声干咳几声,走到门外甩了两响指,“请进。”
“这是谁家啊,这么大。”苗秋月她俩进来,屋里里外转了一遍。
“我爷爷的叔叔的孙子的阿姨的舅公的外甥的爷爷的侄子的师傅家。”常客绕口令似的兜了一圈。
“你一天到晚油腔滑调,不会正正经经地说句话啊。”她撅着嘴嗔怪道。
“我怕一本正经的说话,你又要说我骗你们,我师傅家。”
“你那来的师傅,教你什么?”
“什么都不教,我也是随便叫叫的。”
“别和他说话,还是油腔滑调。我问你,带我们到你师傅家来干吗?”陈洪娟问道。
“讲了不跟我说话,又要问我,说话不作数啊。”
“你不讲,我们走了。”
“你要走别拉上她一起走,还有,你要走去跟他说啊。”
王志华刚去后院里撒尿,回到房里,双手从后面环抱住陈洪娟,“什么话要跟我讲。”
“怀疑你图谋不轨,我要走。”她从王志华环抱里转过身子,装出生气的样子。
“什么叫图谋不轨,我不懂。”
“就是怀疑你别有用心,下手对她做好事。”
“你猜对了啊,我对你做好事也错了吗。”
陈洪娟见他上了常客的套,好气又好笑,“不错不错,我们来坐一会就走吗?”“来了当然要吃过晚饭再走。”常客朝王志华眨了眨眼睛,“我们在路上就分工了,他说你烧的菜比饭店里的还要好吃。我们就负责去菜场买菜,你们负责烧饭烧菜。”常客暗暗拉了下王志华,走到明堂里,“我带苗秋月出去买菜,给你一个多小时的空档,够了吧。”
王志华双手抓住常客手臂,激动的语无伦次,“够了足够了,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一定用优异的成绩,回报你的阴谋诡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祝你考出好成绩,等我回来倾听你的胜利消息。”
王志华就等着关门声起,他给下了命令,不管陈洪娟愿不愿意,那怕使用逼迫强奷的手段,一定要和她发生关系,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后面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暂且放下不管。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喜欢她。
关门声如同发令枪,王志华听见嘭的关门声,突然上去一只手抄起陈洪娟的双腿,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出乎他意料的是,陈洪娟非但没有反抗,反而腾出一只手,环搂住他的颈项,眨闪着一双好看的月牙眼,羞赧一笑,“你想图谋不轨了吧,明确的吿诉你,不可以。”
“我偏要可以。”
“你休想得逞。”她眯缝起眼睛,笑着说。
王志华觉得她的笑里有种调皮和挑逗。“时间紧迫,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愿意配合,另一条是,不要逼我做强奸犯。”
“我要选第三条路,回家。”陈洪娟收敛起笑容,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你当我是傻瓜啊,我早就看出你和常客合谋着把我们骗到家里,他们然后借故走开,给你创造犯罪的时间和机会,你先承认,我说的是事实吗?”
“我不能承认,但你心里有数就好了,他煞费心机也是为了我们好。”王志华把她像瓷器一样轻轻的放到床上,“我抱不动了。”
“是为你好吧。”
“我好,不就是你好。”
“你越是甜言蜜语,我越怀疑你在骗人。”
“我念书少,平时都不太会讲话,我记得说过要吃你的热豆腐,我要说到做到。”陈洪娟突然又环搂住王志华的颈项,眼睛里闪着泪花,动情的说:“我把自已给你,也就是你的人了,我害怕不知以后那一天,你突然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呐。”
“我跟你讲过,可以大胆放心地相信我的话。我要么不说,我只要对你说的话,肯定不会赖,我好,就是你好。”
“我也是,你一直待我好,我也会一直待你好,义无反顾。”
“什么叫义无反顾。”
“就是两个人好了,就不能反悔,一直好到底。”
王志华转过脸,抹了下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然后沾着泪水的手,去解开陈洪娟身上衣服的纽扣,裤带。
陈洪娟闭上眼睛,泪水不住的往外溢,她觉得这一时刻,身体有种悬空漂浮的奇妙感觉,时针的转动声好似阳光涌进身体,全身都暖烘烘的了。她想象着正在解身上衣服纽扣的手指,就像转动的时针。当他脱下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裤,心里默默的祈念一句,我把我给你了,我是你的人了。她伸手拉来一条被子,盖在身上,说了句:“不冷啊。”借以掩饰羞涩和莫名其妙的恐慌。王志华跟着也脱光衣服,钻进了被窝,两具赤裸裸的身体终于如愿以偿。
常客两个人买菜回来,苗秋月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前,耳朵贴到门上,听见房间里有时断时续喘吟声,坏笑着招来常客,嘘了一声,“轻点,来听他们做戏唱戏。”常客贴上门听了几分钟,“不好听,我们唱起来肯定比她们好听。”他退后几步,猛地把苗秋月往前一推,想弄出点声响,给他们一个惊吓,没想到用力用度,苗秋月的肩膀毫无防备地顶到门上,把门后插销顶开了,她踉跄着跌进房间,也不忘哇的一声怪叫。此时,王志华正欲火焚身,和陈洪娟如胶似漆的亲热中,突然闯进个不速之客,一声怪叫吓得陈洪娟几近魂飞魄散,哧溜钻进被窝里,王志华本能地翻身直接跳下床,恼怒地看着站立不稳的苗秋月,结结巴巴的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你你。”说完赶紧兜转光屁股,哧溜钻进被窝。
苗秋月连声不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心脏病被你吓出来了。”陈洪娟钻出被窝,朝着门外吼了一声。
苗秋月揪着常客连捶带踢,“你弄出来的恶作剧,却让我背黑锅,你要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偷看到他裤裆里的家伙了吧。”常客坏笑着转移话题
“谁要偷看,是他送到我眼前的。”
“我们两个谁的好看。”
“当然你的好看啦,别闹了,快去生炉子吧。”
半小时后,王志华,陈洪娟穿着整齐,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间,王志华装模作样去厨房,翻了下菜篮子,“没买酒啊,今晚我们要好好喝一顿,庆贺一下。”
“庆贺什么呀。”常客故意凑上去问。
“庆贺陈洪娟从少女到女人。”苗秋月撅起嘴,没心没肺的说。
陈洪娟脸上泛出一片绯红,“早点晚点都要做女人的,有什么好庆贺。”
“走吧,我们去买酒,你的棉袄借给我穿着出去一趟。”王志华跟着常客进了房间。“你的衣服呐。”常客问。王志华拎过搭在沙发上的灰色列宁装短大衣,指着一小块湿漉漉的渍迹,“怕弄脏了床单,把它垫在屁股下面的。”
“那块是什么?”
“处女血,她是处女,原封头。”
“你运气比我好啊。”常客边羡叹,边凑近那摊渍迹,仔细端详了一会,似乎还要验证真假,学着王志华在盐库里使用的方法,用手指蘸了下渍迹,放到鼻子下又嗅又闻,“你说处女血和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有区别吗?”
“你真的上下不分, 一个是从那地方流出来的,一个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肯定不一样啊。”王志华穿上他的衣服。
“你这件衣服倒是有纪念意义,收藏起来,以后拿出来跟孙子吹牛比,说这衣服上有奶奶的处女血。”常客一本正经的说:“回去给你娘讲一声,别让她往肥皂水里一浸,屁都没了。”
“就这是个主意,我回去就把它藏起来。”
王志华去了老扒带他们去吃过饭的椿庭饭店,点了五个熟菜,装进牛皮纸袋,又买了一瓶常武白酒,四瓶陈酒。“我们四个人喝不了的。”陈洪娟一旁劝阻。
“买了又不一定要喝掉。”王志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喝不了杀头也要灌下去。王志华把酒瓶和菜,啪的放在客堂间的八仙桌上,放开喉咙喊了声,开饭啦,喝酒啦。桌上碗筷酒杯己经摆好,王志华坚持着先要开瓶白酒,其他三人坚决反对,常客说:“白酒味道重,难散发,万一喝的像秤砣到处乱吐,被老扒发现,我们就没这样的机会了。”常客说着把先前买的菜和白酒瓶,装进网丝装,拎到了大门口,“你记着带回家。”
“一人一瓶陈酒。”常客问苗秋月能喝掉一瓶吗,苗秋月说:“我老子当兵的,我娘说他活着的时候,一顿能喝一瓶。”
“什么叫活着的时候,你老子死啦。”
“死了,我妹妹生下十个月,他生肝炎死了。”
王志华一看她的表情往下沉,插嘴道:“今天只讲开心的事情,为女人干杯。”两人一瓶陈酒喝下去,头都开始晕了,讲话七不搭八,说到鞋子穿进袜里去了。王志华要开另外两瓶,陈洪娟抓住酒瓶,说再喝下去要吐了。常客二杯酒下肚,也来了豪气,一旁念了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酒逢知已十杯少,说好白酒不喝,那陈酒必须喝到一滴不剩。”
“喝醉了我们怎么回家,爬回家吗。”陈洪娟赌气的说。
“喝了再说,喝开心了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雷锋车。”
两瓶又见底了,四个人坐立不稳,坐在凳子上像不倒翁左右摇晃,常客说我去床上躺一会,你们走的时候喊醒我。王志华跟着说了句,我去床上躺一会,你们走的时候喊醒我。结果四个人都说了一遍,我去床上躺一会,你们走的时候喊醒我。
苗秋月半夜醒来,开了灯,接着又把常客摇醒,“马桶在那里,我要小便。”常客困思懵懂的叽咕了一句:“用了马桶谁去倒啊,就在明堂里就地解决吧。”“不冷啊,外面又乌漆抹黑,我去倒好了。”“隔壁邻居要当笑话看了,就地解决吧少奶奶。”常客掀掉被子,披上件衣服,陪她去小便,自已也撒了泡尿,回到房间里,陈洪娟坐了起来说口渴,要喝水。王志华爬了起来说要喝水又要撒尿,然后看了下钟,快二点了,“我们只能天亮了再走。”
陈洪娟咕嘟着:“老子要骂死我了,胆大包天,居然在外面过夜了。”
“骗你老子说,在我家学打牌,错过了公交车的时间,住在我家里。明天陪你回家作证,够意思吧。”
“你家没人管啊。”常客问。
“我和妹妹两个人住,娘改嫁后住在后老子家里,每天上班前下班后回来一趟,给我们送饭菜。”
“她惬意啊,没人管,我老子是把我当犯人管的。”陈洪娟说。
“你老子是干什么的。”
“保密。你老子是干什么的。”
王志华想了下,“犯人。”
“警察。”陈洪娟象是在开玩笑的说。
二个人一组,各睡一头,躺在被窝里说了大半个小时,常客伸手吧嗒拉灭了电灯,“有了床,不想睡觉吧。”这张床一直吱吱嘎嘎的欢叫到天亮,开始时的叫声还像个羞涩的结巴,小心翼翼地尽量抑制着不让出声,不让人察觉,弄到后来就像肆无忌惮的合唱了。等到太阳照射进了房间,还都赖在被窝里,说通过猜时间,决定谁起床去买早饭。常客输了,他猜的是八点一刻,王志华猜的是八点半。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快九点了。
常客买了豆浆油条麻糕回来,他们都已起床,床铺被子整叠的有模有样, 他上前乱拉一气,“弄的这么整齐,不是暴露了吗。要恢复成原样。”
吃了早饭,又拿对方开了会玩笑,“又快到吃饭时间,走吧,你还要送我回家作伪证的。”两个人骑双人车,先把她俩送到北大街路口,掉转车龙头时王志华说:“困死了,去浴室睡一会。”
常客讥嘲道:“忙到脱力了。”
“阿大不要说阿二,我看你也差不多。”
两个人进了浴室,占了两张僻角的位置,懒得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许成、平头他们,都在家里帮大人做完了家务,才晃进浴室,坐下来刚点上烟,周一波神色慌张,魂不守舍地跑进浴室,许成朝他扔了一支烟,他都没接,坐定后,开口就说:“他们把大石头干掉了。”
许成听了一头雾水,干掉是什么意思,他们又是谁。
周一波缓过一口气,才把事情说了个清楚。住在大庙弄西头的大明、小明双胞胎和住荷花池的毛石匠三个人,下午从复兴浴室汰浴出来,走到局前街口,看见大石头站在正对街口的北大街茶馆店门口。兄弟俩都参加了人民公园后门口的那场约战,兄弟俩的脑袋都被他们敲破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明二话没说,拔出身上的三角刮刀,闷着头走到大石头的背后,对着后背连捅了几刀。大石头一吃痛,就跑到老虎灶后面,大明觉得还不解恨,又追上去补了一刀。大石头直挺挺地摔倒在木屑堆里,大半个身体埋进木屑里。
“现在呐。”许成问。
“我哥看见他们三个人躲到庙里去了,他说不好直接给他们钱,特意扔了五块钱在门槛上,让他们捡了去赶紧跑路。我出门时,老派己把弄堂两头堵死,挨家挨户的搜查了。”
“这事又不关你,瞎紧张什么。”
“我听人讲,有两刀都戳进大石头的心脏,等救护车来了,他早已断气了,我怕他们抓进去后,会不会把上次约战的事供出来。”
“这两件事不会串一起吧。”
“怎么不会,约战是起因哇。东街人中他只认识你。”
“那怎么办,我们跑出去避风头了。”许成又追问一句,“你确定大石头死啦。”“我听茶馆店泡水老头讲的,说救护车到时,心脏已停止跳动,流出的血把这么一大堆木屑都染红了。”周一波比划一下,“你还是跟着我去乡下避避风头吧,我哥给了我三十块,躲到春节回来。”
“妈的,春节也过不定心了。”两个人骑上自行车,连夜骑到了丹阳。
大明当晚就在庙里抓住了,警察知道只有一个人动手捅刀,没有帮凶,大明说以前被大石头打了一顿,今天正好碰到他,就想报仇雪恨。警察信了他的口供,况且又死无对证,也就没有追究下去。倒是苦了周一波和许成,心惊胆战的在乡下躲了一个星期,人也瘦了两圈。
TOP Posted: 12-07 20:58 #78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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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这天中午,常客吃过饭后,爬上阁楼,暖烘烘的冬阳照耀,坐在藤椅里不知不觉的打个盹。醒过来后,刚想出门去南大街上的电影院和书店逛一圈,结果被正在灶头上忙碌的老子,支差去染纱厂替他领退休工资。
染纱厂在青果巷东头,老扒家是必经之路。常客骑车经过他家门口,见大门半敞,不禁想起前几天带着王志华和小姊妹,偷偷摸摸的在他家睡觉过夜的事,做贼心虚地迟疑了片刻,心想癞蛤蟆躲端午,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发觉没发觉,总要硬着头皮去面对,不如现在进去探个虚实。他停好自行车,嘴里哼着小调,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踱步进了房间,见老扒正和一个人说话,喊了声师父,便往旁边一坐,开始察言观色。他喊师傅时,眼睛特意瞄着老扒的表情,确实没有看出有别于平常什么异样,想想他有大半个月没回家,不可能记得家里原来的样子,再说,知道钥匙的藏放处也不止他一个人,即使发觉了,也不可能怀疑到自己头上来。暗自思忖一番,感觉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也神抖抖町翘起二郎腿,听了一会他们的谈话,起身道别,“师傅,我还有事,等空了再来看你。”
老扒说:“你这一阵整天忙什么。”
常客说:“不忙啊,天天歇在家里看小说,现在要去弄堂口的染纱厂,替老子领退休工资,家里等着钱去买年货。”
“跟王志华有联系吗?”老扒拉上衣袖,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亮灿灿的手表,轻描淡写地说:“还早呐,我也正好要找你,有件事想叫你们去办,捞点外快过年。”
常客听了喜出望外,满口应承道,“好啊,好啊,我回家后就去联系他。”
“你都不知道去办什么事,就好啊好啊瞎答应。”老扒发了圈香烟,接着说:“不要学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要摆出大嗨嗨的腔调,表态也要先听我把话说完,捞外快又不是去拾白来财,有白来财我不好自己去拾,拾了给点你们花花,还欠我笔人情债。捞外快也是有风险的,叫你们办的事是去冲赌窑,抹台面。现在是拼命的人多,有钱的人少,我让你们去办,是因为这件事风险小,二吶比较听话,不会见钱眼红瞎拼命,给我去捅出个堵不住的大漏子。”老扒转脸朝向朋友:“陪我去无锡的就是这两小朋友,老实听话,魄力也不错,就是经验不足。但总比你联系的杀猪佬他们要可靠,问题是带他们进了窑,见到钱就不会听你的话了,弄不好还会倒打一耙或者是去替他擦屁股。我如果去做一件事,首先不会去找我控制不住的人。”
“道理都懂,但现在这么做牵涉到面子问题。”他面露尴尬。
“我们是在做事,再谈面子要害人的。再说,大家出来混生活,凭什么老是我们给他脸,你就不要脸啦,你出来混,就是用这些年拼来的面子去喂养不家也永远吃不饱的野狗吗!”在老扒哇啦哇啦的一顿咆哮下,他终于点头答应把这件事交给常客去办。老扒接着把他介绍给了常客,“我的师弟赵国荣,具体事情由他来跟你联系,也要听他的指挥。”
常客连着嗯了几声,他认准一个道理,老扒不会让他去打无把握之仗,更不会害他走山东路。
“你约几个口风一定要紧的人,五,六个人够了,一个门外面望风,一个抹台面,其余人负责镇场面。”赵国荣接着分析道:“那个窑里赌钱的人,大多数是厂里的供销员,年底不用出差,就聚在一起赌钱,这些人胆子小但有钱也贼精,不和陌生面孔坐在一张台上赌钱,社会上的高手先生都盯上了他们,但就是没机会黑他们的钱,所以只硬揪,冲窑抹台面了。抹了这些人的钱,他们一没魄力反找,更不敢报案,只能哑子吃黄连,打掉的牙齿往肚子里咽。”
“赌窑在哪里?”
“不固定,他们就怕有人找上找硬吃硬做,三天两头换地方。”赵国荣找到纸和笔,“把住址写给我,内线一旦有消息,我随时来通知你。”
“我们每天下午都在常清浴室,找不到的话,你给浴室门口的酒鬼毛大半包烟一瓶酒,他会帮你找到我们。”常客把写上住址的纸条递给了他。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一步,通知内线踩点。不过你要跟冲窑的朋友讲一声,千万不能去人家袋里摸钱,只能抹赌台上的钱。”
    赵国荣走后,老扒笑吟吟的望着常客,“我这一阵不在家,你进来过没有。”
常客脸上刹那间露出窘态,急中生智地道:“我来正是要吿诉你这件事,我那天骑自行车去接小姊妹,在琢初桥上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就带她到你这里歇上一会。”
“我钥匙都是倒插在门缝里,今天回来一看,钥匙换了个方向,我猜想你来过了。”
常客暗自庆幸没有抵赖,“小姊妹说脚痛的路不能走路,要找个地方歇歇脚。”
“刚叉到手的小姊妹呀,有机会带来欣赏欣赏。”
“玩玩的,带出来卸台型吧。”
“听你口气,好像有什么情况。”
常客支吾了几句,心想老扒也不是外人,便把实情说了,“这个小姊妹带在身边,又不能替我扎台型,估计以前有好几个男人睡过她了。”
“你意思是小姊妹被别的男人用旧了,你喜欢新的,哈哈,别那么想不开,女人那地方只要没生过孩子,就跟钞票一样,没有新旧之区,能用就行啦。长的可以吗?”
“长的就那样,说不上好看,也说不出难看。”
“那就好了嘛,人日面孔狗日比。”老扒拍了拍他肩膀,“像我这么一个废人,羡慕你们啊。我要下逐客令了,你去替老子领工资,我还有个朋友要来谈事情。”
常客揣着老子退休工资直接去了常清浴室,他在路上已想好人选:王志华,秤砣,平头,陆建强加上自己,正好五个人,他把这事先跟平头和陆建强讲了一下,见他们热情高涨的样子,他说:“再喊上王志华和秤砣,如果办事的那天,许成回家,再喊上他。”
秤砣说:“你现在门路广啊,是谁给你介绍的生意。”
“上次在号房里认识的朋友。”虽然老扒忘了告待不能说出幕后指使人,常客还是懂这规矩,现编了个谎话。
    常客让徐憨大带口信王志华,说找他有事。徐憨大躺在对面浴铺上装睡,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讲话,无奈都压低了声音,只听见什么供销员,赌窑,抢之类几个字,心想他们在密谋一件发财的事。“找他什么事。”他问。
“是他的事情,保密。”
“知道你们见我过完年要搬家,不带我一起玩了。”徐憨大像是受了委屈,生气地说。
“我根本不知道你搬家的事,搬到那里去?”
“制药厂分配给了我们朝阳新村的一套小中户。你们放心,我家随便搬到那里,也只会承认自已是东街人。”
常客见他说的情真意切,想想增加一个人也无所谓,人多力量大,就答应他说:“你先把王志华找来再说。”
隔天中午,徐憨大去常凊浴室,跟常客说:“我昨天今去王志华家几趟了,他娘说跟着师傅出差了。”
林师傅和师母娘是去苏州趟场开工了,这次没带王志华一起去。“年三夜四,家里不能冷清,你就留下来替我看家吧,人来客气的事交给你了。记住,进门报称谓,必定道中人,你一定要对留住他抽根烟,双手捧一下热茶杯。”他听了连声说好,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帮陈洪娟编借口谎话,利用这个天赐良机,让她陪自己在师傅家住两夜。师傅让他去配大门钥匙,他故意多配了一把,心想以后逢到他们外出,也可以约常客和小姊妹来玩了。
王志华回家一趟,借装寻两件换洗衣裳,趁机骗娘说又要陪师傅出差。她娘信以为真,所以跟徐憨大也这么讲了,其实他教陈洪娟如何装病,去厂保健站骗了两病假,两个人天天躺在师傅的床上睡大觉。 
东街人在浴室里躺了一个下午,准备穿衣服回家吃夜饭时,赵国荣急匆匆地赶来了,一眼认出了头伸到浴铺下面去找棉鞋的常客。“内线刚送来情报,今晚八点,他们在洗米弄堂底的吴家院里赌钱,晚上十二点,你把约好的人带到天宁寺门口碰头,记住,骑自行车去,一律全带长家伙。”
“这么晚啊。”常客心想十二点之前,我们这些人去那里吶,天冷以后就没夜场电影,不然的话还好去电影院里消磨时间。
“越晩台面上的钱就越多,早去了钱没上台,还都在皮夹子里。哦再提醒一遍,不能搜身抢钱,这样的话性质就变了,万一报派,抓住都要送大山。”他匆匆地告待完毕,又匆匆的走了。
常客喊住了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回家吃夜饭的几个人,把赵国荣的话复述了一遍:“半夜里我娘拼死拼命也会拦着不让我出门,要么索性现在就不回家吃夜饭。”
“现在没地方去。”
“去吴森林,猩猩家里去下四囯大战,下到十一点半。”陆建强的建议,得到所有人的赞同。出了浴室大门,去了后面煤堆,挑选好家伙,徐憨大和平头说没骑自行车出来,“骑双人车。”五个人先去广悦面馆,毎人吃了大碗份的阳春面,然后去了浮桥头,把吴森林从家里喊了出来下棋。
“我要在家揉米粉,过年了你们家里都不做馒头团子啊。”
他们又把猩猩从家里喊了出来下棋。
“朋友们,放屁也看看风向,老子己经踩了半天的腌菜缸,那有功夫下棋。”
“那你把军棋借给我们。”常客脑子里蓦然冒出个下棋的地方。
“去路灯下摆棋摊吗,我可以借张台子给你们。”猩猩是半当真半讥笑地说。
他们拿了军棋刚骑到桥上,吴森林骑自行车一路追了上来,“走走,跟你们去下棋,我骗老子说拉肚子了。”
“我们正好五个人。”常客说。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再让我回家啊,你们下棋,我坐旁边观战。”
“下完棋我们还要去办事。”
“要我去就去,不要我去拉倒,回家睡觉。”
常客见吴森林一付赖上不放的样子,知道甩不掉了他,“现在去小姊妹家下棋,十一点半才能告诉你办什么事。”
常客是想起苗秋月的话,她说和妺妺两个人住,家里没大人,萌生了上她家下棋的念头,家里只要没有大人,什么事都好说了。他只送过一次苗秋月回家,虽然没有送她上楼,依稀记得指给他的阳台,是最高层三楼,左边数过来笫三个阳台,阳台正对元件厂的厂门。
常客骑到元件厂的厂门口,仰头一看,对面窗户映出一片昏黄的灯光,他想出了个投石问路的办法。捡了几颗小石子,对准窗户,阳台门,扔了上去。不一会,看见有人开了阳台门,走到阳台上左顾右盼。秤砣指着她说:“是你的小姊妹。”常客拍了几下巴掌,苗秋月看见了常客,惊奇的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玩。”常客没应答,做了个上楼的手势,见她允许地点点头,拉上秤砣一口气跑上三楼,苗秋月己站在门口,旁边几户人家房门紧闭,但有灯光从门底缝隙流出。
苗秋月家就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刚好放下一张大床,五斗橱,垒叠一起的木箱皮箱和靠窗放着的吃饭台子,台上堆着一叠书本与八瓦台灯。她说这是无线电元件厂的宿舍,厨房间在斜对面,水房和公用厠所在楼道中间。
常客说:“我们在你家下几付四国大战,楼下还有朋友在等消息。”
苗秋月开始时面露难色,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叫他们一个一个上楼,不要给邻居看见了,不然会告诉我娘的。”
“你邻居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常客吩咐秤砣下楼带人上来。
“我娘不放心两个女儿住在家里,特意关照邻居,发现有可疑的人,要及时报告。”
“你妺妹人呐。”常客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她是个大忙人,放了寒假,先是参加中学生篮球比赛,完了又去小红花演出队排练和慰问演出。”
秤砣做贼似的猫身躬腰,把人一个个带进房间,大家和苗秋月一起在绿扬饭店吃过一顿饭,打了招呼后,拉出身上的铁家伙,放到床底下,接着抬台子搬凳,铺好棋盘。苗秋月说:“你们这是出来下棋,还是打架。”秤砣说:“我们带家伙是用来防身的。”她听后不再继续问了。吴森林占了常客的位置:“你去陪小姊妹说说话。”常客说:“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没话好说,睡觉。”秤砣说:“唉呀,你尽管讲肉麻话,我们只当没听见。”常客往床上一躺,两脚伸在床外面,拉了条被子往身上一盖,“我外婆经常说,有钱买肉吃,没钱睡觉养精神,睡觉。”“我外婆只会说,会睡觉的男人有白日梦做,会撒娇的女人有棒棒糖吮。”平头嘿嘿地和调了一句。
“可你们什么都不会,只会做跟屁虫,睡觉。”常客钻进了被窝。苗秋月绕着台子东看看,西瞧瞧,嘴里还要不住地提醒不要吵,轻点,说话声音轻一点。眼看时针快转到十一点半了,便去推醒了常客时间到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了句摊啦。陆建强棋盘一卷,随手塞进台子抽屉里。“办完事,我们过来继续战斗。”六个人又从床上取回铁家伙,插进身上,一个个依次排队,轻手轻脚的下楼,常客排在最后一个,苗秋月拉了下他的衣角,用手比划着问:“你们带这么长的刀去打架,不要出人命啊。”
常客说:“你不懂,长刀下不死人,我们用它来吓唬人的。”
“半夜三更去吓人,当心把人吓死。”
“吓死人有什么好处,我们要钱不要命,吓完了人,我来陪你睡觉。”常客脑子闪过个的念头,万一出了什么事,躲到她家来倒也不失为良策。
“瞎说什么,明天虽然上中班,我娘大清早要来送饭菜。”
他们提前十分钟到达了天守寺门口,常客坐在门口石阶上,其余人分散两旁。他刚点着香烟过了一会,赵国荣的自行车在他面前猛地一个刹车,左右环视一眼;他们是你叫来的人吧。他见常客点了头,继续说:“我马上带你到吴家院,院门房门都没上锁,一推就开。院子里共有三户人家,你要派一个人守院门,防止被关门打狗。其他人冲进窑里后尽量不要大叫大闹,亮亮家伙就好吓瘫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家伙,过去两站路就是水门桥派出所。窑里现在有七个人,五个人坐在台上梭哈,另外两个人,女的是混红钱的服务员,男的是窑主,这两人不会出声的。现在台面上估计有靠二千块钱,你们带包了吗?”他说话连珠炮似地,把要吿待的事一口气都说完了。
“带了一只帆布书包。”
“好。”他也说累了,点上根烟,吐出一个大烟圈,在路灯光照耀下,扭扭捏捏地飘向半空中的黑暗,渐渐地悄然无声地散去。“自行车一律停到弄堂里,都不要不锁,得手后直接到红梅公园门口,我在那里等你们。抹来的钱,我们这边占两成,其余的归你们。”
“窑里哪个是自己人。”
“这个用不着你管,你先跟我去熟悉地形。”
天宁寺往东走上五十米,就到了洗米弄堂口。当年天宁寺里住着上百号和尚,他们每天要到运河码头上去淘米洗菜,这条弄堂是必经之地,后来就有人把这条弄堂冠名为洗米弄。弄堂长约五、六百米,常客把自行车停在弄堂中间,回头一看,后面的人一手推车,一手拎着家伙,轻手轻脚的尾随其后,他顿时想起电影《敌后武工队》的镜头。
两个人像影子一样晃进院子,赵国荣手指了下最靠外面的一户人家,便退出了院子。常客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刚好够到窗户,通过窗帘中间縫隙往里窥望,后面的房间亮着盏白炽灯,还有人影晃动。他退出院子,另外几个人早已手拎着铁家伙,守候在院门两侧,赵国荣不见踪影。秤砣迫不及待的问:“看见有人在赌钱了吗,台面上的钱多不多。”
常客没搭理他:“谁留下来负责守院门。”
大家都想进赌窑看个新鲜,一阵沉默。
“我来守院门吧。”吴森林见大家都不吭声,主动承担守门的任务。
“谁负责抹台面上的钱。”
“书包都挂在我的胸前,当然我啦。”徐憨大说。
“好,我们四个人就负责控制好场面,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家伙,也不许他们发出叫喊声,等徐憨大跑出院子,我们要有秩序的撤退。”
分工完毕,吴森林肩扛根铁尺,蹲宁在院门后面,其他人跟着摸到窑门口,陆建强抢先用手轻轻一推,房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了,他提着把马刀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屁股后面,穿过一个黑糊糊的厨房间和明堂,等人员全部汇集到房门口,坐在赌台上的人,全神贯注地剥着手上的牌,房门外悉嗦悉嗦的声响和粗重的呼吸,全然没有察觉。当陆建强手提马刀,率先一个箭步冲进房间,踩着凳子跳上了赌台,恶狠狠的轻吼一声,“给我全部脸朝墙,谁反抗喊救命,老子先砍谁。”赌钱的人瞬息给吓懵吓闷,看着马刀闪烁出的寒光,一个个身不由己抖筛起来,放屁声都给憋回进肚子里,按照他的命令,瘪瑟瑟地转过身,鼻尖顶上冷冰冰的墙壁。有人轻声地叨咕,“我求你们不要动手,其他的都好说。”
徐憨大咧着大嘴,整个身体几乎扑到台子上,伸手把钱拢到面前,乐不可支地只顾着往军绿色书包里,一把把的塞钱。“你们家都是开棺材铺挖墓的吧,简直把钞票不当钞票花。”他调侃了一句,背上鼓囊囊的书包正要往外走, 一个头顶在墙上,高举双手作投降状的人,突然转身,哭喊着扑在他身上,“求求你留点钱给我过年,求求你留点钱给我还公款。”
秤砣反应敏捷,顺手抓来一杯刚倒满的滚烫开水,对着他颈背处灌了下去。“你狗日的去死吧,敢拿公款赌博,你再叫一声,老子送你去派出所。”这人被开水烫得又叫又哭,平头见状,赶忙出手抓住他后衣领,拼命地往后一拽,手一松,他一个仰面朝天,后脑壳子重重地撞到墙上,咚的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头歪到一旁,不再哭喊了。秤砣上前又对着他肚子踹了两脚,“你这个贱骨头,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
    徐憨大撤出房间后,接着是秤砣和平头,陆建强和常客最后撤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前,常客没忘再恐吓一句,“你们半小时以后才能走出房间,谁先跨过门槛,被我知道,大年夜也找上门去算帐。”
六个人乐呵呵地笑得合拢不上嘴巴,头碰头的围坐在红梅公园门口桥上的路灯下。四周一片静寂,只听见西北风刮动枝叶的声响,但也丝毫不影响分享胜利战果的喜悦。徐憨大一个倒拎书包,里面的钱像是雪片,悉嗦悉嗦抖落在地上,大小票面的都有,毎人手上抓一把,一五一十地点数着,最终合计出的总数是:一千五百三十二元六角。常客和陆建强横来竖去,掰着手指计算着要分给赵国荣的钱, 吴森林这时不紧不慢地提醒了一句:“憨大,你不把放到口袋里的钱拿出来,一起算进去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这句话像是动了徐憨大家的祖坟,火冒三丈地噌的站了起来,话话带着威胁的口气。“你狗日的日瞎眼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往口袋里的藏钱啦,你这外圈子的狗东西,居然敢跑到东街来挑拨离间。”
吴森林明显给他激怒了,针锋相对地对骂:“你这个家贼内奸是蚕豆花开心全黑了,老子骑车就跟在你后面,明明看见你手伸到书包里去抓钱往裤袋里塞。要不大家搜身,谁身上藏钱谁死全家,你们谁先来搜我的身。”
秤砣一旁补充了句,无疑是火上加油:“憨大,你坐在我车后座上,屁股一直扭来扭去,手不停脚不歇,我就觉得不正常,我同意吴森林的意见,你有种先来搜抄我的身,然后我也搜抄你的身,要是心里没鬼,怕嗲。”
常客感觉突然插进来的几句话,像一盆冰凉的井水,从头浇到了脚底心,一分钟前胜利的喜悦之情,倾刻间烟消云散。他意识到这样吵下去,肯定会出事,正盘算着如何先让大家心平气和,恼羞成怒的徐憨大,已经趁人不备地拉出身上铁尺,骂了句我搜你妈的比。对着吴森林的额头直愣愣地劈了下去,吴森林万万没想到一句话,居然激怒到徐憨大会对朋友动武,猝不及防地想用胳膞去挡铁尺,但迟了半秒钟,铁尺狠狠地劈在他额头的正中央,鲜血如沸水一样涌出伤口,瞬间淌满了眼睑,脸颊,眼前一片模糊的眩红色。
秤砣也万万没想到自已的话会激怒到徐憨大动武,上前挡在两个人的中间,责问道:“憨大,你他妈怎么可以动手吶。”平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看到徐憨大做出手伸到衣服里拉家伙,还以为是吓唬人的假动作。吴森林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带到东街来玩,并帮过东街人忙的朋友,他想吵架完了,拉在一起汰个浴,下几副军棋,大家又会不计前嫌,和好如初。当他看见徐憨大手里的铁尺,真的劈到了吴森林的额头上,他的脑子仿佛也挨了重重一击,眼睛眨巴几下,火气直往上窜,拉出糟钢,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徐憨大没头没脑的猛抽了几下,常客,陆建强拥了上去,刚拉劝住平头。吴森林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拉出身上的开口铁尺,对着徐憨大后脑壳砍了下去。
徐憨大招架不住两个人的轮番攻击,拔腿而逃出去十几米,回头一看,没人追赶上来,都在忙着拉劝, 提高嗓门喊了句:“常客,我在这里等你给我个说法。”常客听见徐憨大一叫,心里更是莫名的烦躁。“妈的,本来带大家混钱过年的,现在闹出这种事,你们看怎么解决。”
“没钱时臭味相投,一碰到钱某些人就原形毕露。”
“所以说有难同当,有钱等于女人不同享。”
“所以说人有钱心就散了,人讲了义气坐穿牢底。我从小就听外婆讲,木头老了会长角,人有钱了会忘恩。”
几个人像是起哄又像乱发感慨,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通。平头跟了一句,“对朋友讲情义,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朋友不给脸,我肯定要以牙还牙。你们评评理,今天的事是我的错吗?”
陆建强说:“憨大如果真的捂钱了,打了也是活该。”
“没有如果,就是偷了,外号憨大的人,都是聪明过头的人。”
常客朝红梅公园望了一眼,赵国荣坐在门口台阶上,烟屁股在黒暗里一闪一亮,“声音低一点,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先把钱分了给人家走路。”
“二成是三百零陆块,你给他三百拾块就好了。”秤砣说。
常客点了三十一张拾元票面,跑过去送到赵国荣手里,“这是两成的钱,三百拾块。”他收下后数也没数就放进裤袋。“看你们好像打了起来,分赃不均起内讧啦。”
“是闹了玩,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没事的,过两天又在一起汰浴了。”常客搪塞道。
“剩余的一千两百贰拾元,六个人每人正好分两百元。”平头有意见,“徐憨大捂了肯定不止两百元,他的份头应该给吴森林作医药营养费。”
陆建强说:“我不是帮憨大说话,这样做不好,他也出力的,你说他捂了多少钱又拿不出证据,不分给他份头,要让常客难做人。”
“反正你们说了算。”常客心凉了大半截,他懊恼的说。
吴森林表态:“我也不会拿他的份头,再说,他的头也被我打破了,就算扯平。”
等人都散去了,常客走上前去,把钱放到徐憨大手上,面无表情地说:“我来给你说法了,抹来的钱分了六份,毎人两百,这是你的一份。”
徐憨大数了一遍,装出很委屈的样子,“你想想我会做那样的事吗,我狗日的偷一分钱。”
“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后再再碰到这种事,老子也不会再烦了。”常客心灰意冷的说。
“回家了吗,双人车带我。”
“不回家,只能带到你文化宫路口。”常客骑车带上徐憨大到文化宫岗亭,待他跳下后座,扭转笼头,往苗秋月家方向一路猛蹬,嘴里不住乱骂一气。
苗秋月听了常客说办完事还要过来,虽然没把他的话当真,但总觉得有件事搁在心上,弄得睡意全无。幸好厂里明天开始试行四班三运转,她是上中班,心想索性等天亮了,吃了娘送来的早饭后再睡吧,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地方戏,不管听不听懂,跟着瞎哼。后来真的听见外面有人轻轻敲门,披了件棉袄,先开了条门缝,“你们来了几个人。”
“就我一个人,其他人都死回家去睡了。”常客气咻咻的说:“办完事本来回家睡的,结果...嗐不说了,人心叵测。”
“结果什么呀?”
“阿庆嫂跟沙奶奶打起来了。”常客随口说了句沙家滨里的台词。
“你说是自己人打了起来。”
“不说了,睡觉。”苗秋月家里没大人,他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随便,脱掉衣服裤子,就往被窝里钻。“睡什么觉,现在快三点了,我娘五点半来送饭菜。两个人万一都睡着,不是出洋相了。”
“那不是闹钟吗?”常客顺手抓来夜壶箱上的夜光闹钟。
“你别调,闹铃早就坏了。”
“那就不睡了。”常客连头也缩进被窝,两只手一阵忙碌,剥光她身上的衣裤,翻身趴上精赤着的身体,忽然想起件事,“你会不会怀孕。”
“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刚才算了下,今天还在安全期里。”
“啊,什么安全期。”
“就是做这事不会怀孕的那段时间,就叫安全期,这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别多问。”
“怎么别多问,万一把你肚子弄大,我不是也要跟着你倒霉啦。”
两个人钻进被窝里哼哼叽叽地你玩我乐,感觉只是抽了几支烟的时间,窗外天色已渐渐泛青。“唉,真是欢娱嫌时短啊。”常客又一次点上支事后烟,忽然记起从三言两拍里看来的句子,夸张的感慨一声。
“现在几点啦。”苗秋月头发蓬乱地钻出被窝,不住地叹着大气。
“五点二十了。”常客看了眼夜壶箱上的闹钟,“抽完这支烟,我就走人。”
“那就来不及了。”苗秋月披上棉袄,跑到阳台旁的窗户,往楼下望了一眼,回头神色慌张地说,“不好,我娘来了,正在楼下停自行车。”
常客听了也慌作一团,手忙脚乱的套上裤子头绳衫。苗秋月急中生智说:”别忙着穿短大衣,先爬到床底下去吧。常客听从她的指挥,乖乖地撅着屁股,狗一样的爬到床底下,看见有两只红色漆皮木箱,身体一蜷,躲到木箱后面,苗秋月随后把他的短大衣塞到底下,自已爬上床,刚刚钻进被窝,便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
她娘进了房间,从网兜里拿出烧好的饭菜,放到台上。去了趟对面的厨房间,呆了几分钟,重又回到房间,隔着蚊帐,关照了苗秋月几句话,关上门走了。苗秋月又一次跑到窗户前,目送着娘骑上自行车,身影淹没在上班的人流里。“出来吧。”她朝床底下喊了声。
常客灰头土脸的从床底爬出,找了块冷毛巾擦脸抹头,苗秋月以为他准备要走,“我妹妹要到中午才回家吃饭。”
常客沒听出话里意思,“我又不在你家吃饭。”
“你这么赶早回家啊,我意思是你可以睡三,四个小时。”
“谁说我要走了,还没玩够你呐。”常客开始脱衣服了。
“今天是安全期的最后一天,让你玩个够。明天开始就不要来烦我了。”
常客记不淸从下半夜到早晨,在她身体上爬上爬下的次数了,后来听见她一直喊痛痛痛,喊的他也没兴致了,才闭眼睡了一觉。睡觉前念叨一句,“睡醒了我带你去饭店吃饭,随便你挑那家饭店,吃完饭带你去百货大楼买新衣裳。”
“穷人发旺财啦。”
“去抢银行的。”常客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多小时,苗秋月推醒他,“起床,我妺妹快要回来了。”常客起床后,胡乱的抹了把脸,从床下拉出槽钢插在身上,拍拍手走吧。
“慢。”苗秋月开了门,探头出去左右望了一眼,“趁现在没人赶快下去,在楼下等我。”
“他妈的跟做贼一样了。”常客憋屈又无奈地叽咕了句,像犯人低着头,一鼓作气地冲到楼下,等了几分钟,苗秋月磨磨蹭蹭地从楼洞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马路上,常客骑上自行车,苗秋月正准备跳上后座,听见一声喊:“姐,你去那里呀?”“我妹妹。”苗秋月压低声音说。
常客循着声音望去,马路对面站了个高挑的女孩子,梳着根长辮子,眼睫毛下眨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个子比苗秋月高出半个头,双手搭在自行车龙头上,车后座上放着黑色的大号旅行包,他心虚地问:“我先走吗?”
“不用,我去跟她讲几句话。”苗秋月跑去和妺妹说了几句话又跑了过来,“我们走。”常客注意到她妹妹似看非看地瞄了他两眼。“和她讲了什么?”
“讲我换了班次,讲我不在家吃饭,讲我跟厂里人去看电影,讲我今天是上中班。”
“好了好了,讲这么多干吗!”
“你问,我不要讲吗!”
“我想问你妺妹会告诉你娘,说你和男的一起去看电影。”
“她还是初三学生,懂什么事啊。再说,我们两个人的事从来不告诉大人的。”
“你们两个人长的也不象。”
常客带她先去了马褔兴饭店,吃了两种点心,然后去了百货大楼三楼,派头十足地说:“你自己看想买那件衣服,看中了跟我讲。”苗秋月沿着柜台走了一圈,“我喜欢剪了布料找裁缝做。”常客问:“布料都要凭票供应的吧。”苗秋月说:“也有不要布票的。”两个人接着去了南大街上的同和布店,苗秋月挑选了几种布料,结果都要布票,她失望地说不买了。
“别急,我去想办法弄布票,你在这里等我。”常客进店门时,已经注意到布店门口有两个投机倒把分子,这两个人原先是在浮桥头专门倒卖票证,今天又鬼鬼祟祟地在买卖布票,他走上前搭讪几句,话头突然一转:“一尺布票卖多少钱啊。”“你有啊,有多少,我们旁边去谈。”他现出一副贪婪的样子,把常客拉到一旁,“唉呀过年了,用不了的布票再不卖掉,过期作废就是废纸一张,一尺一毛五。”
“我是要买布票。”
“啊,你要买。”他意识到说漏了嘴,“和粮票一样价钱,一斤二毛八。”
“别烦了,给我一丈,二块五。”常客爽气地说。随后,拿着一丈布票,夹在三十块钱里面,返进布店,连钱带布票交到苗秋月手上,“你慢慢的买吧,我还有事要办,空了再去找你玩。”
常客是去找老扒汇报冲窑抹台面的事,骑到门口,由轻及重的敲了十几下门,才听见门里传出老扒的应答声,门一开,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师傅,你喝了多少酒。”
“半斤。”他告待道,“房间里有外人,昨晚的事已经有人向我汇报了,干的还算漂亮。”
“没留下后遗症吧。”
“没有,那些人都吓的尿裤子了。”
常客舒了口气,“我还担心他们会去报派。”
“要么他们神经搭错,自投罗网去坐板房了。再说,有大风险的事也不会介绍你去做。”
“谢谢师傅。”听了老扒的话,常客心里暖乎乎的。
房间里有一男一女,女的似乎喝多了,脸颊红扑扑的睡在床上。男的戴了副白框眼镜,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有几盘炒菜,两只酒杯。男的看上去跟老扒年龄相差无几也要有四十岁,常客觉得这人眼熟,可能是戴了副眼镜,一时认不出,听他讲话里无锡口音,在记忆里搜寻一遍,确定应该是在无锡见过一二面。他们两个人应该都喝了好些酒,说话舌头都大了。一会儿谈酒,一会儿说女人。男的后来讲到监狱和朋友之间的伤心事,情不自禁地呜呜哭出声来。常客不适应这样场合,想站起来告别先走,听见老扒劝道:“我们吃社会的人,身边有朋友,台上有好酒,床上还有好比,你还不满足还想玩什么新花样,你想做皇帝啊。我们不是年轻时候了,什么信不信谁,只信自己也有饱饭吃,到了这岁数,连信自已也是句废话了。”
“这件事,师兄和我敲定下来让我去扫台面的。”
“国家都要改朝换代,他又算老几,此一时彼一吋啊,老子听信了他的话,结果还不是床上睡了一个月,人一过气,承诺就像嘴里的唾沫,只能用来哄女人上床,我们听了过耳别入心。”
常客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老扒前面一句话,老扒送到门口时,他憋不住地问了句:“师傅,什么是好比。”
老扒支支吾吾了一句:“人好比也好,你只要给我记住十个骚货九个臭,不要去碰骚货。”
常客嗯了一声,骑上自行车后,一路上拿苗秋月与老扒的话,作着比较,骑到浴室门口,停好车,也没想明白老扒的话,脑子里却跳出另一个人,王志华的师母娘肯定是个骚货。
浴室里除了徐憨大,其他几个人都在。平头见常客进了浴室,披上大浴巾,跑去开口就问:“憨大拿钱时对你说了什么?”
“我说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别再当面都别提。”
“你说这事怪我吗,不管冤没冤枉,也不好当着我面拔家伙砍我朋友,我如果无动于衷,不是成了狗日的朋友。以后怎么在吴森林面前做人。我给他讲了,双方想讲和就互相道歉。憨大说要打,随便他对开还是约战,总归奉陪到底。”
“嗐,我不是说这事就算过去,以后谁都不要别提了。”常客心里懊恼到了极点,实在不想再听见有人在跟他讲这件事,这些话就像股无名火。常客连浴也不想汰了,脱下一半的短大衣又穿上了身,摇头叹气地说了句:“我一天没回家了,先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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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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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年的春节,自年初二夜里一响春雷声起,天空仿佛被它炸出了个窟窿,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断,灰蒙蒙的雨雾没日没夜地罩着整座城市,也给过年喜庆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沮丧。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正月十三,人们才见云消雾散。晴朗的天空下,街道开始拥挤,人群摩肩接踵。一到下午,老天爷心情又不爽了,发神经似的突然变脸,先是晴空霹雳,雷鸣电闪,紧接着天空暗得一下子变回旧社会去了,乌沉沉的直压下来,仿佛快要天地合一,令人产生了种莫名的末日恐怖。橙红色的枝状闪电一道紧接一道,把天空撕裂的像是面打碎的镜子,春雷声在头顶上空滚来滚去,说不准就要砸向谁的脑袋。
这场雷阵雨整整下了两个多小时,差一点淹没了尚书街和纵横交错的弄堂。雨一停歇,街上立马又恢复了熙来攘往的景象,人们像是放风的犯人,只急不忙地出了家门,蹚着积水,涌入阳光普照下的城市。
平头被老子差使去迎桂馒头店买肉馒头,他走到马路上,远远的就看见东街口上的馒头店门口,围拥了一大堆人,心想这个队起码要排上半个多小时,才能买到老子要吃的肉馒头了。他走到了近处才发现,这么多人并不是在排队买馒头,而是起哄看热闹。挤进人堆里仰头一看,原来是有条比手腕略细的家蛇,有一半身体顺着迎桂馒头店的屋檐挂了下来,黑糊糊的蛇尸像根焦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枯味。
尚书街上只要有起哄热闹的地方,十之八九能看见酒鬼毛大张牙舞爪的身影,吃糠声音里,总是要带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与幸灾乐祸式预言。他又在人堆中央,像解说员说的有鼻子有眼,说他三十年前就看见这条家蛇盘在迎桂馒头店门口的梧桐树冠上,这棵树确实也是尚书街上最粗壮的梧桐树。他说这条家蛇是尚书街的保护神,能够镇住魑魅魍魉,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保佑这条街上的人太太平平,无大灾大难的过日子。今天它被雷电打死,绝对不是好兆头,大家当心点,不小心就要触霉头,七日之内,庙里去烧烧香磕磕头,求菩萨保平安吧。平头从小就听老人们讲,看见家里有蛇要敬,千万不要赶走它,更不能打,否则要有报应。
“酒鬼又在宣扬迷信了,要是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你就不是戴高帽挂牌游街的问题了,要被红小将们用铁棒捅穿屁眼了。”人堆中有人故意和他唱反调,引起了一阵哄笑声。“你狗日的讲话可以不给我留条出路,但要给你自己留座奈何桥,不然要一辈子做野鬼的。唉,从小就劝你多吃饭少屙屎,长大了把我的话都当反话听了。”酒鬼毛大一板一眼的说。
“酒鬼,我警告你不要讲瞎话啊。”
“我说瞎话是因为我心里明白。”酒鬼毛大叹了口气,一阵摇头晃脑,“你来警告我,哈哈,你先回去问你娘,你到底是谁卵里的虫变的。我毛大不是说大话,站在这里弹个响指,东街的小朋友们都能把你踩成烂泥。”他见这人自讨沒趣的挤出人堆,不依不饶的补上一句,“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可怜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自不量力的憨比。”
这时,住在尚书码头厠所斜对面的鳏夫半哑巴见缝插针地挤到了人堆前面,他生下来舌头就短了一截,说话天生口齿不清,有人就给他起了个半哑巴的外号。他肩扛一根丫叉,手拎篾篮挤到人堆的最前面,在一片齐展展的惊讶声中,缓缓地举起丫叉,叉绞住蛇尸,狠狠地往下一拽,约有三米长的蛇尸啪嗒一下,从屋檐滑到了地上。半哑巴捡起蛇尸,盘了几圈,放进篾篮后拍拍酒鬼毛大,哇哇哇地说了几句没人能够的别国话,满脸堆笑地挤出人堆。见他一走,酒鬼毛大骂开了,“哑巴除了死人的卵子不吃,白脚花狸猫拉的屎都想铲回去烧个下酒菜。刚才又骗我去他家吃蛇肉,寻死还想拉个人做垫背。”
酒鬼毛大这次还真的是一语成谶,随后两个月里,东街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应验了他的话。
当天晚上,鳏夫半哑巴家被原因不明的大火,烧了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房梁,幸亏半哑巴反应快,跳窗逃了出来,只摔断一条左腿。酒鬼毛大见人就咧着嘴,幸灾乐祸地说:“半哑巴吃蛇肉吃出了一场天火烧,我说要有报应的吧,时辰一到,一个也跑不了。”
正月十五一过,徐憨大搬家,因为和平头闹翻了脸,想来想去那天晚上就只有大毛和李爱国东不在现场,他从制药厂食堂里蹬出辆三轮车,然后叫上这两个人来帮忙搬家具。三个人轮流骑着堆满了竹橱凳椅的三轮手,到了朝阳新村新家的楼底下,徐憨大负责缷货,大毛和李爱国抬着竹橱刚进了楼洞,旁边单元里钻出了三个头上歪扣着军帽的小痞漏,摇到徐憨大面前,敲起竹杠来了。“新搬来的不懂规矩啊,见人么要主动发发香烟。”
徐憨大二话没说,掏出刚开包的大前门香烟,陪着笑发了一圈,嘴里不住地嗯嗯的说着客套话,“我们以后是邻居,可以一起玩啦。”
“妈的,想跟我们一起玩还这么小气。”穿了身布料黄军装的人,冷不防地一把夺走了徐憨大手里的香烟。徐憨大随之一愣,直勾勾的盯着黄军装,心想初次见面给我下马威,老子要是给这几个下三滥吃瘪了,以后在东门这一片混个屁啊。想到这里他脑子一热,迅捷地转身抓起三轮车上的靠背凳,对准他脑袋狠狠的砸了下去,“老子就陪你们玩玩。”黄军装哎呦一声刚喊出口,紧接着又是一下,把他砸到在了三轮车旁,嘴里还高喊着,“大毛你们快下来开扁。”
黄军装身旁的两个人,身上没带家伙,急着从地上找来两块半砖,刚做出冲上去支援黄军装的动作,大毛、李爱国就地取材,举着从楼道里来的拖把柄,把这两人拦截下来,当头一棒,接着是一顿乱抽。这几个人躺在地上求饶了:“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
“妈的,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也不先打听打听我是谁,尚书东街的徐憨大,就是老子。”他们总算把三轮车上的家具搬进新家,坐在楼梯上抽烟歇口气,朝阳派出所的警察来找他们了,把三个人带到派出所,关了一夜后,大毛、李爱国收到十天的拘留证书。过了一段时日,徐憨大在看守所里收到两年的少管证书 。他还没在新家睡上一觉,却先要去少管所里蹲上两年。
二月份最后一天的晚上,陆建强、吴森林和猩猩的表哥大蝌蚪三个人下完军棋,从猩猩家出来,吴森林难得羸了几块钱,便神抖抖地说:“我请你们去甘棠桥锅贴吃锅贴。”三个人从防空洞上的后马路晃了过去,晃到副食品大楼后面,大蝌蚪嬉笑起来,手指前面一对正躬着腰,从防空洞出口钻出来的男女,说:“这么冷的天还有人钻防风泂里拉风箱。”陆建強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拉风箱是什么意思。”大蝌蚪用几个手指,形象地做了个交媾的动作,“拉风箱你都不懂啊,就是拉绊。”陆建强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在防风泂里拉风箱,也许只是在里面谈恋爱,说说话呐。”大蝌蚪说:“你不看那女人走路样子,两条腿都并不拢了,最起码拉了三绊。”吴森林说:“你讲话没有科学根据,有人天生就是外八字骑马步。”大蝌蚪说:“我们打赌,谁输了一包大前门。”陆建强起哄道:“你们赌啊,我做裁判,羸的人分我五根。”“你就只会摊饼不放油,干哄。”吴森林说:“我来跟你赌。”话音未落,大蝌蚪拉出身上瓦刀,快步赶了上去,吆喝一声:“你们两个给我站住,靠边站。”
这对青年男女搂腰搭肩,情意绵绵的说着话,听见身后有人喊站住,停住脚步回头看,只见路灯光下有把亮闪闪的瓦刀晃来晃去,三个小痞漏一脸坏笑的盯着他们,女的顿时像枝头的枯叶瑟瑟发抖,男的强装镇定地说:“你们不要瞎来,我是电缆厂的团支部副书记。”
“团支部副书记居然带着女人,深更半夜钻到防空洞里拉风箱,我明天就去单位找你领导汇报情况。”男的经不住大蝌蚪的一番恐吓,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葵花牌汽油打火机,点头哈腰发烟点火:“朋友,求你们别去单位找我麻烦,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现在当面就讲好了。”
陆建强一见啪嗒啪嗒的打火机,两眼两亮:“这打火机没用过,借给我白相几天。”说着一把夺过打火机,试打了几下后,装进口袋。“这个打火机就算我送给你的,可以放我们走了吧。”男的又从口袋里掏出半把零钱,“这个拿去吃点心。”
陆建强混了一只汽油打火机,已经心满意足,抓过一把零钱,手一挥,“走吧走吧。你们也不要赌了,大前门香烟和锅贴我来请吧。”三个人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大摇大摆地晃进锅贴店。殊不知,男的鬼头鬼脑地尾随在他们屁股后面,盯梢到了锅贴店门口,吩咐女的:“你在这里盯住他们,我去报案。”
男的一溜烟地跑到青云坊隔壁的南大街联防队值班室里,“我是电缆厂的团支部副书记,刚才在副食品大楼后面,我被几个小痞漏打劫了。”
陆建强他们手端着两盘锅贴,正在找店里转悠着找坐位。男的带了警察和联防队员走进店里,手指着他们三个人,义正词严地喊叫一声:“抢刧犯,你们被捕了。”三个人在看守所里关押一段时日后,又被押送进了少管所。大蝌蚪少管两年,陆建强和吴森林各少管一年。
也是在二月里最后一天的下午,王志华刚跨进师傅家门,迎面碰上林师傅急着出门,两个人在弄堂里边走边讲:“过年到现在就顾着吃吃喝喝打打牌,手头上的钱都输光了。这两天我刚踩了个点,今晩跟我去趟场开工。”“好,场子在哪里?”“就在我家后面的中山门,你先回去睡一觉,晚上九点半准时到我家。”
王志华没有回家睡觉,而是掉头去常清浴室里去找常客。转了一圈没看见他的人影,便问许成看见常客了吗。许成说:“他是标准的叉妹生了,过年到现在从没在浴室里碰到他,估计天天躺在小姊妹家的床上汰浴了。”王志华信以为真,心想等到下班时间,去接了陈洪娟一块去苗秋月家。他汰了个浴,然后去毛巾厂门口接了陈洪娟,一起去苗秋月家。陈洪娟先上楼,进门一看,苗秋月在织头绳衫,她妹妹趴在台上做作业,她悄声地问:“常客今天没来啊。”苗秋月说:“礼拜天家里有人,他来玩要趁白天家里没人时 。”陈洪娟跑到阳台上,低头朝着站在阳台下的王志华说了声,不在。
王志华回了句:“我骑车去他家,你喊上苗秋月,半小时后在迎桂馒头店门口碰头,我请你们去吃小笼馒头和看电影。”他掉转头骑车去了常客家,敲了几下门,他老子出来开门,一眼认出就是年前来送城堭庙五香豆的同学,热情的迎他进门。常客从房间里出来,“现在你是连人影子也不出现了。”
王志华回道:“别人还说连你人影子也看不见了。”
“天天泡澡堂也没劲,平时我都在家里看小说。”常客拉他爬上阁楼,把年前冲窑抹台面的事给他讲了一遍:“妈的真像书上写的一句话,义聚利散。”
“你是说我们以后有了钱,也不会做朋友了。”
“鬼知道,你知道徐憨大抓进去了吗?”
“不知道,搬家之后就没见到他。”
“我听大毛讲的,他们一开始都关在收容站,后来大毛和李爱国拘留十五天,放了出来,憨大转到看守所,估计要上山了。唉,反正我给自己算过命了,这辈子发不了财,别人发财也不关我的屁事。”
“你不要把别人都往坏处想,然后你就以为自己是个好人,这就是虚伪,小气。走吧,我替你把苗秋月约出来看电影了。”
    迎桂馒头店旁边就是3路公交车站台,两个人等到第六班公交车,才看见她俩从车门里挤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苗秋月的妺妹,“我妹妹听见出来看电影,就一定要跟着来。”苗秋月说。
五个人吃了小笼包子,就去了和平电影院,售票处的黑板上写着罗马尼亚的新电影,六点钟一场,尚有余票。王志华赶忙排队买票,常客去隔壁时代副食品店里买了几袋零食。电影开映后,苗秋月和妹妹坐在一块,常客心想不能让她妹妺察觉出他和姐姐的亲密关系,装的一本正经,电影放映过半,只和苗秋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感觉真是活受罪,便时不时的拉上王志华去厕所里抽烟,苗秋月还误以为他俩吃了小笼包子后拉肚子了。
看完电影,各回各家。王志华回家换了双跟脚的蓝球鞋,跟娘请了个假,说是要陪师傅打两局升级。他提早到了师傅家,林师傅把大概情况讲了下:“我们马上去趟的场子就是弄堂北头的中山门菜场会计室。晚上六点到凌晨三点半,菜场里只有一个看门老头,我撬开菜场侧门,进去后你负责盯住看门老头,我去撬会计室的抽屉钱柜。”
中山门菜场大门右边是看门老头住的门卫室,门卫室有朝里朝外两扇门,朝里的门窗斜对着会计室。菜场大门左边的侧门很窄,正好容一个人进出。林师傅用铅丝做的万能钥匙,插进锁里乱捣了几下,咔的一下打开了侧门。诺大菜场里,亮着两盏高挂的灯,光线正好让人能看清脚下的路。林师傅用同样方法打开会计室房门。“你就蹲在这里盯住门卫室里的老头。”他摁亮随身带的小电简,进了会计会,东照照,西瞧瞧,找寻下目标。王志华睁大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黑洞洞的窗口。
林师傅在会计室里呆了半个小时,才摁灭手电简,收工出来,随手把门轻轻掩上,两个人走到侧门口,王志华用力拉了两下,门没拉开,外面却传来哗啦啦的铁链条声响。林师傅急了头上冒汗,上前又猛拉两下,骂了句:“妈的,门被人反锁了。”
“怎么办。”王志华也慌了,手足无措。
林师傅抬头看了看铁杠焊接的大门,门离屋顶大约有近一米宽的空隙,“你赶快翻过去,撬掉门上的铁链条。”
门卫老头晚上出来撒尿,都会习惯性地在窗户后面巡察一遍,看见斜对面会计室里有亮光晃动,他立马反应菜场里进贼了。他打开朝外的门,绕过去先给侧门上了把链条锁,又回到门卫室,从床底下找出事先备好的铁皮面盆和擀面杖,躲在一旁正想看个究竟,见有人开始哐啷哐啷的爬铁门,事不宜迟,他急忙用擀面杖,敲镗锣似的一边敲击面盆,一边声嘶力竭的喊叫:“抓贼抓贼抓贼啊。”两种声音混杂一起,像是拉响了消防救火警报,整个中山门居民区刹那间沸腾了,黑洞洞的窗户都亮出灯光,开门声响成一片,林师傳心想这下子跌进陷茅坑里难以脱身了,只得趴在铁门上,不住地鼓励催促徒弟,快,快快。王志华双脚一落地,先去拽了几下铁链条,纹丝不动。林师傅急忙把手里的布袋,从铁门空隙里塞了给他:“你快跑,把布袋交给师母娘,吿诉她,我可能出事了。”
门卫老头看着王志华百米冲刺的速度,窜进黑漆漆的弄堂,知道自己也追不上小伙子,如同林师傅知道自己没这本事攀爬铁门,不如用点心思想想如何编口供,在警察面前蒙混过关。他一屁股坐到了滑腻腻的水泥地上,点了支烟,作出束手就缚的样子。王志华按师傅嘱托,布袋交到师母娘手里,“师傅可能出事了。”
“会计室里也只有这点钱啊。”她沒搭理王志华,而是把布袋里的钱数了两遍,狐疑的看着他,“可能是什么意思,你把师傅扔下,自己滑脚跑了。”
“他被人反锁在菜场里,我又不是孙悟空,救不了他。”王志华心里骂着:“这贱货眼里只有钱。”他把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忧心忡忡的问了句:“我现在回家没事吧。”
    “你们合伙做的事,总不能让师傅做你的替死鬼。”
王志华被她气得咬紧双唇,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的盯看着轻微晃动的白炽灯泡,心里想,今晚肯定不能住回家,万一师傅把他供了出来,给老派来个瓮中捉鳖。“我去后面的房间里去等师傅。”
王志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做了好几个醒来即忘的噩梦。睁开眼望着窗外一看,天已蒙蒙亮,这个时候回家应该最安全了。他没跟师母娘打招呼,轻手轻脚开了门,猛吸几口湿漉漉的初春的空气,一阵春风吹来,还是令他连续打了几个寒战。跑到家里,推门看见娘披着件棉袄,坐在被窝里,王志华刹时感到气氛不对头,刚想开口问个原委,娘抢先开口说了:“警察上门来抓你了,说你和别人去撬门,偷走了菜场会计室里的钱。”
“肯定搞错了吧,怎么是我去偷钱了呐。”
“你不要给我争辩,来抓你的警察也是当年抓你老子的警察,我跟他也算是朋友,他说帮你望风的人已抓住关在派出所里,劝你带上偷来的钱去派出所自首,争取从轻处理。”
妈的,这老滑头真是猪八戒照镜子,倒打一耙。王志华全明白了,林师傅不但把他供了出来,还把事情全推到他身上,现在是跳进黄河里也难冼清了。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讲给娘听了。娘想了一会说:“我相信你的话有什么用,要警察也相信你的话,你进去再怎么讲,也讲不过这种跑码头的老社会。”
“老子偏不信。”王志华想出了个主意,你不仁,我不意,我可以拖着师母娘去派出所作证,偷来的钱全在他们的口袋里,证明我分文未拿。“娘,你别急,我有办法把这事情搞定。”
“你不要的这么天真,人家死不承认,最终倒霉的还不是你。”
王志华爬到阁楼上去睡了一觉,醒过来正好是中午,骑车去广悦面馆吃了碗面,自信心十足的又去了师傅家,笃了十几下门,里面也没人应声,倒是把隔壁人家的门笃开了,开门的中年人说:“早晨有警察来过啦。警察前脚走,他老婆后脚跟着走了,嘴里还说不知道他整天在外面干什么事。”
    王志华去弄堂口的公共厕所里撒了泡尿,想想眼前只有华山一条路,躲在师傅家里守候师母娘了。他回转到师傅门口,掏出那次偷配的钥匙,打开大门,撬开师傅房间的窗户,在床上迷糊了一觉,醒来发现四周还是一片静悄悄。他蓦地想起地板下面那些用来装钱的铝饭盒,如果饭盒里的钱不见了,肯定被师母娘卷走跑路,也肯定不会回来了。
王志华带了菜刀爬到床底下,撬开地板,一眼看见放了整整齐齐的饭盒,数了下,一共九个。摸出最靠近的一个,打开一看,全是一叠崭新的拾元票面。他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个视钱如命的师母娘不可能丢下这么多钱跑路的。物归原处,盖上地板,重又躺回床上,眯缝起眼睛,看着窗外天空一点点地暗了下来,他忽然起了个念头,师傅这狗日的既然陷害我,索性一不作两不休,老子也给他玩黑吃黑,卷钱走人,这叫贼爷爷碰上土强盗。老子就算去坐牢,也捞个坐牢的本钱,你他妈是落了个人财两空。
王志华从五斗厨找出一只毛线编织包,九只饭盒里的钱,一分不拉的装进包里,然后又把房间甚至床底下,整理的和原先一模一样,关门走人。骑上自行车,一路上都舍不得刹车,到家后,毛线编织包住床上一扔,“娘,刚才去找师母娘谈判了,这些钱你放心绝对不是偷来的,是他们补偿我的损失,先收起来。”
“派出所里的事怎么处理?”
“她说明天陪我去派出所说明情况。”王志华在路上就编好如何骗娘的谎话。
母子俩吃完夜饭,娘忙着在家里找地方藏钱,王志华有钱到手,心里也踏实了,心想为了这么多钱,去坐两牢也值了。“娘,我出去看场电影。”他想去陈洪娟门口转悠两圈,如有机会喊她出来去溜冰场玩,走到门口,迎面走来几个警察,上来扭住他两只胳膊,“你是王志华,跟我去趟派出所。”
王志华和林师傅最终以盗窃罪判刑入狱,王志华判了三年,林师傅判了一年。
这天,大毛和秤砣在家门口碰到徐丹娜,大毛上前喊了声:“阿姨,我去你家好几趟了,王志华的人影子都没见到。”
“还是你们安稳啊。”徐丹娜说了这句话便泪如雨下,“王志华上个礼拜抓进去了,可能要判刑坐牢。唉,本来想搬家换个新环境,谁知道搬到这里后,他就接二连三的出事。”
秤砣安慰道:“阿姨,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让大毛来通知我们,他就住在弄堂口的院子里。”
他俩后来去了浴室。“王志华上个礼拜也被抓进去了。”大毛像是在发布新公告,“算上吴森林,这个月里我们东街共有四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山了。”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许成随口朗诵了一句诗,又没话找话地说:“猜猜看呐,下面应该轮到谁上山了。”大家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瞧瞧你,许成激呛了一句:“越怕越是要上山,下一个轮到我好了。”许成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一阵:“轮到我好了轮到我好了”的嘻笑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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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常客知道苗秋月在他之前,和她睡过觉的是谁, 也是在二月底。
这天早上,他们又在猩猩家下了一夜的四国大战棋。平头上台后连输了三局,按事先约定请客吃早饭,每人一碗豆腐汤两个馒头两根油条,吃完嘴一抹,平头说有家归家,没家的归庙。许成说还不想回家,问有谁高兴跟他邮电路上的朋友家去玩,许成最近常和邮电路上的大闸蟹那伙人在一起玩,把东街人调过去合作开了两场扁,按他的说法,心怀尚书街,放眼全中国。
大毛只要说是有吃有喝有玩,可以路家门而不入的人。他举手说跟许成去玩,然后又拉着常客一起去,许成呛了句,“你问都不要问,他陪我们下了一夜的棋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大毛故意一拍脑袋,“操,我怎么又忘了他是有小姊妹的人,把我们全当成皮外卵子了。”
常客在他俩友好的讥嘲声下,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去了苗秋月家。过了春节,她们厂从早中夜班改为四班三运转后,八天中有六个白天歇在家里,只要是她上中夜班及礼拜天,常客呆在家里便心神不宁,想着给自己找到个妥当的藉口,口袋里灌本小说书,跑去她家里混掉个白天。况且,她妹妹苗晓静已在她家撞见了两、三次,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苗晓静似乎不讨厌他姐姐的对象。
常客早已算好昨天是她最后一个中班,今天是上第一个夜班,现在是八点缺十分,这个时间,她妹妺去学校上课,而她应该躺在被窝里睡觉。他上楼前已把苗秋月特意给他配的房门钥匙捏在手里,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三楼, 打开门进了房间,又把门反锁上,隔着帐缦,看见她只有半个脸露在被子外面,式微的鼾息声如同从窗外照射而来的阳光,在空气里游走。他毫不迟疑地飞快脱掉身上衣裤,掀开被子,哧溜一下子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靠着床背,翻了几页杂志,见她两只白乎乎的胳膊伸出被子,嘴里咿咿呀呀地伸了懒腰,他扔掉手上的杂志,人整个往下一滑,缩进了被窝,两只手从后面抱住她,从胸脯往下移摸,她忽然翻转身来,弄出个神秘兮兮的笑脸:“我要告诉一件让你失望的喜事。”
“什么叫失望的喜事。”
“我亲戚,就是月经来了。”
“你是调戏我吧。”常客正在勃发中的欲望,恍若遭了一场突如其来霜打,灰心丧气地叨咕一句。“这他妈喜事不是明摆着在打击我的积极性吗!”
“怎么不是喜事吶,亲戚来了说明上个月没出事么。”
“它就不能再晚来两天啊,唉,人算不如天算,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睡个安稳觉回家。”他懊丧地说。
苗秋月见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伸手抓住硬邦邦的家伙。“要不我替你打个手冲,灭灭火。”
“你这个也会啊。”常客学会打手冲,还是一年前在号房里,跟着老官司们学会的。“躺在号板上打飞机胜于六月里穿棉鞋。”这句话他们经常挂在嘴上,号房里有个规矩,做这三件事要喊报告:屙屎放屁打飞机。一旦发现有人私偷贼摸地屙屎放屁打飞机,不喊报告且在证据面前死不承认,那就要接受过闸子的惩罚,苗晓静主动说要替他打手冲,大大地出乎意料,这种流氓且又难为情的行为,居然随随便便地从她嘴里脱口而出,让他既感到讶异又尴尬,一时难以抉择点头同意还是摇头婉拒。
“这有什么稀奇,看一遍么就学会了。”
“好吧,那就请苗师傅把我当试验品,现场表演。”常客看着她手法娴熟,认真专注地打手冲表情,再一次激发出他的好奇心,准确地说是一直憋在心里纠结的问题:“你是看见谁打手冲了,然后教会你了。”
“总归是男人呀,那有像你这种男人,还要跟女人学。”苗秋月眼睛紧盯着握在手里的家伙,不假思索地说。
    “那我之前你被几个男人睡过了。”现在是问者有心,答者无意。
    “随便几个关你屁事,你又不是警察查我户口啊,只要跟了你后没和别人睡就好了。”她抬起手,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子,“看你这不争气的弟弟,我手都打酸了,他反而瘫了下来。”
“我这是查户口吗,我不过想关心一下,你以前交往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没一个好人。”她忿忿地说。
“讲两个给我听听,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不讲,讲了来气。”
“我可以替你出气。”
“也没啥好讲,就那两个猪狗,算上那狗日的应该是三个。”苗秋月没有去注意他的表情变化,“不打了,你看你弟弟的样子,真像烂面团了。”
    “那狗日的是谁,我认识吗?”常客胆颤心惊地说出最担心的问题,害怕从她嘴里报出个他熟悉的名字,以后要给这人知道了,说穿他的破鞋,吃他的剩饭,受些奚落讥嘲不说,传到社会上去也低人三分。
    “那狗日的也是我舅婆家邻居,和小歪头串通好了,骗我到暗弄堂里去搞了我。”
    “小歪头?是吊桥路上东头村的小歪头吗?”常客听到小歪头这几个字,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痕。
    “我舅婆家就在东头村,小歪头就住我舅婆家隔壁,他是我头一个对象,后来又带他表弟王大庆,强横霸道地搞了我,事后还吓唬我,说要是把这事讲给别人讲,他会叫人来放火烧了舅婆家的房子。”
    “果然是他。”常客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他又想起当年东街人在二十二中学校门口强收补贴粮票,后来他们被小歪头带人打跑后,他们好不容易开发的地盘和油水,全让小歪头占领独混去了。额头上的疤,就是那次他用自行车链条抽了之后留下的印记。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他蓦地一把推开苗秋月,“别打了,我要撒尿。”他穿上衣裤,去楼道里厕所里撒完尿,坐到床沿上,抚摸了下她的头发,看见她的眼眶里有泪水打转,又抚摸了下湿湿的脸,然后掏出她家房门钥匙,轻轻地放到枕头旁,“我要走了,差点忘了中午还有事。”
    “钥匙还给我,是打算以后不来我家了。”苗秋月瞄了眼枕头旁的钥匙,神情黯淡地说:“早知道你是这种态度,我就瞒着不告诉你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常客点着了两支烟,给了她一支,借此缓和一下气氛,“我没说不来啊,告待你一句话,不要我和你的关系吿诉小歪头。”
“你当我是吃屎不知香臭的白痴啊,我现在情愿多绕三个弯,也不要看见他丑恶嘴脸,怎么会去和他说话。”
“不是白痴就好,我们东街人本来跟他就有仇,老子要借此机会,把你的仇一起给报了。”话一说出口,他立马意识到说漏了嘴,“我是和你开玩笑,你不要出去乱讲。”
“鬼才需要你去报仇,我是不管你玩笑玩笑,只要不把你们的仇强加到我的头上就好了,我只希望你们报仇报仇,后来全去牢里报到了。”苗秋月闭上眼睛,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句:“你快点走吧,我是看透你这种人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常客闷在家里一个礼拜,琢磨着如何起头,动员东街人找小歪头开战。这事肯定不能把苗秋月牵涉进来,如果说是为了二十二中学门口的一链条之仇,这件事己经过去了两年,拿它来做借口,显然过于牵强附会。
这天下午,常客愁眉苦脸地出现在浴室里,先是遭到大家一顿开玩笑似的热嘲冷讽,大毛头一个开腔,“准是小姊妹不要你热面孔焐冷屁股了,只好跑到浴池里来放屁后反泡了。”
许成说:“你们再看看他的气色,倒像是黄疸肝炎病人,估计吃下去的营养全去填小姊妹的无底洞了。”
平头长叹一声:“唉,有了小姊妹,忘了小朋友,今天怎么有空来慰问我们。”
秤砣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也给个机会我去帮你填填无底洞。”
“别说小姊妹这事了,我现在也就身底下比你们多了条凉席。”常客发了句牢骚,借此引出下面的话题,“老子现在只想去找小歪头,敲他一顿。”
“不是因为他抢了你的小姊妹吧。”秤砣斜了他一眼,“我先声明,为了女人去打架的事,不要叫我。”
“谁叫你了,谁跟你是为了女人去找小歪头开扁了,算了,就当我没说,老子一个人去搞他,别他妈以为少了你,地球就不转,人民又要回到旧社会去吃糠团团了。”常客一下子被他的惹恼了,脱了一半的衣服重新穿上,作出打算走人的架势。
“乖乖,现在玩笑也开不起了,你不会把小姊妹的无底洞当成了夜大吧,在里面深造了一个多月,就自以为高人一等啦。”平头扔了一支烟给他,“不问你什么事,免得又像猴子一样乱跳,我们本来就跟他有旧帐要算。”
常客没想到闷了一个礼拜,也没编出开打小歪头的借口,被自己赌气地发了通牢骚,意外地有了台阶,“说了也没关系,一半是旧帐,一半是为了朋友出口冤气。”
“到底是朋友还是小姊妹。”秤砣坏笑着,故意不依不饶的追问。
“肯定是朋友关系了。”常客觉得这么说也是对的,没有骗他,在自己心里,和苗秋月已经降级为普通朋友关系。
“去年底被我们调戏了一场,大歪头进去后,不是说他的靠山一倒,社会的人排着队,上门去找他,年底就从市面上消失了,现在又出世啦。”许成说。
“你们挑起的那场大开扁,我和王志华正在坐板房,这回我要亲自把他的歪头砍正了。”
“我也听说他以前仗着大歪头的牌头横行霸道,结了好多冤家,大歪头一上山,他就躲到亲戚家去了。”
“这狗日的惹是生非惯了,躲也躲不长也躲不远。那年要不是他强行霸占了我们的地盘,最起码我们都穿上皮鞋了。”大毛愤愤地说。
“玩笑就止打住,我能打听到他的活动地方。”秤砣一本正经地说:“前几天,有个朋友说他和小歪头三天两头去十八间旁边的新风浴室去汰浴。”秤砣朋友给他讲的确实是事实,小歪头就躲在靠近火车站的十八间亲戚家。去年底在二十二中学门口的那场开扁,大歪头因为差点把人捅死,最后被判了十八年,王大庆判了九年。小歪头原先有哥哥罩着,在城圈子里恃强欺弱,他人慑于大歪头的名气,受欺负了也只敢忍气吞声。如今一听说大歪头上山了,他的冤家对头终于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像赶节场地纷纷找上门,大门被铁尺石头砸烂了十几扇,窗户上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玻璃,房屋也被铁棒捅出了七、八拳头大小的洞窟,整个村上被闹的鸡犬不宁,敢怒却不敢言。小歪头娘老子怕吓出心脏病,索性搬去和爷爷住到一块。小歪头见势不妙,年前便躲到十八间的舅舅家里,投靠到也住在十八间,哥哥大歪头的结拜兄弟,老绅士金扣孒的门下,跟他手下的喽罗打成一片,整天把大歪头的事迹挂在嘴上,企图借助他的势力与大歪头的名声,做着东山再起的梦。
这天傍晚,常客终于等来秤砣带来的好消息:“我朋友和小歪头在怀德桥下的清泉浴室汰浴。”
“他住十八间,怎么跑到怀德桥下的清泉浴室汰浴。”常客有点疑惑,从十八间到怀德桥,几乎穿了半个城。
“朋友说他爷爷死了,他爷爷家就在新华电影院隔壁,他是回去守夜的。”
事不容缓,常客扔下夜饭碗,别上铁家伙,赶去许成家,把刚端上夜饭碗的许成,喊了出来,接着又召集了平头、大毛和李爱国,揣上家伙直扑清泉浴室。从尚书街骑车到清泉浴室,也就五分钟的时间,他们的自行车停到了距浴室不远的电影院门口。
秤砣叼上根烟说:“我先去观察敌情。”他慢吞吞地走进去转悠了一圈,出来后兴奋地说:“他们一共三个人,精赤着躺在最靠里边的雅座里,你们要记住,躺在左边,身上穿海纹衫的人是我朋友。”
“我们是冲到浴室里去弄他,还是等他们出来了再动手。”大毛问。
许成说:“浴室也快放汤打烊了,又是吃夜饭时间,雅座里肯定没几个人,我们直接冲进去捉死蟹。”
    李爱国负责看守浴室大门,防止别人锁门,大毛看守进入雅座的过道,阻止有人听见叫声后来看热闹。他们装出汰浴或寻人的样子,分散着穿过空荡荡的普浴大厅,在雅座过道口汇合,抽出身上的家伙,许成手提了根开口铁尺首当其冲,冲向雅座,第一眼便看见并躺着三个人,身上盖了条条纹大浴巾,小歪头躺在两个人的中间,嘴里哇啦哇啦地跟谁叫嚷着什么,眼角余光却瞄着墙上的人影。当他看到有四、五个人影朝着雅座方向直冲而来,立马意识到寻仇的人找上他了,慌里慌张喊了声拿家伙。翻身撅着屁股,掀开身底下衣物箱盖板,伸手刚摸到刮刀刀柄,许成手里的铁尺毫不留情地劈在他的脊背上。喔哟,小歪头一声大叫,手里刮刀啪嗒掉进衣物箱,整个人像癞蛤蟆趴在浴铺上,脑袋不偏不倚的钻进衣物柜里。紧接着两根铁尺瓦刀对着他的脊背,又是噼哩啪啦一顿乱劈 。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后背就像块炉膛里烧了通体鲜红的铁板,衣物箱里不住传出沉闷的救命求饶怪叫声。
大毛挥舞着手里的铁尺,指挥旁边的两个人,蹲在墙角里,双手抱头,特意提高嗓门吼叫:“债有主,冤有头,我们今天是找小歪头算旧帐,不关你们的屁事。”许成上前揪着小歪头的头发,把他脑袋从衣物箱里拉了出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谁。”小歪头眯缝着眼睛,眼睛里装满恐惧,躲躲闪闪地扫视一眼,说:“我不认识你。”一看许成的表情不对,又急忙改口说;”识认识,求你放我一个码头,我保证以后听见你的声音,躲开三条街。
    “狗日的给我躲啊。常客声音还未落地,手里的瓦刀直愣愣地劈在了他的右脸颊上,霎时,鲜血从半节手指长的口子里,突突的直往外冒。小歪头伸手一抹,抹成了一张红彤彤的关公脸,他明白今天是难逃此劫,索性头一甩,又钻进衣物箱,撅起的屁股正对着他们的脸。常客对准撅在眼前的屁股沟,劈了两下,在他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叫声里,才收住手。 
    “撤吧。”许成把铁尺塞进袖管,心满意足地说一句。
    秤砣后来听朋友说,浴室里有人打电话到派出所去报案了,他们刚撤,就有警察来了,看了眼小歪头身上的伤口,问了句知道你是被谁打的吗?小歪头说讲的全是乡下口音,一个也不认识。警察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你们先送他医院,以后想起是被谁打的,来派出所找我们。”
不出许成所料,小歪头不肯在警察那里,交出行凶者的人头姓名,自有他的如意算盘,既然已经被他们砍了,报派无济于事,既不能减轻伤痛,也等于向他们举起了白旗,向警察求援了。这样一来,他们无非抓进去关一阵,对自己也没有益处,相反,给别人留下了个笑柄,也把自己的社会关系全给断了。没有一个吃社会饭的人,愿意和向警察求援的人交朋友,混社会被人打与打别人,本来就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谁能保证自己头上身上没有几条伤疤。他相信来日方长,总能等来以牙还牙的机会。
这一天,终于被他等来了。
    三月中句,许成、周一波和夏志强赶去民丰会场,看了场巴基斯坦电影《永恒的爱情》,他们坐在十一排,没想到的是小歪头和老绅士金扣子一伙七、八个人,就坐在后面的十六排。小歪头是看着许成三个人走进电影院,坐到位置上,他感觉真是天赐良机,老天爷这么快的就把报仇雪恨的机会送上门来。“师傅,坐在前面的三个人,就是在清泉浴室里砍我的人。”他凑到金扣子的耳朵旁,诉了一番苦。
小歪头也去社会上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这一个月里,东街已抓进去几员战将,只是无奈自己以前树敌众多,自身如八面漏风灌雨的危房,经不起风吹雨打,只得求金扣子看在和哥哥大歪头结拜兄弟的情份上,给他撑撑腰,稳稳台阶。他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就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社会上要有立足之地,也只有死皮赖脸地跟在金扣子屁股后面拎草鞋。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重新挑起这场血腥拼斗,竟是以前可以随便玩弄的小姊妹,邻居王老太婆家的外甥女。
金扣子仰头望了眼前排三颗摇晃着的脑袋,冷冷的说了句这么巧。
“不是说冤家路窄么。”
“喔,看完电影再说。”
小歪头那有心思看电影,不时地乜斜着眼睛,瞄他几眼。金扣子咧开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幕上载歌载舞的画面。他是如坐针毡,终于熬到电影快结束时,听见金扣子吩咐坐在旁边的手下,“你去认一下他们的面孔,我们先撤。”大歪头是他当年插队茅山时结拜兄弟,年前,大歪头托人带口信给他,说自己这回要坐大牢了,麻烦他帮着照顾弟弟小歪头,拜兄弟拜托的事,当然义不容辞了。
金扣子带人先撤出会场,他让小歪头不要参加战斗,躲到一旁看热闹,自已带人候在后马路的两侧。这条路是许成他们回尚书街的必经之路。这伙人手上提着清一色的铁尺,凶神恶煞似的等着猎物钻进布下的包围圈。
许成三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后马路,只走上十来步,突然从马路两旁闪出七、八个人,像道栅墙一字排开。许成一眼认出站在人墙后的金扣子,本能地摸了摸手背上的几道伤疤。邮电路和十八间如同尚书街与蛤蜊滩是死对头,这一年多里,约战,偷袭包括捉死蟹,大大小小的架,打了有头二十场,双方各有胜负,许成这一阵和邮电路上的渣老三玩在一起,参与了他们的好几次约战和偷袭,最近一次是在大光明路口,许成几个人遭到了金扣子他们的袭击,头上挨了两铁尺,惨的是手背上肌腱也被柴刀砍断了三根。金扣子是不知道许成这个人,在他眼里,不知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小瘪三,根本没把这几个人当回事。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许成只当金扣子是冲着他来的,狠狠地骂了句。
“怕他们卵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夏志强吞吞吐吐地说了句,同时拔出了插在皮带里的刮刀,手握住刀柄,插进宽大的军裤袋里。
“又不能掉头跑,只好拼死吃河豚,弄趴一个够本,弄趴两个就赚一个。”周一波也拔出了匕首,等着许成拿主意。他们明白这个时候选择逃跑,不但缷足了台型,万一没逃掉,结果只会更惨,不如石卵子铁蛋子硬碰硬,有可能打出一条逃跑的生路。
“想多了也是白想哇,那就放弃幻想,准备战斗了。许成故作轻松地咕噜了一句,停下脚步,每人发了一支香烟,点燃后叼在嘴上,借此镇定一下内心的恐慌。三个人手里的匕首刮刀,闪烁着冰凉的寒光,随着不急不缓地脚步,一同慢慢地逼近对方。三三两两的行人识趣的闪开,把马路留给了两伙剑拔弩张的亡命奴,一场血战就等着那方先吼叫一声而拉开帷幕。许成依然一步步逼近人墙,如果不让出一条道,让他们自由通过,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金扣子开始后悔了,以他在社会上的名气地位,亲自和壁角壁落冒出来的小痞漏兵戎相见,打输打赢,在社会上会被当作笑话传开去,要是为此事还上了山,等于把自己送进旧社会。他一开始打的如意算盘,想仗着人多势众块头大,亮亮手里长家伙便能吓跑对方,然后原地蹬蹬腿,喊几声追啊杀啊,替小歪头扎足台型,就算了事。没想到偏偏遇上几个犟头倔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拼命三郎,心里一发怵,感觉就像猴子抓把屎,没了注意。此时己是箭在弦上,开了弓就没回头箭。
金扣子盯着他们手里寸步不让的刮刀,双脚下意识地往后挪移,老话说,刀长一尺伤皮骨,刀短三寸取性命。正所谓江湖越老胆越小,金扣子仍在迟疑不决,到底是主动放下身段面子,打个误会了的招呼,避过眼前的险境,留待秋后算帐。还是现在就主动出击或趁对峙的空隙,派人出来缓和气氛。
许成也掐准了老绅士们是不敢打无把握之仗,他们就依赖以前的名气,连吓带诈,找些软柿子捏捏,躲在幕后出出鬼主意,搞搞阶级斗争。实力对比,虽说对方人数多出一倍,许成心里早就有个衡量,真正敢面对面一刀一枪,能打的也只有二、三个人,而队伍里装凶的胆小鬼,就像害群之马,自己吓退了,还动摇了别人的军心斗志。与他们相比,因为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玩一次困兽斗,这就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许成他们手里的刀尖离人墙仅有三、五米之遥,对方开始慌张了,两只脚边往后缩,边等着金扣子发号施令。金扣子的冲字刚喊到喉咙口,这边三人几乎同时怒吼出一声弄死他。说时迟,那时快,许成手里的刮刀率先捅进站在正中间的人的肚子。夏志强早已盯住神抖抖地站到金扣子旁边的人,手里的刮刀直刺过去,人墙自动地让出了个豁口,刮刀进他肚子的同时,也把他推到在地。随着两个人眨眼间就躺到了马路上,捂住肚子时发出阵阵的怪叫声,金扣子的手下人斗志瞬息崩溃,哄得一下子逃窜的无影无踪。
    金扣子身经数十场大大小小的开扁,眼前的境况却让他看的目瞪口呆,这三个人仅在数十秒的时间里,打垮了他的手下,他手握着把弹簧刀,慌恐慌急中声嘶力竭地喊了声:“小歪头你出来。”这时的小歪头早已躲进弄堂底里了,再给他三个胆,也不敢跑出来冒出个脑袋瓜子。
周一波从后面死死抱住金扣子,许成瞅准时机,上去对准他肚子与大腿各捅了一刀,金扣子一吃痛,急中生智地用左手拿过右手上的刀,对着周一波的胯部,还了两刀。
后马路南口往西十米是兰陵联防值班室,他们从身上拔出家伙时,就有行人跑去值班室报案:有两派小痞漏拿着刀,打群架打出人命了。两个值班警察急忙带了五、六个联防队员赶到打架现场时,许成他们已收起刀,准备择路而逃了,听见一声一个都不许动,统统抱头蹲下。扭头一看,已经在警察的包围之中,他们趁着混乱之际,把匕首刮刀扔到一旁,结果又被看热闹的群众捡起来,交到警察手里。
他们抓进了兰陵派出所,周一波和金扣子先送云广化医院,给伤口缝了几针,也押回派出所,做完口供,全都押送进了吊桥路上的常武看守所。几个人并排站在南区号房的走道口,金扣子苦笑着跟许成说了句:“是你一定要打,结果把大家都打上山了。”
“总不能有仇不报哇。”许成做了个鬼脸:“你让出条给我们走的路,不也没事了。”
“唉,总是要交过手,打完架之后才会发现,其实对手都是交朋友的,朋友往往是隐蔽的对手。”
“我年轻资格嫩,听不懂你讲的话,下次见面时我们应该是朋友了吧。”许成乐呵呵地说。一个多月后,他们各自拿到了判决书,金扣子是有期徒刑四年。许成少管三年,夏志强少管两年,周一波劳教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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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许成他们进了看守所一个礼拜后,东街人才从许成的小姊妹林小芸嘴里获悉他出事了。大毛问她许成是和谁开扁抓进去的,她想了半天才说金弹子。大毛说不认识。问平头也说不认识。林小芸说你们打听他干吗,想去报复啊,他也被抓进去了。平头说等送上山了,把地址告诉我,给他写写信。
平头、秤砣和大毛三个人一路发着牢骚和感叹,去红星剧院看了场电影,回家途中经过新华书店,平头说进去买几本小人书看看,正巧少儿读物柜台里刚上了零本的《三国演义》,平头一下子挑了六、七本,说买回去配套。他们后来躺在浴室里,轮流交换着看完小人书,大毛说饿了,叫来服务员说帮我们去迎桂馒头店买十个肉馒头。平头说我想吃肉馒头。秤砣说那去大庆饭店吃盖浇面吧。
三个人进了饭店,平头挑了张最靠里面的桌子,秤砣点了三碗面,又去斩了一斤猪头肉,一瓶陈酒,大毛上去假装要抢付账,秤砣手一挡,对收帐台后的女营业员说:“是收他的钱,我就掀桌子。”营业员左右为难的望着两个人,大毛趁机顺水推舟你还是收他的钱吧。
    平头夹了块猪头肉,刚送嘴里,忽然想起刚买的《三国演义》小人书:“大毛,你看完小人书后放哪里了?”
    “拎在手里烦吗,替你寄存在酒鬼毛大那儿,回家顺路我替你去拿。”大毛说。平头嘴里嚼着猪头肉,心里总不定心,惦念着他的小人书。“他这人整天酒痴糊涂,弄不好现在就想不起放到那里了,你还是替我去把书拿来吧。”
    “总是让我去做跑龙套的事。”大毛叽咕着走出大庆饭店。他走了没几分钟,小歪头几个人进了大庆饭店,在卖卤菜的橱窗一侧坐下,他脸正对着门外马路,背朝平头而坐,没注意身后坐着两个东街人,倒是平头、秤砣全看见了他,两个人打赌,秤砣说小歪头也看见了他们,故意挑了张当门坐的台子。平头说他进了门,两只眼睛就盯着橱窗里的卤菜,根本没往里面看上一眼。“如果看见了我们怎么办?”秤砣问。
“我想他们不敢过来寻事头,南街派出所就在对面马元巷里,又是大白天。
就是动手,三对五,我们也不一定吃亏啊。”秤砣习惯性地摸了摸腰眼头,脸色陡变:“妈的,我的匕首掉在浴室衣物箱里了。”
    大毛手里抓了几本小人书,喘着粗气跑进店堂,正好与小歪头打了个照面,他腾地站起来,伸手一挡,“也来吃面啊,我请客。”顺手抄起台上的一只空碗,对准他头顶心,狠狠地合了下去。师傅金扣子就是和他们开扁抓进去的。经他这么一煽动,其他几个人也围了上来,没头没脑的一顿拳打脚踢,把大毛打趴在地上,待他从地上爬起来,鼻孔嘴里都在往外淌血。
侧坐的秤砣听见了从店门口传来骂骂咧咧的打闹声,特意瞥了一眼,时巧有服务员端着面碗从厨房间里出来,背影挡住了视线,从吵吵嚷嚷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开扁的迹象,就当他们自已人打闹逗玩,便和平头说:“来,我们喝我们的酒。”他夹了一块香喷喷的猪头肉,刚送进嘴里。大毛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台前,把手里几本封面上沾染了红稀稀血迹小人书,往台上一捧着包书,“平头,你的刮刀借我用用。”大毛边说边伸手去拔平头插在皮带里的刮刀。秤砣和平头一看大毛满是鲜血的嘴脸,刹时明白了刚才店门口的吵闹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大毛的手一推,“咦,做嗲要借给你,我不要用啊。”平头说着已把刮刀抓在手里了。
秤砣走到放碗筷的清洁台上,拔掉台上两只竹壳热水瓶的瓶塞,大毛情急之下抄起了长凳,三个人虎着脸走上前去。小歪头根本没把刚才的打架当回事,就当赶走了一只嗡嗡乱叫大头苍蝇,打完后坐到老位置上,发了圈香烟,几个人头碰头,趁着点烟的机会,欣赏他从马路对面的群众小百货商店里买来的打火机。当平头握着刮刀,离他只有两步之距,他似乎感觉到了不祥之兆,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平头手里的刮刀,正好戳进了他的左肩胛处。等他大喊一声哎哟,不好。平头的第二刀,戳进他的右肩胛处。他嘴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伸直了头,往店门外逃窜而去。
其他人见这情景,欲拔身上的家伙进行还击,秤砣一手拎了只拔掉瓶塞的竹壳热水瓶,开水来啰。边吆喝边向他们的头上脸上泼洒滚烫的开水,这几个被开水烫的嗷嗷直叫,谁也无心拎着家伙上前迎战,兜转屁股往店门外逃窜。
当小歪头他们正准备围打大毛,店主仼就打了电话给马路斜对面的南街派出所,说有群小痞漏在饭店里闹事。逃出店堂外的小歪头,正巧撞到了警察的手里, 参与斗殴的人无一漏网,全都逮进了派出所,连夜做了审讯笔录,除了小歪头,通知娘老子带去医院治伤,平头和秤砣戴上手铐送进了看守所,上车前,平头嘻哈哈地留了句话给大毛,“你要是再上山,看摊收摊的人也没有了。”
“你放心,我要么上天,也不会上山。”大毛明白平头说的摊,是指尚书东街。大毛和和其他四个人分别处以行政拘留十五天。平头劳教两年,秤砣少管一年。
大毛从拘留所释放出来的前一天,李爱国找常客商量明天上午去拘留所门口接大毛的事,他说:“小歪头明天肯定也会去拘留所门口接人,这狗日的是邪虫,猜到我们要去接大毛,可能会带人在拘留所门口伏击我们。”
冤家对头在拘留所门口接客的事屡见不鲜,常客在号房里略有耳闻,也见过上午放票出所,就在拘留所门口弄了一架,半夜里又提票进了号房。“我们也要带人去接大毛。”“当然啦,我叫了两个同学。”
常客想到了傅兵,“我现在去调人,如果调不到人,明天早上见了面,再商量到底去接不接人。”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已喊动还是喊不动傳兵,因为和他毕竟有大半年没有联系了。常客只去过一趟傅兵家,凭着印象,连找带打听的摸到了他家门口,喊了两声傅兵,傅兵。先是听见有人应了声,接着看见傳兵从门里出来,“你来的太巧了,明天我家就要搬到到前面的清潭新村里去住了。”
常客开门见山的说:“你帮我调些人马,明天上午一起去拘留所门口接人。”
“要调多少人?”
“七、八十来个人吧。”常客叹了口气,“东街人差不多全上山了,只剩下我们二、三个人了,寡不敌众,只好来找你帮忙造造声势了。”
“你这算什么话,我们不是朋友啊,以后社会上和谁过不去,尽管来找我。”傳兵拍了一下胸脯。他们约定明天早上八点,小东门桥上见。常客随后跟李爱国也约定明天早上八点,小东门桥上见。
第二天早上,七点刚过,常客给瓦刀包上层牛皮纸,夹在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混在赶着上班的车流里,迎着朝阳,吹上几声口哨,慢吞吞地蹬转着车踏脚,路上经过杂货店,买了五包南京牌香烟,骑到小东门桥上,停好车子,坐上水泥桥栏上,抽到第二支香烟,看见傅兵带着一伙人,往桥上骑了过来,他跳下拦杆,上去打招呼,顺势往他的茄克衫塞了五包香烟,“你代我发发烟。”傅兵推却了几个来回,常客说:“你再客气,我就以为嫌少,要难为情了。”傳兵这才收下,“我们来了十一个人,全带家伙,够了吧。”常客顿时信心十足地咧嘴一笑,“够了,也不一定会开扁,以防万一。”
“来了就准备开扁的。”
“不,我们的口号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反正今天我听从你的指挥。”
李爱囯带着他两个同学也赶到了,他们骑行了一半路程,就看见红砖墙上的电网,常客建议车子停在路边,走路过去吧。十几个人沿着废弃的火车铁轧,走到了拘留所朝北的侧门口,常客进出了这几次,对地形了如指掌。“释放的人是从朝东的大门里出来,大门后面的房子里住着一个班站岗的武警,如果小歪头今天也来接人,我猜想他们已经聚在大门口,在那里就是胆大包天,也只敢推推搡搡瞪瞪眼,不敢瞎来的,傳兵,叫你的人把家伙先藏进铁轧下的石子堆里,坐在枕木上晒太阳,万一有老派上来盘问,随便报个名字外号,然后说来接他的。老派顶多会骂一句接了人赶紧给我滚。你,李爱国,我三个人去拘留所门口接人,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小歪头不主动招风惹水,我们也不要去逗他。”常客喊傳兵来的目的是造造声势,当然,小歪头想挑事端,肯定给他个迎头痛击。他考虑到要是真的和小歪头正面交战了,总不能天天叫傅兵来坐镇东街,现在东街上就剩这几个人,随便和那一方作对主,别人只会把他们当盘子里的小菜,到了该忍声吞气的时候,却还硬撑着装大充老相,那就是在作死了。
不出常客所料,小歪头一伙人果然聚在了拘留所东大门口,看见他们就三个人前来接大毛,呲牙裂嘴地做着怪相,走上来说等你接到战友,我亲自下碗光面给你们尝尝。常客先沒搭理他,默点着他们的人数十二个人,加上即将放出来的四个人,一共是十六人,虽然多出了一个人,从十六个人里去掉四个来接儿子的娘老子,人数不但少了,更重要的是自己是有备而来。“肩胛上的刀伤养好啦,我劝你还是学学蜻蜓咬尾巴,自吃自吧。”
旁边有人上来,伸手想推搡常客,他往旁边一闪,傅兵凑上前来:“你准是想练练手劲,走,到旁边去,我陪你交交手。”小歪头从傳兵牛比哄哄的口气里,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妙,反而劝起了架,先不要吵,先不要吵。
“都给我识相点,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不懂就请你们吃辣腐酱。”
小歪头做人本来尖刁贼滑,再一听傳兵讲话底气十足,话里有话,便判断出他们是有备而来,这三个人才是真的来放钩寻事头,千万不能上了他们的船,他马上换了付腔调,“开个玩笑,但也是真话,中午我来请大家去广悦面馆吃面。”他说完便对跟班耳语了几句,跟班绕了个小圈子走到铁轨上,看到不远处的枕木上坐着的十几个人,赶紧跑去报告小歪头,他们来了好多人,就坐在前面的铁轨枕木堆上。
小歪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硬碰硬明吃亏的事不能做,那就只有屙软屎。他又转到常客,一边诉苦一边察言观色,说自己虽然被东街人打的遍体鳞伤,东街人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他故意掰着手指,一二三四算起人数,“包括这次的两个人,五个人送上山了。我们要是继续叼下去,结果是全打到山上去了,两败俱伤,不如自今天起,我小歪头和东街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听着小歪头的一套表白,也正合自已的意思,常客不知不觉地点起了头。小歪头见状,又是一套哄骗,说东头村和东街仅隔一条河,一座桥,我们以后应该像亲戚一样走动,多联系,多喝酒。
常客把小歪头的这套又哄又骗的表白,转述给傅兵,李爱囯听了,李爱国说我不发表意见,你拿主张。傅兵提醒道:“你当心中了他的缓兵之计,打蛇不死要反被蛇咬的。”常客说:“人家已经讲出这种话了,我们转身就翻脸上去寻事头也不好吧。”大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大毛一出拘留所的大门,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来迎接他,又神抖抖的揺了起来,“炮仗呐炮仗呐,让我亲自来点。”
两条一米长的鞭炮早就铺在两条铁轨中间,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后,大毛坐上李爱国骑的自行车后座,沐着一身的阳光,骑经红梅公园后门,傅兵说:“没事的话,我们到公园里去玩了。”他们带着大毛去了迎桂馒头店,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两笼二十四只小笼包后,一抹嘴,说还能吃一笼,又给他要了一笼。常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是饿死鬼投胎,十分钟消灭了三十六只小笼包。李爱囯说:“号房里的肉屑屑也吃不到了么。”大毛说:“半个月吃到了两块比瓣一样大的肥肉,一嚼都有泔水淌出来。”
离浴室开汤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大毛说好久没有躺到厕所房顶上去晒太阳了。“走慢点。”常客见老子拎了只篮子,在弄堂口的杂货店里买东西,躲到了树后面,看着他拎了半篮子瓶瓶罐罐走进了东弄。往前走了数十步,平头家大门紧闭,斜对面的许成家,许成娘正往绑在两颗树中间的晾衣绳上,挂晒刚冼好的衣裳,他们走过马路,上前喊了声阿姨。大毛讨好的说:“阿姨,我来帮你挂。”许成娘说:“我用不着你帮忙,你们不要哄在一起闯祸就好了。”
陆建强的娘手捧了只茶杯,两只胳膊撑在楼上的窗框里,痴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民旅馆大门,大毛说:“贴着墙脚走,不要让她看见我们,前一阵在门口看见她,我喊了她一声阿姨,结果招来了一顿臭骂。”
三个人爬上史家弄口的厕所顶,仰躺在顶上晒了一会太阳,身上暖烘烘热了起来,常客眯缝着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棉絮般的白云,眼前不时地浮现东街人在这里会聚欢闹的场景,他想史家弄口的这幢公共厕所房顶,东街人曾经的少年,发育成长期的欢乐寻梦园,随着一系列的生活挫折打击,正在变得荒芜枯寂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开心快乐,也将随着荒芜而一去不复返了。另一座园子又向他们半敞开大门,这座园子里的每朵花瓣,毎片树叶散发出荒涎的冷漠的血腥的情义的源于死亡的成熟的气息。
大毛把盖在油毡下的铁家伙,一件件的取了出来,连猜带辩认着,这把铁尺平头用过的,这把小匕首是许成的,这是陆建强的刮刀...
常客听了心烦:“别念了,谁需要就拿回家,不要的扔到后面茅坑里。”
大毛反对:“什么叫不要的扔到茅坑里,万一他们从山上下来了还要用呐。”
“妈的,东街就剩我们三个人,打牌下明棋三缺一了。”
“妈的,明天开始我到厕所顶上来种菜了。”
“妈的,我去做叉妹生了,叉两个小姊妹抓在手里玩玩。”
三个人说了一连串用妈的开头的牢骚怪话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吧。
浴室门口,端着酒杯的酒鬼毛大伸手拦下他们,“都去爬雪山过草地啦,连你们的鬼影子也难得看见了。”
“关你屁事,喝你的猫尿去吧。”大毛回了句。
“就怕某些人想喝也喝不到我杯子里的猫尿。”酒鬼毛大把酒杯伸到大毛眼前,晃了几晃,“馒头店屋脊上的家蛇被雷电一劈死,老子就提醒你们,做事要当小心,现在知道不听老子劝告的后果了吧,久雨大雾必晴,久晴大雾必阴啊,你们就一把夯醒脑袋的木鎯头,我毛大手里有却不高兴夯你们。”
“你除了一嘴酒话,还有个屁。”
“那我再跟你们再讲句屁话,命好也好不过运气,你们现在是霉字当头,没事少出门,在家洗洗煤球点点米缸里的米,不要把冲动当义气,害人又害已。”
三个人进了浴室,正准备先睡上一觉,大毛的弟弟二毛跑到浴室里找大毛,“你拘留所里出来也不先回家,娘老子当你转送到山上去了。”
“你回去一声,说我刚从拘留所出来,汰个浴就回家。”
“不行不行,娘烧了一台子菜,就等你回去吃饭。”大毛在二毛的连拖带拉下,跟着他回家吃饭了。
“我们汰我们的浴。”李爱国脱掉衣服,往浴铺一躺,翘起二郎腿,“早上做了梦,说是轮到我上山了。”
“梦都是反着做的,说明你不会有事。”常客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蓦地泛现出一片灰乎乎的云。
    五月里的一天下午,常客忽然心血来潮,一个人骑车去东郊公园玩了半个下午,从公园里出来,看见路旁水门桥邮电局门口黑板上,写着新到了什么杂志,饶有兴趣地逛了进去,一下买了好几本当月的小说杂志,边翻看目录边走到门外,靠在人行道上的邮筒上,点了支烟,打算看完手上几本杂志的目录,动身骑车回家。他正准备翻过另一本杂志的封面,忽然连着听见几声轻细的噢噢声,抬头一看,原来是苗秋月的妹妹苗晓静,笑吟吟地推着自行车,站在街沿石下,跟他打招呼。他没想到会遇见她,更没想到她会主动上来打招呼,一时语塞,尴尬地嗯哈了两声,你也来邮局玩啊。
“你把邮局也当成公园啦。”苗晓静架好车,从书包里取出两只信封,“我来寄信的。”
“那太巧了,我来买几本杂志。”常客偷偷地观察着她的说话神态和表情,单单纯纯,笑容天真。他猜想,苗晓静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跟她姐姐苗秋月,已经有二、三个没来往了,两个人能这么长时间不来往,双方都已心知肚明,用不着解释了。常客一开始心虚的是,如果苗晓静也知道了他跟姐姐分手的事,会不会认为他对姐姐耍流氓,上来奚落嘲骂他一顿,所以只想跟她敷衍上几句后,脱身走人。
“你好久没去我家玩了吧。”苗晓静一脸的天真无邪。
“我刚招工进厂上班,连礼拜天也要跟着师傅加班。”常客随口编了句谎话,想搪塞了事。
“那好啊,祝贺你有了工作。”苗晓静是个偏偏喜欢刨根问底中学生。“你上班的事告诉我姐姐了吗,是在什么厂上班。”
“是在常武毛,哦不对,厂名叫常武染纱厂。”常客被问急了,差点说成是在常武毛巾厂上班,发觉不对后急忙改口,把老子原先上班的厂名报了出来,“我还没空吿诉她。”
“就是青果巷口的染纱厂吗?我认得那个厂,和我学校就隔条马路,有个同学的爸爸也在那个厂里上班,带我去厂食堂吃过几顿饭。”
“你是在什么中学念书。”常客故意岔开话头。
“市一中。”
“哦,那你学习成绩很好吧。”
“一般般,我在学校参加的活动太多了,篮球比赛,小红花排练演出等等,把成绩拉下来了。”
“明年要读高中了吧。”
“哦,我娘叫我早点进厂上班,老师劝我读高中,说学校篮球队里不能沒有我这个主力中锋。”
“哦,听娘听老师的都不错,反正不能学我,谁的话也听不进,弄到今天还在瞎晃荡。”常客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补充一句,“混到今天才找到份工作。”
“你买了些什么杂志。”苗晓静注意力放到了他手上的几本杂志,“我们家里还有几本你带去看的杂志。”
“我是瞎买的。”常客谦虚地说了句,随手把杂志递给了她。
“给我看看呐。”苗晓静啪啪啪翻了一遍《诗刊》。“你高雅的么,还喜欢看诗歌。”
“我纯粹是瞎买瞎看。”常客被她说的脸红了。“睡不着觉时,就挑几首诗歌看看。”
“那你会写朗诵诗吗,我们班级里正好办一次朗诵比赛,前三名能加分。”
“你别出我洋相吧,我造句都不会,主谓宾怎么排列都不懂,叫我写朗诵诗等于说天书了。”
苗晓静挑了本最厚的《当代》杂志,“这本先给我看吧,等你下次来我家,正好家里的几本杂志,一起还给你。”说完把剩下的杂志还到常客手里,“我要回家做功课了。”说完莞尔一笑,跨上自行车走了。常客若有所失地望着俊俏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远处灰蒙蒙的风景里,然后抬腿又返回邮局,重买了本《当代》杂志。
常客想,那本《当代》杂志,就当礼物送给苗晓静了。他也不可能特意跑去苗秋月家里拿本杂志。骑车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人生何处不相遇的诗句,接着继续想这句诗的作者,骑到家门口也没想出诗的作者是谁,一进房门,开口就问老子人生何处不相遇的诗句是谁写的。
“到底是相逢还是相遇,相遇呐是《西游记》里的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呐是宋代词人晏殊写的 《金柅园》的一句词: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子斜望了他一眼,“今天上街又碰到谁?”
“碰到谁啊,碰到了自已。”
“哦,你知道逢跟遇是有区别的。”
“下回有空再讲吧。”常客打断了老子的话头,“我去弄口小店里给你买瓶酒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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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五月中旬,李爱国老子单位给他们分配了一套公房,他家也搬出了尚书街,住进了劳动新村17栋的楼房里。接着,他老子又给他找了份工作,老西门菜场的豆制品加工场里上班。上的是常夜班,上班时间是每天夜里十一点,上到第二天的早上五点。没有礼拜天,有事可以请假调休。从那天里,李爱国满身上下散发着油生腐生百页特有的怪味,常客喜欢闻这种的豆香味,大毛一闻到这种豆腐味,忍不住地要连续打上十几个喷嚏,才能渐渐地适应他和自己坐到同一张长凳上。
李爱国三天两头喊他们两个大凊早去老西门菜场门口接他下班,代价是每人一包豆制品:百页、豆渣饼、油生腐或豆腐干。当然,送他们的豆制品,全是他从工场里偷出来的。豆制品在菜场上要凭户卷才能买到,平时在家里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上一顿,自从李爱国去豆制品加工场里上班后,连到家里人打嗝,喉咙里也冲出一股豆香味。
常客每天凌晨四、五点钟起床出门,借囗是帮李爱国上班干活,好处就是能带回一包豆制品。这是我的劳动所得。老子听了这句话,又有李爱国的工作证明,吃完了还会发句感慨,总算吃到了儿子的劳动成果。
大毛是冲着李爱国另一句话去的,他说工场里有个小姊妹,大家都他豆腐西施,有机会介绍给他认识。大毛听说过中国四大美女里,有个叫西施的美女,他问李爱国到底长的有多漂亮,他看着大毛骚兮兮的样子,说:“你想吧,比你能够想到的美女,还要漂亮十倍。”
李爱国后来讲给常客听,说大毛听了他的话,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定央央地看着他,活脱脱像个花痴,滴滴答答地流了五、六分钟的口水。常客听了也来了精神,那你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李爱国嘿嘿的笑了几声:“你也相信啊,工场里豆腐婆倒是有几个,你想认识我可以介绍。”
豆制品工场的大门正对着新华电影院的侧门,侧门后面是连通着电影院厠所的粪坑。电影院每逢周末开夜场,晚上会连放三、四部的电影。李爱国只花了一包豆制品,便搞定了电影院检票员。大毛和常客只要跟在他屁股后面,像熟人一样,给检票员一个点头微笑,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免票入场,在电影院里看看睡睡,等着李爱国下班,夹上包豆制品回家,或者是去他同学家下棋打牌。
总有事出例外的时候,有次偏偏碰上了中场查票,查票的是电影院领导,还有警察和联防队员。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天晚上,有两个杀人犯从苏北流窜到了常武,全城戒严如临大敌。他们两个人因为沒买票,在电影院里东躲西藏,最后被当成嫌疑犯,抓到办公室里接受一番审讯后,罚款原电影票价的五倍后,灰溜溜被赶出电影院。他们气急败坏地冲进加工场,找到换上高帮胶鞋,准备上班干活的李爱国,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蛮不讲理的激杠道,“你要赔付给我们罚款的五倍的钞票。”三个人顿时闹作一团,加工场值班长也是个放屁不看风向的人,这个时候还跑过来喊李爱国去搬模板,正在火头上的他,日娘倒比地先骂上一通,再问他你算老几啊。
他们两个人本来憋着股心火,无处发泄,见李爱国骂开了,正好把闷火发在值班长,手指到他鼻尖上,又是谩骂又是挟胁,大毛抄起一把靠在墙上的铁铲,在他面前舞来舞去,值班长见势不妙,陪着笑脸给每人发了支香烟后,躲到一旁去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爱国被这两个人纠缠得脑袋发涨了。
“他妈的洞口屙泡屎,谁也别想日,老子看不成,大家也休想看。”
“你知道电影院里的电表阐刀装在什么地方吗?”常客的意思是拉电源闸刀开关,一断电,全场漆黑一片,还看屁的电影。
“我那知道电源闸刀装在那里,现在就算知道了也进不去。”李爱国眉头一皱,想出了另一个办法,火烧茅坑,用臭气熏死他们。
常客立马想起去年小年夜,他们几个人在迎桂馒头店里做的一件事。秤砣家在迎桂馒头店加工馒头,他娘让他拎着两篮馅心先去排队。秤砣把两篮馅心往队伍里一放,就死人不问姓的趴在店堂里的台子上,下起了四囯大战。吃夜饭前去看看位置,前面还有五个人,吃了夜饭再去看,位置没有长进,前面还是有五个人,上半夜再去一看更不对了,多出了两个人,还要等七个人,才轮到自己上馅心。秤砣跑去找红鼻头主任反应情况,哇啦哇啦叫嚷了一通,说有人开后门插队,人家打两个哈哈,就把他赶出办公室。
馒头店加工场职工厠所就在堆柴禾的园子里,常客去了趟厠所,回来坏兮兮地说:“我想到个作弄开后门插队的人的好办法。”随后,他们几个人偷出柜台里用来防止停电的洋灯盏,把灯盏里的洋油倒在了抹在上,秤砣从贮存柜里翻找到一大叠毛草纸报纸,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把蘸着洋油的抹布,点着后扔进了厠所后面的茅坑里,看好了茅坑里的火越烧越旺,两个人按捺住内心的兴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店堂,嘻哈哈地说好戏开演啦。
不出三分钟,待在工场里排队坐等加工馒头的人,拎着抱着盛放馅料的竹篮洋锅子,唯恐馒头馅心沾染上了臭味,在狭窄的过道里,像是逃难似的争挤着往外跑,嘴里骂个不歇,“不知道那个七煞短寿命,实在闲着没卵搓,去把茅坑的屎给点着了当柴禾烧。”
“茅坑里屎尿烧的都像锅笃烂面了,臭气熏的我要昏过去了。”他们骂的越起劲,身为这场恶作剧的主谋,常客几个人笑的前仰后翻,反正骂又骂不死人。秤砣听着叫骂声,自我安慰道。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红鼻头主任出来喊道,“茅坑里的火扑灭了,排风扇也把臭气排出去了,要做馒头快点进去排队。”大毛首当其冲,拎了两篮子馒头馅心,捂着鼻子,冲进了臭气还未消除的工场,排在了第一位置。
李爱囯从加工场里找来一根橇捧,插进侧门的门缝,稍一用力,侧门啪的一下弹开了。接着他去工场里偷出来半桶油,“你们闻闻这是什么油?”大毛湊近上去,鼻子嗅了又嗅,象香蕉水的味道,汽油油漆的味道。
“不管它是什么油了,先倒进茅坑里再说。”李爱国点着手里的油纱头,往茅坑里一扔,听见轰的一声,赶紧关上侧门,骑上自行车,哈哈大笑着,喊了声撤。只过了一天,李爱国找到了大毛门上,兴高采烈说,“老子吃了个开除出场,留场察看两年的处分,去他妈的两年,老子从今天起就不去上班了。”
“什么理由要处分你呐。”
“理由多啦,小偷小摸,不遵守劳动纪律,打骂领导。”李爱国被加工场开除出来后,两个人整天搞在一起,在城圈子,南城脚那片乱窜瞎玩,壁角壁落都混熟了,方圆一公里,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也没有打听不到的人。这天下午,大毛特意去找常客,说有人给他介绍在国营厂里上班的小姊妹,常客说:“别人是给你介绍小姊妹,你跟我讲是想把我刺激成个神经病人吗?”
“帮我一旁把把关,敲敲边,说说好话。”大毛接着明知故问:“你还和毛巾厂的小姊妹联系吗?”“早他妈一刀两断了。”常客听到大毛问起苗秋月,心里腾地升起了股无名火,他知道后来的两场开扁,是自己找的事头,但一想起东街有四、五个人,因为这两场开扁而上山,又会莫名其妙地迁怒于她。
“啊,断了。”大毛故意夸张的惊讶一声,拍着胸脯说:“我要是把小姊妹叉到手,保证负责给你和李爱国介绍一个小姊妹。”
李爱国说:“我用不着你介绍,要介绍先给常客介绍吧。”
常客讥嘲道:“你就不要饿着肚子说吃饱的话,打肿了脸充胖子,先把你的小姊妹带给我们验验光。”
大毛和小姊妹初次见面和地点,约在人民公园的落星亭,常客事先跟他讲好,我们如果看得上眼呐,会过来和你打招呼,看不上眼就兜转屁股走人。他和李爱囯坐到对面假山上,等了一刻钟,落星亭里还是只有大毛一个人,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等他跑到山洞里去撒了泡尿,再回到原来的位置里,亭子里多了个穿着靛蓝色衣裳,扎了把马尾辫的女人,跟大毛面对面的说说笑笑,看上去两个人都没有拘束感,倒象是一见如故。“面盘子长的怎么样?”常客的眼睛有些近视,视力只有0.8,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孔,便问李爱国,“要不要上去跟他打招呼。”
“还算可以吧,她的大屁股看上去倒蛮惬意的。”常客问他面盘子,他却夸了句她的大屁股。他们两个还没走近落星亭,大毛得意洋洋地先叫道:“我就猜到你们会来跟我打招呼,我的对象,小凤。”他们上前客套奉承了几句,大毛听的是心花怒放,手一挥,“走,我请你们去吃点心。”
大毛请大家吃了碗绿豆汤,一块椒盐麻糕.。从点心店出来,大毛邀大家一起去看电影,李爱国说:“你们两个人去看吧,我们就不当电灯泡了。”常客又是玩笑又当真地说:“不要碗里有肉,就忘了答应我们的事。”
“小事一桩。”大毛扳转小凤的肩膀,“你们厂里有小姊妹吗,帮我给最要好的两个朋友,一人介绍一个小姊妹。”小凤性格开朗,是个爽快人,“哎呀,我们纺织厂有的就是小姊妹,给你们每人介绍十个都有,只怕你们看不上一开口讲话就咂啦咂啦的挡车女工。”
“这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咂啦婆。”大毛借以他们的名义,讨好小凤。“那我明天约两个小姊妹出来一起玩,你们商量好活动内容。”吃饭,看电影。除了这两项,几个人实在想不出初次碰头见面,还有比这更好的活动内容。
和大毛分手时,他们约好第二天下午,先到人民公园茶室里去喝茶,公园里人头杂,都要带上家伙,以防万一。
第二天,常客在家一吃完饭,先跑去公园,从茶室里搬出张台子,放到池塘旁,边喝茶,边等人。蛤蜊滩的方板酥同着个小姊妹,也来喝茶,看见常客独占一张台子,位置又好,和他笶着打了个招呼,不问有没有人,搬了两张凳子,喊了两杯茶,坐到同一张台上,常客不晓得他是什么心思,大毛他们又没现人影,左手端茶杯,右手伸在衣服里,握住刮刀刀柄。方板酥说是来茶室赌钱的,一点半开始。
“来赌钱的都是那里人啊。”
“东南西北,还有从乡下赶上来的。”
“是玩二八杠还是牌九。”
“乡下人做庄是推牌九,城里人喜欢二八杠。”方板酥又问了些东街人的近况,把平头、许成几个人夸了一遍。“不打不成交,以后有空来蛤蜊滩玩。”他抹上衬衫袖管,故意露了下手腕上的钟山牌手表,“快到时间了,我进去压二把了。”
大毛和李爱国终于出现了,说定了,二个小姊妹,四点半准时到。大毛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你算是把小凤搞到了手。”
“那有这么便当,再说又没地方搞,昨晚看完电影,想骗她去厠所顶上坐坐,我上面拉下面托,她就是爬不上。”
常客找了个借口,我去买包黑市烟。背着他俩去了茶室,赌局开在傍靠池塘的包厢,里面约一、二个人。他看见人堆里的方板酥,问他赢了还是输的。他气呼呼地说输了,前面两个都是烧庄,现在是烂庄,没钱压了。接着劝常客你要有钱赶紧压。常客说我不会看门头。方板酥说烧庄烂庄没门头,随便压个门头都收钱。常客半信半疑的摸出拾元钱你替我压几把。
方板酥拿了的钱钻到前面,抽了两支烟的时间,他从人堆里钻了出来,“看见吧,替你赢了拾伍元。这拾伍元你先放身上,这拾元算我跟你借的,我要把我输掉赢回来。”
常客出去喝茶了,大毛看着日头渐渐西斜,整个人像打了鸡血,开始站着说话,舞手跺脚,声音也越来越亢奋,常客问他昨晚到底对小凤下手了吧。他愣了一下,面露羞色地说,我们亲嘴了。
方板酥兴冲冲的从茶室里跑出来,喊常客到了一旁,感激地说:“这拾元钱还你,贰元红钱给你买烟抽,我们后会有期。”
“扳回本钱了。”
“扳回了,还偷赢了几十元。”
“他是蛤蜊滩上的人吧,你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大毛问。
“他帮我去混开销了。”
“那今晚开销全靠在你身上。”
“一开口就像个刮皮生,先看了小姊妹的面盘子再说。”
大毛说:“不跟你们啰嗦,要去公园门口接人了。”
“你要有一眼看上的,你就先上,我无所谓的。”
“我是玩笑当真话讲,掂掂他的吃量,没料想到他还真有这个本事。”常客想了下说:“都是出来寻开心的,就不要你拣我挑,我比你大一岁,年纪大的小姊妹我来上,你叉年纪小的。”
大毛神抖抖地摇回来了,屁股后面还真跟着嘻嘻哈哈的三个小姊妹。“你们看看,火车不是推的,牛比不是吹的,晚上的开销全由你来了。”
“我来就我来了。”常客一眼就看出留着齐颈短发,下颌处有粒小黑痣,身材丰满的小姊妹,要比另一个小姊妹,甚至比自己要大出二、三岁。
几个人就近去了双桂坊里的百年老店兴隆园,店里做的面食点心堪称一绝,排队去吃的人也特别多,隔壁的粉丝汤小店同样人满为患。常客说我只管结帐,不排队。大毛说:“今天一定要敲你竹杠,去兴隆园,小凤你带她们占位子,我来排队。”快到吃夜饭的时间,才轮到他们吃上点心,常客去帐台结帐,一共才结掉五块六毛钱。吃完了有小姊妹提出想去溜冰场学溜冰,李爱国说不会溜冰,大毛也跟着说不会溜冰不,常客不表态,他现在有点怕去乱七八糟的公共场所。刚才他又偷偷斜视短发一眼,发现她也在偷偷斜视自己,两人对视的一刹那,短发转头时的莞尔一笑,让他心跳忽然加速,下面也撑起了小伞,“我把短发搞定了。”他自信的跟李爱国耳语了一句。
“吹什么滥牛比,我看你们还没说上一句话。”李爱国不可置否地看了眼短发,“说实话我也喜欢这种小姊妹,胸脯鼓鼓的,奶子肯定很大,说话虽然带点乡下口音,总比娇滴滴的声音好听。我一听见那种声音,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你要是想和我争,我现在就让给你。”常客斜视了一眼短发旁边的小姊妹,“女人是肉,有吃别怕噎,没吃别贪腻。”
“我跟你争个屁,我心里有个小姊妹的,别的小姊妹吸引不了我。”
“那就先看电影吧。”小凤说。
“你讲话声音低一点,刚才一叫,我还以为有人在喊捉小偷。”
“纺织厂出来的女工都是大嗓门,我们在织布车间里喊着说话,别人才能听得到。”
“现在大街上,又不是织布车间里。”大毛嘟囔着。
“哎哟嗬,昨天喊我亲爱的,今天就嫌弃我的大嗓门啦。”小凤的话引来一阵哄然大笑。
    “你听错了吧,我是叫你轻一点。”大毛红着脸的抵赖,又引来一阵哄然大笑。
“你们打架求饶啦,喊她轻一点。”常客故意逗他。
六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的走到了人民公园对面的常武剧场,有场六点半钟的电影。大毛问了声看不看。大家异口同声的说看。常客不声不响地跑去售票窗口,买了六张电影票,留下两张联票,其余四张票给了大毛,你跟着我检票入场。他拉了下短发的衣袖,这个动作也是向大家挑明我看上了短发。
“你的脸皮是厚,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敢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李爱国说。“跟你这个温吞开水学有出息吗?只会说句我心里住着个小姊妹,顶个屁用, 想上就简单直接一点。”
“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扎嗲臭台型。”常客的话似乎戳到了李爱国的痛处,他立马涨红了脖子反呛一句;,“除了嘴巴呱唧呱唧地比我能讲,真要明目张胆地揪小姊妹,你胆子不一定比我大,你不服气不摸卵的话,看完电影,我们一人带一个去盐库搞掉她。”
常客看他要玩当真,心里一怂,嘴也软了,“你是十三点啊,玩笑真话分不清啊,走走走,进去看电影。”常客看电影有个习惯,电影放映的前十分钟内,如果是他认为不好看的电影,后面的一个多小时间,会用来打瞌睡,又会在电影结束前的一刻钟,自觉地醒过来。他们今天看的是六十年代拍摄的老片子,看了个片头,头往旁边一倒,便睡了过去,醒来后发觉脑袋倒在短发的肩膀上,而更难为情的亊,是他睡着后从嘴角淌出的口水,弄湿了她大半个肩膀。他摸到了她放在腿上的手,轻轻的一握,算是表示歉意,她轻轻的一个回握,眼睛却始终望着银幕。他抓过她的手放上自己的膝盖,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几下,她皱了下眉头,眼睛依然没有移开一秒钟银幕。他真想问她一句以前没有看过电影?后来索性把她的手抓放到了他的裤裆处,她才侧转头,轻轻的说了句,“看不出你色胆包天啊。”说完便从常客的手里抽回她的手,插进了裤子口袋。
“呵呵,我测试你是不是真的在全神贯注的看电影。”常客厚着脸皮说道。电影终于放映完了,没走出电影院,大毛开始喊肚子饿了,常客当然明白大毛喊饿的意思,便问想吃什么。大毛抢着回答锅贴粉丝汤。几个人走到甘棠桥锅贴店门口,看见店里一片黑糊糊,门口的台上点着两盏洋油灯,还有半锅子锅贴。营业员说,店里刚刚电源短路,把保险丝烧断了。李爱国问锅贴冷的还是热的。营业员说当然热的。刚从炉子端下来。他一旁怂恿买上五斤搭酒吃。常客说我负责采购,你们提供地方。大家听到后半句,面面相觑,一阵短暂沉默后,短发说了句:“那么去我家吧,但不要嫌房子又破又乱。”
短发住在东河沿上,盐库再往东三百米,和大运河仅隔了条二米宽的小路。短发说她是离市里约有三十公里的郑陆镇人,顶替娘进了常武纱厂,她娘老子退休后回老家种菜,他们住的老房子留给她了。常客说只要不能大人在一起,别说破房子,困桥洞垃圾箱也没关系。“你跟家里大人关系搞了这么紧张啊。”短发问。“不紧张啊,但是不自由啊,天天在你耳朵边上敲木鱼,你说受得了吗?”
短发家的房子,没有她形容的破败,推门进去还有个荒草丛生的小园子,园子里乱砖堆,几只以前用来腌菜水缸瓮头,自己用毛竹油毡搭建的厨房间。里面有两个房间,一间客堂间,往里的房间搁着两张床,短发说靠窗口的大床是娘老子困的,他们有时也来市里住几天。
李爱囯去广悦面馆,买回了一包熟菜,四瓶陈酒,大毛问小凤你们晚点回家要紧吗?“不要紧的。”小凤说:“我们是三班倒,平时不高兴回家就住在厂里宿舍。”小姊妹中数短发酒量最好,大半瓶陈酒脸不改色,另外两个喝了半杯,脸红的像猴子屁股。大毛喝了半瓶,不知真的还是装腔作势说要吐了,捂着嘴就往外面跑,常客、李爱囯紧跟着跑到园子里,看见他坐在砖头堆上,手指伸进嘴里,抠出一滩唾沫。“你想叉短头发的小姊妹吧。”他喘着气问。
“当然啦,看在这间老房子的份上,我奋不顾身也要把她叉上手。这样一来,你们也有白相小姊妹的地方了。”
“你吶。”大毛问李爱国。
“你们玩你们的,我用不着你来管。”
大毛说:“头发是乡下人,年纪弄不好比你大。”
“年纪大关什么屁事,老扒跟我说,女人只要没生过孩子,下面就和钞票一样的没有新旧大小的。”常客束皮带时补充了一句,“以后大人再来烦我,就不要在外面到处瞎转,就跑到这里来度假。”
“你的坏点子天生比我们多。那你就算为了我,顶好今晚就把她搞掉,以后我跟小姊妹也有白相的地方了。”小凤出来找大毛了,他们闭住嘴,帮着她把佯醉的大毛扶进了里屋。
常客当然不会听从大毛的按排,当着这么多人跟短发打情骂俏,赖在她床上不走,万一短发没这意思,自己落得个脸面扫地。看着杯中还剩半杯酒,他故意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门外,煞有介事地把短发喊了出来,你园子有电灯吧,我的钥匙掉了。待短发一走到园子里,他上前就从后面抱住了短发,双手交叉放在她丰满的胸脯上,嘴凑到她的耳朵旁,“我明天一个人来找你玩。”
短发从他的环抱里转过身,说:“你想动我的歪脑筋了吧。”
“你去找把斧头,菜刀也我,劈开我的脑袋,看看里面要是有半根歪脑筋,我跟你的姓。”
“看你们城里人油腔滑调,说话不作数,特别像你这种色胆包天的人,我特别要提防你。”
“你到底允许还是不允许呐。”常客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你还没来,我怎么知道允许还是不允许呐,等来了再说,反正不会把你关在房外面。”她接着问:“你属什么?”
“老虎。”
“老虎?”短发龙蛇猪狗的念叨了一遍:“我要比你大四岁。”常客喔了一声,他根本没去想年龄问题,只顾着暗暗自喜,事情七不离八了。
第二天下午,算准了她的下班时间,常客买了兩瓶陈酒,一大包三鲜馄饨店的油煎馄饨,坐到她家门口的河岸上等她下班回家。“你还真的来了。”短发掏出钥匙开了门,他抬起腿跟着她进了房间,“被娘老子骂了出来,没地方去只好来找你了。”
“真的假的啊。”短发怀疑他讲话的真实性。
“在家里跟大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以前吵了架,出走两天,急急他们,再回去后起码太平三个月。”
“你是打算在我家呆两天。”
“是啊,你家里不是有两张床吗,借张给我睡二天,你放心,我不吃你的不喝你的,自带口粮,你看,我还带来了两本书,你去上班呐我就躺在家里看看书。你也不要担心会引狼入室,我是条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看家狗,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刮刀。”
“短发从小在乡下田埂上长大,那经得住他像唱山歌似的一通连哄带骗。“只能住两天,你要是把娘老子急坏了,我不负责任。”她从被褥箱里翻找出洗干净的床单被子,给他铺好了床。
夜饭弄好了,先吃酒,一人一瓶。常客好像摇身一变成了主人,陈酒倒进玻璃杯,油煎馄饨放到盘子里。短发酒量远胜于常客,一瓶陈酒下肚不动声色,又替他代喝了一杯。常客看着夜幕降临,机帆船发出啪啪啪的叫声和掌舵人的吆喊声,在黑暗里回荡。浮在河面上的反光,随着河水涌动起伏,对岸的路灯光下,行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常客坐在门口青石台阶上,想到在一条街上,穿着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朋友,眨眼之间便不见,全都抓去坐牢了,真的就像做了场噩梦,梦醒了发现生活里就剩下一条冷冷清清的简直陌生了的街道,还有自己孤零零的身影,不觉有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笼罩全身。他不时地抬头看看在深邃的夜空里闪烁的星星,不时低头看着河面上的月光,河水悄然无声往东流去,他想自己终有一天会和东街人相聚在山上,想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莫名其妙的恐慌油然而生,感觉自己行走在一条死弄堂里,只能走到弄底才能回头原路走出,让他感到孤独与恐慌的是不知道他此时离弄堂底还有多远,还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走到弄堂底,乌漆抹黑的弄堂底里又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此时,他只相信运气,运气好,一路顺顺当当,运气不好触霉头呐,作好掼它妈的几个大跟头的心理准备。
    短发走到他背后,用膝盖顶下他的后背,“坐在地上想小姊妹呀。”短发试探性地问。“目前没有小姊妹,孤家寡人一个。”常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站立了起来,“走,沿着运河散散步,醒醒酒。”两个人肩并着肩,往西走了百来米,看见广化桥轮廓,盐库门口蹲着几个人,点着的烟头在黑暗里一闪一闪,他心里一惊,盐仓后面是东头村,他们快走到小歪头的地盘上了。赶紧回头往东,走到国棉一厂围墙后面,这段河堤上没有居民住户,路上遇到了好几对谈恋爱的男女,擦肩而过。常客说走累了,一屁股坐到河堤上,短发也跟着坐到他身旁,四只脚在堤岸前悬荡着。“你盯着河看,看到了什么?”短发问。
“我看河面上的月亮星星,跟天上的月亮星星有什么不同。”
“看出什么不同了。”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河里。”
“废话,憨大都知道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河里。”
“那你知道为什么不说呐。”常客同时点着了两支烟,“你会抽烟吗?”
“以前抽过。”她拿上烟,抽了一口。“你每天这样瞎想,总有一天要把脑子想坏的。”
“想坏了拉倒。”
“你不好找个地方上上班,做临时工也好啊。”
“你讲话的囗气有点像我娘了。”
“我年纪比你大,当然可以教育你啊。”
“我最讨厌别人的教育。”常客一直盯看着从远处河面上漂浮而来的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死猫,还是死狗啊,我也看不清楚。”
“妈的神经病啊,把狗了猫扔到河里。”
“我们乡下有种说法,死狗死猫扔到河里浮上七天,就可以重投生了。死猫投生水拖野猫,只要拿一个人拖下水,让他做了淹死鬼,它就可以上岸。”
“全是迷信,让我舅婆讲这种故事,她可以讲上三天三夜。”
“乡下人特别相信迷信。”短发扔掉抽了一半的香烟,“你每天就躺在床上瞎想啊。”
“谁说的,我不好听听收音机,看看书,下下四国大战。”
“你喜欢看书?看什么书,黃色手抄本。”她讶异地问。
“那几本黃色手抄本,我能像老三篇一样背诵了。”他不屑地说:“我老子收藏的书。”
“你老子是语文老师。”
“旧社会里当过语文老师,我爷爷开办私塾的。”
“什么叫私塾,你别讥笑我,我从小就在田埂头上刈猪草,初中一毕业就下大田干农活,后来上了半年夜校,调到大队里去当了记分员。”
“就是学堂,解放后全上交给政府了,这些事也是我舅婆讲的,娘老子不敢跟我讲,怕我知道了出去瞎说八道。”
一阵风起,短发打了个冷战,“你看都是些的什么书。”
“杂书小说书,还有诗歌。”
“诗歌?李白杜甫的诗歌,我都能背几首。”
“我喜欢看外囯人写的诗歌,拜仑、惠特曼、普希金…常客一口气背出了七、八个外国诗人的名字。”
“看不出来,你知道这么多个外国人名字。”短发钦佩地望着他,“你背诵一首外国人写的诗歌给我听听。”
    经短发的一番夸赞,常客躲在家里看外国人写的诗歌,有种做贼的感觉,如同是会遭来讥嘲的隐私,若是给外人知道了只会遭来一顿讥笑,肯定以为他嗐吹牛比发神经,谁会相信一个念到初中就被学校开除的人,混吃社会饭的小痞漏居然有看外国诗歌的爱好,除非神经搭到了高压线上去了。他刚才不经意间说漏了嘴,现在短发缠好着要他背诵首外国诗,如果推却不背,肯定以为他真的是在她面前瞎吹牛比。
常客实际上也只会背诵一首诗,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他的日记摘抄本扉页上,抄录的全是这首诗歌,抄到他闭着眼睛也能背诵了。他腾地站了起来,掸掸沾在裤子上的灰尘,挺首昂胸,装腔作势地啊啊嗬嗬清了清嗓子, 眼望深邃的星空,连咽下了两口唾沫,学着播音员抑扬顿挫的腔调,朗诵了其中一段: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短发不知是被诗歌内容有所刺激,还是钦佩常客的背诵才华,一时回不过神,眼睛定央央的看着河对岸的路灯,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地跟着背诵了几遍,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回去吧,我冻得全身发抖了。”常客怕她念叨个没完没了,把脑子念叨坏了,“你放心,生活欺骗不了你。你也欺骗不了生活,谁都欺骗不了谁。”回到家,一进房间常客便问:“我睡那张床。”短发说随你挑。他识趣地说那我睡你娘老子的床吧。他脱了外套刚躺进被窝,听见啪嗒的关灯声,他想着短发鼓囊囊的胸脯,呼吸也变的急促。
短发关了灯后也没有马上入睡,黑暗里不时传出她在被窝里翻身时,床架吱吱嘎嘎的声响,这种声音对常客来讲,无疑刺激着膨胀中的欲望,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我们说说话吧。短发含糊其辞的传来嗯的一声。常客憋着呼吸,等她的下一句话。一阵焦灼的静寂,空气仿佛变得滚烫,划根火柴能把它当汽油一样点燃。他等来的又是几声吱吱嘎嘎的声响。他索性坐了起来,摸索着掏出香烟,点着了一支,“乡下人的鬼故事特别多,讲一个给我听听。”
短发又是含糊其辞的传来嗯的一声,歇了一会,说:“有些都是真事,有些是瞎编出来的故事。”
“你讲件真事给我听听。”
“你知道鬼打墙吗,我舅舅真遇上过。”短发把她舅舅鬼打墙的经历讲了一遍。“一人讲一个。”
常客讲了一个社会上流传很广的女殡仪馆长吃死人肉的故事,中间掺入了临时胡编的吓人情节。“这事情也是真的,那个女殡仪馆长我还见过,眼珠子和舌头真是绿颜色的。”
“别讲了别讲了。”短发被他的故事吓坏了,拉上被子蒙住了头。
“好好,不讲了,抽根烟压压惊。”
“嗯,好的。”
常客点着了两支烟,走到短发床前,掀开她的被子,哧溜一下坐进了她的被窝。短发本能地往里床挪移了几寸,坐了起来他接过手上的香烟,盯看着闪亮的烟头,好像在怀疑里面隐藏着颗定时炸弹。“难怪我娘关照我,城里人防不胜防,跟他们交往要保持距离。”
“你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常客故意装傻。
“你都爬上我的床,钻进被窝里来了,还不懂什么意思。”
“我可以不懂装懂吗?”
“随便你。”短发烟头传给常客,“替我扔掉,我想睡觉了。”
“我也不抽了。”常客随手把两个烟头扔到地下,抱上她的身体一同钻进被窝,睡觉吧。两个人一开始并排仰躺在被子里,他借着翻身的机会,突然趴到短发的身上,短发身上穿了件短袖圆领衫,下面穿了条平脚短裤,凉凉的大腿丰腴光滑。常客的手像是在擦镜子,在她身体上来回摩挲。短发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只手,在她身体上又抚又模,保持原先的睡姿,望着天窗外面的星空。
短发毫无反应的漠然,既让常客有了得寸进尺的欲望,同时又滋生某种失落,在他的想象里,应该经过几番强烈的扺拒反抗,喊叫斥骂之后,最终将她驯顺,骑于胯下。常客扯她短裤的一瞬间,她终于做出反应,“我看你的手实在闲着没事做,我替你找件事做做。”短发抓住常客的手,放到他的裆部,但没想到自己的手也碰到他硬邦邦的家伙,她尴尬地一笑,“他是在向我提意见吗?”
“不向你,难道向我提意见啊。”两个人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抱了一会,常客刚想往她身上爬,被短发用力一按,翻身把他骑到了身底下,“城里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常客开始时一脸惊愕,后来才明白,她居然可以象男人骑女人一样,骑在他的身上干活,他愣愣地说了句,乡下人比城里人开放,还会玩。
“当然啦,我小时候刈猪草,经常看见有人就在田埂头,稻田草丛里,甚至在猪圈里干这事,不像城里人一定躲在被窝里才能干这事。”整整一晚,两个人睡醒了就干,干完了就睡。天没亮,常客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短发说饼干桶里有从门口小店里买的桃酥。常客说开水泡桃酥,特别好吃。两个人吃了一大碗开水泡桃酥,重又躺进被子,短发戏谑道我是过来人,你吃不消我的。
常客揣测不出过来人的含义,“过来人是什么意思。”
“城里人不讲这句话吗,就是经历过的人了。”
常客正把她和苗秋月作着对比,觉得苗秋月只能满足他本能的欲望,短发让他真正体味到了性爱的乐趣与刺激。“那我也有经历了,也是过来人了。”他的耳朵里回响着她美妙无比的娇喘声和肉体碰撞声。
    短发去厂里上班了,常客在她床上又睡了一觉才回家。进门就被娘斥责了一刻钟。他一口咬定说在同学家下军棋,娘说你现在带我去同学家证实。最后,还是老子出来圆场,他比以前自觉多了,难得出去找同学下下棋也蛮好的,天天逼他在家里,也要闷出病的。
短发家经历的一夜癫狂,让他魂不守舍地似乎上了瘾,在家憋了一天,第二下午,趁着娘在下班路上,常客鼓起勇气,推上自行车出了门,经过迎桂馒头店,下车进去买了十个大肉馒头,一口气蹬到了短发家门口,笃笃笃地敲了几下,短发问了声谁。常客说我,城里人。短发身上裏了条毛巾被跑出来开门,常客说这么早就上床睡觉啦。她说睡了一天,今晚要上夜班。常客手里馒头往她手上一塞,吃两个馒头,吃饱了肚子我陪你继续睡。短发娇嗔的说你一上床,还会让我睡觉。他们坐到被窝里,每人吃了一个馒头后,各自脱光身上的衣服,精赤着绞缠了一会,收工后两个人说了会话,常客忽然想起她说自己是过来人。“你上回说自已是过来人,是不是特别会玩男人的意思。”他问。
“呸,你当我是女阿飞呀。”短发跟他聊起她的身世。“我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二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在家里念书成绩最好,我娘后来又生了个弟弟,就不让我念书,下田干农活挣工分。我小时候性格像个男孩子,争强好胜,在村里也算得上个美女,来我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我十八岁那年已经跟生产队里的会计好上了, 但他有老婆,我们就像城里人说的轧姘头关系。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了隔壁村上的小伙子,他人也不错,在部队里入了党当上了排长,他提出要我随军,我没同意。他去年复员一回家,有人把我和会计的事吿诉了他,他知道这事后三天两次跟我吵架,我娘怕这臭事传出去了没脸见人,就让我进城顶替了她的工作,我昨天收到他写的信,说过几天来找我办离婚手续。”
常客听见她的丈夫是军人,在部队里入党,当排长。如同一声晴天霹雳,在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短发后面讲的话,根本没心思去听了,脑袋不住地闪现跳跃一个字逃,赶紧逃。他忽然感觉短发的身体里藏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要是逃慢了,随时会被捅成马蜂窝。他假作镇定地穿起衣服,跑到园子里撒尿时,两腿不住地打颤,牙齿打战,像腊月里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他回到屋里,见短发坐在床上,用一种异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撒个尿也要穿成这样,是要回家了吗?”
常客又看了两眼裸露在被子外面的两只白乎乎的奶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晚上再不回家,我娘说以后永远不许我踏进家门。”常客离开了短发家,直接去了大毛家,把他喊出来骂了个狗血喷头。“你狗日的是存心害我,介绍小姊妹你他妈把军人的老婆介绍给我,你是存心要我好看,想送我进去坐牢是吧,你他妈知道破坏军婚罪要坐多少年牢吗,这个牢坐的冤枉吗?”大毛也是一脸委屈,眨巴着眼睛辩解道:“我他妈连她结婚了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她丈夫是军人吶,你忘了一开始就劝你别去叉她,你惬意舒服的时候也没谢我,现在后怕了就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来了。”“算了算了,只怪老子运气不好。”常客掉头骑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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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常客去了趟老扒家,送去了几张他带口信要买的当晚八点钟,日本电影《追捕》的电影票,老扒让他一道去看,他说:“我已看了五、六遍,实在不想看了。”老扒手指着坐在房间里的几个人,说:“谁没看了五、六遍,我也是陪他们再去看一遍,他们在山上时就说,出来了一定要看这部电影。”老扒不容分说:“你也陪再去看一遍。”
常客在电影院门口,碰到了大毛、李爱国,还有两个小姊妹。大毛把他拉到一旁,贼忒兮兮的说:“我叫小凤重新替你介绍个小姊妹。”常客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看你这次要把杀人犯的老婆介绍给我了。”大毛他们坐在常客后排几排,散场时,他喊住了常客:“我们顺路一起走。”常客跟老扒他们打了个先走的招呼,出了电影院,大毛说:“先陪我一起送送小姊妹。”
“送小姊妹也是顺路吗?”常客故意问道。
“给你创造个拍拍小凤马屁的机会,她说有个中学同学,长的跟真由美一模一样,我正在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带出来介绍给你认识。”
“你就索性说是双胞胎,这么漂亮的小姊妹,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常客嘴上这么说,心里头还是半信半疑,快走到她家门口,悄悄地问道:“小凤,你皮夹子里有同学的照片吗?”“她的照片放在皮夹子里又不能当钞票用,嗯,下个礼拜我去喊她出来一起玩。”
他们三个人中就常客一个人骑了辆自行车,他推着车子陪他们步行,路经公园路中段,落在后面的李爱国三步并作两步,窜了上来神色慌张说:“有人盯我们的梢。”大毛回头瞄了眼,说话声里都有了颤音:“妈的,起码有七、八个人,家伙都握在手里,准备冲过来了。”
“你再往前看看,刚才骑车过去的跟他们是一伙的,把车子停在路当中堵我们了。”拘留所门口放了他一马,回头就疯狗咬人了。常客想起傅兵在拘留所门口讲的那句话,打蛇不死要反被蛇,现在,他的话得到了应验。
“你是出来放马的,那天在拘留所门口劈他个脚残手断,那有他今天的嚣张,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火烧眉毛了还讲什么卵话,准备战斗准备逃命吧。”
“身上都没带家伙,手无寸铁,赤手空拳去跟小歪头战斗个屁,拆自行车也没时间了。”常客给自行车上了锁,往墙一靠,脱下军装,两只手各抓住一只衣袖,举过头顶,“我们这次是的亡命之徒,往前往后都是死路一条,我们只有转身往大街上逃。”
“往公园苗圃里逃,里面有值班人员,我们只要逃的进去,他们绝对不敢追进去。”大毛眼尖,看见转弯角落里的苗圃,开着半扇门。他们三个人內心恐慌不安的如惊弓之鸟,但又必须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陡地同时转身,迎向对方手里的刀棒铁尺,胆战心惊走上前去。路灯光下,双方仅隔十米不到的距离,近到都能看清对方面孔,小歪头那伙人里,有人大吼一声砍的同时,大毛他们也虚张声势地吼叫了声冲!然后闷着头,撒腿往苗圃方向死命地逃窜。大毛逃在第一个最吃亏,对方出手的头一记铁尺,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他喔哟了一声,脚步丝毫没有受到疼痛的影响,反而逃的更快更猛,又有人握着刮刀,堵在前面,他一时收不住脚,几近撞到这人身体,这人往旁边一闪,顺手戳了他两刀。他又喔哟喔哟叫了几声,嘭的一下,故意弄出声响,用肩膀顶开了苗圃的另外半扇门。
常客想玩个调虎离山,先往左边跑上了十来步,忽然又往右,正好跑了半个圆弧,然后向着苗圃方向,低头猛跑了十来步,听见一声怒骂,抬头看见一把瓦刀对着他脑袋,直愣愣地砍了下来,他本能的用手一挡,瓦刀砍在了腕骨上,痛得他哇哟哇哟的一阵乱叫,眼看就要紧跟着大毛,一同冲进苗圃的大门,有人举着根铁棒冲上来,对着他脑袋就是狠狠的一记,他只觉脑袋里轰得一声,眼前乱冒金星,双腿一发软,咬牙往前冲了两、三步, 叭嗒一下,前半段身体摔在苗圃里,屁股和腿搁在门槛外,苗圃门侧的值班室里,同时传出几个人的声音:“谁,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紧接着李爱国双手抱头逃进了苗圃,他的头上也挨了一铁尺,头发丛里的血淌到脸上,半个脸鲜红,半个脸煞白。他们把苗圃当成了庇护所,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席地而坐。
小歪头看见值班室里有人头伸出窗口,朝外探望,手一挥,低吼了声:“赶紧撤。”这伙人一转身,像团烟似的一哄而散。
    值班室里的人懒得管闲事,懒得跨个门槛都不愿意,头缩进窗口时骂了句:“都给我滚出去。”他们爬起来,坐到了苗圃一侧的花木商店台阶上,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小歪头那伙人全撤退了,才敢定心下来长舒一口气,连着抽上两支烟,然后走到路灯下查看伤势。大毛伤势最重,头上有道五、六公分长的口子,仍在不住地往外淌血,肩膀,后背各被捅了一刀,伤口是三角形的,伤口不大但比较深,血像涧水汩汩地往外淌,染红了白色的确良衬衫的半个衣袖,李爱囯用衣袖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常客头上被铁棒敲起了个大包,右手腕骨上挨的一瓦刀,伤口的血倒是在慢慢的凝,但手指却夹不稳一支香烟。
大毛问了声:“怎么办?”
李爱国说:“怎么办啊, 总不能坐在这里等巡逻的联防,先找地方消毒包扎伤囗。”
“我身上又没带钱。”常客用左手掏出口袋里的零钱,数了一遍,“只有五块几毛钱。”
“你身上有钱吗?我头上伤口最好去医院里缝几针。”大毛说。
“我身上的钱只够买包香烟。”李爱国说。
“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常客先想去跟老扒借钱去医院里缝针,后来又想起老扒说他们看完电影要去那里喝酒,脑子里又闪过苗秋月的面孔,他记得有次在她家夜壶箱抽屉里,看见有两瓶云南白药,纱布和伤膏药,当时还问她家里那来的伤药,她说是妹妹从集训队医务室里领的。“去我原来小姊妹家吧。”
    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除了厚着脸皮去找苗秋月救急避难,常客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毕竟和她是好说好散,又不是撕破脸皮,大哭大闹一场之后才分手的。三个人丢魂落魄的走到路口,李爱国伸手拦下辆三轮车,价钱也不谈就爬上车,“往水门桥方向。”三轮车夫瞥了眼他们,没敢吱声,只顾闷着头往前蹬。“接下来怎么办?”大毛用手狠命捂着肩膀上的伤口,问道。
“急什么,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啊,一个礼拜之内不反扑,小歪头肯定当我们被他夯服贴了。”李爱国一付死不买账的腔调,“这两次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话,吃别人的拐头。”“你一个人在家里考虑吧,我们去外圈子调人反扑。”大毛跟他一唱一和,激杠常客。“你们懂知彼知已,方能百战百胜吗?现在谁知道他住十八间里那一间,连他鬼影子都见不到,反扑个屁,你天天去他家门口吹喇叭,也吹不出个死人来。”“跑了和尚不了庙,我们先把他家砸了消消气。”
三个人一路争吵到了苗秋月家楼下,常客摸出一块钱付车费,“没有了,留个光荣给你。”三轮车夫抖抖簌簌地接住钱,掉转车龙头, 吱吱嘎嘎的骑车走了。
楼道里乌漆抹黑,像是掉进了一个黑窟窿,三个人蹑手蹑脚地摸索到了三楼,常客先走苗秋家门前,耳朵贴到门上,屏住呼吸,听见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大毛在后面提醒:“你看下面门缝里有灯光。”
    常客按以前惯例,用指关节在门上轻笃三下,耳朵随后贴上门,听见里面没有反应。迟疑了两分钟,又轻轻地笃了三下,里面才传出细声细气的问询:“谁呀?”“是我,你姐姐的朋友。”常客听出是苗晓静的声音,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过后,里面的人把门开了条缝,灯光通过门缝流到了楼道,“我姐姐刚走,去厂里上夜班了。”
    “啊,我们路上遇了件麻烦事,所以晚来了一步。”
“你找到她有急事吗?”
“本来倒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她,现在碰上事了,可以进来讲吗?”
苗晓静把拉门往后一拉,三个人强颜欢笑的说着谢谢,走进了房间,坐到凳子上,她拎起台上的热水瓶,晃了几晃,“没开水了,我去对面厨房间换只热水瓶。”苗晓静穿了一身蓝色长袖运动服,晃动着根麻花辫,跑去对面厨房里拎了只热水瓶进来。“你再去装半面盆自来水,我们想洗个脸。”常客见帐篷半敞,床上被子凌乱,猜想她是睡着了,被敲门声吵醒的。
    苗晓静端了半面盆水进来,随后轻轻关上房门,回头抬眼看见大毛半只鲜血浸透的衣袖,差点发出声惊叫,条件反射地用手捂着嘴,眼睛里满是惊恐,问道:“你们去杀人啦,怎么弄的身上都是血呀。”
“我们差一点被人杀了。”常客随口编了个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故事。“我们刚才在路上,看见一伙人仗势欺人,围打一对谈恋爱的人,就上去劝架,结果引火烧身,我们被他们一顿乱打,谈恋爱的人趁机溜掉了。”
“他们为什么去打那对谈恋爱的。”
“谁去问呀,我猜想是争风吃醋了。”常客帮着大毛脱下衬衫,“我好象记得你家有云南白药,红药水和纱布,先借给我救救急。”
“这个不用说借,我也是从集训队医务室里配的,又不用花钱。”她从抽屉里找出云南白药,圢开瓶盖后,倒出一粒红色急救丸,放到大毛掌心里,“这是救命丸,吃了立刻止血见效。”
大毛把急救丸往嘴里一扔,咕噜咽了唾沫,“跟你讲现在好人做不得,你偏不听劝,结果呐害人害已,我们两个人跟着你倒霉。”大毛跟着和调。
“原来是你喊他们去劝架的啊,结果你受的伤最轻。”她用火柴梗卷上卫生棉,做了根棉签,细致小心把整整一瓶云南白药,全都填进了大毛身上的三个伤口。“我的伤也不轻,你看这只手,到现在还没有知觉。”常客用左手搓捏着右手手指。她又开了瓶云南白药,“谁要吃急救丸。”“我跟他用不着,只要在伤口上搽上些白药就可以了。”常客又问道:“家里还有饭吃吗?”
“只有一碗饭,是我明天当早饭吃的,你们要是饿了就泡给你吃,我明天路上买了吃。”她替常客手腕上箍上几圈纱布,便去厨房间煮泡饭。大毛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感慨,“这小姊妹心灵手巧,又会体贴人,要是肯介绍给我认识,老子愿意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他说完瞄了常客一眼。
“不要做白日梦了,介绍给你,他不好留着自己享受。”
“闭上你的夜壶嘴,当心被她听见了,全都扫地出门。”常客生气地说道:“你们也要讲点良心,人家半夜里不睡觉,帮我们包扎伤口烧泡饭,你们两个人背后还要拿人家寻开心,真他妈是拿好心当驴肝肺。”
    苗晓静端了只洋锅子,锅盖上还有半碗酱瓜,放到台上,“就剩这么点饭菜。”
大毛老实不客气,拿起勺子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泡饭,哗啦哗啦的吃完后,碗筷往台上一推,“你们吃吧。”苗晓静把剩在洋锅子里的泡饭,全倒进了碗里,“还有半碗,你们两个谁吃。”
常客说:“给他吃吧,我不饿。”
“你先叫饿你吃吧。”李爱国说。
“你拎不清啊,我是替你们叫饿的。”常客站起来离开饭桌,扭动了下身体,又摸了下脑袋,坐到床沿上,自言自语好像背上被砖头砸了两记, 一动就痛。
苗晓静端了空锅子碗筷去厨房,他们三个头湊到一起,鬼商量下一步去那里,大毛说:“我现在这付样子肯定不能回家。”常客说:“要不就在她家等天亮。”李爱国看了眼钟,“现在十二点,猩猩可能还有人在下军棋,天亮了鬼门都关了,去找谁玩啊。”
“我现在是头昏眼花,别说棋子的字,连路也看不清了。”常客注意到苗晓静可能看见他们神色诡秘的商量正事,故意不进房间,站在门外东张西望,轻轻的嘘了一声,“有家归家,没家的归庙。”
李爱囯背对房门,没听出嘘声的含义,“猩猩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们去他家熬夜算嗲名堂,不然你在这里熬天亮,大毛跟我回家,我们两个小床上挤一夜,先养两天伤再说。”
常客估猜苗晓静听见了李爱国讲的话,心想此时也无处可去,头晕目眩,只能找她商量,那怕在台子上趴一夜也行,若不答应怂恿他俩一起去医院急诊挂号室走廊里的长凳上蜷上半夜。他走到苗晓静跟前,脸上挂着尴尬的苦笑,“你看我头上被人打了一铁棒,现在突然头昏眼花,想在你家台上趴半夜,天亮前肯定撤。”
苗晓静摸了下他头上鼓着的包,“没关系,可以趴到早上六点。”他们两人一走,常客趴在台上,心里急着要让自己睡上一觉,尽量不去想事情。苗晓静关了电灯,放下帐篷,隔了层薄薄的帐纱,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她心目中怪人,她答应他可以两个人共处一室的,就没想要警惕或提防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坏事,她仅是凭着以前的印象,给予他一种单纯的同情和帮助。以前听姐姐说她谈了个男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打架。她当时听了觉得奇怪,一个什么都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打架,而自己在家里碰到他几次,看见他总是坐在靠着窗口的凳子上,不声不响地翻看杂志,看见她下课回家,至多稍许仰起头,给她个尴尬又谦逊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晚上推让泡饭的事,她也看在眼里了,知道他肯定很饿,但还是把剩下的半碗推给朋友吃了,这么件事让她有了些许感动。
常客迷迷糊糊地屏直双手,伸了个懒腰,右手落下来时碰到了台角,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哎哟哎哟叫了几声。
苗晓静伸手开了电灯,问了声,“怎么啦?”
“沒事。”他呲牙咧嘴地唬了几声,“不小心弄痛了伤口。”
她思忖了数秒钟,拉下姐姐的被子,铺到外床,“你到床上来睡吧,睡到我姐姐被子里去。”常客困思懵懂地嗯了声,脱下了沾着血迹的军装军裤,塞到床底下,装出全身伤痛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坐上床沿,缓缓地将身体移进被窝,一股感激之情涌上了心头。“谢谢你啊,以后不论遇上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要上。”他发誓似的说了一段豪言壮语。
“你不要吓唬我了,我会遇上什么事啊。”
“譬方说有人胆敢欺负你。”
“我不犯人,别人来欺负我干吗,他有病啊。”
“你在学校里碰不到,社会上有很多这种病人。”
“你是不是喜欢去找这种病人打架。”
“不一定,有时是这种病人来找我打架。”
“看你一付文绉绉的样子,我想象不出你打架时的凶相。”
“我那天找那种病人打架,来叫你去看。”
    “我不要看,看了夜里要做恶梦,有回我们学校门口打群架,有个人从书包里拿出把菜刀,去斩另一个同学的脑袋,我正好看见,回家做了一夜血淋淋的恶梦。”
    “你刚才亲手替我朋友清洗包扎刀伤,夜里又要做恶梦了。”
“说不定,做么就做吧,我做恶梦会发出乍惊急叫,不要吓着你。”
“说不定,可能会吓出神经病。”
两个人躺在各自被窝里,不知不觉的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要不是常客提醒了一句,睡吧,再不睡,早上都要睡过头了,估计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到天亮,都没问题。
苗晓静习惯地在早上六点左右,迷迷糊糊的醒了,困思懵懂地听见娘在外面的开门声,才猛然意识到床上还睡着一个男人,发出不轻不重的鼾睡声,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娘开了房间,在房门口叽咕了几句,便去了对面的厨房间,她急忙爬起来先把常客脱在床前的鞋子扔到床底下,然后一把拽过盖在常客身上的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快钻到我被窝里来,我娘来了。”
常客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掀开她的被子,整个身体往里一挪,钻进了被窝。苗晓静一看还不行,稍微细看一眼,便能觉察出是两个人睡的被窝,她索性坐了起来,半靠在床背上,然后替缩在被窝里,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常客,调整更隐蔽的睡姿,让他的脸枕在自己的小腹上,整个身体蜷曲,趴在她的双腿上,尽量使面积缩到最小。苗晓静强装镇定地披上外套,做出准备起床的样子。
常客的脸伏在她柔软的腹部,整个人就像雕塑一动不动,被窝里的空气渐渐稀薄,每次呼吸也越来越艰难。他脑子里除了盼望着她娘快快离开,几乎没有其他杂念,只是在听见苗秋静说,“钻出来吧,我娘去上班了。”隔着一层衣服,他如同亲吻绽放中花朵,轻轻地吻了下少女的腹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以后谁他妈敢欺侮你,老子斩掉他的手。他钻出被窝,如释重负地喘了几口大气:“你娘再晚走几分钟,我肯定要闷死在被窝里了。”
“我也差点被吓晕了,简直不敢想要是被我娘发觉了,会有什么后果。”她说着自已一个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场虚惊,虚惊一场。”常客聊以自慰道。
    “不跟你多说了,再说下去上课要迟到。”她从床上一跃而下,房里房外跑了几个来回,拿下挂在门后钉子上的书包,“早饭都给他们吃光了,等我姐下班回家去买给你吃吧。”
嘭的关门声,似乎帮常客恢复到正常状态,两眼空空的望着帐缦顶,懵懵懂懂地回味起脸伏在苗晓静小腹上的感觉和她酥糯娇嗔的说话声,正想的心猿意马,身体也有了反应,苗秋月开门进来了,隔着帐纱,看见躺在床上的常客,大吃一惊,“你怎么进来的。”
“说了卸台型的。”常客抬起手让她看裹着纱布的手腕,把昨晚的事,简单地向她讲述了一遍,“我的血衣还扔在床底下的。”苗秋月从床底下拉出军装,“替你把衣服洗了。”
“洗了我穿什么回家?”
“穿湿衣服总比穿血衣好吧。”苗秋月不由分说,拎上衣服去了水房,搓洗干净后挂晒到阳台,“我去买早饭。” 苗秋月去楼下的点心店买了几块麻糕,圆的是甜的,长圆的是咸的。一杯开水,三块麻糕下肚,他又神气活现了:“下回逮住他,看老子怎么弄,我要把他两粒卵子都捏散黄了,让他下半辈子做太监。”
“我舅婆讲隔壁的小歪头,前一阵被人砍得像是个血人,我联想到你那天讲的话,说实话,是不是被你们打的。”
“你肉痛他啊。”
“我肉痛他啊,我巴望着他出门就被汽车压死,我是怕你出事。”
    “不是出事了吗,你看我头上的包,比鸽子蛋还大吧。”
    苗秋月上前轻揉了几下,“你们还准备报复啊。”
“不报复就算白打啊。”常客点了支烟,“去找个碗来当烟灰缸。”
“受了伤就以为自已是太上爷啦。”苗秋月拿来只玻璃杯,放到夜壶箱上,边脫外套边说:“我要睡觉了,昨晚上的是笫一个夜班,特别困。”
“你是在赶我走吗?”常客觉察出她的口气不对。
“谁敢赶你走。”她铺好自已睡的被子,“我有对象了,是我娘厂里人介绍的。”
“好啊,上床睡过觉了吗,什么时候发喜糖。”
苗秋月穿了件圆领衫和短裤,上床后被子盖到胸口,两个人并头并肩,分别睡在两个被窝,“人家那像你,是个老实人,共青团员。”
“共青团员只谈对象不睡觉吗。”常客的头故意凑近她的胸脯,“奶子明显比以前大了,还要骗人说没睡过觉。”
“谁骗你了。”苗秋月侧转身子,“你最近叉到小姊妹了吗?”
    “触他妈的霉头。”常客听见她问这事,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冲:“大毛的小姊妹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的,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那女的这么厉害?”
“那女的丈夫在部队里当排长,你知道破坏军婚罪要坐几年牢吗,妈的也太不值得了吧。”
“你肯定睡过她了,不然也谈不上破坏,你这是玩弄女性。”
“老子又不是强奸她,就不好说她玩弄男性啊。”常客气咻咻地说,“睡了半夜,天一亮拎着鞋子跑路了。”
“你说实话,昨晚动我妹妹的坏主意了吗?”苗秋月手撑起身体,咄咄逼人地问。
“天地良心,狗日的动你妹妹坏主意了。”常客手指着天花板,“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好人动好主意,对坏人动坏主意,这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你不要对她瞎主意,她还是个屁也不懂的中学生,吃不消你这张把死人都能活翻的站起来的嘴。”
“你意思是我整天靠卖嘴皮子骗小姊妹过日子的叉妺生。”
“因为她对你影响蛮好的,所以我要警吿你,她还是个天真的中学生,经受不起你这张嘴的活翻。”
“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有好影响。”常客听见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她老是问我,你最近怎么不来我家玩了,不就说明她对你有好影响吗!”苗秋月忽然正色道:“以后你们碰到一起,千万不能吿诉她,我们睡过觉,有那种关系,我讲我们是谈对象关系。”
“什么叫以后你们碰到一起。”
“我意思是说假如你们以后在路上碰到或者什么的,嗐,你这么聪明的人也用不着给我装痴,她若要问,你就这么答,因为等我上早班,打算让对象到我家里来玩了。”苗秋月说着说着就入睡了,轻微的鼾息声,也把常客催眠了一觉,醒来时,忘记手腕受了伤,撑起身体时一吃痛,喔哟喔哟的连叫了几声,把苗秋月吵醒了,“你想做嗲?”她问。“要回去了,帮我去收下军装。”他忽然想起,自行车还扔在公园路上。
这天下午,大毛和李爱国身上带了一条上海生产的光荣牌香烟,先去了常客家,在门外面喊了两声,听见他姐姐在里面回了声不在家,便径直去了新河滩上的丁长脚家,跟他说明了来由。丁长脚嘴上客气了几句,最后还是收下香烟:“晚上八点,我们弋桥上见。”
准八点,丁长脚带过来了十几个人,在弋桥上会合后,由大毛的引路下,来到了东头村的小歪头家门口,李爱国一看见窗户里亮着灯光,马上作出判定家里肯定有人。丁长脚派了个小个子去侦察门外门里的情况,那人猫着腰溜到墙脚处,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窗口。又紧贴着墙壁,像影子一样移到门口,寻找到了一条门缝,蹲下身子往里窥望,大门猛地被里面的人拉开,灯光轰的一下涌到了门前的空地上。“你他妈做贼啊。”里面人吼了一声,对准他的面门就是一脚,把他踢了个仰面朝天。丁长脚见状,手里的铁尺像电影里日本鬼子的指挥刀,往前一指上啊。七、八个人哄的一下进了小歪头家里,一顿乱劈乱砸声里,夹杂着哎哟喔哟的惨叫声。
大毛和李爱国没有跟着冲进屋里去打砸,所以也不知道被丁长脚手下砍伤的是什么人,事后才打听到,小歪头一家都不敢住家里,空着的房子就借给了在苏北插队九年,刚刚返城的小叔叔住。那天晚上,小歪头的叔叔约了三个一起返城的知青,在家里打牌,结果替小侄子吃了顿冤枉打,几个人虽说伤势不重,受了点皮肉伤,但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难看。
小歪头第二天下午,带着人赶到家里,正巧遇上户籍警也在走访邻居,调查情况,他先遣散人员,然后面对户籍警的问询,当然也是一问三不知,但心里掐准了是谁来冲砸他家的:尚书街人。他安慰了几句小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笔帐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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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当天下午,常客就去了表场的韩君卿伤科诊所,没等他报上老扒的名号,已一眼认出了他;你是老扒的小朋友。看过他的伤势后,配了五贴狗皮膏药;一贴敷两天,敷完了没见效,再来找我。常客说;一共要付钱。韩君卿手一摆;小意思,抬手之劳。常客坚持着要付钱;不行,这事就是让我师傅知道,也会责怪我的。韩君卿笑吟吟的说;我想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怪你和我的。常客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再三道谢一番。
  韩君卿陪送着常客走过客厅时,看见墙上挂着一付对联,不禁念出声来;江湖浪迹念旧游,故人沉浮各千秋。他刚念完这首诗,韩君卿一旁夸道;小朋友好功力,这草书对联能够一字不错的念出来。常客一听有人夸奖,马上现出一付得意柤;我老子喜欢写毛笔字,我从小就站在写字台前看他写毛笔字,所以能认识好些草书隶书。
不简单,不简单,你可能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吧。
不知道,但我喜欢这一句诗;江湖浪迹念旧游。
哦,我也欢喜。韩君卿接着也把这句诗念了一遍;这两句诗出自我们常武人恽代英《狱中诗》,呵呵,人总是吃到了痛苦,沒了自由,然后才会去想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恽代英是烈士,我知道他是被叛徒出卖的, 是蒋介石亲自下令:就地处决。
烈不烈士我不管,我只是喜欢这首诗而已。
念旧游说的就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吧。
念念已经失去的东西,算是自我欺骗也是自我安慰,人在那种环境中也不容易了。我们总是在猜破谜底后才知命运是什么东西,可是谜底不是随便能猜破的。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肩膀;我要去熬药了,空了来坐坐。
常客在家敷完了韩君卿送的狗皮膏药,才觉得右手渐渐地活络了,这天他听从老子的教诲,去浴室里用热毛巾焐伤。从池子里爬上来正巧碰到大毛,李爱国嘻嘻哈哈地晃了进来,大毛一见面就嚷叫;你倒好惬意,我们去替你把仇报了,你天天躲中学生里养伤。常客说;你在公共场所瞎叫什么。李爱国说;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一点都没瞎叫。
大毛抑制不住报仇雪恨后的喜悦,跟常客讲了天晚上的行动;虽然砍的是他叔叔,他肯定也受了惊吓,我估计他又要躲在十八间里做一阵缩头乌龟。
反正他欠我们一毒打,不论那天,只要看见他伸出乌龟头,一定要把上次仇的报回来。
不要想了这么简单,弄不好他每天也在调兵遣将,想着报这次仇的报。这一阵最好不要出去乱窜,撞在他的枪口上也只能自认活该倒霉。常客慢条斯理地说道;虽然有这么多冤家对头找他报仇,他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对付我们这几个人绰绰有余, 我们还是鸡蛋碰石头。
我们也可以分头调人来跟他硬碰硬。
你总不能让社会上朋友,天天围着我们转,但他现在抱着横竖横的态度,出门就是一伙人,时刻准备着战斗。
越看你越象虚大家里的女婿。李爱国平时性格木讷,少言寡语,这次是一反往常,跳了最凶;只要给我遇到机会,肯定要给他脑袋上留几条痕。
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常客辩解道。
好汉别讲怂卵的话。李爱国激动地手一挥,把夹在手指里的香烟,甩到旁边的浴铺上,等闻到焦糊味,已把浴铺烫烧出拳头大小的洞,常客顺手抄起茶杯,用茶水浇灭了星火,铺上条大浴巾,盖住破洞;怂不怂狠不狠,不要挂在嘴上,总有一天我们,曰下比来看卵。他回呛一句,便穿上衣服回家了。
只过了半个礼拜,这一天来了。
这天中午,常客捧着饭碗,在弄堂里边吃边看别人端骰子,李爱国带了两个人进了弄堂,朝他吹了几声口哨,手一挥,常客跟着他走到了弄堂口;不知是小歪头老子生日,还是他爷爷断七,大清早就回东头村了。
你想怎么样?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常客扫视了眼他身旁的几张陌生面孔。
大毛大东下塘口等丁长腿,等他的人马一到,就去弄他一顿。
冲他家里去弄他吗?
没这必要。李爱国诡秘一笑;我按排内奸约他去古村浴室汰浴,等他一出门,我们在东下塘河边上给他个前后夹击。
常客听了他的计划,感觉几近于完美,手里饭碗往人家门前的垃圾桶里一扔;给我把家伙吶。
你身上的家伙先给他用。李爱国从旁边人手上拿过开口瓦刀,给了常客;走吧,丁长腿的人马可能到了。
他们走到弋桥上,见大毛和丁长腿几个人蹲在地上,走近一看,原来大毛正用手里的石灰块画战略地形图.最终确定的方案是;以东头村北弄为界,李爱国,常客带三个人埋伏在北弄以东五十米,负责堵截。大毛,丁长腿带人埋伏在北弄以西二十米,负责偷袭,打击小歪头的工作。
大家对按排的工作均无提出异议;分头行动,这次一定要打到他屎尿射到裤裆里,以后见了我们就要跪下喊爷爷。大毛嘴里发出种可怖的声音。
一公里长的西下塘,约有十七,八条弄堂,有宽有窄,有长有短,但弄堂就象电影《地道战》里地道,条条相连相通,几乎没有一条死弄堂,有的弄堂穿过一户人家的厨房或是明堂,拉开扇东倒西歪的门,转眼又变成条四通八达的弄堂。
常客,李爱囯并排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丁长腿按排的三个人,衣裳纽扣全部解开,个个敞胸露怀,手伸到衣服,紧握住插在皮带里的铁家伙,进入一级作战状态。常客走过毎条弄堂,会下意识的朝弄堂里瞄上一眼,现在是午睡时间,弄堂里见不到人影,只看见几只沿着墙脚散步觅食的猫,距东头村北弄口仅有十米的地方,他回头望了一眼,大毛他们蹲在原地,按兵不动,是想等他们走过了东头村北弄,然后让队伍前行到埋伏的地点。
又经过一条狭弄堂,常客习惯性往弄堂里看上一眼,终于发现了情况,距狭弄堂口的六,七米的地方,沿着墙壁站了一排人。常客心生疑窦,脚步不由自主的停在弄堂口的同时,拔出了瓦刀;你认识他们吗。他问
李爱囯盯着排在头两个人的脸,看上几眼;好象是东门人。
什么叫好象,万一是小歪头的人,我们要吃他的别食。常客注意到两个人,手伸到衣裳里面去拔家伙的小动作,拉着他特意往旁边走了几步,说道。
李爱国退回走了几步,想再看个仔细,弄堂里的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紧绷着脸,一任他的目光,探照灯似的在脸上扫来扫去。
常客脑子里忽然有了种凶多吉少的不祥预感,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靠上水泥电线杆,给自已点了支烟, 等李爱国走过来商量对策。他站的位置是斜背着东头村北弄,脸正对着河对面的蛤蜊滩,听见一阵纷乱的吼叫里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弄堂里潮涌出来,侧转头一望,小歪头手舞着根槽钢,首当其冲,后面紧跟的一伙人,手举铁尺,怪叫着勇往直前。
常客本能的往前顶了两步后,回头一看,狭弄堂里的人和小歪头前后呼应,哄的一下冲出七,八个人来,手里举着开了口的家伙,嘴里还要喊着;砍死他,砍死他。冲着大毛,丁长脚,一哄而上,打了他们猝不及防。
丁长脚带来的人马,几乎未作抵抗,兜转屁股,只恨娘老子少给他生了两条飞毛腿,鸟兽散似的往南大街方向抱头鼠窜。
狭弄堂里冲出来的人分工明确,只留下两个人拦截李爱国几个人,其他人负责追打前面的人,后面的人交给小歪头他们处理。这样一来,就给李爱国他们逃跑的机会,他带头跳下河堤,往河对面逃窜。护城河水最深的地方,也只淹到肚脐眼,他们双手抱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糊糊的河泥里,惊慌失措地爬上河对面的蛤蜊滩。
常客对后面的战况浑然不知,直到看见有人拾着砖头石块,砸向河里,猜到身后的人跳河逃跑了,而自己是没有逃跑机会,甚至连退路也沒了。面前三个人手里的铁尺,已把他逼到墙角。
常客虽然扬举着瓦刀,眼睛里的惊恐渐渐变成了绝望,他意识到自已在对手狞笑着的眼里是死蟹一只,弃械投降与负隅顽抗都是一种结果。他选择了作困兽斗,就看着谁先对他动手,手里的瓦刀便死盯着他砍。
左边人手里的铁尺最先劈向常客的脑袋,他手里的瓦刀往外一挡,发出一声当的全属碰撞声响,瓦刀没有阻挡住铁尺的势头,铁尺角头落在鼻梁与右眼窝中间,鲜血一涌而出,眼珠恍如沉浸于血红色的残阳。同时,他猛地一个前冲,手里的瓦刀砍在这人额骨头上,虎口一震,瓦刀脱手甩了出去。紧接着,中间人手里的铁尺,劈在了他的左下颌。他本能地双手抱住脑袋,随着铁尺在手背上落上落下,脑袋里一声轰响,摔倒在了墙角里。等他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已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睁开眼睛,看见的世界一片模糊的暗红色,强撑着坐起来的同时,疼痛感从全身各处袭来,耳旁有人说话;你个小佬还不赶快去医院,我看你身体里血也要流光了。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块凉凉的手绢;先把面孔上的血迹擦干净了,不然走在路上拿人要吓死的。
常客闭上眼睛,用手绢在脸上抹擦了几下后,重新睁开眼睛,只觉得阳光刺眼,七,八张模模糊糊的陌生面孔,围观着自己的渣相样子,他们的说话声里有同情有责怪有幸灾乐祸。他用手绢紧捂住仍在往外淌血的左下颌伤口,下巴搁在膝盖上,刚点着了支烟,有人替他喊来了在东下塘口水果摊的老板,几个人扶他上了板车;麻烦你快点送他去广化医院。
老板拖着板车一路小跑,把常客拖到双桂坊的广化医院门口,扶他下了板车,谢谢声也不想听,说了句;我不管你了。拖起板车,掉转头就跑了。
常客的口袋里统共只有六,七元,他不管够不够付治疗费,去挂号了个急诊,躺上急诊室的病床,医生一番检查下来,说;左下颌与和眼窝处的伤口都要缝针,鼻梁骨要上石膏固定,手背上有两处骨裂,后背上还有被匕首扎出的刀伤。
常客躺上手术台上,接受伤口消毒清洗及缝针,消毒水清洗伤口时的疼痛,似乎也在刺激着神经,渐渐地恢复到了原先的清醒状态,回想这一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简直就象做了场噩梦。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自已倒象是送上门去找打的一条狗,跟李爱国事前描述的完美计划,根本就他妈的两回事,他反倒是小歪头完美的狩猎计划里的猎物;就算老子倒霉,上他妈一卵泡当。他在心里愤恨地骂着。
李爱国,大毛带着小凤寻到广化医院时,常客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长条椅上,等医生给手背上夹板。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往他两旁一坐,望着鼻梁和下颌上粘着的两块纱布,一声不吭。常客也只当他们是空气,只顾着抽他的烟。大毛最后憋不住,开口先骂了句;这事情全怪我上了鳑鲏头的当,这狗日的拍着胸脯跟我发誓,不把小歪头带进我们的陷茅坑,他是婊子养的。
结果他还是他娘养的,反过来却把我们带进小歪头的陷茅坑。
这仇我们肯定会替你报的。
你们来找我就讲这个啊。常客的难言之隐,化作了苦苦一笑。
我要是不跳河逃,肯定也跟你一样挨顿死打。李爱国给他接上一支烟;你不是说好不吃眼前亏。
我还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常客似问非问道。
我们特意拉了小凤来帮着付医药费的,还缺多少钱。大毛换了话题。
亏你们想得出拉小姊妹来付医药费。
我只听别人讲东下塘有个人被打的昏死过去了,怕你躺在医院里等死。
最终,小凤拿出了十元钱垫付常客的医药费。
常客完全象个战场上的俘虏伤病员,左手缠裹着白色绷带,吊挂在胸前,脸上贴着两块十字叉纱布,走出了医院大门;往那里去呐。
还是去短发家吧。小凤建议道。
老子宁愿殡仪馆里找张空床,也不会去她家。
你上次没听明白还是没听见,她跟你讲是跟丈夫办离婚,只是还没拿到证。
常客仔细一想,好象那天是听到了离婚两个字;我听见党员,部队排长这些话,当时就慌了神,怕又再冒出个特务连侦察兵,后面的话根本没胆子听下去了。
他们绕道去了短发家,小凤上前敲门,短发开门后看见站在后面的常客样子,受了个小惊吓;你是去那里冲锋陷阵,轻伤不下火线啦。
你把当成那位排长了,我这是走路撞上了电线杆。
短发先把他身上衣服脱了个精光;你这身血衣可以送去展览了。接着扶他上了床,看见背上也贴着块十字叉纱布,咯咯的笑了几声;你只能趴着蛤蟆睡了。
常客手指着鼻梁;这儿还不能碰,一碰就流血。
你听明白了吧,他住在你这里是养伤的,不能瞎碰。大毛说
这种留着不能瞎碰的废人,求你们还是带他走吧。短发跟着和调,她心里明白,常客是和人打架,被人打成这样的。
常客说;我没精神跟你们斗嘴,先睡上一觉,吃夜饭也不要叫醒我, 谁有钱帮我去买些干点心,等回家拿了钱一起还。
到了吃夜饭的时间, 大毛跟小凤商量;你请我们吃顿夜饭吧。他见小凤点头了;这片是小歪头的地盘,只好你和短发去广悦面馆买几份熟菜,三瓶酒。
他也要喝酒吗?短发说。
酒能活血。
小凤和短发出去了半个小时,拎回了一大包酒菜; 给我全吃掉喝掉,当回叫化子,不许留隔夜食。小凤说
他关照了吃夜饭也不要叫醒他。短发见大毛想去喊醒常客,阻止了他。
你倒是先讲去我家了吗。常客急了。
李爱国好象心事重重,喝酒时也愁眉不展,商量找小歪头报仇的事,和大毛争吵了几句,赌气似的一个人跑回家了。
常客一觉睡到后半夜,说是被饿醒了,短发下床给他端来开水和点心, 翻身时压到伤口,发出忍痛的哼唷声,她又坐起来扳正他的睡姿,他说要撒尿了,她先下床,找来条毛巾被,包裹住精赤着的身体,扶他去院里撒尿,她一夜都醒着躺在床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声哼唷。
大毛,小凤身底下的床,随着他俩哼哼唧唧的欢叫,也吱嘎吱嗄的闹了一夜, 到东升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总算安静下来。
短发起床后,煮了一洋锅子的新米粥,洗干净的碗筷放在一旁;谁想吃就起来吃啊。说完又上了床,钻进被窝。常客说;扶我坐起来抽支香烟。
短发把香烟点着了,塞进他的嘴里;跟你讲了丈夫的事后,你好象有点怕我,拘束多了吧。
常客心里承认她说的是事实;我怕你,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
我现在觉得和女人睡觉跟开心不是一回事,而且睡觉还会带来麻烦。常客想着近日一连串的事情,似乎都与女人睡觉有种某种关系,包括短发给他的惊吓。
短发嗯了一声,便没再出声。
以后的几天里,常客躺在短发的床上,没有迈出过门槛。
常客在短发家住了一个礼拜,大毛以照顾关心他的名义,三天两头往短发家里跑, 实则是陪刚下班的小凤睡觉,两个人的身体里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劲,见面就上床钻被窝,不堪重任的床随即象破琴一样吱吱嗄嗄地呻吟,伴随身体与身体有节奏的撞击声和和满嘴哼哼唧唧的糊话,常客心情不好时,便提醒一句;声音低一点。你们那死了人的哭笑声,把隔壁的聋子都吵醒了。小凤回嘴道;你不知道纺织女工天生大嗓门吧。
你们这几天倒是鬼子进村静悄悄的嘛。
关你屁事。常客端了张靠背竹椅凳,带上短发从邮局里买的小说杂志,坐到园子里,敞开园门,翻翻杂志晒晒太阳,看看运河里的船来船往,听听船老大推梢扳梢的吆喝声。
这天早上,短发夜班下班回家,说陪常客去广化医院给伤口拆线,顺便拿张化验单,他问医生吊在胸前的手臂可以放下了吧,医生说起码再吊一个礼拜。短发取了化验单,然后送他回到家,大毛和小凤又躺在床上哭天叫地了。短发说;你上床休息,我去长途汽车站搭农公车回家给大人商量事情,来得及的话明天中午前回来。
大毛跑去园子里撒了泡尿,进了房间后,唰地抽掉常客手捧的杂志;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杂志给我,我不想听你那些狗比倒灶的消息。常客脸色一沉,说。
两条消息都与你有关。
先讲坏消息。
早上在你家弄堂口碰到你娘,问我你的藏身之处,说半夜里到你家去了好几个老派,跟你娘说你被人打伤,但也把别人打伤了, 说谁先去派出所自首,坦白从宽,谁就没事了。妈的,这些老派当我们是幼儿园小佬这么讹骗。
常客的脸色更加凝重;好消息呐。
我和李爰国把小歪头给捅了。大毛喜不自胜的说;前天晚上,我们知道他回家后出去吃饭了,就候在南门菜场弄堂口,结果真给我们暗拖了一顿,我先用只泔水盆,对着他脑袋扣了下去,李爱国上去对着他的腰眼头,捅了两刀。
他没看见你们的脸吗。常客在想老派半夜去家里抓自己和他们捅小歪头,之间有什么关联。
肯定没看见,我们是从背后偷袭。
常客穿上了衣服,一声不吭的坐到河边上,两眼迷惘地望着流淌的河水,昕到的好消息没有让他觉得解恨,兴奋,而坏消息却令他心如死灰。
大毛,小凤两个人一觉睡到下午才醒,看见常客坐在园子里看杂志。他起床洗脸,跑去问常客;短发晚上不回来住吗?常客嗯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杂志。
今天可以喝酒庆贺了吧。
庆贺什么?
拆线了啊,我小凤去把长头发叫来陪你喝酒。没等常客表态,大毛招手把小凤喊了过来;朋友这次弄不好要上山了,一上山就是连根女人毛也看不见,把蚊子的嗡叫当成女人的叫床声。
你有话直说,有屁尽管放,别给我玩弯弯绕。小凤爽快的说。
短发把他吓出毛病来了,你要负责任,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叫长发出来晚上陪他喝酒睡觉。
你一张比嘴整天就知道活翻活料,别听他的。常客红脸粗脖子地骂道。
天色快变暗时,大毛说出去买酒菜香烟,一直到天完全黑才回来,他走在前面,屁股后跟着小凤和长头发,嘻嘻哈哈走进了房间。
因为讲好了吃完饭打牌,四个人只喝了两瓶陈酒。四个人捉对打升级,常客和长头发一家,先讲好三局两胜,输者喝一大杯冷水。常客赢了,大毛耍赖说打五局三胜,他俩各灌下一大杯冷,接下去打七局四胜,给大毛连扳三局,常客和长头发各灌下一大杯冷水。大毛监督着他俩把冷水咕噜咕噜灌下肚子;我们睡觉了。
我们出去散步。常客想和长头发毕竟不熟,在他们不要脸地哼哼唧唧的营造出的窘迫之境里,肯定都会觉得尴尬不自在。
他们两个人坐口的河岸上, 河对岸影影绰绰的路灯,常客心想这个时间娘老子不会象以前挨家挨户,满大街的瞎找了,应该定心的睡觉,跟他一样听天由命。东街人最近经历的一系列倒霉透顶的事情,自己挨了两次打,感觉已乘上了人生的第一艘渡船,在茫茫夜海上沉浮起落,何时靠岸还是上未知数。
大毛说你这次开鞭以一挡十,所以挨了几刀。
你比我还天真,他的话只能当放屁。常客也止不住笑了; 我听他讲纺织厂女工生活很开放,穿着开裆裤上班,我可以相信他说的话吗。
要么他小姊妹穿着开裆裤上班,我是没那么乱,看着满身油不拉叽的机修工都肉麻的。乱么是那些结了婚的女佬乱,她们喜欢拍机修工的马屁,可以都拿两块钱超产奖,还说反正那地方都放几枪又放不坏,
短发吧唧吧唧的一通话,说的常客兴致勃勃;进去吧。
两个人爬上床,常客伸手要关灯,长头发不让他关,说要欣赏欣赏他身上的刀疤。他脱掉了棉毛衫,先给她看了背上的刀疤;今天才拆的线。她神情象检查员,欣赏完几处伤疤,常客又想伸手关灯。她又喊了声慢,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了只避孕套,撕开封口;先给你做好准备工作。她钻进被窝里,刚给常客戴上避孕套。他嚷叫了;拿下来拿下来,妈的,太难受了,简直就象戴上了手铐。
不行,一定要戴。
不干了,你给我拿下来 。常客皱起眉头,声音里充满沮丧。
短发第二天回到常武市里,去百货大楼买了了些日用品,她老远地就看见常客一个人坐在河岸上,轻轻走上前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看你一天到夜,空了就发呆地看着河水 ,你的魂掉到河里去啦。
我在想河水流到的尽头,是什么样子,是流到一座山里,还是一个大窟窿。
河都通着海的。
总有尽头啊,不想了,就当流到一个人的脑袋里去了。
两个人进了房间,短发扫视了一眼;他们走啦。
早就走了,回家什么事。
丈夫找我和谈判,决定不离婚了。短发一脸的幸福感,手掌在肚子来回抚摸;我怀孕了。
啊,不关我的事吧。他听了吓一跳。
我们在一起才几天啊,肚子里的孩子两个多月了,是他的。
是排长的。常客见她嗯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要是自已把她肚子搞大了,真是他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反正这儿也不是久留之地,弄不好会惹出更大的麻烦,还要给人笑话;我准备去外地躲一阵,吃夜饭的时候去车站,这个时间比较安全。
你自己要当心。短发怜爱地抚了下头;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老话说了,有福不是祸,有祸躲不过。常客心想这次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天完全暗了,河对岸的路灯己经亮了半个小时,常客才出门,短发又追上来关照了一句;自已小心点,万一有事再来躲几天。
谢谢,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常客生离死别似地紧紧拥抱了下短发;后会有期,心里同时默默说了句;以后用八人大轿抬我也不敢来了。
常客拐进弄堂前,到杂货店里买了包香烟,到家后先编了个被冤枉的故亊;待我睡醒后,去派出所讲明情况。娘去灶台上,煎了五个糖心煎鸡蛋,他吃了之后,躺在二姐房间里的床上,迷迷糊糊地听见弄堂里传来鞋钉踏在青石板发出咵嚓咵嚓的脚步声,他警觉地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停在院门外,接着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娘打开里屋的后窗,问道;你们找谁。有人答道;派出所来查户口。
事不容迟,常客快速地穿好了衣服,就等着娘一出房门,他猫着腰穿过明堂,开了后门,回头看见几支电筒光射进明堂,前后左右的晃来晃去;你儿子在家吗。
  刚到家,在房间里睡觉。
  常客听到这里,确信老派上门来抓他了,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常客噔噔噔地窜出弄堂,一口气跑到南大街十字路口,跳上一辆等客的三轮车;去水门桥。三轮车夫问。
他可以选择的去处只有苗秋月家了。他摸了下瘪嗒嗒的口袋里,香烟和火柴掉在家里了,但有一张五元票面,经过日夜商店,他说要下车买包香烟。三轮车夫似乎怕他会跑,紧盯在屁股后面。
常客买了两包阿尔巴尼亚产的香烟,发了根给他。三轮车刚冲下水门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俗话说,夏雨寒衣。等他站到苗秋月家的灯泡下,全身湿漉漉的象只落汤鸡一样,簌簌发抖。
苗秋月开门一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你不会找个地方躲躲雨。常客往旁边瞄了眼,苗晓静正好收抬作业课本,眼睛也朝他望来,来了个对视;我就是来躲雨的。
苗晓静去厨房间拿热水瓶的间隙,她一本正经地说;你稍微严肃点,我妺妹知道和你分手了,也见过我新对象了。
那我和你妺妺讲讲话没意见吧。
她注视着门外;后老子一直来烦她,前两天又买了辆新自行车给她,还说初中毕业后帮她找工作。
不是蛮好的吗。
好个屁,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后老子想骗她做小儿子的老婆 。你说好笑吗。
我也搞不清这算什么关系。常客见苗晓静手上拎着热水瓶走了进来,急忙换了个话头,开了阳台门,手伸到门外;雨好象大了。
苗晓静说;你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当心焐出病来。
没关系的,影响你做功课了吧。
你敲门前三分钟,做完了功课。苗晓静倒了杯热开水,放到台上;做不完也没关系,明天开始集训了。
苗晓月狐疑地围着他走了一圈;你是又闯祸,逃在外面了吧。
你是不是整天巴望着我闯祸出事,上山坐板房。
谁跟你在一起,烦都要被烦死,起码要少活十年。
我娘也说过这句话。常客注意到她讲这句话时,斜看了一眼苗晓静。
娘是娘,跟对象不一样。
苗晓静关掉白炽灯,换了盏台灯,上床后放下帐缦,又看了会课本,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我先睡了。
窗外的雨势仍没有减弱 ,反而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窗玻璃上,过了一会,天空还出现了雷鸣电闪,常客心想早晚要跟她摊底牌,不如早摊;老派刚去家里抓我,我是从家里路出来的,就在你家躲一夜,明天去外地了。
苗秋月的头伸进帐缦里,摇醒了困思懵懂的苗晓静,嘀咕了几句,回头说;你睡外床,我们睡里床,脱下来的衣服裤子先藏到床底下。把门反锁上,要做到万无一失。
常客跑到阳台口,朝楼下撒了泡尿,尿撤一半,一道灿亮的闪电恍如刀刃从眼前一闪而过,吓的拎上裤子缩回了房间。
早上,三个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和斥问声吵醒了;你们给门上了保险。气咻咻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苗晓静先应了声,钻出帐缦;姐,怎么办。
你开了门后睡在外床,让他缩在中间。苗秋月把两条被子一叠, 常客的身体挪移到床中间,没头没脑的缩躲进被子,一半身体在里床被子里,一半身体在外床被子里,屏住了呼吸,
昨夜的闪电雷阵头吓死人了,所以给门上了保险。苗秋静说完赶紧爬上床,来了个脸朝外的侧睡,好象用她的身子做了个障眼的掩体。
常客缩在被窝里,听着她娘叽咕叽咕的从房间里进进出出,身体夹在姐妹俩的中间,脑袋枕在四只脚背上,战战兢兢地不敢乱动,直到听见嘭的关门声, 象是潜泳一样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另一头的苗晓静咯咯咯地笑着说;我娘再晚走十分钟,你要闷死在被窝里了吧。 常客连抽了两支烟,看看窗外雨已停,天空泛亮;现在回家太早了。说完,缩回进了被窝。
我上早班,再躺一刻钟也要起床了。苗秋月说。
我十点钟去体校集训队报到。
苗秋月出门前连叫了两声,常客佯装睡着,没有应答。等她一出门,起床跑去打开了阳台门,清凉的晨风和着喧嚷声涌了进来,他在风里站了片刻,觉得全身放松舒缓。搬了张凳子到阳台上,看看天空,扭头看看帐缦里朦朦胧胧的睡姿,烟壳里仅剩的三根烟全抽掉后,他决定回家;躲一时,躲不了一世,老子不信自己被人打了,还要送上山。他从床底下取出湿乎乎的衣服,穿上后抖抖肩,振作下精神,隔着帐缦,给苗晓静说了声;我先走了。他没见帐缦里有任何动静,又说了句;我走了。仍然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撩开帐缦, 苗晓静侧睡脸朝外, 被子盖到颈项下,细看下,眼睑上散布着几颗比针尖略大的雀斑,脸颊微幑润红,两片薄薄的红唇似抿似启,鼾息声有些零乱。他凑近她的面孔,象是要看她真睡还是假寐,他都能感觉到自已的呼吸哈在她的脸上,凝视了十数秒钟后,脑子哄的一热,他情不自禁将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两个的嘴唇贴合在了数秒钟里,他好象听见是从苗晓静喉咙处传出的嗯嗯声,眼睑下眼珠子不住来回滚动,他急忙往后一缩,整个人退出帐缦,感觉自己做了件惊天大盗才敢做成的事,假咳了几声,强作镇定地走房门口,随手关门的一刹那,听见从帐缦里传出噗哧噗哧的笑声。
在嘭的关门声下,常客愣怔怔的站了数十秒钟,才抬腿走下楼梯,心里欢喜地在想;妈的,这小妞也是在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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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常客从后门回家,看见老子在围着灶台炒菜烧饭,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回家了,偷偷的爬到阁楼上休息一会,没想到大姐二姐,还有刚上小学的外甥女都在房间里,二姐说是娘把她们全叫了回来,商量你的事情。常客说:“别听娘瞎急,我不是蛮好的嘛!”大姐说:“我们听娘讲,你这次抓进去就出不来,要送你进监狱。”常客说:“娘是法官啊,她说送我进监狱就进监狱。”
老子走进房间,看着他唉了口气,“吃饭,先吃饭,一个人长到这么大,还要靠帮教过日子,难成材了。”
“这件事用不着你们来操心,我回来就是准备下午主动去派出所,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常客吃完饭,从衣柜里找出身洗干净的衣服。“我汰完浴直接去派出所。”他在常清浴室门口碰上酒鬼毛大,开口讥嘲道:“欢迎尚书街上的光杆司令到浴室来招兵买马。”常客没理睬他,买了根浴筹后走进浴室,里面一个浴客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雾气缭绕,他脱光衣服跳进浴池,在热水里泡了半小时,头发丛里也往外冒汗。“有人搓背吗?”他朝外面喊了句,没人回应,他又在热气腾腾的池沿上,仰面朝天地躺了一会,感觉身体舒坦多了。脑子里又把早晨的情景,像电影放映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噗哧的笑声上。
“有人搓背吗?”他又朝外面喊了句,只听见嗡嗡的回音声,“搓背佬出差啦。”他从浴池里爬了出来,全身湿淋淋地往下滴水,走到毛巾桶前,打开桶盖,从里里取出一叠烫手的热毛巾,刚刚擦干赤条条的身体,听见门帘后的走道里,传来鞋钉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他对这种穿着警鞋走路时发出的声响,熟悉的都神经过敏了。
常客第一反应,脚步声是冲着自已来的。他故作镇静地又从木桶里取出块热毛巾,顶在手指上玩坨螺旋,眼睛盯着垂挂的门帘,这一时刻,他感受到了从小说里看来的一句话,听任摆布的命运。走在最前的年轻警察,撩开门帘,看见常客就赤条条地站在眼前,这个场景可能让他感到意外,表情一愣:“你不跑啦。”
“我干吗要跑。”他看见后面两个警察,手拎着洋铐哐铛哐铛地走了进来,心里反而平静了,“等我穿上衣裳跟你们走厂。”常客穿好衣裳,扣上了两粒纽扣,警察咔嚓一下,给他戴上洋铐。酒鬼毛大撩开门帘,晃了进来,咧着嘴说:“完了完了,光杆司令也被抓了,尚书街是个空山头了。”
“狗日的是你去报派的吧。”常客怒目相视
“亏你说的出口,我酒鬼毛大会做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不过,是谁去报派,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干的,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没用,就安心地去吃皇粮吧。”锣鼓听声,说话听音。酒鬼毛大没有点这人的名,常客也知道是谁去报派的了。弄堂口杂货店里老板的儿子,这人原来是大成一厂的烧水工,他有个爱好,喜欢跑到女工宿舍的晒场上,往她们晾晒的裤子裤裆上涂抹自己屙的屎尿,被抓去坐了两年牢,释放出来后帮老子看杂货店,兼做尚书街居委会安全宣传员的眼线。东街人藏在煤堆里的铁家伙,被老派全给搜走的那件事,就是他去告密的。“这狗日干的全是断子绝孙的事。”
年轻警察对准常客的腹部,猛踹一脚,“你这狗日的骂谁啊。”另一个警察手里的红白棍,对着他的肩膀连敲两记,瞪眼歪脖地冷笑着说:“你好象不服气,还想打击报复是吧。”
酒鬼毛大上前挡在中间,“你们把他带进派出所,打到他屎尿屙在裤裆里也不关我的屁事,但不要在浴室里打人。”
“你在旁边干哄老卵个嗲,你算老几。”年轻警察吼了一句。
“我算老卵,你在我面前连数卵毛都没资格。”酒鬼毛大一把抹掉嘴角上的酒珠子,用挑衅的目光望着他,“我看你好象也不服气,哼哼,有种脱下身上的皮子,咱俩旁边去练练,我酒鬼毛大饶你一手一脚,摔你十八跤不同样。”
“你也吃饱了饭没卵事做,去跟酒鬼斗什么嘴,他就巴望着有人去捞他的馊豆腐的。”另一个警察拍了下常客的后脑壳,“走,所里去跟你算帐。”
“毛大,去跟我老子讲一声,说我跟朋友出差去了。”被警察带出浴室时,常客回头叮嘱了一声。
警察把常客直接带到南街派出所的后园,园子里有两棵大腿粗的广玉兰,树根周围铺着层有棱有角,苍蝇头大小的石子。“给他个亲亲铐。”他把洋铐往联防队长手里一扔,吩咐道。队长叫上两个队员,扳直常客的两条手臂,正好环抱树木,五十公分左右的高度,让他的两只膝盖正好跪在苍蝇头石子上。这种跪姿,他大概保持了一刻钟的时刻,小子刺破了单裤,刺破皮肉,鲜血渐渐的渗透出来,两个膝盖好似缝上了两块红色补丁。对他来说,最难受的还是扎的再疼,膝盖还要像被万能胶水粘在石子上,不能随便移动,一旦膝盖抬起,离开原先的位置,重新跪下,等于又增多了一倍的伤口,针锥似的疼痛也是有增无减。时间长了,他对这样的疼痛也慢慢地麻木了,竟然抱着树干打起瞌睡了。
终于熬到警察上班时间,有人吩咐队长给他解铐,带去办公室录口供,他耍赖似的往地上仰天一躺,“我现在都站不起来,怎么走路,等我恢复恢复。”躺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坐起来又是一阵揉搓,膝盖才缓缓地有了知觉。
    审讯警察把诈唬哄骗恐吓这一套全用上了,要常客交待出那天在东下塘,是哪伙人把他打的头破血流。他一开始咬定说不认识,“我想他们打错人了。”警察说:“你要是不交出人头,我们就处理你一个人。”他争辩道:“我被人打了,你们不去抓凶手,反过来要处理我,天底下有这道理吗?”
“据群众反映,你身上也带了凶器,而且打破对方一个人的脑袋。”
“那个群众是公园里说书的吧,我走路好好的,突然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打昏了,他以为我有三头六臂啊。”
    “你没有违法犯罪,为什么要躲在外面,你这几天躲在谁家的。”
“我没躲外面啊。”常客一脸无辜地说:“我怕娘老子看见我全身是伤,肉疼心痛。毎天大清早出门,晚上等娘老子睡着了再回家。”
“大清早出门了去哪里?”
“看电影,公园里看人下棋打牌。”
“你这狗日的是不看见棺材不落泪,我再问你一个人,你要再跟我耍滑头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警察恼羞成怒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认识小歪头吗?”
    常客皱起眉头,装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我知道这个人,他有个哥哥是南门一只鼎,以前经常去我家弄堂对面的浴室里去汰浴。”
    “我问你是认识小歪头吗?”
“和他家隔了座弋桥,南大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低头不见抬头见,好说认识,也好说不认识,因为和他没有交往。”
审讯警察用手里的笔帽,敲打台面,以示已经忍耐到极点了,“你他妈给唱绕口令啊,到底认不认识,你老实告待是被他打的吗?前几天,是你叫人去报复捅了他两天吧,告诉你,别人都老实吿待了,口供全在这儿,我再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你如果不珍惜,离抱头痛哭的日子也不远了。”
警察的这段审问,证实了常客之前的判断,他们手上连屁的证据也没掌握,就想靠连讹带吓,从他嘴里套出线索。“我真的是不知道被谁打的,也有人讲,说我是被小歪头带人来砍的,可我想不出小歪头要打我的理由,又没证据,我怀疑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玩借刀杀人之计。”
啪,常客面孔上重重的挨了一脚,刹间血如泉涌,从鼻孔里不住地往外流淌,滴落洗了泛白的海蓝色军装上。“他妈的问你的问题不回答,尽给我七搭八搞的绕圈子。”他怒不可遏地骂道。
联防队长带人把常客拉到派出所后院,换了种铐法:吊铐。两只手各铐一只吊环里,有人把他当成了练拳的沙包,常客根本没法闪躲,挨了几拳后,撕心裂肺地喊起冤枉,这一招倒是蛮管用,南街派出所与马元巷小学仅一墙之隔,警察考虑到他的喊冤怪叫声,不要给学校邻居造成不良影响,拉他回了活动室,双手反铐在廊柱上。
    常客有个好习惯,一有空闲时间,不管身处如何环境,闭上眼睛便能迷迷糊糊地入睡,直到有人一脚将他踢醒,然后解开洋铐,接着往他脖子挂了块纸板牌,他低头一看,纸板牌上写着两行毛笔字:流氓斗殴,常客。“又要带我去游街啦。”他的脑子里闪过以往游街的镜头。
“你的脸皮已比城砖厚了,还怕啥。”
“但我没有参与流氓斗殴。”警察给他换了正铐。
“我们听你的啊,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说的是事实。”
“我们要相信你这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派出所呀要打烊了。”
“游完街,可以放我回家了吧。”
“你想的真天真,游街完了送你去新刑法学习班。”
常客听说过这种学习班,办在一个厂里的地下室,时长为半个月至一个月。
下午三点, 三辆解放牌大卡车停到了青果巷菜场大门口,每辆卡车上己经站了两排脖子上挂着纸板牌的犯人,常客被推进车厢后,候在一旁的武警随手锁上后车厢板。朝北的一排人中有三个女人,她们下面站满了起哄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个女的是扒窃犯,纸板牌下面吊了一排不同形状颜色的皮夹子。有人仰起脸,朝着她吐口水,结果口水被风吹到了看热闹的人脸上身上,下面的人又是争吵又是推搡,乱哄哄的一片。
常客塞进朝南的一排,脸正对着蛤蜊滩弄堂口,看见马卵、方板酥几个人站在弄堂口的梧桐树下,方板酥手里夹着香烟,朝他挤眉弄眼,常客看懂了他的暗示表情,点了点头。方板酥吆五喝六的拨开人堆,挤到车厢板前,趁警察不备,从厢板缝隙里塞进了五根香烟。常客用脚跟蹬下了另一只脚上的鞋子,脚趾学着抓土机的动作,把香烟一根根的抓进鞋子里。汽车启动前,马卵又挤到车厢前,从厢板缝隙里塞进了半包烟。“谢谢,后会有期。”常客说了句感激的话。
“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山上见。”马卵神情悲壮地说。
车厢里的警察唬喊着口令,每个人身体之间相隔十公分,就是一个拳头的距离,胸口紧贴厢板,头和牌子一律伸出车厢外五公分。这次游街和以往的内容路线,并无两样。五辆偏三轮摩托开道,中间一辆摇响警笛,三辆游街卡车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在下班人流里转了一圈,又停在文化宫广场,在车上示众半个小时。接着继续游街,车队途经尚书街开始加速,驶过弋桥,开往木匠街方向,最后,车队开进了劳动新村里的二纺机厂,门卫关上两扇大铁门,警察开始给车厢里的犯人开铐,然后统统赶下车,几十个人在篮球场上站成两排,有人站在篮球架下,提高嗓门宣布:“常武笫三期新刑法学习班正式开学。”
二纺机厂防空地下室是公安局定点的学习班地址,诺大的地下室里分隔了八个房间,设施样式跟号房相差无几,被子床单现成的,上面都印着某某厂民兵字样,是基干民兵淘汰给学员用的。中间有个大教室,房顶上还装着吊扇,课桌长凳齐全。签名报到结朿,开始分房间。常客房间里有六个人,他只认识住在广化桥下的王憨卵,他见常客关在一个房间,开玩笑地说:“你怎么也关进模范标兵号房。”
常客说:“什么模范标兵?”
“我也听人讲的,我们这个号房和隔壁7号房模范标兵号房,每期学习班结束,要从模范标兵号房挑几个模范标兵杀鸡儆猴,判刑劳教拘留。”
“你是说我们都是鸡了。”常客心一沉,完了。
学习班分成两组,一组人在教室背诵学习新刑法时,他们关在房间里写学习心得,有次排队去厠所,在走道里碰见李爱囯,说上了几句话,常客问他是因为刀捅小歪头的事,抓进学习班的吗。他说不是。接着又神情紧张地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能承认和小歪头开鞭的事。
小歪头关在隔壁7号的模范标兵号房,他们在厕所里碰见了好几次,社会上的冤家对头,身陷囹圄时成了难友,碰面时含蓄尴尬的一笑,以往的恩怨似乎瞬息间冰释。“你也没逃掉啊,估估会上大山还是小山。”小歪头问。
“我估计不会上山,我又没承认和谁开过鞭。”常客话中有话,暗示道。
“进了标兵模范号房,不是你说了算,我估估自己这次要上大山了。”
常客后来听王憨卵讲,他狗比倒灶的事情太多了,肯定要送他上大山。这期学习班为时半个月,最后一天的气氛明显与以往不同,值班的基干民兵全部换上了警察。教导员吹响两短一长的警哨声,各班人员在班长的引领下,坐进了教室,只有7号8号两个号房的人,一个都没放出去,坐在铺板上听总结报告,报告会结束时,号房门口出现好几个警察,手拎哐啷哐啷作响的泽铐。“同志们,分头行动,山上见。”王憨卵接着哼唱起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插曲《赶快上山去吧,勇士们!》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你他妈的上山也怎么开心啊。”有人说。
“不开心去哭啊,这叫做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警察给两个房间里的十一个人,一一戴上洋铐,排队走到教室的黑板前面,教导员一通训导之后,然后宣布:“下面,对他们违法乱纪的行为,作公开宣判。”教室里一片静寂,偶尔出现吸鼻涕和打喷嚏声。
教导员按由重而轻的顺序宣读判决书,排在首位的是西大街上的牛大兴,判了七年,小歪头排在第三名,四年,王憨卵是劳教两年,报到常客的姓名时,他戴着洋铐的两只手掌,紧张的合在一起,满掌心都是急出的汗水,行政拘留十五天。
常客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绷紧着脸的表情,一下子崩溃成了心满意足的表情,举起戴着洋铐的双手,朝李爱国挥舞了两下,意思说到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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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事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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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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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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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的,柳铁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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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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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客哼上小调,迈着欢快的步子跨出拘留所大门,心里居然种有种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这样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今天他是头一个被小张干部喊出来签单放票的人,小张干部看着他的大姆指蘸上红印泥,然后在当值表格的日期签名栏里摁下鲜红的指模印,讥嘲道,“很老练了么,熟门熟路,你在这里进进出出这是第几趟啦。”
“忘了。”他笑嘻嘻的回了句,“以后也没机会到你这里来度假了,就此别过。”
“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我好心地提醒你,事不过三,拘留满三次,随便再犯什么事,都直接送东下塘吃大饭,你已经超过了。”小张干部说的东下塘,就是常武看守所的地址。
一出大门,他站在凉风习习空场上,仰起脖子凝望着蓝天白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自由清爽的空气,随之烟瘾也犯了。前来接人的人在空场上分站了好几堆,他上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借我根香烟抽抽。陌生人从烟壳里抽出五、六支香烟。“你是刚放出来,6号房的朱某某出来了吗?”
“不认识。”他沿着废弃的铁轨走到了道口,偶尔抬头,看见辆公交车缓缓地驶近公交车站台,他拔腿狂奔,车门关闭的一瞬间,跳上踏级,双手扒住车门,硬生生地将身体挤进公交车厢。从车窗里往外望去,什么都是灰蒙蒙的。灰蒙蒙的街景,灰蒙蒙的阳光都像是张贴花纸,他置身于灰蒙蒙的呼吸声里,感觉身体是悬空而挂,恍如运河上的飘浮物。前后关押了一个月,他忽然感觉这座城市,与自己有了种疏离感。下车前,常客已想好出来后去的第一站,老扒家。他不想急着回家的理由是,不要前脚从警察管辖的号房出来,后脚又踏进娘老子管辖的号房。 
老扒坐在明堂的藤椅椅里,翘起二郎腿,一副游哉优哉的神情,旁边的方凳上放满了东西,紫砂壶,香烟火柴,收音机,扑克牌,最显眼的是用牛皮纸包住封面的书。“恭喜你又多领了张结业证书。”他像似开玩笑地说道。
“你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学习班是常武各路好汉群英会,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全要到场,我还能不知道,听说你作为模范标兵佩戴大红花上台去领奖状了。”
“别笑话我了,最近我胜如戴着屎盆子走夜路。”
“人一直倒运,就要想是不是你跟运气唱反调,要听劝,不要讲从小就听人讲道理,现在讲到道理两个字就想吐,道在理上。”老扒去给他泡了杯茶,“现在吃饭还早,先喝口热茶。”
老扒心情不错,说话兴致也浓,常客心平气和地听着他的训导,一直聊到了吃饭时间。“你现在脾气不好,运气又背,在这种倒霉期里,喝井水也会噎出病来。人是斗不过命的。打打闹闹有完头日,江湖义气也有玩完的一天,等到你开始用脑子去想如何过好日子,你就明白混的涵义了。幼稚的义气开始是用来互相搀扶的,成熟的义气互相利用的。能够利用好义气的人才是能干的人,通常有算计并成功的人都是有担当的人,因为他的算计是大局。我劝你要么在家好好歇一阵,要么带着算计去混社会,看你像只无头苍蝇到处瞎碰瞎撞,不出半年,老派不送你上山,我跟你姓。你还要知道一旦上过山,意味着你这辈子和混社会这三个字脱不了关系。也就是说你混的最风光,也是底层里的风光,危如累卵的风光,一捏就碎的风光。况且,你根本就不是混社会的料,你就只会瞎撺。我推荐本书你带回去好好看看。”
常客翻开牛皮纸包住封面的书:《厚黑学》,看书名是研究矿石地质的吧。
“研究人心与面皮。书上讲,上天给人一张脸,而厚即在其中,给人一颗心,而黑即在其中。英雄豪杰的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义气仁义是糊在厚黑上窗纸,是幌子,刘邦、项羽、曹操、刘备都是这样的人。”
“我肯定做不到。”
“你敢勇于承认做不到就对了,混社会一要有肚量二要有谋略,三呐心黑手辣,我看你都不具备,所以呐,咽不下的肉,不要张嘴抢着吃,不是你坐的座椅,千万别去抢着坐,坐上去了,屁股没焐热就给人掀翻,以后就没你的戏唱了,走,喝酒去,帮你接风。”老扒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起去了椿桂桥下的饭店,常客一进店门,嘴里嚷叫着,“先上两碗糖蹄两碗红烧肉,我肚子里挤不出一滴油水了。”老扒提醒道:“你现在是一肚子的食碱渣,全吃荤当心不消化。”
“管他呐,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满足你的要求,有酒不醉狗日的。”
毎人还是各要了一瓶陈酒,老扒把剩在瓶里的酒,一滴不留的倒进酒杯,故意逗他一句:“今朝不打算醉了。”
“不是不打算醉,我先前忘了件事。”常客看着一群群背着书包,从饭店门口经过的学生,若有所失地说:“我忘了去接她一起来吃饭的。”
“去接谁呀?”
“就在斜对面的市一中上课的朋友。”
“乖乖,你现在噱头玩的真花梢,叉小姊妹叉到中学里去了。”
“这有什么稀奇。”常客换了种口气,“不过她还不是小姊妹,普通朋友。”
“我看你最近就叉叉小姊妹,家里歇歇吧。”老扒喝掉杯里的剩酒,“走,带你去剃掉霉头,汰把浴,洗掉晦气。”
常客搓了个双签背,汰好洗后躺在浴铺上,眼睛几乎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扫来瞄去,看着时针终于走到三点二十分。他不急不慢穿好衣裤,然后跟老扒打了个招呼,“师傅,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老扒从他表情上看出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从袋里摸出张拾元票面,“拿去用,在家歇歇,陪陪娘老子。”
常客步行去了市一中,校门口的空地上像棵树一样站了一刻钟,才等来嘀令令的下课铃声。他心里犹豫不决,是要装出一场巧遇,还是特会要让苗晓静知道,他是特意来接她去看电影,除了约她去电影院里看电影,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借口与好玩的内容。背着书包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从眼前一一经过,等了有半个小时, 三三二二走出校门的学生里,就是没有苗晓静的身影,焦虑慢慢地爬满他的整张脸。
常客拉了下衣襟,决定去学校里面找她,进校门时门卫老头正俯身往空热水瓶灌开水,他在路上拦下个学生,问:“初三教室在那里。”学生指着右侧的青砖房;那一排全是初三的教室。他客气的说了声谢谢,一路上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地走到青砖房子前。每间教室门框上钉着块小木牌,上面有用红漆写的字,从初三一班写到初三六班,他一间间地找了过去,每走近一间教室,心跳明显急剧加速。有三个教室门窗紧闭,两个教室里只有值日生在扫地,走近最后一间教室窗口,他的双脚几乎在水泥地上半寸半寸地挪移,移到窗口,望里探头一看,有两个男学生踩在长凳上贴班级墙报,下面的女学生挥舞手里木尺,喊着口令,往左往右左上右往下,指挥踩在长凳上的学生贴正墙报。他怅然若失掉转头,搭头耷脑地往校门口走去的路上,忽然听到从左侧的教室后面,传来一阵阵鼓掌喝彩声。他不由自主地掉转脚步,绕过教室,看到诺大的操场,拉在两棵树之间的横幅上面写的字:常武中学生篮球联赛。顿时精神一振,她肯定会参加篮球比赛,他似乎看见了她在球场上挥汗奔跑的身影,自己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路到篮球场边,脑子里闪现她穿的紫红色球衣上印着的11号号码 。
他的眼睛紧紧盯随篮球场上来回跑动的队员背影,很快地捕捉到身穿11号球衣的苗晓静,她紧绷着脸,矫健的身影,不住地来回穿梭.一会拍掌喊叫,一会在球架下推搡跳跃,犯规抢夺,和她家里轻声细语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终于等到裁判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她和打球的同学围在一起,击掌庆贺,头碰头的交流了数分钟后,她拿了放在篮球架后课桌上的书包衣服,正欲招呼同学,常客上前轻轻地喊了一声晓静。她回头一看是他,脸上刹时揉进了惊喜与惊慌的表情。“你怎么跑到我学校里来了。”
“特会来看你打篮球比赛啊。”
“你去椿桂桥上去等我。”她局促不安地说。
“明白。”常客作了个夸张的鬼脸,逗她莞尔一笑,心里踏实的一溜小跑到椿桂桥上,苗晓静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赶了上来,“你打算去哪里?”
“你想去那哪里?”常客反问道。
“我打算回家洗澡吃夜饭,做功课。”
“我请你吃了点心回家吧。”
“当然好呀,我想吃红梅公园门口桥上那个老婆婆油炸的铜鼓饼和豆腐花。”
常客骑上她的自行车,她坐在车后座上穿过麻弄,沿着天宁寺旁的河滩,骑到了红梅公园门口桥上,暮色下,看见老婆婆已在收摊,苗晓静连忙跳下车喊了几声,“好婆好婆,再给我油炸几铜鼓饼。”
“今天下课这么晚啊,要炸几块。”老婆婆重新起油锅。
苗晓静说:“六块够了吧,一人三块。”
“老婆婆特为你重起油锅,就多做点她的生意,吃不了也可以带回家当点心,当早饭,老婆婆绐我炸十二块。”
老婆婆一听要炸十二块,开心的连声说好。
“你这一个月里去了那里,不要骗我说招工进厂上班了。”
“你知道还要明知故问。”
“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真话。”
“被居委会推荐去法律普及学习班,整整上了一个月课,今天上午才结束。”
苗晓静听了笑着问:“学了有用吗,去当街道义务宣传员。”
“当然有用,掌握了那么多法律知识,以后再违法乱纪,就可以给自己量刑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吃了五碗豆腐花,七块铜鼓饼。“好吃吧,我和同学下课了经常跑来吃。”苗晓静掏出手绢,递给他,擦擦嘴。
“以后再请你吃铜鼓饼,去那里找你呐。”
“就来这里。”她啪嗒开了自行车锁,“累死了,放假前起码还要打五场比赛。”
“把比赛时间地点告诉我,我去现场给你加油。”
“地址都是在比赛前一天才确定,去那所学校篮球场比赛。”她眨闪了几下眼睛,“你真的想看打球比赛,我想到个好主意,我一接到比赛时间和地点,就用圆珠笔写在椿桂桥栏杆上,一个礼拜打两场比赛,你隔天去桥上看一趟,看到我的留言后就直接去现场。”
“好主意,你不会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就把刚才讲的话忘了吧。”
“这种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有人主动愿意请我吃铜鼓鼓饼,我能忘吗?”苗晓静骑上自行车,“上来,我顺路搭你到公交车站台。”他坐上自行车后座,有几次冲动地想张手搂住她的腰肢,最终还是强忍着克制住了,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次的拘留证书,警察在学习班上宣读完毕便直接交给当事人,所以,常客娘老子以为他这个月都在学习班里学习法律。见到他回家,娘满怀信心地说了句,通过上了这一个月的法律学习班,思想要有进步,精神面貌也要有所改变。常客嗯嗯哈哈了几句,心里嘀咕着你以为学习班是万能丸大熔炉啊。
大毛也是算准了时间,第二天大清早,便火急火燎的找上了门,见到常客开口就说:“我和小凤出事了。”
“出什么事?”
“她肚子被我搞大了。”
“喜事哇,恭喜你升级要做老子了。”
“老子没心情听你说笑话,小凤托了好几个朋友,都说不认识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去正规医院打胎要开三级证明,而且一定要交出搞大肚子的人。”
“那就把你交出去,你又不是把她肚子强奸大的。”
“你知道个屁啊,万一给我戴上顶非法同居的帽子,劳教两年总可以吧。”
“找我也没用啊,我又不是妇产科医生。”
“短发回乡下老家了,她说认识镇上卫生所的医生,现在就等她的消息,不过她说,请人偷偷摸摸打胎,要给喜钱,万一出什么事,医生不肯负责任的。”
“你到底想跟我讲什么,直说吧。”
“帮我想办法弄贰拾块钱。”
“妈的,出来头一天就碰上你种人。”常客脑子里快速计算了一下,阁楼上箱子里应该还藏着二百多块钱。
    “短发给了我个电话号码,让我上午八点钟跟她联系。”大毛丢下句有头没尾的话,哧溜地跑走了。约过了一刻钟,又来嘭嘭嘭地敲门了,“刚去给短发打电话,她说认识的正巧今天值班,叫我们现在就赶下去做打胎手术。”
常客爬上阁楼,手伸到箱底里摸出几张钞票,“你先拿去用。”
“你还要陪我一起去趟乡下。老子现在真是六神无主,万一手术不顺利,出了人命这事就闹大了。”大毛把自己说的毛骨悚然。
    “闹出人命我帮不上忙,妈的,你惬意的时候怎么不六神无主呐。我昨天才出来,今天又跑的没人影,娘老子面前也没没交待。”
“我不管你什么事,今天必须陪我去趟乡下,立刻就走。”大毛蛮不讲理地拽上他:“走走走,小凤在弄堂口等我们。”
常客最后还是没拗过他,穿好衣服,带上些零用钱,跟他出门去了。三个人赶到农公车站,搭上去郑陆镇的公交车,汽车一出城,便在石子煤渣路上颠簸了起来,大毛小凤坐在双人椅上,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两个人几乎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大毛偶尔的劝慰几句,小凤也是一言几句,常客凑上去开了句玩笑,干吗这么严肃又不是奔丧送他上前线参加敢死队。结果招来小凤的怒目相视。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郑陆镇站台。一下车就看见短发穿了条显眼的枣红色长裙,在站牌下迎接他们,你也来了。短发招呼道。
“来了,大毛叫我来陪葬。”常客想到小凤的怒目,没好气地回了句。
短发领着他们走到一幢刷着菜绿色的二层楼房前,“我带小凤进去,你们在外面等。”
“打胎手术需要多长时间。”大毛和小凤的脸上挂着诚惶诚恐的表情。
“大概要一个小时吧。”短发说。
常客陪大毛围着菜绿色楼房,唉声叹气的走了几圈,坐到卫生所门前的台阶上抽掉了半包烟,还没见人出来报个讯,常客说,“我进去看看。”
镇卫生所楼上楼下一共才有五个房间,两个医生,三个护士。楼上最靠里面的房间门紧紧关闭,估计是打胎的手术室。药房间里的护士大见常客贼头鬼脑的样子,不像是个病人,走出来问道,“你是来看病还是找人。”常客回了句:“我是来参观学习的。”他走出镇卫生所,大毛迎上来连问了几遍怎么样。他安慰了句,“你的儿子己经被医生打掉了。”大毛听了后脸上出现种奇怪的表情,有点悲伤,又有点如释重负后的轻松。他随口又问了句,“李爱国现在忙嗲。”
“噢,你还不知道,他在学习班里交了几个北门人,出来没几天,就被他们喊去撬青山桥粮店,给果连个铅骰子硬币也没偷到,只偷到了一百多斤粮票。他们是爬窗进去,想从大门里出来,结果把粮店值班员闹醒了,他们打了值班员一顿后,一个都没逃掉,全送进看守所,我给他算命了,不坐满三年牢肯定出不来。”
“东街就剩我们两个人在外面了。”
常客苦笑了几声:“打架,抢劫,盗窃,再加上你的非法同居,东街人无所不能哈。”
“再加上你的破坏军婚罪,诱奸妇女,敲诈勒索,不说了。”他看见短发从卫生所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语无伦次地说:“了不得了,不得了了,小凤大出血了。”
大毛瞬间脸色煞白,“哪里大出血,会死人吗,人会死吗?”
“这里,就是这里。”短发指着两腿之间,“医生让我通知家属。”
“妈的,通知我有个屁用,叫他赶紧救人啊。”
“医生说在给她止血。”短发见大毛拔腿要往卫生所里闯,一把拖住,“你又进不了手术室。”
大毛惊恐万状,双腿一软,坐到台阶上,连划了几根火柴,也没点着咬在嘴里的香烟,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常客划燃了根火柴,替他点着了根香烟,“急有用吗,有用我现在去跳楼,定心点,天无绝人之路。”
“我也急死了,万一闹出人命,我也负有连带责任。”短发不住的咬着嘴唇。
“我感觉不会出事。”常客故意打岔,“你肚子里的儿子还好吧。”
“唉,说了一肚子气,半个多前流掉了。人世间的事啊,真的......唉。”短发长叹一声,“她怀上了孩子要打掉,我要孩子却流掉了。”
“这就叫阴差阳错,我不明白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流掉呐。”常客一脸不解。
“上班的时候,忽然肚子一痛,就流掉了。”短发沮丧的说。
有护士出来喊短发进去,大毛瞪大眼睛,想从护士表情上窥出新情况,“妈的不会说是死了吧。”
常客无语的望着他,想起傅兵塞给自已麝香伤膏药的情景,“切记啊,不打无准备之仗,打大了肚子很麻烦的。”
短发只进去了几分钟,又小跑出来,“血暂时止住了,但还要躺在卫生所里观察,下午五点钟前沒什么问题,可以带她回家去休养。”
大毛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三个人去镇上找了家点心店,每人吃了碗面条。“就是可以回家,今晚也来不及乘车回城,你帮忙找旅馆开个房间,让我们休息一夜,明天清早回城。”
“乡下那有旅馆。等会去朋友那里问问,有没有空房间给我们挤一夜。”短发说,“你们去镇上逛逛。”
郑陆镇中心,也就是一条长不过百来米,宽五、六米的土渣路,马路两边开着六、七家以卖农具杂货为主的店铺,镇口有家货物比较齐全的供销社。大毛进去买了瓶麦乳精,几包饼干,给小凤补补身体。他们回到镇卫生所门口,坐在台阶上等到了日头西斜,短发才出现,说借到房子很简陋,在镇南口的果园里。大毛说:“没关系,只要有张床就好,我们混一夜,又不是住一世。”
    短发转身又跑去卫生所找医生,他说血止住了,又吿待几件注意休养的事项。她跟大毛要了拾块钱手术费,私下塞给医生,然后和大毛把虚弱萎靡,一脸病殃殃的小凤从楼上搀扶到卫生所门口。“我想办法去借辆板车。”短发跑到镇上去拖来了辆板车,让小凤平躺在上面,“我来拖吧。”大毛从她手里夺过车柄,感激涕零地道:“我不会说客气话,以后在城里,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短发借来的空房间在三里路外的果园,它是负责看园子的人用土砖搭砌的坯房,外面看上去筒陋寒酸,里面煤炉瓢盆锅碗筷样样俱全。里屋有张大床,竹床板搁架在土砖砌就的床架上,人往上面一坐,吱吱嘎嘎的乱响,脏兮兮的床单被子叠铺整齐,小凤睡上床后,短发吩咐大毛生炉子烧开水,接着喊上常客,“你陪我去还板车,拎饭菜。”
两个人一人握了个车柄,拖着板车走到半路上,天就完全黑了,全靠着稀疏的月光,走到镇上,先把板车还到杂货铺。短发说还要去朋友家拿烧好的饭菜,常客趁机跑去供销社想买瓶陈酒,营业员说只有常武白酒。听出他是城里口音,又向他推荐了郑陆镇郑记牌龙须菜萝卜干,“你们城里人都特意赶下来买,一买就是十袋,它以前可是凭票供应。”他本来心里在盘算今晚没回家住,要编个什么样的借口骗住娘老子,营业员的推荐提醒了他,每种又多买了五包。
短发拎了只大篮子从朋友家出来,洋锅子里的鸡汤是给小凤喝的,他们吃碗里的饭菜。远路没轻担,常客把一篮子饭菜拎到果园,歇了一到钟还说两只手臂抬不起来。短发煎了两个糖心鸡蛋,再加一大碗鸡汤,说是小凤的打胎营养餐。大毛端起饭碗,说了句,“要服侍小凤,不能陪你喝酒。”常客说:“外面黑灯瞎火,我总不能给你抢床睡哇。”大毛说:“我估计几个人同时睡在床上,床架不坍,竹床也要散架。”常客说:“你去找几根麻绳把我绑在树上去睡。”大毛说:“我找到了张油毛毡,塑料布,让她们女的睡床上,我们就在门口打地铺。”
常客叹了声气,算是同意,“不会半夜里被蚊子扛走吧。”
“这里有木屑蚊香。”
“现在就去点上,点在门外面,不然敌敌畏的味道呛的都睡不着觉。”常客提醒道。号房里点的就是比大拇指粗的木屑蚊香,如果睡觉前才点,号房里充塞了敌敌畏的味道,咳嗽声此起彼伏,回响上半夜才会缓缓平息。
短发找来两个瓷酒盅,“我陪你喝一盅。”
“你跟我能叫陪吗,反正陪不起,各喝各的,你要是在这儿喝醉没人送你。”常客见了白酒有点怂。
“我不是和小凤睡床上吗?”短发回道:“我家也不在镇上,还要走下云好几里路,明天早上一起回城。后天都要上早夜。”
大毛从外面撒尿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你帮她去请两天事假歇歇。”
短发说:“我那能替她请事假,肯定要她亲自去或者打电话。”
大毛满不在乎的说:“不请事假就旷工,身体要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就是哇,差一点就把本钱输了,你进去陪本钱睡觉吧,我们喝酒了。”
常客喝了二盅白酒就上头,说要躺下了。一屁股坐到地铺上,说是鸡屎的臊味太浓了,比蚊烟味更难呛人,又把地铺拖到门外面,短发说:“夜里露水伤身体。”他说:“躺一会再回屋里睡。”短发见他躺下不到十分钟,响起鼾息声,便去房间里和小凤说说话,搀她去了趟屋后随地大小便。
    常客迷糊了一觉,再经凉凉的夜风一吹,脑袋清醒了好多,人一竖而起,坐在地铺上,点上了根烟,忽然看见前面不到五米的拐转路口,趴了只黑狗,只看见两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出一种可怖的光,警觉地注视着自己,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啧啧啧地逗引了几声,黒狗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晃揺了几下尾巴。他又换了种倒吸冷气嘶嘶声,它的眼珠子盯着一动不动。
短发大概听见了他的声音,从房间出来,蹲到他身旁,喊了声黑卵,过来。黑狗听见她的喊声,立马站起来,抖擞了一下,趴到她脚旁,
    “它叫什么名字?”
“黑卵,难听的吧,乡下人起人名都不讲究,更不用说狗。”
“我有个同学的外号也叫黒卵。”
“黑卵对人很忠,我一年多不来看它,还认得我。”她爱抚了下狗头。
“果园里种的都是什么水果?”
“梨子桔子,但现在又不是结果的时节。”
“去果园里转一圏吧,我闻到了股清香味,难怪外国诗人描写果园时,总说果园里的月色夜色特别迷人,这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是泥土的味道吧,我闻不到。”
“正常啊,老话说久蹲茅厕不觉臭,久居花铺不闻香。估计诗人也难得去果园,又把它比喻成爱情的伊甸园,就是乐园。”
“诗人说的话倒蛮适合哄骗女人的。”她在一棵梨树下停住脚步,“我跟你说过的会计,当时是镇上最有文化的男人,他会背诵好多首唐诗宋词,我和他第一次发生关系就在这座果园里。”
“哦,果园还真是爱情乐园。”
“乡下人那有诗人说的那种浪漫,想做那事了,饭碗旁边一放,田梗头上打个滚,完事了开水浇饭继续吃。”
“这就是浪漫呀。”
“哎哟,你的那个在想浪漫了吧。”短发甩动的手无意有意地碰到他鼓起的裆部。
“嗯,也想浪漫了。”常客含糊其辞的嘟囔了句。
“那你想不想浪漫。”短发停下了脚步,眼睛里流露出某种渴望的目光。
“我也说不清楚,又想又不想。”他们不知不觉地已走近了土砖房前,“你看黑卵,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你不会怕黑卵咬掉你的浪漫。”她说的笑了起来,毫无顾虑的笑声清朗又热烈,在黑夜里传播开去。
常客觉察出隐藏在话里的欲望,也感觉到自已下半身火燎燎的鼓涨,他想如果和她身体之间有道无形的心理障碍,可能不是源于退伍的排长,而是来自对苗晓静存有的幻想,它不会嫉妒我的浪漫吧。
    “那你像大姑娘扭扭捏捏,在我面前还怕难为情。”短发上前紧抱住他,“我喜欢你,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会真的喜欢上你。”
    常客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有个女人,面对面地用她的声音,她的身体和炽烈的欲欲,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上他。常客似乎有种憋压在心里有好多年的渴望,终于有了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泄的机会,他几近歇斯底里地低吼一声,吓得的黑卵也跑到一旁,紧张地盯视着这对男女。常客脱光了短发的衣服,让她躺到月光下的地铺上,一对丰满白皙的乳房,圆润美妙的大腿,平坦细腻的腹部,腰肢间的赘肉,白嫩光滑的皮肤,微微隆突的耻骨,喘吟声如风拂试黑夜,两具波澜起伏的身体,最终发出如愿以偿的慨叹声,黑卵像是警觉的哨兵,趴在篱墙下,不时地站立起来,朝着前方煞有介事地吠叫几声,斜昂着头,看上两眼一对沉迷于肉博中的主人,漫不经心的晃几下尾巴,似是鼓励,又像是赞赏,然后又趴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大毛憋了泡尿,急匆匆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借着月光,看见地铺上两具赤条条的苍白的身体,骂了句,“你们也太不要脸了,不能找条床单盖盖。”
“找条床单盖脸啊。”常客用自己的衣裳盖到短发的身上,穿上短裤,点烟时嘴里莫名其妙地默诵了句,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中午,他们乘农公车回到城里,大毛带着小凤说去短发家休养,问他去那里,听大毛一问,常客心里突然滋生出懊丧的情绪,发神经地回了句,“你管我去那里,以后我不会管你去那里,你也别来管我去那里。”
“我看你搭错神经了,老子有病啊管你去那里玩。”大毛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跟短发说:“昨晚好好的,今天突然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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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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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毛只顾闷着头解皮带,闯进厠所时,正巧与边结皮带边往外走的平头哥哥张兴华撞了个满怀,大毛发了根烟给他,信口说了句,“平头在那个劳教所,我想抽空去看他一趟。”
“真的假的。”张兴华半信半疑。
“这事能开玩笑吗,当然真的。”
“我回去跟老子要证明,歇两天你到我家来拿。”
“那你要编个谎话,说是我要的,你老子肯定不会给。”大毛本是随口客套话,见张兴华信以为真,这件事就把他钉在板子上,骑虎难下了。屙完屎,赶紧去找常客商量,见了他,先绕个圈。“最近不见你人影,又揽上什么好事了。”常客故弄玄虚地吹唬一通,“除了开扁和叉小姊妹还能干什么事,现在怕开扁,整天忙着叉叉小姊妹了。”
“跟你说正事,刚才碰上张兴华,我说和你想去山上看看平头,他听了真的回去打探望证明了。”大毛眨巴着眼睛,细察他的表情,心里只怕他说声最近没空,担子就落到自己的肩膀上。
常客点上了根烟,才欣然应允,“好啊。索性王志华,许成几个人家都去一趟,看看还有和平头在一个山上,一道去看看。”
“许成,秤砣在句容少管所,平头在苏州西山劳教所。”
“为什么有的少管,有的是劳教。”
“我怎么知道,那天吃饱了没卵事体做,去问老派。”把他拖上作伴,大毛定心了。如果真给他一张证明,还要想方设法去弄钱,然后一个人瞎问瞎摸到西山劳教所,和平头说上十来分钟的话,肯定觉得太不合算,不如把钱省下来,多买几张邮票,在家里多写几封信,或者买双解放鞋寄给他算了。
    没过两天,张兴华真的把当月的探望证明和详细地址,送到了大毛手里,“你们带着户口簿,去居委会开张介绍信,敲个印章才可以接见。”
大毛拿上证明又去找常客,看见他蹲在门口,手里抓了团油纱头,擦试自行车,听见大毛说还要带户口簿去居委会开介绍信,说道:“我家户口簿锁在大橱里,我又拿不到,跟娘老子明讲,他们肯定不会给的。”
“我家户口簿不也被娘藏在锁在大橱里,总不能去把证明退给他,就说大人把户口簿藏了不肯给我们去开介绍信。”
“这事要是让平头知道,在他眼里我们不成了活现宝。”两个人蹲在地上左商量右商量,最终商量出一种办法:偷。
    两个人约定后天上午九点动手,钻墙打洞撬大厨,也要把户口簿偷出来,先去居委会把介绍信弄到手,后面的事管它三七二十一,随大人骂去吧。两个人在这天上午,果然在家里用菜刀老虎钳,撬开了大橱,从抽屉里翻找出户口簿,跑去居委会开了介绍信,介绍信有效期只有七天。大毛说:“我们几号动身?”
“后天。我们还要打听去劳教所的路线。”
“我早已打听好了,先坐十一点半的火车,到苏州大概是一点多钟,然后喊辆三轮车去胥门码头,在候船室坐到天亮,乘7点钟拖轮去西山,轮船要在太湖里航行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西山。”
“当天回不来啊,那就要在西山过夜了。”
“说不准,我听阿糊卵老子讲,湖上超过六级大风,拖轮就停开,他们那次困在西山两天两夜。”
“风平浪静能当天回来吗?”
“说不准,从码头到平头的五中队都是上坡路,一路小跑的话,起码也要一个小时,来回就是二个多小时。轮船从西山返回苏州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你自己算吧。”
“算个屁,肯定就是赶不及了。”
“说不准。”
“你那来这么的说不准。”常客心情烦躁了,“轮船公司明摆着就是不让人当天赶回,住在那破地方,好他妈赚我们住旅馆的钱。”
“是说不准哇,如果碰巧遇上顺路的拖拉机,花点钱搭乘上一段路,不就来得及了吗?”大毛用狡黠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还要声明一点,我身上统共不满拾块钱。”
“拾块钱作盘缠足够了。”
“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去西山,空着手回常武。”
“这点小钱不算问题。”
“我知道你和王志华去年底在无锡捞了一票。”
“什么叫捞了一票?你捞给我瞧瞧,我们也是用命博来的。”常客带夸张地渲染一番,“走,去跟王志华娘要地址。”
“王志华也算得上是十足的倒霉蛋,你看他搬到尚书街没几个月,一直触霉头,牢运不断,我估计他住的制药厂仓库,风水不好,我出门就能闻到从围墙里面飘过来的黄连素味道。”
“说不准因祸得福呐。古人讲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就你牛比哄哄的卵话最多,所以骗的到小姊妹。”
“什么卵话,我是听我老子讲的,快走吧,他娘应该下班回家了。”这句话也是他在心里默默的祈愿,王志华虽然搬来尚书街住,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想到和他关在同一间号房,一道打架延期,在无锡经历的胆战心惊,玩跳鸡。两个人各带着小姊妹,偷偷摸摸地一起挤在老扒床上,钻在各自被窝里吭哧吭哧的情景,突然怅然若失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三年,可能弹指一挥间,可能过于漫长。
    徐丹娜坐在院子里洋井水龙头下搓洗衣裳,见到儿子朋友来了,急忙甩掉手上的肥皂泡沫,喜笑颜开。“去屋里坐,找我沒什么事吧。”
“正好路过,进来看看阿姨。”
大毛去屋里搬出两张板凳。“我们也坐院子里,外面空气好。”
“你们两个人不要闯祸啦,关在里面的日子不好过,大人们还要跟着活受罪。”徐丹娜说到这个话题,眼圈红了。
常客转弯抹角的劝慰了几句,话头一转,“王志华也在苏州西山吧,我们想跟你要个地址,给他写写信,寄两身工作服。”
徐丹娜进屋去拿了个带信封的地址,常客接过一看,信封上写的地址是:苏州西山飘渺农场十二中队,确认了王志华也在苏州西山,他才说明来意。“我和大毛下周去西山看朋友,顺便一道去看看志华,你好帮我开张探望证明吗?”
“我刚去看过他,一个月只能探望一次,要不等到下个月,我去开了证明介绍信一起去看他。我家志华就是好朋友,有时情愿回家得罪我这个娘,也不会去得罪外面的朋友,要是看见我们一起去看他,肯定开心的不得了。”
大毛对照着平头地址,问道:“平头是在五中队,和志华的十二中队,中间隔了几里路。”
    “好像有很长一段路,我们乘拖拉机经过五中队,平头的五中队是在元山釆石场,在山的南面,志华的十二中队是在飘渺农场,在山的北边,拖拉机要开二、三个小时。”
常客注意到院子的西北角,竹椅凳上坐着个人,脸上戴了副圆框眼镜,外表看上去像个数学老师,架着二郎腿,一直朝这边观望。“角落里坐的那个人是谁啊?”
“别去理会他。”徐丹娜不屑一顾的说:“我听别人都叫他王贼脚,原先住在后面的杨柳巷里,是个白拆子,过年时在绿扬市场拆皮夹子,被人当场抓住,左腿被人打断,不能跑了,就去居委会要工作,正好居委会借了角落里的两间空房子给加工场做仓库,便让他来做仓库保管员,这人好象没老婆子女,以仓库为家,日里夜里全在仓库了。”
“看他人模狗样相,我去给个警告。”大毛跃跃欲试,说想上前给他几记面拳,被徐丹娜阻拦了,“不要瞎来,他见了我还是蛮客气的。”
“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我是看不惯贼忒兮兮的样子,等他那天原形毕露,跟我们讲一声。”
“有个叫陈洪娟的小姊妹来看过你吗?”常客忽然想起了她。
“来啊,每个礼拜都来看我,陪我一起去探望王志华,你也认识她?”
“她和我女朋友在一个厂里上班。”
“那天带了她来玩。”
“我跟女朋友分手了,所以问她跟志华有联系吗?”
“她是个好姑娘。我这次去看志华,跟他讲巴结一点,歇下来就给她写情书,句子越肉麻越好,女人是需要哄骗的。我说要是能讨到她这样的女孩子做老婆,是你的福气,我做娘的这辈子也放心了。”徐丹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哗哗的往下掉。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安慰几句,站起身来就说要走。徐丹姗说:“你们等一等。”转身回屋去拿了几张拾元钞票,“这是儿子告待的,说朋友上门来看我是情份,一定要备好烟酒钱。”
他俩客气地推却几下,最后每人还是收下了贰拾元钱。“谢谢阿姨了,以后家里有力气活要做,尽管叫好了。”常客心里有数,猜想王志华跟他讲过钱的事,可能得手了,要不他娘出手也不会如此大方。既然如此,他要王志华的话烂在肚子里,彻彻底底地忘了,有时,记着反而是件惹麻烦的事。
“都是自家人,这点小意思就用不着谢,你们就在这里吃顿随茶便饭,陪阿姨喝瓶酒。”徐丹娜的心情逐渐开朗了。
“我先去上趟厕所。”常客找了个借口,骑车去了弋桥下的广悦面馆,买了几碟下酒菜,经过弄堂口杂货店,进去买了三瓶陈酒,回到院子,徐丹娜见他手里拎的酒菜,脸色一沉,说道:“我讲了请你们在家里随茶便饭,你还偷偷跑出去买酒菜,是不给我脸呐,还是瞧不起人。”
“阿姨你别误会,我只是想上班累,买菜烧饭又累,不如就花钱吃现成,赚来的钱不也就是为了花出去吗?”
“你真会说话。”
“他的本事就靠张嘴到处活翻活料,到处招摇撞骗小姊妹。”大毛不失时机地和调了一句。
“闭上你狗日的夜壶嘴,老子是蹲号房的次数比你少,还是你身上的刀疤比我多。”常客听见他又把自己描述成了叉妺生,心里光火了。
    徐丹娜当然明白他们是好朋友间的打闹斗嘴,不可能闹僵关系,啪啪啪打开三瓶陈酒瓶盖。“包产到户,一人一瓶。”
常客说:“一瓶下肚,我肯定要醉了。”
大毛抬杠道:“谁不喝醉谁是狗日的。”
徐丹娜一旁喝彩:“爽快,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喝酒,这第一杯酒,代我儿子敬你们两个,岁寒知松柏,患难知真情,希望你们能成为一辈子好朋友。”
三人同时举杯碰杯,咕噜一口闷下了杯中酒。
徐丹娜又给每人满上一杯,“这第二杯酒是我敬你们俩, 愿你们平平安安一辈子。”三人又同时举杯碰杯,咕噜一口闷下了杯中酒,常客望着连干了二杯后,剩下的小半瓶酒,索性来个趁热打铁,主动出击地倒了个满杯,“我跟大毛敬阿姨一杯酒,祝阿姨永褒青春。”
连干了三杯酒,徐丹娜若无其事,常客与大毛面红耳热,说句话随后就要重复上一遍。大毛口齿不清地伸手要第二瓶酒,常客怕他喝醉了没大没小,像秤砣那样惹出事来,偷偷地把自己剩在瓶底里的酒,倒进他的酒杯,这个小动作偏偏被他察觉,挥手一推,酒瓶啪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喂,请你不要耍赖皮,做出贼头鬼脑的事。”
“没关系,开心就好。”徐丹娜拿来扫帚畚箕,清理掉地上的玻璃渣,又跑去弄堂口杂货店,又拎回了六瓶陈酒。“今天谁也不许跑,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毛的第二瓶酒快见底时,又没人惹他,忽然用手掌莫名其妙地拍击台面,紧接着哭丧似的嚎啕大哭。常客急忙上前劝道,“晚上了,你在阿姨家又哭又闹,影响不好,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艰难地站立起来,满面泪水,双手上来揪住常客的汗衫领口,醉醺醺的盯着他,“我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告诉你,小凤跟我分手了你他妈知道吗,小凤跟我的分手,对于我,我跟你,我跟全国人民,对于尚书街建设事业,对于反美帝国主义覇权事业和各民族团结事业,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妈的喝喝酒,居然背起了悼词。”常客哼着哀乐,跟着和调,“永别了,小凤。大毛同志要化悲痛为力量,在以常客为首要分子的领导下,团结一致,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嗯,认真学习阶级专政理论,为巩固阶级专政 ,努力成为主义的接班人,我们团结起来,化悲痛为力量,为争取叉到更多的小姊妹而奋斗终生!”
“去你妈的想接我的班,去叉小凤啊,好肉情愿在自已的锅里,你懂吗,馊了发臭也不能给别人吃。小凤说她全家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是地痞小流氓,你陪我去,老子要血洗她全家。”他嘟囔到后来,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鸟语,然后双手一松,屁股坐到了地上,抱上方凳,哇哇哇的从嘴里呕吐出一大滩散发出酒冲气的秽物。
常客一脸尴尬地望着难堪的场面,不住责怪。“劝你少喝不听,你看看把阿姨家糟蹋的一塌糊涂。”大毛根本就不理睬他的呵责,呕吐完毕后趴上方凳,只有一根烟的功夫,旁若无人地打起酒呼了。
“你别怪他了,年青人失恋了心情不好,借酒浇愁也是正常的。”
“我是怪他给你添麻烦了。”常客解释道。
“有人给我添麻烦,不是说明我还能派上用场吗?唉,我这上半辈子里,见了太多冷漠鄙视的表情,现在有儿子的朋友陪着喝喝酒,真是件开心的事,我听儿子说过你和他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也是个命苦人,生下来还不会走路,他老子就去坐牢了,一坐那么多年,等于是个没老子的人。”
“阿姨别难过了,等志华出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他见徐丹娜掏出手绢擦拭泪水,劝慰道。常客足足坐等了一个小时,大毛没醒过来,自己的酒劲却上头,“我也要回家了,顺路把他搀回家去。”
“看他烂醉如泥的样子,两个人都搀不动的,不如把他扶他到床上,你先回家,他么就等自己自然醒了回去。”徐丹娜看出常客的心思。
两个人连拖带拉的把大毛弄上了床,常客先告辞回家。剰了徐丹娜一个人把杯独饮,想想自己的身世处境,伤心难过处抹抹眼泪鼻涕,不知不觉地把他们两个人剩在瓶里的酒也给全喝光了。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的酒量,如果以喝吐来界定醉与没醉,她是从没喝醉过。她喝酒的生涯是丈夫第一次坐牢,刑满释放的一天开始的。那天晚上,她陪着丈夫一杯接一杯,结果是他却喝趴下了。丈夫以前也就逢年过节小饮了两杯,坐牢回来后,三天两头端杯,喝了酒后只干两件事,骂儿子和夫妻生活。酒精就像是催情剂,三杯酒灌下肚,便唬着张关公脸,满嘴粗话的训斥儿子,动辄做出扬手打的动手。徐丹娜虽说跟老公一起生活的三、四年里习惯了逆来顺受,但见他要打儿子,要么作出拼命状袒护儿子,要么连揪带推他上床,脱光了衣服,任由他一顿吭哧吭哧地鼓捣。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是一居室,门囗隔出了间正好放张饭桌和煤球炉的厨房间,王志华睡觉的床就搁架他们的床架后面。徐丹娜了解丈夫的习性,酒杯一放,手掌一拍一搓,像是给她发信号,要来扒裤子开工干活了,根本不考虑儿子在场的感受,有时直接把她摁在饭桌上开干,徐丹娜要是提醒一句,别让儿子看见我们干这种事。他马上回骂一句,这个小卵虫现在就能看懂日比这种事,倒是有出息了。所以,他只要端杯,徐丹娜提心吊胆地留个心眼,看着他喝的差不多时,哄骗儿子趴到一旁去默写算术口诀,她坐到座沿上等着他进来扒裤子,这又是他另一个嗜好,如果徐丹娜主动脱光了裤子,躺进被窝。他会掀掉被子,命令式的口吻,道你这个骚货,谁允许你脱裤子的。她眼含泪水,重新穿上裤子,等着他像剥菜边皮,扒下一条条裤子。
徐丹娜在这种生活里,含垢忍辱地熬了一年多,直到他再次被捕入狱。她成年后的生活经历,是从被强奸,结婚,怀孕生子,然后是守活寡的日子,忍受与发泄,便是她对性的理解,根本没有乐趣可言。儿子王志华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和乐趣。她看看时间沒到十点钟,着手清洗收拾碗筷怀盘,擦台抹凳拖地,忙碌出了几身臭汗,毛孔里散发着汗酸味与酒气,进屋去望了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大毛,喉咙口像是养了只哼哼唧唧叫唤着的小鸡,房间里也是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她开橱取出汰浴换冼的干净衣裳,顺手带上门。从台子下面拖出汰浴木盆,倒进冷水热水,赤条条地坐进浴盆里,边搓洗着圆润丰腴的身体,边打着酒嗝,潸然泪下地慨叹着时运不济,多舛多难的命运。
大毛不知是被莫名其妙的噩梦,还是被最难忍的酒水尿憋醒,踉踉跄跄地扶墙走到房门口,拉门开出条手掌宽的门缝,猛然看见一个女人赤条条的侧面,双脚站在浴盆里,手里抓了块毛巾,擦试着身体,至少有那么一瞬息,他产生了幻觉,误以为眼前精赤着的女人是小凤,因为小凤是他见过唯一的裸体女人,他眨巴着眼睛,甩了几下头,妄图以此来排除酒精的干扰,想着眼前发生了什么回事,自已此时到底身在何处。大毛拉敞开门想看个究竟,这时,徐丹娜听到背后传来的开门声,转过身看见一张呆怔怔的脸和眯成了一条缝的醉眼,不禁发出喂喂的叫声。她从喉咙口发出的叫声,似乎替大毛吓退酒劲,蓦地恢复了知觉,他尴尬地别转头,结结巴巴的一连说了十几个我我...我。
徐丹娜很快地明白了怎么回事,恢复了正常。“别不好意思难为情了,阿姨知道你不是在有意的偷看,阿姨这年纪生你也生得出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地方了。”大毛不住地嗯嗯点头,手捂着脸,踉跄地出了院门,快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憋了泡尿没撒,朝着厕所走上几步,忽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厕所墙脚边,苦兮兮地连哭带吐,一泡尿拉在了裤裆里。他的哭叫声吵醒了睡梦中的邻居,跑出来一看是大毛,赶紧去敲开了他家门,他老子和二毛骂骂咧咧的拖他进了家门,扔上了床。
徐丹娜这些年里遭遇的坎坷,才使她的性格变的坚强与脆弱,仗义与乐观,有时也会以自我放纵来排谴憋屈在心里的苦楚。她收到儿子王志华劳教书的瞬息,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箭穿心,像是她同时也收到一份劳教三年的判决书,无声地哭咽一夜天,抹了一夜天的眼泪。第二天到厂里上班,她把左手掌搁在货架上,敲紧牙关,眼一闭。手里的榔头狠狠敲向自己的手指,其中的一根手指被敲了个骨折,她忍着剧疼,用这根受伤的手指,跑去医务室混到了十天工伤假。歇在家里的十天,她几乎不吃不睡,没日没夜的躺在床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定央央的盯着布满渍迹的天花板,仿佛要从中窥出命运的真谛。她在常武市里举目无亲,也没有亲近的同事好友,街坊邻里。她想回趟家,向家里人倾诉肚子里的苦楚,转而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当年因为自己的这桩婚事,除了弟弟,差不多和家里人都闹翻了脸,娘老子都不同意她嫁给这么个男人,拗成了今天的僵局。这些年里她也默认了自讨苦吃的命,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总以为熬出头了,这张劳教书对她而言,简直如同是五雷轰顶。
十天工伤假歇完,徐丹娜又跑去厂保健站要求补假,保健站医生说你在家里养伤,反而养的痩了一壳,面色蜡黄,像得了黄疸肝炎。她找了个借口,十指连心疼,疼的整日整夜睡不着觉,疼的连胃口食欲也没了,人肯定要瘦了。这句话里有一部分也是实情。保健站医生给她开了一个礼拜的工伤假。
徐丹娜回家躺了两天,这天中午,突然感到寂寞难耐,或者说身体里涌动着莫名的歇斯底里情绪,她用被子捂住嘴,大哭一场后觉得还是不解恨不过瘾,跑去弄堂口杂货店买回了两瓶陈酒,五包花生米,半个小时,两瓶陈酒全部咕噜咕噜的灌进肚子,非但没把自己灌醉,绝望寂寞的情绪反而有增无减。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被儿子吓跑的老情人,原先厂里保健站的医生。她跑去杂货店里,借打了个公用电话,那边接电话的人和声和气地问了句,你找谁。她听出是老情人的声音,怕他旁边有人,压低了嗓音说:“不出我的声音啊,你以前的病人,我儿子去当兵了,晚上来我家吃饭。”老情人听出了话里的暗示,连嗯了两声,随后挂上电话。
徐丹娜虽然约了老情人,但此时还没有对这次约会表现出明确的强烈欲望,想到晚上有人来陪着喝几杯说说话,情绪略微好转。梳洗了一番,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精心地梳洗了一番,人也精神了许多。出门去了趟菜场,拎回了一篮子酒菜,回家后刷碗扫地擦桌子洗衣服,堆压了十多天来堆压家务事,清洁卫生工作全部做完,开始洗菜做饭。老情人赶到她家时,正好收工停当。他头探进房间扫了一眼,心有余悸地问了句,儿子真不在家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去当兵了。”接着,她做出了件令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从后面一下接一下地推搡他到床前,就像当年丈夫对待她一样,粗暴地剥光了他的衣服裤子,老情人一脸的讶异地欣赏着她一反往常的表现,也来了个半推半就,配合着她的野蛮操作。以往她躺在被窝里,身上也要穿了短裤圆领衫胸罩,等他主动上来替她脱衣退裤,还要做出大姑娘上轿的扭扭捏捏状,似乎每回都要营造些强奸被强奸的气氛,干出来才有乐趣。今天是彻底反了,她扒光了他的衣裤, 像是头关在铁笼里的困兽,今天一放出来就逮到了可口的猎物,紧抿着嘴唇,像似跟他有仇似的绷着脸,骑到他身体上,闭着双眼吭哧吭哧地猛干了起来。一阵急遂猛烈的夹攻下,他很快地将精液射在了她的体内,然而她并没有由此终止夹攻,直到他的家伙彻底疲软地退出阵地,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表情看上去仿佛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仍在她胯下的老情人,讶异的表情仍没从脸上消褪,他暗自思忖,这个虎狼之年的女人,好久没被人干,一旦床上有了男人,骚起来简直就是个痴婆子。
夜饭两个人各喝了瓶陈酒,后来徐丹娜又要各开一瓶,老情人说:“两个喝一瓶,我还要办事呐。”话里的意思似乎刚才的事与他无关,是他给徐丹娜办了一回,接着是他要办她一回,算是偿还扯平。徐丹娜把剩在杯底的酒一饮而尽,噌地站出来拉上他的手,一付猴急的样子,上床办事,
老情人脸上露出的不再是讶异的表情,懵懂又迷惑望着眼前的徐丹娜,一时转不过神,恍如完全变成一个令他不寒而栗,欲壑难填的女人。“你当我还是小年青啊,也等我喘口气积积力 。”徐丹娜是置若罔闻,一把抓了衣领把他推上了床,像个强奸犯,再次蛮横粗暴地扒下他身上所有的衣裤,握住他的家伙,当成玩具拨弄了一番,才有点勃起的苗头,便发出旨令上来。老情人艰难地插进她的身体,软磨硬插了数分钟,不争气地瘫软败下阵,滑出了她的身体。“喘口气积积力,说会话吧。”
“我己没话好说了。”她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他听出徐丹娜声音里的怨恨,“你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打击?”
“麻木了,这个世上没什么东西可以刺激我了。”她任由泪水顺着冷冰冰的脸颊,滴落在枕头上,他刚做出想要擦拭眼泪的动作,被她阻止住了,“就让它流好了,我不要别人的同情。”
“你要是这么讲,我也没话好说了。”
“没话说么就闭上嘴办事。”徐丹娜不停歇地玩弄他的家伙,看着它缓缓地勃起了,迫不及待地翻身骑到他的身上,捏住了还没硬透的家伙,像是捏住了一柱缓解绝望的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自已的身体,如此欲罢不能,反反复复的办了三、五次,老情人此时对自已率性作出的赴宴是懊悔不已,欲哭无泪,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召唤电话给他带来的竟是一场近似荒唐的劫难。
接下来还有件意想不到的事,他伸手去扯拉枕巾,无意中碰到床铺下一根圆圆的木柄,脑子里闪过判断,真是卵硬一泡尿,比骚一夜天,这骚女人居然找了什么玩意,来自慰满足自己了。他握住圆柄,偷偷地抽出来一看,手里握的原来是刀柄,完整的模样是把闪烁着悚目寒光,七寸长的三角刮刀。一霎时,他被自己手里的的三角刮刀吓得魂飞魄散,插在她身体里的家伙,立马退缩成乌龟头,脑子里闪过不下三种最坏的想法,甚至想到螳螂们一旦交配完毕,母螳螂就会吃掉公螳螂的传说。他正想着如何趁她不备,将刮刀扔到床底,压在身底下的徐丹娜突然睁开眼,冷冰冰的说道:“不要动我儿子的刮刀。”
“你干吗藏在床铺下。”
“你管那么多干吗?”徐丹娜闭上了眼睛,声音依然冷漠。
“算老子瞎眼倒了八辈子霉,跑到狼窝虎穴里来跟疯婆子寻开心。”老情人心里愤恨的骂道。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办完事走人。这个念头让他强打起精神,催命鬼似的默念着:射,快射,快射。射掉了也就脱罪了。徐丹姗爬上躺下的把老情人折磨到下半夜,用上了吃奶的劲道才办完事。黑暗中的老情人几近欲哭无泪,穿上衣裤后,说了句,我去撒泡尿。挪步到门外,推起自行车走出院门,双腿一软,连人带车摔在地上。长唏短嘘了几声,重新跨上自行车,逃难似的骑进了沉沉黑夜。
    陈洪娟突然的来访,才让徐丹娜的心情有了根本的好转。一天黄昏,徐丹娜听见了久违的敲门声,心生奇怪,这个时间段里,除了老情人,或者是警察,她想不出有谁会上门来找她,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素净,落落大方的女孩,她先开口自我介绍:“阿姨,我叫陈洪娟,是王志华的朋友。”
“哦,找他什么事。”她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警觉地问。
“我想跟您要个他的地址,以后好跟他通通信。”
徐丹娜想起年初儿子请朋友来家里吃饭的事,一桌人中间就有她,凭女人的直觉,也猜出几分这个女孩和儿非同寻常的关系。她急忙热情招呼。“进屋坐,别站在门口,先进屋坐。”两个女人促膝而坐,从相互问候到唠起了家常,就这半个多的小时里,两个人的关系便从陌生发展到了一对相见恨晚的女朋友。
“我可以问下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徐丹娜忍不住还是说出了最敏感的问题。
“谈恋爱,哦,不对,阿姨您别怪我们,我己经是他的人了。”陈洪娟脸上浮现一片红晕。
“这有啥好怪的,我还希望你们继续相处下去呐。”徐丹娜满脸春风,“志华骨子里也不是个坏孩子,主要是搭错道了。”她后来把王志华所在的劳教所地址给她时,特意关照一句,“以后要是有空,尽管来找阿姨玩。”
“只要阿姨不厌烦,我有空就来陪阿姨。”
徐丹娜一下子喜欢上了说话得体,朴素大方的陈洪娟,“来玩来玩,我求之不得都来不及,怎么会厌烦呐。”
陈洪娟只要有了空闲时间,便去找徐丹娜,两人手挽着手,去看电影,吃点心,逛百货大接,抢着干家务活,在外人看来,她俩象对要好的姐妹。陈洪娟的敲门声顺理成章地成了徐丹娜的生活依托,只要一听见敲门声,立马笑逐颜开。有次,徐丹娜拉她进钟表店,说是看上块上海牌女式手表,她让营业员拿出来。“小娟,你试戴一下看看。”陈洪娟以为是让她戴在手腕上,看看式样。徐丹娜啧啧啧的夸赞几句,掏出皮夹付了105元,走出店门,她把手表往陈洪娟口袋里一塞,“这是阿姨给你买的。”陈洪娟死活不肯要,两个人在大街上推来推去,“阿姨,家里大人见我戴了块手表,问我从那里来的,我怎么回答,说是路上捡来的那也要交公啊。”
徐丹娜听她讲的在理,“我先替你保管,等到那一天让志华亲自给你戴上。”她说的那一天也就是大喜之日吧。摩肩接踵的人行道上,两个人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笑意。
月初,陈洪娟请了一天事假,陪着徐丹姗去西山飘渺农场探望王志华,交上探望证明,听见干部通知王志华前来接见室报到,内心也是百感交集,互握的掌心是满是泪水,看着阳光下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慢慢地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接待室门口。王志臂挽里夹着张小板凳,咵的一个标准站姿,声音宏亮的大喊一声报吿。她还是忍不住地让泪水夺眶而出。按照接见规定姿势,他像幼儿园里小孩坐到随身带来的小板凳上,双手放上膝盖。王志华也没想到在劳教所的接见室能够见到陈洪娟,一时张皇失措,惊喜交集,一番日常的嘘寒问暖后,徐丹娜故意走开,他脸转向她,“我是真没到你会来,带上洋铐的瞬间,第一反应是我的感情留住不你,自此别过了。”
“你不要这么自卑,如果开始我就介意在乎这个人,最终还是会介意在乎他,你说对吗?长大成人了,初涉社会受点挫折打击是正常的,但不要一受打击就失魂落魄,垂头丧气,我是相信你在那里摔倒,会在别的地方站起来。”陈洪娟呵护小孩,轻声细语的劝慰。
“我在山上眀白了好些苦头,现在吃的苦头,就是输在天真轻信上了,有人夸你能干,是因为太好哄骗利用,而不是你真的出类拔萃,一旦信了这种人的鬼话,一只脚已踩在事先挖好的陷茅坑里。”
“几个月不见,你比以前能说会道了。”
“在里面喜欢上看书了,还有,我共的大多是老官司,他们的人生阅历经验丰富,从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这也好啊,等于来学习进修的。”
“监狱本来是世界上最牛比的社会大学,列宁说,一个连监狱都没进过的男人,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王志华的脸上不见了刚才的惶然,一副神抖抖,得意忘形的表情。“古人说穷看命,富看运,褔泽看德性。你要是肯等到我下山的一天,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好运和幸福。”
“还什么呀,我都是你的人了,你的命也留在我的身体里。”陈洪娟说完这句,走到一旁抹眼泪去了,空出些时间给他们母子说说话。他临走前,王志华握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说:“你待我娘好就是待我好,我娘开心也是我开心,我出去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舅舅前几天来拿走三千块钱,我让他去找亲戚想办法批块地皮,在老家山脚下造栋二层楼,以后回常武也算有落脚点了。”他环顾四周接待室里,只有四、五组人,干郚坐在门口在给自已看手相。“我拿回去有多少钱,够不够造房子。”“王志华告诫:“你别把钱告诉她。”
“够,拿掉三千还有一大堆,我都不敢放在家里,让舅舅分散着存到乡下银行里去了。以前没钞票点,现在是多到不敢点钞票,越点越提心吊胆,只估了个大概。”她忧心忡忡的问:“钱的事肯定没有后遗症吧,不要像你老子,做完事忘把屁股擦干净,后来追加了两年刑期。”
王志华想了下,就将实情简单如实地跟娘描述了一遍。“这事就叫黑吃黑,而且吃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以后让他们去狗咬狗,我在一旁看戏卖麻团,看的心情舒畅也就算了,看的光火我反过来还要跟他要这三年的损失费。”
值班干部开始吆喝了,“接见时间到了,接见人员去门口排队。”
王志华握手的机会,抚摸着陈洪娟的脸蛋,“等着我回去,空了多去陪陪我娘。”她强忍住了泪水,颌首微笑道:“这些事用不着你担心,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劳动改造,进修学习。”
    两个人一走出接见室,相互搀挽着一路抽泣到了农场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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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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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平头原先在飘渺农场元山十一中队,王志华在后面的十二中队,两个中队仅隔着两米多高的围墙,如果要带个口信说件事,走到围墙下喊一声叫某某某来听个话。墙那边有人听见,先回上声喔,三、五分钟后,就会来某某某的叫喊声,喂,我是谁谁谁,你是谁啊。两个人的对话声像阵乱风,一会刮向那边,一会吹向这边。
家住解放电影院旁边弄堂里的李丹阳,是一个多月后,从入所队直接分到了十二中队,和王志华关在一个号房,两个人睡上下铺。李丹阳第一天送到十二队,正好是吃夜饭的时间,毎个号房的晚饭是一铅桶笃烂面。按规定,每人只可从桶里盛上一碗,剩余的由号长决定派给谁吃,李丹阳从看守所到入所队的近两个月里,没吃上一顿饱饭,早己饿的眼睛发绿,如同三年灾害里剥树皮抠泥土吃的饥民。他把笃烂面当汤喝,转眼之际,满满一大碗笃烂面全倒进肚子里。顾不上扫视一眼周围人的面色眼神,更没向喊号长请示报告,自作主张地握起勺子,又要去铅桶里盛第二碗。号长见状,用肘捅了捅坐在身旁的王志华,给他使了个眼色,王志华领会了号长的意思,上前一脚把铅桶踢了个底朝天,“你他妈以为号房是你家,想吃就吃啊。”
这是动手绞条的信号,号子里有超过一半的人数,坏笑着开始摩拳擦掌,等着号长一声令下,想在李丹阳身上找乐子,先请他尝顿杀威拳。李丹阳端着没来得及盛满的面碗,蹲在墙脚处,仰头环视一圈,似乎浑然没觉察出气氛不妙,“别急嘛,等我吃完了再练行不行。”
王志华又收到号长的眼色,正准备上前,抬腿踢掉他双手捧紧着的面碗,老乡短脚猫串号子进了他们的号子,一见这架势,马上明白了将要发出的事,农场里有个规矩,碰上给新号绞条,即便老乡朋友,也只能一顿杀威拳后,打招呼说情,更别说是其他号房里的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短脚猫退出号房前,又盯了眼蹲在墙脚下喝面的人,“丹阳,妈的你怎么和我一样倒霉,真的又在山上汇合啦,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刚送进来,正好赶上饭点,呵呵,饥饿比皮肉痛更难受啊。面皮老一老,肚皮饱一饱,吃饱了肚子,随他妈比想怎么炼就怎么练吧。”李丹阳空面碗地上一放,拍着肚子站了起来,“这次弄了个二年半。”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丹阳是跟我一起在洪泽湖监狱坐牢的朋友,其他的就不用多说,我先给大家来根饭后烟,快活快活。”短脚猫毕恭毕敬地给号房里的十二个人,发上一根烟,眼睛里荡漾着笑意,“真金不怕火炼,好汉不怕考验,但也请各位手下留情,别像搞母猪一样往死里搞哈。”
“如果在社会上,有人介绍说谁在洪泽湖监狱坐过牢,如同听到某人是从水泊梁山上下来的好汉,立马要敬让七分,情让三分,你的话分明就是要破掉老规矩,让我难堪了,我也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明当明的开后门。”号长也是常武人,跟短脚猫眨了两下眼睛,“大家轮流表个态,先民主后集中,要给短脚猫这根香烟的面子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憨大葱头也懂得用呼吸堵住自己的嘴,等想做出头椽子的人开口表态。
“不要为难号长,你看着按排,我们在洪泽湖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七百三十个半天,那天不照样带着皮肉骨头伤出工。”李丹阳反而是一脸的无所谓。
“那就给他来个蛤蟆跳,毎人三跳。”号长像是推卸责仼地双手一摊,意示短脚猫,这事情不能怪我了吧,是你朋友甘愿自讨苦吃。李丹阳当然知道蛤蟆跳的玩法,自觉地趴在地上,手掌脚尖撑地,胸部离地面一个拳头的距离,摆出俯臥撑姿势。短脚猫扮演督察员的角色,一旁吆五喝六,“排好队啊,一人三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若是以往,这些人会是抬高腿,对着新号的后背死命一蹬,然后听见胸部撞击地面时发出的啪啪声,再起撑起俯臥姿势时,手脚离地,往前来个窜跳的同时,嘴里要发出哇哇的叫声。这次的情形大不一样了,一是心里对李丹阳怀着种内惧,二呐有短脚猫一旁的督察,唯恐自己现在过分地用力过度,被秋后算账。王志华排在第一个,抬脚在李丹阳的后背上,蜻蜓点水似地轻轻踮三下,有他做出了如此榜样,平时爱出风头的人也有样学样,轮到号长,他假惺惺的鬼叫了一句:“看你们样子就冒火来气,人家是在洪泽湖当过兵,你们倒像是在少奶奶的比。”说完抬高脚,对着李丹阳的后背,狠狠的蹬了三脚,这时,总算听见胸膛撞击地面的啪啪声。
晚上,点过名之后,李丹阳整理床被,从枕头下面整出了包劳动牌香烟,号房里的十一张面孔,他扫瞄了一遍,最终落到了下铺王志华身上,“还是你花头浓啊。”
“呵呵,天上漏,地下抬,好运气来了就不要烫手。”两个人像是在对暗号,张口闭口就是不提香烟的事,但己心知肚明。这是计量员毛旭辉教的一招,明事要暗做,做事不留柄。
“你是在那一片白相的。”
“我住尚书街,准确地说是史家弄。”
“我们也算住在一条弄堂里,我家出来转两个弯就进了新街巷,斜对着的不就是史家弄,你认识常客吗?”
“我跟他是最要好的朋友,去年底我们还在拘留所关了一个月,你跟他也是朋友。”
“普通朋友,我小姊妹住在东弄16号,他家是18号,有前后门,我去找小姊妹就他家窜来窜去,可以少走一大半的路。”
“我去东弄,好像从来没见过16号住着小姊妹。”
“那你眼睛是长在额骨头上了,她还有个姐姐是跟常客同学,一对姐妺花,姐姐叫刘雅,妹妹叫刘琴,她老子是南大街上大庆饭店的厨师长。他之前动过姐姐的坏脑筋,妈的,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对了,他跟我亲妹妹还是同班同学。
等到外边没草吃,兔子就要吃窝边草啦。熄灯铃响过了,两个人一上一下,聊的更来劲了。”
要是平常,熄灯十分钟后,还有人躺在被窝里叽叽喳喳讲话,号长早就骂开了,今天是屁都没放一个,其他人更识相,号长可能意识到,李丹阳构成了对他的威信及权力的威胁,要是跟李丹阳硬碰硬,自知不是对手。号长姓芮,大家都把念成内,是北门一带的贼王,据他自己讲,他睡了手下喽啰的老婆,有天下午,他正骑在喽啰老婆精赤着的身体上,喽啰突然回家,一见是自己的老大在干老婆,敢怒不敢言,心里的怨怒倾泻到老婆身上,操起根小扁担,满屋子追着打,被打急了的老婆,眼看着家里无处藏身,顾不得羞耻了,拉开房门,精赤着身体逃到外面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像只斗败的公鸡东窜西躲着呼呼作响的扁担。芮号长穿好衣裤,出门先从地上捡了块九五砖,上前揪住喽啰的后衣领,二话没说,对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三、五下。
三个人因为这件事,全进了劳教所,定的罪名也是相同的:流氓罪。流氓罪就像个无形的大口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可以往里面装,电影院门口摸把女人奶子是流氓罪,半夜三更怪叫几声地震啦是流氓罪,用弹弓打掉盏路灯也是流氓罪,更不用说轧姘头,称得上罪中之罪,一旦要给你按上这个罪名,那就卷起被头铺盖,作好上山的准备吧。
王志华从心眼里鄙夷苪号长,然而在犯人管犯人,干部管号头的劳教所里,又不得不听从他的发号使令,每回搞名堂弄进来的香烟,像旧社会里穷人娶进门的老婆,初夜要献出来孝敬地主老财,先要送上一份给苪号长,事后听他嫌多嫌少的闲言闲语。
王志华心里打着小算盘,笼络住李丹阳,跟他一旦确定了朋友间的默契,以后号长想抽烟屁股,也要象狗一样涎着脸,晃晃尾巴。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王志华的如意小算盘,从利用笼络升级为由衷的钦佩。听到有人背后说他是李丹阳的左臂右膀。做他的左臂右膀,又不卸台型。
这天下午,收工后回到院子里,王志人几个人坐在号房门口,嘻嘻哈哈地听李丹阳吹牛比,讲洪泽湖监狱里的经历和见闻,苏州人老狼手指上夹了根香烟,经过号房门口,可能觉得常武人的笑声过于嚣张,把他的经过没当回事,骂了声,“去你的比里笑。”老狼在十二中队还有个绰号:三干部。一干部是管教干部,二干部足院子对面狗棚里,用铁链拴住的大狼狗,下来就排到三干部老狼,院外房顶上提枪站岗的哨兵,还只能排老四,因为驻军是不许跨进院子一步,有时,犯人故意寻开心的吵上两句,他们只好干瞪着眼。
    老狼以前随便踏进那个号房,就像一只鹞子落树梢,吓得麻雀静悄悄。在他眼里,坐在门口的这几个常武人,都是可以随意捏的软柿子。停下步子,猛吸了几口烟,两根手指捏住烟屁股,对准常武人用力一弹,烟屁股划出道弧线,弹到了王志华的身上,老狼身旁的几个人随即跟样学样,同时几个燃着的烟屁股,落到常武人的身上。面对明摆着的羞辱挑衅,芮号长是做贼出身,见猫瘪虱的事比谁都拎得清,在十二中队里跟老狼斗,无疑是掀茅坑板找死的事,不存在龙虎相争的说法,只有猫捉老鼠的结果。他像煞没事地观望着映红天空的火烧云,手指在膝盖骨上敲出了节奏感。常武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李丹阳,无形中他成了十二中队五号房的主心骨。
出乎王志华的意料,李丹阳捡起从身上滚到地下的烟屁股,塞进嘴里抽了两口,噗的吐到了一旁,“他是苏州人里的一只鼎。”他提醒道。
“跟无名小卒打,打赢十次你还是无名小卒,打输了,连无名小卒都不如,更没出头之日,这种人我在大山上见多了,送上门的机会不要错过,打输了以后可以再打,要是怕吶举白旗,连反击机会都没了。”
“有把握打过他吗?”王志华注意到老狼瞪大了三白眼,看着在说悄悄话他们两个人。“不和他干一场,怎会知道输赢呐。”李丹阳站立了起来,不急不慢地晃到老狼跟前,笑嘻嘻的说了句,声音低的好像专门讲给老狼听的,开门见山道:“单挑吧,就不要群开连累老乡。”
老狼事前肯定没想到,这伙人中居然冒出个貌似准备玩命的刺痢头,开口一句话就把他钉在板上,而且没有退路可选,除非他丢人又丢脸,手一挥,让别人替他舔刺痢。山上的恃强凌弱,无非凶的怕狠的,狠的怕玩命的。他扫了眼剑拔弩张的双方,又把李丹阳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几,都在1米78左右,老狼的块头要比李丹阳宽出一寸,但明显没有李丹阳壮实,从两个人对视时坚毅的目光与耸动的肩膀,似乎都会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老狼明白,说不玩单打独斗这招,表明自己怂了,以往的威风只可用来扫地,他拼死一摶,也要保住十二中队三干部的地位,仗着以往的自信与气势,心目中也没把眼前晃动的刺痢头,太当回事。“你喜欢单挑,我就陪你去旁边晒场上练练,哈哈,比赛第一,友谊放在第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西风。”
按农场上多年形成的规矩,单挑者不须使用家伙,全凭拳脚决胜负,裁判即是胜方,一方服输或打趴在地,无力还击招架,便收场结束。双方各派一人把守晒场,任何人不得进入及参与打斗。
李丹阳和老狼肩并着肩的走进晒场,苪号长和老狼的跟班,背朝晒场,眼睛盯视着院门口的干部值班室,负起望风工作。其他人回坐到号门口,唬脸皱眉地等着单挑的结果.晒场上传出来的哼哼嘿嘿,噼啪噼啪的声音,丰富了每个人想象的生动打斗画面。
打斗声渐渐的趋于平息,到后来是两个人的说话声替代了哼哼嘿嘿。李丹阳先走出晒场,鼻孔嘴里不时的往外淌出鲜血,经过芮号长身旁,他像是打了胜仗的指导员,脸上最先露出得意的笑容,“把老狼打成瘸子了吧。”
“打了个平手,没分出胜负。”扭头跟苏州人说了句,“去两个人把老狼扶回号房。”
王志华走近问了句:“你不是说干一场才能决出输赢。”
“输赢又不一定要挂嘴上,心里明白不是一样的嘛。”
“出来混其实混的就是面子,不要赢了拳头还要去赢句子,是吧。”王志华若有所悟的自语道:“我不会口是心非,我真的钦佩你的魄力。”
“没有谁生下来就有魄力,都是硬撑,被逼出来的,我的魄力是在大山上练出来的。我在的中队里年纪最小,谁都可以随便拍我的脑袋,怕被人笑话,怕被人瞧不起到朋友也没一个,那就只有反抗,一天两小打,三天一大打,说给你听可能不信,打到后来人都麻木了,看见拳脚棍棒,不是躲避,而是直愣愣的扑上去。”
    这一战,双方嘴上虽然说没决出胜负,心明都明白谁是胜者,李丹阳的名气在十二中队如日中天。这天,中队出工去山上打地基的路上,王志华往李丹阳裤袋里塞了包香烟,“你不好讲就不讲,就当我没问,我真的服贴你搞名堂的本事,你是怎么搞来的,可以教教我吗?”
“弄点香烟算什么名堂,你想搞女人我也能给你弄来。”听到李丹阳的夸赞,他更是口气大的能吞座山。
“农场上的女员工又老又丑,脱了裤子躺了面前,卵也硬不起来。”
他故作神秘的说:“我自有办法弄个当地农民给你搞搞,你懂吗,没有钱也办不成的事,我有钱。”
李丹阳即使听了半信半疑,仅凭他香烟一包包的进来,又不得不信他在农场上混出点花头经了。


西山上的飘渺农场,最初是用来关押国民党战犯。七十年代中,后期,有了政策许可,这些战俘才予以释放,有家的归家,没家的归庙。有相当一部份人觉得没脸重回故土,面对父老乡亲,或是背井离乡快三十年了,一时联系不到家人和地方接收单位,留在农场转正为正式员工。当年看守战俘的军人中,有些人转业到西山劳教场,当起了管教干部。毛旭辉是留场员工,在农场上的工作是专门负责给犯人劳动考核计分。他曾经参是国民党青年近卫军,别称敢死队成员,云南腾冲人,拿到释放证书的当天,正好是49岁的生曰,除了生日,他连自己出生地址都讲不完整,只能暂且留场,当一名农场正式员工。后来,花了二十块钱的嫁妆钱,娶了位离了婚的当地农民做老婆,也算是在当地扎根,成家立业。王志华是通过已经下山回家的苏州人,跟他搭上了钱。
王志华刚送来农场,他娘通过邮寄或是探望,送来了半箱子全新的衣物球鞋,说是山里面冷,走山路损鞋。这个苏州人一旁冷眼旁观。猜想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趁着离下山一个多月的时间,从他身上混点烟酒盘缠钱。有天出工,把王志华拉进砌造了一大半的露天毛坯房,派头十足的扔了根整烟,他自从进了农场,厚着脸皮,才抽到了几十个别人施舍的烟屁股,现在人家随手扔出就是根整烟,装出受宠若惊地连说了十来个谢字后,问道:“给我指条弄烟的路子。”
苏州人故意皱着眉头,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卖起了关节噱头,王志华好坏也坐过板房,拜过师傅的人,明白这种套路把戏,他扔了根整烟,王志华空手撒了把饵食,揣着聪明装糊涂就等他唱后戏。“当然有路子,要不这些香烟从天上掉下来,要我去通路子,你钳口一定紧,第二,做事体要爽气。”
“你有点小看我了,先合作一次,日下比来看卵,觉得我做事体在路子上,继续合作。”王志华还怕他收杆,做出已经咬钓的样子。他就怕在山上有钱无处花,在他眼里,能花掉的只不过是些人钱。他只要想起饭盒里一沓沓簇新的钞票,立马腰杆子硬了,财大气粗。当天晚上,苏州人从他那里拿走一身晴纶运动衣,一双解放牌球鞋,一双元宝口套鞋。
第二天收工回到号房,趁号房里的人去水房洗刷的空档,苏州人塞给王志华一瓶二两半的白酒,十二包劳动牌香烟,他回手分给苏州人五包烟和白酒,“你的一份,白酒也给你,我不喝。”
苏州人客气道:“分了太多啦,先拿两包烟,白酒也归我。”
“皇帝也不差饿兵,剩下的烟算我保管。”王志华明白苏州人从抽走了中间价,也作好养他一个多月的准备,目的是想他下山前,能把搞名堂的路子,移交到手上,目前的付出也就物有所值。他又写信给娘,说在山上碰到几个家境贫困的老乡。徐丹娜随后回信,说下次探望会多带几双球鞋运动衣。苏州人一旁建议,人家已经说,穿不了这么多球鞋运动衣,不如叫你娘送现金进来吧。他随后传授了夹金的办法:撕开牙膏売尾端,用小勺子掏出一大半牙膏,钞票卷成一根根纸棍,就从尾端往里面塞,塞到满为止。还有种办法,把现金直接缝进布鞋鞋底。千万不要把教你的办法写在信上,只好接见时悄悄的跟你娘讲。
徐丹娜带了一网兜糕点衣物探望接见时,王志华面授机宜,苏州人传授夹带现金的办法,又传教给了娘。徐丹娜对儿子的提出要求,无条件的接受。苏州人下山的前二天,王志华收到了娘邮寄来的包裹,管教干部只会看管战俘,有三个脑子也玩不过吃社会饭的老油条,特别是搞小名堂的事,简直是防不胜防,一旦过于认真,兴师动众又没查出什么名堂,反而丢了面子。就算查出名堂,无非就是吃喝的事,至多一顿棍棒伺候。这些人都是贼皮狗骨头,伤疤没好就忘了痛。只要不出大事,逃跑怠工,干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志华当着干部面打开包裹,他腰没弯,瞥了眼,“拎进去吧。”
王志华晓得苏州人的目的是想他手里的现金,如今钞票在手,他胸有成竹去找苏州人摊底牌谈交昜,“你下山前,一定要拿搞名堂的路子通到我手上。”
“当然,我们虽然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啦。我已经帮你说了几箩筐好话,他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你的盘缠包在我身上,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苏州人嘴里的他,就是毛旭辉。他俩头一次见面也是在半山腰的毛坯房,两个人几乎每天见面,只是隔了张窗户纸,苏州人一捅破这层纸,王志华马上从口袋里掏出叁拾块钱,故意当着毛旭辉的面,交到苏州人手里,“小意思,带到山下去买身衣裳,给自己摆顿接风酒。”
苏州人哽咽着道:“什么都不说了,给你留个地址,出来前给我写信,我接你去苏州好好玩几天。”他接着报了几个听上去拗口的园名。
毛旭辉全都看在眼里,叁拾块钱,我一个月的全部工资才十一块。王志华结交上毛旭辉,好数不仅仅在搞名堂上,其它方面也有了照顾,比如出工不出活,每月计分考核总是超额完成指标。他的管教季干部,按毛旭辉的说法,以前他是哨兵,我是战俘,自我转为正式员工起,我们成了割头换颈根的几十年好朋友。言下之意,若有事犯在他手上,没事。
五月底的一天上午,王志华坐在竹篱笆搭起的脚手架上,无所事事的欣赏山里的野景,远远地看见有个女人,沿着就此一条的山路,向他们走来。另外几个人也看见了这个女人,停手歇工,眼睛发绿地抹着口水,指手画脚的点评她的丰乳肥臀。
这个女人喊了毛旭辉一声姐夫。随手网袋里取出了只搪瓷杯,王志华跳下脚手架,鼻子湊到搪瓷杯前,嘴里嘟囔着:“妈的,好久没闻到红烧肉的味道,真香啊。”眼睛却斜视着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山路爬的满头是汗,解开了衬衫胸前的两粒纽扣,裸露出丰满的胸脯,她用手掌当扇子,在胸脯前不住地摇来晃去。
“现在他们都盯着的,过会来尝一块。”毛旭辉说道。季干部一声吼叫,这些人老老实实地转身埋头劳动了。
“你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毛旭辉看着故意把红烧肉砸吧砸吧地嚼出声来的王志华,挑逗道:“想去毛坯房里擦擦枪吗,特殊环境里要学会适应特殊生活,你年轻力壮的不能老靠三天两头打飞机,混到下山。”
“自己也能擦枪锈,我也打申请要求探亲了,回去让女朋友给我没日没夜地擦枪。”
“探亲也要等到教期过半,小朋友,上山前是女朋友,下山后是别人老婆,这种事我听了太多啦,可以写套马列全集一样厚的书了。”
王志华没接他的话头,退到墙脚旁闷头连抽了两根烟,再抬起头,满脸是忧伤的神情,“你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偏偏要提我的那壶。”
“想开点,想当年老子视死如归,一心想着为国捐躯。结果呐,在太湖里的这座岛上当战俘,整整关押了三十年。想不开我早就找个山头往下一跳,粉身碎骨了。”
    “那你干吗不跳。”
“老子有个信念,不自杀,看我活到最后是怎么个死的。老家有句话,宁穷死,不娶生妻。老子就偏娶妻生子,就想看看命运会怎样作弄我。有人说现在吃苦是为了以后不怕吃苦,不怕吃苦了就会苦尽甘来。老子不怕吃苦是为了看甘到底会来不来,吃不吃是真无所谓。”毛旭辉说的正激动时,突然刹闸,拍了下他肩膀,“去擦一枪,这次我请客。”
    “她是你家什么人。”王志华被说的蠢蠢欲动,倒不是他请客,而是前面的一通牢骚怪话。
“你放心,绝对不是外人,我老婆的亲妹妹,她丈夫前几年在山下的元山釆石场,被突然爆炸的哑炮,炸成了个瘫子,你,包括已经下山的苏州人,搞的那么些名堂,大多数是替她赚外快,贴补家用。”
季干部一直往这边看。他仍在扭捏作怪,似乎下不了狠心,“擦枪的又是你小姨子,擦完了我们是连襟关系。”
“这个用不着客气,你呐泻泻火,她呐赚个小钱过曰子。”
“因为是我认你是连襟,所以第一次我肯定要请客,后面是一分钱也不能少。”他笑呵呵的说:“你现在去季干部面前露露脸,十分钟后,直接去毛坯房找小姨子,我坐在门外放哨。”
王志华拎了两只泥沙桶去季干部面前晃了一圈,接着晃回到毛坯房前,毛旭辉嘴一歪,以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赶紧进去脱裤子办事。
毛坯房就是只砌了四堵墙加上个空门框,屋顶没盖上,上空是蓝天白云。挡人耳目没问题,墙角地上铺垫了层草包,小姨子已经仰躺在上面,衣裳穿戴整齐,下身裤子脱到了脚踝处,看见王志华走了进去,学着用普通话跟他打招呼你好。王志华听成了2号。1号办完事撤了,轮到老子进去捣浆糊了。他乜斜了眼小姨子丰腴的两条大腿,两腿之间的三角区,茂盛油亮的阴毛,蓬长到了离肚脐只有两指宽的地方,黑黝黝一片,阳光下闪烁着煤石的光泽。等不及细看,裤裆里的家伙已经涨的发烫。他解开裤扣,裤子刷的掉在地上,随后来了个饿虎扑食。小姨子的三根手指捏住他的家伙,挪移对准了隐秘的温润的入口,他眼睛一闭,屁股狠狠的往下一压,准确无误地插进她的身体,擦了不到十个回合,小姨子嘴里刚哼吱了一声,他便走火放枪,速战速决了。
王志华头往后一仰,着地的双手用力一撑,腾地一下从趴姿成了站姿,两个人不慌不忙的穿上裤子,他摸出了两根烟,发了根给她,几乎不约而同,笑眯眯地望着对方,说了句谢谢。
没过几天,王志华塞给毛旭辉一双矮帮回力球鞋,“我老乡也想擦擦枪。”
“老乡可靠吗?”毛旭辉嘴上在问,目光没离开回力球鞋,他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球鞋,“这高档货要多少钱一双,我留着作客穿了。”
“你穿了肯定很神气。”他夸了句:“我也不知道价钱,这鞋子就算当人情介绍费,擦枪钱另外算。你放心,不是绝对可靠的朋友,我也不敢瞎介绍。”
“你的钱太好赚了,我老婆要是年轻十岁,让她就专接你的生意。”
“朋友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做事谈什么沾光吃亏,那天混不转,跟你要伸手牌烟抽,你会不给吗?”
“知道我为什么会交你这个小朋友吗?不是你的聪明重情义,讨人欢喜,也不是你有钱,又懂怎样花钱,是你这人有点小智慧。我在农场上认识的犯人不会少于一千个,999个人一门心思想着往前跑,越快越好。你是我碰到第一个,懂得铺后路比一往直前同样的重要。只想着往前乱冲乱撞的人,脚下的路都走不长的。”
“你的话,我还真不能全听懂。”
“所以我说你有点小智慧呐。”
“不谈这个,我先把擦枪钱给付了,社会上有种说法,日白比,倒血霉,不能让女人下面吃饱,口袋里瘪嗒嗒,让她吃亏啊。”
    “女人有啥亏吃,皮肉生意就是肉上包层皮,不给男人擦枪,插花当摆设啊,活着时给人寻寻开心,死了也是烂在地里,一把火烧烧掉。”毛旭辉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王志华翻开计分册,夹进了三块钱。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毛旭辉的小姨子手上拎了只丝网兜,借着给姐夫送菜的名义,出现在了工地上。“去喊你老乡去毛坯房擦枪。”他道。王志华接到通知,转身跑去通知正在搬砖的李丹阳,“走,到最靠西的毛坯房里去一趟。”李丹阳抬手用衣袖擦掉满脸的汗水,“去干什么,抽烟。”
“去了你就知道。”王志华故作神秘。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毛坯房门口,看着李丹阳进了毛坯房,王志华往毛旭辉脚旁一蹲,没话找话说了起来。
“今天又是季干部当班。”
“是啊,老乡擦完了,你再去擦一枪,玩个车轮战,关系拉拉近。”
“季干部跟你关系有多深。”
“他是第一批就调来农场看押战俘的驻军,你算算有多少年了,上班穿了警皮子像个人,下班脱掉皮子不跟我一样的人。礼拜天他就跑去我家喝几盅,嘴里老是说羡慕你们,关了个二、三年,又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大城市去了,说自已是判了个无期徒刑,要关在这岛上一辈子。”
“他没有家吗?”
“营房就是他的家。前一阵,他搭上了我老婆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女的有丈夫,在岛对面的木渎镇上上班。”他突然岔开话题,“连仗都没打过居然也称兵,一上战场就尿裤子。当年我们敢死队负责守苏州河旁的四平仓库,你知道我们队员每人身上绑了多少颗手榴弹,三十六颗。”
“一颗手榴弹有多重。”
“平均一斤二两一棵,会做乘法吗?你去算吧。”
“绑了五十斤重的东西还能冲锋陷阵?敢死队员真的个个不怕死?”王志华疑惑地问。
“打仗时不怕死,打完了仗后都怕死。”
“又有红烧肉吃啦。”季干部拎了根白蜡棍,突然出现在两个人跟前。两个人只顾着说话,望风的事抛到了脑后。王志华本能地躬起身想一溜了之,被毛旭辉喝住,“跑什么,蹲在原地。”他的话音刚落,李丹阳惊慌失措地系着裤子,窜出毛坯房,迎面撞上季干部。“你他妈不去搬砖,躲在毛坯房里弄什么鬼。”他抬腿想去毛坯房里看个究竟。毛旭辉一把拉住,“这家伙说是受凉拉稀,一早上跑来拉了好几趟。”
“你是把毛坯房当厠所。”
“给了他两个烟屁股,躲进去过个瘾的。”毛旭辉暧昧一笑。
季干部看懂了笑里的含义,“不要给我要老改造那一套,拉完了给我去干活。”说完自己往另一头走去。
“抽根事后烟。”王志华扔了根烟给他。
李丹阳脸红脖子粗的说:“事后个屁,擦到兴头上,一听见干部的声音,卵都缩进肚子里了。”
毛旭辉听了哈哈笑了几声:“进去,继续擦。”他又像作贼似的溜出了毛坯房。
“看得出来,你和季干部关系非同一般。”
“凭着相处这么多年的感情,送个顺水人情不是应该的,况且,他也知道我在农场呆不长了。”
“呆不长是什么意思。”
“你听了不要外传。”毛旭辉压低声音:“这月初,农场七拐八弯的联系上了云南的亲戚,当地政府发函来了,正在办理接收安置手续,一办好我就回老家云南。上个礼拜,我大姐还来看我了。”
“带着老婆回老家,再找工作上班,不如呆在农场算了。”
“我的二哥,当年加入了国民党组织,杜聿明将军亲自指挥作战的中国远征军,部队大撤退时,说他因办没能逃出封锁线,留在缅甸的山林里。我这次听大姐讲,二哥现在是缅甸什么地方军游击队的司令,我一回到老家就去找他。”
“那你是要出囯当华侨。”王志华羡叹道。
“在我老家出国太容易了,一条河,一条街,一个冲刺就到了国外。”
“那是偷越国境,抓住了要枪毙。”
“当地人碍个屁事,你出来后到云南找我玩,我回老家后写信给你地址,带你去国外玩玩。”
“一言为定,说好的事不能翻悔,还要带我认识你家的那位司令员。”
“老子还怕嘴上涂石灰,白说一通。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我的年纪虽然可以当父亲,你这个小朋友交定了,再听我一句话,在农场上见了最多的是满嘴江湖义气,口口声声两肋插刀的人。为了包香烟分赃不均,打了满地找牙的也是这些人,你年轻,所以千万不要栽在这几个字眼里,以后的脑筋还是动在赚钱上。你在这里应该深有体会,有钱什么都好讲,没钱讲了最好听,也是屁话。”毛旭辉言犹未尽,李丹阳贼头鬼脑地钻出了毛坯房,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见没坏人,马上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心满意足,淫笑着说:“不错不错,功夫比起绿扬市场上的鸡婆,要好上几个等级。”
    晚上,两个人在号房里开了瓶二两半的小炸弹,李丹阳建议一人一半,王志华分给苪号长一半,“喝醉了就是浪费。”
“浪费就浪费。”他端起搪瓷杯,一口闷了下去,“从今往后,咱们兄弟相称,谁想从兄弟身上拔走一根毛,我们先从谁身上放掉三两血。”
    “别讲的这么血腥,还有更伟大的事业,等着我们去实现。”毛旭辉的一通话,让王志华对以往的想法,又产生了动摇。然而,劳教所里经常会冒出意外之事,其中的一些事,是由不得你做出正确与否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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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农场收押的劳教人员,百分之九十来自苏州,无锡和常武。飘渺农场所在的西山,属于苏州管辖区域,农场上的苏州人占着天地人和的优势,又有靠家门凶的习性,人说风水轮流转,苏州人说我要坐庄到天亮。大院铁门哐啷一关,他们自视老大,闲着没事喜欢窜号房,趾高气扬地指手划脚,学着干部的口气,发号施令;你去洗碗,他去洗号桶。他们也不敢针对所有人,对常武人还是心存内惧,知道一旦真的惹怒了横竖横,拆牛棚,上房掀屋顶的常武人,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无锡人给苏州人吃瘪的主要原因,以老乡为主,拉帮结伙的农场上,他们人数少,战斗力势必弱,所以见了苏州人进了自己的号房,赶紧哄上前去摇头晃尾,露出付乞怜讨喜相。
常武人碰到气焰嚣张的苏州人,常常是忍气吞声地退后三步。开鞭素质到撒野程度,苏州人要是真的把常武人逼急了动起武来,苏州人好象从没占过上风,但落到管教干部手里, 常州人就要吃大亏了。他们的管教方针,明显偏袒苏州人方.不问有理无理,吃亏沾光,苏州人面壁蹲坐上半天,放回号房了。常武吃上一顿木柄枪托的捶打算是小意思,要是敢以犟头倔脑来表示对处理的不公,给你禁闭,挂上三十六斤重的脚镣,走路拎上荡在裤裆前的牵绳。最难受的还是上土铐,背铐上半天,不服你也得服了。 常武人并不是屈从苏州人的淫威,而以让步方式求全,常武人怕的是站在苏州人背后的管教干部。
常武人暗地里练习着如何让微笑与声音传出股杀气,唬得住就唬,唬不过就给礼让三分。
平头喜欢上了下象棋,劳动八小吋以外的时间里,口袋里灌了付象棋,一个个挨着号房里去找人下棋,要么就是看棋书,研究残局。象棋和棋书是前号长留给他的。他是常武人中间,最先练成能通过微笑传递杀气的人,两个人面对面走路,他微微一笑,不知底细的人侧身往旁一退,让他先过。平头性格本就属于内向型,啃死理,即便是老乡,也不会主动与人搭讪啰嗦,招风惹水。当然,也没人闭的抓几虱养在身上挠挠,去招惹一只半梦半醒的闷毒虎。
平头主动联络最勤的是王志华,虽然两个人不在同一个中队,有时会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平头抽的香烟全是由王志华提供的,还有小说书籍,平头勉强收下,转手被别人借走借没了,两本翻烂了的棋书,足以让他研究上一年半载了,两个人有时十天半个月没见上面,隔着堵高墙电网,打打空中电话,谈心快结束时,王志华总是会问上一句;有烟抽吗。平头用不着回应,等上数十秒钟,一包香烟从高墙那边飞了过来。
羊小峰和李丹阳既是同案犯,也是邻居。平头在二十二中学读书时的同学,虽然同级不同班,两人一对眼,就认出了对方。吃过晚饭,平头去他所在的2号房,号长是苏州人。平头忍痛割爱,塞给他半包烟;新号是我同学和邻居。号长跟平头也就是个脸熟,平时没有交往,随便一给就是半包烟的举动,让他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判断,这人的水深,弄不好是条土灰蛇;有你这句话,我不会为难他的。号长连眨了两眼,意会通
有天,李丹阳托人捎带给羊小峰一瓶小炸弹,让他惹出了大麻烦。
这天傍晚,临近开饭的时间,羊小峰拉上平头去水房,从裤袋里掏出瓶小炸弹,十来根萝卜干;妈的,几个月没闻到烧酒的味道。二两半一瓶的白酒,平头喝了半两多便脸红耳热了;我不能再喝了。剩在瓶里的酒,最终被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光了。平头见他走路踉跄,说;我送你回号房吧。他说;这点酒只给我涮涮牙,在社会上我是半斤酒打底。平头提醒道;你好久没喝,影响酒量的。经过平头所在的7号房,他伸手一推;去吃你的夜饭吧。
结果,羊小峰还是进错了号房,踉踉跄跄的走到3号房里去了。他裹着一身酒气,进门看见苏州人小不倒,蹲在门角落里抽烟,他眼花脑一热,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半根烟;给我抽呐。
小不倒腾地站了起来,剩下的半根烟在他面前,然后用脚踩住香烟,狠狠地一个拧搓;你是那里来的老卵,看你这张嘴只配猪圈里去舔三年没洗的猪比。
当着号房里苏州人,还有老乡的面,羊小峰那吃得这种羞辱,脑子轰的一热,借着酒性沖上去,双手捧住小不倒的脑袋,对着厚实的墙,咚咚咚地连撞了七,八下。看着小不倒晃晃悠悠的瘫倒在地上,一霎时,苏州人才有所反应,六,七个人一哄而上,把羊小峰围在中间,挥拳踹脚吧地一顿乱打。
平头不放心羊小峰摇摇晃晃的走路样子,怕他磕磕绊绊的摔上一跤,摔出事情来,便站在号门口看着他走进了3号房,平头正心想3号房是苏州人的据点,他会不会喝了几口酒去惹事招非。想到这里,看见两个常武人象惊弓之鸟,从号房里泡到院子里,嘴里不敢喊叫出声音,就用手比划;打架了,打架了。平头立马反应,羊小峰惹上事了,拔腿冲到3号房门口,没等他站住脚跟,负责把守号门的苏州人,几个人的拳头敲到他的脸门脑袋上了。
杨大郎作为常武人的代表,去找苏州人谈判后,回到平头的号房,双手一摊,表示很无奈的说了句;我们理亏啊,喝了几口猫尿,冲到人家号房里去寻事头, 他们趁机抓住蝗虫吃过界的小辫子,借题发挥,教训你们一顿,这事如果闹到干部那里,弄不好要给你上土铐,上大镣。
两个人挨打的事,当晚就传到李丹阳的耳朵里,凭着自己在洪泽湖监狱劳改经验,意识到这是确立常武人做牢头狱覇的机会,借此机会让自己在山上立身扬名 。 第二天上了,他故意放掉手推翻斗车轮胎里的气,借着去找汽筒打气的名义,跑到了相距仅几十米的十一中队工地上,羊小峰急着要先为自己酒后行为辩解一番,李丹阳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是听讲谁对谁错,是要你拿出个态度,干,还是不干。
干,当然是干,被他们打了一顿,事后连个屁也没敢放,后面的日子怎么混,去把面子铺路给苏州人随意踩啊。
收工回院子后,你跟大郎打个招呼,让他去动员常武人,再拆掉几张床的铁架,我们中队的常武人,趁送饭车的机会,冲到你们中队院子里来开打,无锡人如果跟他们站成一条边线,一起打。李丹阳说完了这句话,推着瘪胎翻斗车,回到十二中队,找来他的左膀右臂,王志华和王鬼子,商量按排任务; 王鬼子负责带人去十一中队开打。王志华负责把守十一中队院门,阻挡苏州人冲去十一中队增援。
饭车进大院前的一刻钟,李丹阳就站到了高墙下面,和一墙之隔的大郎打起了空中电话,及时通报双方备战近况。看好了放着饭桶的板车,拖进院子,大郎在墙那边叫喊了一声;三分钟后,准时开打。李丹阳回应道;打。
院门一侧的干部值班室里,这个时间段里,通常只有二,三个值班干部,一个干部负责押饭车,往每个号房里送饭桶,另一个干部坐在值班室门口,监督院子里的动静,当他发现从1号房里一下子涌出一,二十号人,就象,没了抓拿也慌了手脚,返身钻进值班室,抓起电话,拔通向场部电话;十二中队集体逃跑,十二中队集体逃跑,请设好警戒线,请派部队增援。驻军营房在半山腰的元山釆石场,开车赶到飘渺农场,起码在盘山公路开上个把小时,农场上只有一个班的兵力,按规定军人不得持枪进入劳教所区域,爬到房顶上吆五喝六。
王鬼子带人冲进十一中队大院,院子里的几十号人己经打作一团,值班干部与站岗哨兵,门里门外的吆问喝止声,早已当成了耳旁风。平日里做惯了墙头草的无锡人,这回虽然果断地和苏州人联手,共同对付常武人,但招架不住羊小峰他们手里近二米长的角铁床架,加上王鬼子一伙人的加入,追打的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直想挖地三尺,挖出个藏身之处。
打急了的苏州无锡人,开始往大院外面逃窜,领头的人脑子还算清晰,知道山下有驻军防守,带着人往山顶上跑。
王志华领着近十来人,手里斜端长长短短的角铁,表情象庙里圆瞪怒目的金刚,封锁住大门,数十号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的苏州人,试着连冲了几次,想冲去到隔壁中队里去,增援疲于奔命的老乡,但又吃不消常武人手里角铁的横扫,只能作观望状,伺机行事。
常武人追打下的苏州无锡人,抱头鼠窜经过十二中队院门,王志华说了句;老子看着手也发痒了。李丹阳伸手一把没拉住他,他们一伙人窜出院子,加入了追打的队伍。苏州人明白这场开打败局已定,但一见撤了封锁线,趁机也窜出大院,就当是一次自由放风,一路喊叫;乌拉,乌拉。
天空里挂着一抹红彤彤的晚霞,山林里却已落下黑夜的帷幕, 越来越浓的夜色渐渐的笼罩住荒山野岭。陡坡山路和两旁山林里,到处回响着追啊打呀的回音,实际上他们冲出大院,如同挣脱了枷锁,追打反而成了一场逍遥自在的野外放风,有人抱着树木,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有人仰天面对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叶,长叹短吁,有人起了逃跑的欲念。通往山顶的路上,各种地方口音混杂一起,如同袅袅上升的夜雾。羊小峰一伙人最先爬到山顶,浩淼的太湖上月光鳞鳞,安静地荡漾,一阵阵清凉的夜风,很快地吹干了汗水湿透的衬衣。他模仿扔掷标枪的动作,将手里的角铁床架投掷进脚下的黑暗深渊,即使屏息倾听,也没听见那怕是式微的回声。
丘八们开始封路搜山了。黑暗中有人高声提醒道。
羊小峰转身看着脚下的山路树林里,有几十道摇来晃去的光柱,伴随着大狼狗凶猛的吠叫。脑子里闪过一句忘了是谁跟他讲的话;有些事就要趁头脑发热,不顾一切地去办了。他现在头脑冷醒,去想办完事的后果;去想它干吗,大不了上铐挂镣一个月,但以后我的名气,在农场上可是响当当的了。
跑又跑不掉了,还是去西山庙里等丘八来带人吧。黑暗中有人高声提醒道。
黑灯瞎灯的连路也看不清,不要一脚踩空,滚到山底下去了。有人附和道。
常武人去庙里集合吧。有人高喊一声,跟着又有人喊道;苏州人去庙里集合。 无锡人也去庙里集合。
西山顶上有座简陋的小庙,在白天,如果不是看到黄墙红柱灰瓦,以为是破落的大户人家院子。庙门从来是半敞,平吋里面只住着三,五个和尚,听农场员工讲,年初住进了一个海灯法师的人,武功盖世,手指能当子弹使,两根手指头着地,便能轻轻松松地撑起倒立的身体,更有神乎其神的传说,十米之外发功,能连人带树象纸飞机一样在半空中飞翔。
有人上前推开庙门,吱吱嘎嗄的声响在暗夜里显得诡谲,令人胆战心怵。大家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走到空荡荡的庙院里席地而坐。平头和王志华坐到了一起,平头问;身上有香烟吗。王志华掏出瘪嗒嗒的烟壳,羊小峰凑上来要了一根.抬手划了个半圆;就冲出来十几个常武人。
有些人跑到半路上,回去了。王志华说。
也没看见李丹阳。羊小峰似问似答。
王志华没见他的话头;平头,你要比我早下山一年的吧。
混了不好估计要到83年3.5.月份吧,你呐。
混的好可能赶在84年春节前。
我还能来接你。
还是不要来接吧,出去了再回过头来接人,兆头不好。
我在车站接你总没兆头好不好的说法了吧。
下山了继续混社会还是进厂上班。
厂又不是我老子开的,想进厂上班就能想进厂上班,你呐。
混社会又不是专指开鞭,条条道路通罗马。
除了交朋友,开鞭,你还有其他本事。
出去了再说吧。王志华踩灭了地上的烟屁股;现在都是空说空话。
你说我们抓回去会加刑吗。羊小峰插嘴问道。
谁知道,劳教最多不能超过三年吗。
加刑可以另外算吧。
我们先统一口供,一口咬定苏州无锡人先挑起事端,常武人被迫还击防卫。羊小峰说。
你们可以这讲,我呐。王志华苦笑一声。
你是和道热哄,跑出来起哄看热闹。平头说。
我也只会承认跑出来起哄看热闹。
清脆的吱吱嘎嗄拉门声,盖住了交头接耳的叽喳声,几十道暗烁烁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院里过廊尽头的小门,门洞里站着个身材痩小,精神矍铄的和尚,一手握住烛台,另一只手掌挡风,笑吟吟地问了句;你们都是农场的人吧。
庙院里刹那间鸦雀无声,只听见风入山林发出的簌簌声。
和尚见没人接他话音,补充一句;庙虽简陋,但能遮风挡雨,天黑了就在这里歇歇脚,等天亮了下山吧。他说完转身隐入门洞。
这个人就是武功盖世的海灯法师。有人轻声的说了一句。
干部带着驻军包围了西山庙,庙里亮起了汽灯,庙院瞬间如同白昼, 几十号人串铐在两根姆指粗细的麻绳上,排成两列队伍,带出了庙院。几十支电筒光照亮的山路上,在军人荷枪实弹地押解下,个个搭头耷脑地走进十二中队大院。值班室屋顶上架起机关枪,院门外的军人绷紧着脸,如临大敌。强光探照灯照射下的院子,仿佛走进了宽敞的手术室,气氛肃穆。中队干部全部到场,干部一个个开始解铐,然后走到院子中央,自报报名,确认后沿着院墙而跪。王志华正巧跪在苏州号头的旁边,他象是自言自语,告诫了一句;扛住两顿打,少坐三年牢,抗拒回家过年,坦白坐穿牢底。
王志华接上一句;装聋作哑,万事不沾边。
点名完毕,核对中队人员总数,两个中队一共逃跑了三个人。场部连夜去码头设卡,中午前,三个人悉数抓获,关进了禁闭室。
审讯平头的司马干部,二话没说,上来先给他一顿杀威捧,平头心里早有准备,挨到第三下,哎哟哎哟叫着喊痛,满地打滚,口供却只有一句;苏州人先动手打我,我没有还手,赤手空拳跑出去是为了看热闹的。司马干部说;有人明明看见你用角铁打人的。平头矢口抵赖;这个人栽赃陷害,他有种跟我当面对质。司马干部见讹诈不出实料,给他挂了十天大镣,然后调到元山采石场上的五中队。
季干部受毛旭辉暗中托咐,点名审讯王志华,当着其他干部的面,他也要演演戏,连咋呼带一顿拳脚。做审讯笔录时避重就轻,几乎是他自问自答,让王志华在笔录下面的空白处,写上;以上笔录我已看,均为事实。签上姓名,然在名字和故意涂改处摁上鲜红的指模印。
这场前后近百人参与的恶性群殴事件,震惊了省內外的劳教系统领导,飘渺农场的场长们也明白如果继续深究,一查到底,对自已的官途也没好处,也就草草收场了事 。
罪不罚众,处理结果是常武,苏州和无锡人各打三十大板,半个月后,场部召开的奖惩大会上常武人羊小峰重判有期徒刑七年,王鬼子重判有期徒刑四年,杨大郎因老乡检举指证是幕后主使,矢口抵赖不承认,还是重判有期徒刑二年,苏州和无锡也各抓出了两个典型,重判二至五年不等,大会结束后,立即移交押送去了苏州监狱。审判台上的羊小峰,留给常武人一个懵懂的笑脸,随后押进了警车。
李丹阳逃过一劫,那天晚上,他给自已的定位是坐镇指挥控制局面,王志华与王鬼子是具体计划的执行者。事态发展到双方人员冲过大院警戒线,往山里逃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监狱里给伙跨界打架也时常发生,但象眼前这是场面几乎没有,当伸手一把没有拉住王志华,知道事态已经失控,他也跟着冲出去打打闹闹毫无意义,不如回到号房里坐看结果。
李丹阳看着他们串铐进了大院,心里赶紧排算一遍,他相信王志华与王鬼子的钳口,不太会出卖自己,就算供出他是幕后主使,口说无凭,自已死不承认,至多吃点苦头,能扛过这关,羊小峰更没出卖他的理由,虽然策划这场开鞭,当然有他自己私心.在劳教所这么一个鱼龙混杂,天底下最复杂混乱的地方,不留个偏袒保护自己的心眼,必定要碰撞的头破血流。不够义气是混不转的,太讲义气则是要倒大霉的。情义当头,但不能拿之奉为守则,下三滥手段往往是最有效的出其制胜的手段。李丹阳在洪泽湖监狱里,见过用义气的换取无期徒刑的人,同样也见过从义气两字里乞讨自由的人。他给自己的告诫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丹阳看着王志华从值班室里,一步一晃地回到了号房,就猜想到毛旭辉肯定去找干部打了招呼,否则的话,也是直接送禁闭室。他故意沒有上去祝贺劝慰,要赌一把,要等王志华主动来找自己,从他的态度,来辩别判断他对自已的表现,是功大于过或小于错,如果以后形同陌路人,那么他肯定认为自己的所作作为不厚道仗义,奸人一个。
当天中队歇工,王志华在号房里躺了半天,吃过夜房,还是去找李丹阳,一起蹲在门角落,抽了两根烟;你猜场部会如何处理他们几个人。王志华切入正题,试探性地问道。
事情闹了这么大就很难猜,听讲上面都派人下来调查这事了,最后看怎么定性,估计是要抓几个判刑了。
你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了这么大,会定为集体逃跑。
结果总是要在事后才知道,事先能知道的叫选择。李丹阳岔开话题;你没事就好,其他人听天由命吧。
强中更有强中手啊,一山还比一山高,要服气,服了才有长进啊。王志华象是忽然悟出了什么,丢下了一句话,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号房。


大毛和常客乘坐的是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到苏州站刚好是零点,出了车站,召手叫了辆带雨蓬的三轮车;胥门轮船码头。两个人坐进三轮车,先让车夫放下雨蓬,清爽的夜凉风扑面而来,脑袋里的睏意一扫而光。大毛兴致勃勃地讲着前两天的经历,常客的心思放在后面的路程上,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出远门探望朋友,心里有种难讲的不着落。
三轮车苏州城里七转八弯,听到嗄的一声刹车,常客抬头看见钉在老城墙的木牌,白底红字,上面写了四个大字胥门码头。
两个人进了候船室,先找售票处的窗口,窗门紧闭,旁边墙上的水泥黑板上,写着每天早晨六点准时售票。安民告示栏里,用白粉笔写了两行字;夏季是台风旺季,超过六级风浪停航。大毛看了自言自语;台风也分旺季淡季吗,停航是什么鬼,六级是大风,不是台风。
又不是你说了算,停航么就是怕台风把船给掀翻,触霉头的话就要在候船室睡到风停了,才有船送我们去西山。
候船室与学校教室面积相差无几,人字屋顶上挂下来两盏100瓦的灯泡,中间的四排长条椅,睡满了枕着行李打呼噜的人,有几个年轻人背着画夹,哄劝百无聊赖地闲荡的乘客,给他们当素描模特。 候船室的墙脚壁角落,有三,五人围坐在地上发大兴,抱着膝盖打瞌睡,有人往身底下铺上层旧报纸,后脑勺下垫了两块砖头当砖头,做起了黄粱美梦。暗烘烘的光线下,能够清晰地看见漂浮着的尘粒,空气里弥漫着隔夜馊的气味。
大毛绕着候船室巡视一圈,然后和常客打赌;明天去西山的船上起码有一半是常武人。
不要被窝里估卵,拿出具体证据,你赢了我输一包烟。他常客自下了火车,心里便掖上了种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一个人散步到了河堤上,停靠在码头的轮船甲板上,几个人围了盏马灯,有人喝酒,有人啃瓜。有对男女分开坐在拴绳桩上,象他一样望着河对岸影影绰绰,缄默无语。
大毛仿佛有多动症,又从候船室跑出来,喜眉笑眼的想拉常客进去坐;我刚认识了三个常武人,两女一男,你帮我去吹吹牛比。
里面空气有股馊味,我闻的都想吐了。常客找了个借口;你是眼睛一睁,就是挖空心思的想着去叉小姊妹。
大毛说;你意思是说,我每天应该去想如何接好革命的班,当好共产主义接班人。他说完又转身跑进候船室,从呼呼大睡的人身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张报纸,铺到三个常武人的旁边;还要熬四,五个小时,我们打牌吧。男的说;我们没带牌。
我带了。大毛把人革旅行包里的东西,摆摊似的一样样拿出来;常武大麻糕,五香萝卜干,桃酥小油绳,运动衣,解放球鞋,最终从夹层里翻找到了扑克牌;带了这么多东西啊,你们去劳教所探望谁啊。年龄略大的小姊妹问道。
探望朋友,你们吶。
男的抢先答道;我去探望表哥,她们是我两个表妹。
大毛一听便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两个小姊妹去探望劳教所的亲哥,男的是她们的表哥,可能不放心两个女人出门在外,一路当她们的保镖
常客坐在河堤居然打起了瞌睡,一阵河风吹来,仿佛受了个惊吓,身体往前一冲,差点冲进河里。揉了揉眼睛,看见天空渐渐放亮,码头的青石台阶上,有人挥舞捶衣板,有人在石板上搓洗衣服,吱嘎吱嘎的开门声时起时落,呛人的生炉子烟雾,顺风飘进了他的喉咙,忍不住一阵干咳。
常客一走进候船室,轻易地从此起彼落的呼噜声里分辩出大毛叽里呱啦的责怪声,他们正为输牌争个不休。常客瞄上长条椅的一尺空隙,硬把头塞了进去,屁股坐在地上,趴在条椅打起了瞌睡。被大毛摇醒之前,他正做着个梦,梦里和苗晓静一起去爬山,爬到半山腰时,看见有个山洞,她说要去钻山洞,两个人钻进了山洞,黒灯瞎火地摸索着一段路,他不知怎么就上去拥抱住她,发觉她的身体冰凉冰凉,一丝不挂.....他感到身体猛一哆嗦, 一股暖烘烘的液体,射到了裤裆里。
排队买票了。大毛说。
你先去排队。常客去了趟厕所,脱下粘稠稠的田径短裤,跑去码头,把短裤沉到混浊的河水里,浸泡搓洗绞干后,重新穿上。
船票价是一块半一张,没有座号,码头上已站了两排人。他们挤到了最前一排,盯着慢慢靠岸的轮船,船员纵身一跳到码头上搁跳板,他们纵身一跳到了甲板上,抢先钻进了半人高的舱洞,抢占座位。船舱宽不会超过五米,中间两张长条椅,船舱两旁的长条椅,眨眼的功夫人满为患,没抢到座位的人一屁股坐在通道里。轮船驶离岸,窗户大小的舱门马上关闭。几十号人挤满了整个船舱,偶尔有浪打上船舷,湖水噼里啪啦溅到船窗上。轮船驶出河道,还要在太湖里航行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西山。常客平时偶尔会晕车,没想到会晕船,就忘了吃晕船药,轮船驶入太湖,左右摇晃了几下,他喊了声;我要吐了。推开正好容下一个脑袋的船窗,张嘴对着太湖,一阵稀里哗啦的呕吐,脑袋缩回进船舱后,索性和衣侧躺在通道里。
轮船在太湖里颠簸摇晃了近四个小时,才抵达西山码头。
常客躬身猫腰爬出舱门时,整个人虚脱了一样,脸色煞白,拖着沉沉的双腿走下跳板,吩咐大毛赶紧去找拖拉机,大毛说;我先去跟小姊妹告别,要个通信地址。他听了眼睛里都直冒火,也只能无奈地苦笑着说了句;老子这辈子再跟你出远门,老子不是人。
有人推着自行车上来问; 自行车送人去元山采石场。
有送人去元山采石场的拖拉机吗。
自行车便宜,送一趟两块钱,来回收叁块伍。
大毛带了个手里举着小黑板的人走了过来,小黑板上面写着;元山采石场;缥渺农场;联系到了拖拉机。他居功自恃的说。
每位一块伍,上机买票。
拖拉机里在带有坡度的山路上颠簸了一刻多钟,才到了场部大门口,
常客下机后数了下人数,一辆拖拉机里挤了十六个人,讲常武口音的人占了一大半 。
农场门口有持枪站岗的军人,大毛向门岗出示了探望证明;五中队。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能看见五中队的牌子。门岗说。
沿途经过的中队门口,警戒线内或是挑箩担筐,收工回中队的犯人,会主动搭讪,热心的问这问那,那里人,去几中队,探望谁。问到后来,大毛故意胡编个人名,中队。都有人应和,好朋友,老乡,随后作出要香烟的动作。
沿途经过的中队门口,警戒线内或是挑箩担筐,收工回中队的犯人,会主动搭讪,热心的问这问那,那里人,去几中队,探望谁。问到后来,大毛故意胡编个人名,中队。都有人应和,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是老乡,随后作出要香烟的动作。经过一个中队门口,都会要去五,六根香烟。爬了一刻钟坡路,沿路竖着铁皮警示牌,上面写着;请勿靠近。铁牌后三,五米处,都是几十米深的大石坑,常客恐高,只敢手抓住铁皮架,稍许挪前几步,两腿开始发软。坑底浮漾氤氲着水汽,一队身背箩筐的人在雾汽里时隐时现,几十节长的斗形矿车,装满了石头,哐当哐当吭哧地正往上爬。尾端的几节车斗里,坐着背上驮着箩筐的人,他们应该是在坑底采石的犯人,山谷里不时回荡起沉闷的连珠炮爆炸声。
在干部押解下,一列肩挑箩筐的队伍经过身旁,大毛凑上云问;到五中队还有多少路。排头的人装作没听见,两眼平视前方,排尾的人搭话道;要去几中队。
五中队。
你们是常武人。他随后学了句常武话;麻糕要大佬,芝麻要多佬.你家要找嗲人。
张宏军,你认得吗。
绰号叫平头,跟我绝对是好朋友。
他山上混的怎么样。
绝对老卵,绅势级别。
他这么一讲,常客手里抓着的半包烟,趁押队干部不注意时,扔进他的箩筐;有数有数。
前面个岔口,往右转弯就到了。
五中队大院旁的侧门上写着接见室三个字,接待干部翘起二郎腿,从大毛手上接过探望证明,扫了一眼;张宏军是你们什么人。
我是张宏军哥,他是表弟。常客沉着回答。
干部转头向里面喊了声;张宏军接见。又说;进去看看墙上的接见规定,旅行包里的东西放到乒乓球桌上去接受检查。
平头臂弯里夹了张小板凳,声音宏亮地喊了句;报告。干部手一挥;家里来人接见。平头的小板凳往他们面前一放,脸上现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你们神经病啊,赶到这地方。
常客看着眼圈红了的平头,明白他用责怪的口吻掩饰内心的激动;难得发回痴也应该的。
在家里也没劲,你们全到山上来了,我跟常客都找不到人玩了。大毛问道;你看见还有谁在西山。
王志华,周一波,喔,我上午出工路上看见李爱国了。
秤砣呐。
他和许成都,陆建强应该都在句容少管所吧。
常客注意到了他的两只脚脖子扎裹着布条;脚崴伤啦。
镣伤,拖了半个月大镣,皮肉给磨破了,快好了,已经结痂。平头故作轻松的一笑; 大毛你没事不要出去乱窜,就跟着常客学学怎样叉妹。
你想污蔑我是叉妹生哬,再说,他是头教不会的猪。常客之前想好见面要讲的话,象被清扫出脑子了,一句也想不出来;包里有吃的穿的,你和李爱国分着吃,扑克牌和军棋盒子里装的是香烟, 查出来都要没收的吧。
当然要没收,还是去拿出来留着抽吧。
碰碰运气,万一没查到呐。王志华的中队离这里很远吗。
他在后面的农场上,走过去要三,四个小时。
值班干部又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起立起立,接见时间到了。
要给谁带个口信吗。常客终于想出句事先淮备的话。
平头的表情转尔沉了下来;给我娘带个口信,说我调了中队后当上劳动标兵,年底可以减刑了。嗯,也给我老子带个口信,少喝点酒。平头说完别转头, 一把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夹起小板凳,笑着说了句;走好,不送了,他妈的自由真好啊。
你要,我送点给你。大毛回了句。
你也给我安稳点,吃了亏我们在山上也帮不了你,谢谢你们来看我,后会有期。
既然后会有期,就用不着谢了,倘若朋友不就是你把我放在心上,我当然不能把你放在肝上。
大毛象背书似的说道;交朋友不就是很简单,你对我好,我会对你更好;人心换人心, 良心好不代表憨,做事厚道不代表沒脑子。
号头在干部的监督下检查旅行包,常客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把旅行包里的东西全郚抖落到了地上,平头故作镇定地来回踱步,趁着挡住干部视线的瞬息,轻声嘟囔了一句;盒子里的饭票,有你一份。
常客看着平头拎上旅行包走出接见室,阳光里的背影渐渐融化成一片模糊的风景。他们出了接见室,一溜小跑到农场门口,赶上了开往西山码头的拖拉机。搭乘上回胥门的轮船,常客这回学乖了,进了船舱,捡了几张别人丢弃下的报纸,铺到通道的死角落里,倒头就睡,大毛扒着舱门望穿秋水,也没等到候船室里邂逅认识的一对姐妹.垂头丧气地抱怨自己命里没有桃花运。
轮船靠岸时快到五点了,马不停蹄地赶到苏州火车站,排队买车票,最早的车次是晚上十点一刻,离上车时间还有三,四个多小时。售票处出来,两个人喊上辆三轮车;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吗。
观前街,苏州最热闹的地方。
就去观前街。
两个人沿着观前街逛了个来回,常客进了家丝绸店; 买两条苏州丝绸围巾,带回哄哄小姊妹。大毛一听;帮我买一条,我也要哄小姊妹。买丝绸围巾,又转 进副食品商店,常客称了两斤苏州特产猪油松子和枣泥麻饼;买给我娘老子吃。大毛跟着也买了两斤;你标准是见人屙屎屁眼痒。常客甩了他一句。
去找家电影院,我看电影,里你睡觉,看完电影正好赶去乘火车。大毛建议道。
常客先在电影院里睡了一觉,上火车抢到了张座位,又是一路睡到了常武。
他们出了常武站,大毛招手喊来辆三轮车;上车,尚书街。
你上车先走吧,我们不同路。
什么不同路,一点钟了你还不回家,去那里捉鬼。

常客拍拍手里的丝巾;去哄小姊妹。他去苗晓静家是临时作出的决定,在噪杂污浊的火车厢里睡了一觉,空旷的车站广场上,阵阵袭来的凉风,吹的他神清气爽,睡意顿消。看着手里用牛皮纸包裏的丝巾,替自己找了个自认为绝妙借口;连夜把丝巾给她们送去。
常客就让三轮车停在丅字路口,他觉得深更半夜,乘坐三轮车惹人注目,美好的深夜加上美妙的设想,不想因为张扬,招来公鸭嗓一伙人,搅扰了美好的心情。他几近沿着墙壁,走向夜雾里渐渐清晰凸现的楼房,经过黑黝黝的弄堂口,从里面传出哼哼唧唧的喘吟声,往里瞥视一眼,一对男女抱成一团,卿卿我我,他恶作剧似的故意假咳几声,弥补他们发出的声响,给他带来的小惊吓。
黑漆漆的楼洞近在眼前,他忽然加速步伐,三步并作两步的闪进楼道后,没有急于上楼,而是蹲在最低的台阶上,屏息倾听了数十秒钟,楼内楼外一片静寂,确定自己的行踪没有被人注意,这才蹑手蹑脚地爬上三楼,按以往的敲门方式,大姆指指甲在门上来回磨擦几下,耐心的等待隔了半分钟,里面传出轻微的悉嗦;谁呀。有人細声地问。
我。他听出了苗晓静的声音,心脏象上紧了发条,怦怦地加速跳出了声响。
苗晓静手伸出帐缦,先将门开出条缝隙,看到一张贼忒兮兮的笑面孔,才松开了手;我猜想只会是你这个夜游神,这么晚来又出什么事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梳拢着蓬乱的长发,睡眼惺忪地问。
你放假在家没事,就巴望着我闯祸出事。
认识你也算倒霉,夜里听见别人家的敲门声,我也会心惊肉跳,那次来你是太平无事的.这一阵又跑去那里撒野了。她摁亮夜壶箱上的台灯,绕着皮带摸了一圈;嗯,身上没带匕首,表现不错。
我去苏州西山探望朋友,刚回常武,你看,给你和姐各买了条苏州特产丝绸围巾。常客手里的丝巾顺手往床上一扔,借着微弱的台灯光,快速瞥视一眼,床上空无一人,另一条毛巾被,叠的整整齐齐;苗秋月肯定是上夜班。他心里作出判断。
什么丝巾。苗晓静穿了短裤无袖衫,从床上一跃起,开亮白炽灯,如获至宝似的打开牛皮纸包的两条丝巾,轮流围上脖颈;那条颜色好看。
常客定央央望着她的两条修长挺拔,白皙光润的长腿,翘翘的臀部。他以前从没有象今晚这样,如在回味一行诗句,仔细端详玩赏女人的身体,嘴里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她的提问;好看,都好看。
都好看我就都藏起来,不给她。她补充一句;让她去叫男朋友给她买。
你意思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么也分好几种,你是另一种。
另一种是什么意思?沒有一起睡过觉的男朋友?他明知故问。
对于这种不三不四的问题,我拒绝回答。她的眼睛没有离开镜子,欣赏着系上丝巾的自己。
你今年虚岁17岁了吧。常客问了一句让自己也感到奇怪的话,目光又从白皙光润的长腿,移到没有完全发育的胸脯上,明显觉得自己有了蠢蠢欲动的念头,想从后面拥抱她,抚摸她的胸脯,她的脸颊和颈项。心里又在跟自己打赌,如果今晚留在她家,肯定抑止不住汹涌勃勃的欲火,然后吶?常客坐到床沿,点了一根烟, 在留下或是离去之间犹豫不决。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年纪啊。苗晓静换了种丝巾系法;这样系法好看吗?
都好看。常客对自己突然感到隐隐约约的气馁,本来的目的只是想看看她,说说话,因为起了欲望,也就产生了种危险感,怕自己的冲动没有得逞,不仅丢了面子,还会失去继续和她交往的机会,他作出了抽完这根烟就走人的决定,又清楚自己不会轻易的离去。
看你憨笃笤的样子,就只会讲这句话啊。
你是要听花言巧语,年轻漂亮,美丽动人,全身上下充满青春的诱惑。
住嘴吧,太肉麻了。她终于离开镜子,也坐到了床沿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你娘老子又要满大街的找你了。
我跟他们讲好了,要在苏州住一夜,明天回家。
那你干吗又要连夜赶回来。
因为想看看你,给你来送礼物。常客情不自禁地佩服自己,讨好她的话随手拈来。
你是今夜不回去,想住我这里。
不可以么我现在就走回去。
苗晓静眨闪着迷人的眼睛,装出深思熟虑的大人相,最后又忍不住噗哧一笑;你深更半夜送丝巾是有目的,想在我家赖一夜。
不可以么我现在就走回去。他又重复一遍。
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但也不会做坏事。他狡辩道。
她瞄了眼闹钟,心里权衡了片刻,似乎作好心理准备;只能睡三个小时。
我不想睡,你放假也不要去学校上课了,陪我说说话吧,我的朋友都抓进去坐牢了,唉,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了。他先是做出孤助无援的样子,然后出其不意地搂住她的肩膀;我的心里好冷啊。他把她越搂越紧,好象要把她搂进自己的孤独里。身体往后一仰,他搂着她的肩膀躺到了床上。
我还是个中学生,能陪我讲什么话。苗晓静不可置否地哼了两声,关了电灯,身体在被子下面蜷缩成胎儿状。
给我看看你的身体。常客话一说出口,掀掉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我就猜到你不怀好意,你知道这种行为就叫耍流氓。
他没等苗晓静重新拉回被子,己将无袖汗衫一下撩到胸脯上面,微微隆起的奶子袒露在了眼前。她徒劳地反抗了两下,然后叹了口气;答应我,不能再做其他的事。暗影下的苗晓静,明眸皓齿,一脸天真的表情,泉水般清澈的目光,混杂着恐慌与新奇,等待他的回应。
你不愿意和我做其他的事吗。
我年纪还小,不能做其他的事。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在一起当然要做喜欢的事。
嗯,,,,,她拖了个长音,似乎在思考这句话有没有道理;我们玩石头剪子布,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让你做,拉勾不准耍赖皮。
结果是常客输了,他出的布,苗晓静出的剪刀,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愿赌服输哦。
好吧,那就让我亲亲你。常客翻身趴到苗晓静身上,两根舌头在她嘴里象火苗交相纠缠如彼此问候,长时间的憋气几近脑内缺氧,嘴唇分开时头昏目眩。
我就不愿赌服输。常客趁她来不及作出反应之前,已把她短裤退到脚踝处; 答应我,做吧。
我怕疼。苗晓静似乎沉浸于初吻带来的迷狂,全身酥软,恍惚的眼神里有种不可言喻的魅惑,喃喃呓语道;我听同学讲,第一次会疼到晕厥。
不会的,我不会弄疼你的。他终于得到了她的默许,缓缓进入她的身体,这一瞬息,黑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发出低沉的嗡嘤。
苗晓静皱紧眉头,伴随着她轻声发出的疼,我疼的声音里,他彻底的进入她的身体。射精的一刹那间,两个人同时感到了对方身体的颤栗与喘吟。在苗晓静心里,更多的是一份莫名的失落。而常客此刻有种胜利者的喜悦;我占有了她,我终于拥有了她。
两个人随后象哑巴一样沉默无语。
常客坐起来点了支烟,手掌爱抚着她泪水浸湿的脸;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
我不放心,万一怀孕了怎么办。她撅起嘴问,然后又噗哧一笑;我也有人喊我妈妈了。
也有人喊我爸爸了。两个人赤裸相拥.情意缠绵地话说到了天亮,在她屡次三番的提醒下,常客才依恋不舍穿好衣服;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你不能把我们刚才做的事告诉我姐。
你当我神经病啊,吿诉她。
你说实话,你和我姐做过这事吗。她在观察他的表情。
没有,我和她是正常的谈恋爱关系。他也想起苗秋月关照的话,不能她们之间的事,吿诉她。
嗯,现在离头班公交车还有半个小时。她相信了他的表白。
没关系,我慢慢的走回家。
哼,活该,慢慢的走吧,你这个坏人,用丝巾来诱奸少女的坏人。苗晓静边锐边俯身铺整床被,忽然压低声音惊叫道;你看看,把我弄出这么多血。
蓝白方格床单上有几滩太阳花瓣大小的血迹,他的食指如同擦拭传家宝,在灿如花瓣的血迹上,小心翼翼地摩挲了几下,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作出夸张表情,欣喜若狂地说道;好酒,百年一遇的好酒,把这床单整叠好,给我带回家收藏保管。
常客走出黑黝黝的楼道,天色熹微,灰蒙蒙的晨雾笼罩着四周景物,模糊的视线勾画出倾斜的远景,沁凉的夏季晨风,象细雨吹在裸露的肌肤上,滋生出适宜的惬意。
他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不住的念叨;我要工作,我要工作。
TOP Posted: 12-17 20:46 #96樓 引用 | 點評
abc8855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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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上错地方啦?
TOP Posted: 12-17 20:57 #97樓 引用 | 點評
忒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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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勿忘提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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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天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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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分享
南方版的 黑道风云
只是少了一道主线
看着有点儿乱
TOP Posted: 12-18 03:58 #9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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