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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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听平头说常客还关在拘留所里,东街人里最着急的就数秤砣了,顿时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拘留所门前的空场上活蹦乱跳,嘴也不歇的一直在骂骂咧咧,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骂什么,许成说他是神经病发作了。陆建强出了拘留所,精神面貌立马有了明显的变化,换了个样似的有说有闹,调侃着秤砣;我们刚好要顺路经过102医院,先凑钱把他送进去住两个月,不要那天发起病来六亲不认,拎了菜刀专砍自己人。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秤砣连哭腔都叫了出来;你们这些小人就喜欢把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他的话引来大家一场哄然大笑 秤砣从拘留所出来后,吃饭走路都神情恍惚,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连蹲茅坑都在掰着手指头替常客计算,还有几天几十个小时他放票出号了,如此这般的煞费苦心当然一大半是为他自己,他就等着常客出来后,可以一同去毛巾厂门囗去约长辫子出来玩。他也测试过自已叉妹的胆量,前二天,计算好了长辫子下班及在路上的时间,提早蹲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的路口,想演一场假装是巧遇的戏。最终是眼睁睁地看着长辫子的背影,晃进了黑乎乎的门洞,没敢上去哎一声打个招呼。落得个悻悻而归,半夜醒来,眼前全是那根辫梢上扎着块花手绢,在背上晃来荡去的长辫子,忍不住又五打一,打了个手冲聊以自慰,平息一下如潮涌的骚动。 终于熬到常客放票的隔夜,秤砣兴奋的一夜未能成眠,脑子里象架设了一部电影机,放映的全是他臆想出来的画面,意满志得美妙如梦境。大清早起床洗都没洗,跑去马路斜对面的常武刻印社工场,伸手跟门卫室的上官阿姨借了五块钱,上官阿姨给钱时顺口问了句;你这要这么多钱去碰上什么急事了吧。秤砣说;上次和我一起打架抓去拘留的两个朋友,今天放票出来,我带点钱去替他们接风。 要的,在社会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对头少堵墙,交友最怕交到嘴象糖罐头,心象铢钻头那样的人,拿去,阿姨支持你两块。上官阿姨又从自己用绒线勾织的钱包里拿出张两元票面; 他们也都住尚书街的。 是的,一个住东弄,另一个住制药厂。秤砣推让客气了几下,最后连同借的五块钱一起收下,塞进了口袋 秤砣在尚书街居委会隔壁的杨柳点心店,排队买油条时,也不忘设想按排接了常客出来后活动日程。先去迎桂馒头店吃上三笼小馒头,中午大庆饭店喝接风酒,然后常青浴室剃头汰浴搓背,这些钱肯定由许成垫付。完了肯定要把汪汪送来的钱与香烟,均匀分赃。当然,晚一点分也没关系,口袋里有刚借来的钱。中间编个借口,和常客先撤, 去毛巾厂门口接长辫子和苗秋月,去红梅公园划船,划完了一起吃晚饭看电影。这些都是上回秤砣送长辫子回家的路上,跟她讲好的事,长辫子听了开心的满口答应。所以他除了自我欺骗自己薄,没有胆气一个跑去毛巾厂门口接长辫子,其它方面是动足脑筋臆想出了无数种美妙的场景,自我感觉好的鸡毛都快飞上天了。 常客,王志华放票出号的当天早晨,许成他们约好七点半在史家弄口集合,每人骑了辆自行车,腰上的皮带里都插了铁家伙,说是以防万一,因为拘留所门囗经常有敌我双方都接同一个人,发生血战的事情。 他们一路上嘻嘻哈哈吼着小调,兴高采烈的样子,倒象是要过节。经过红梅公园后门口,听见火车站广场上的挂钟,传来八下清脆的钟声。秤砣提醒说;要加速了,老派一上班就要放人了。 十一月的风偶尔携带了冬天的寒意,吹起地上的沙粒尘渣,打在脸上,如拂面而过的荆条枯枝。清晨的阳光稀稀疏疏,泻落在前方的路上,参差不齐的屋顶,看上去似乎刷了层干巴巴的油漆。自行车轮滚过一段坎坷不平,坑坑洼洼的田梗路,终于看见一段平坦的柏油马路,拘留所也就在他们的眼前了。 比他们更早到拘留所门口的是常客两个姐姐,还有几个也是去接票的人。秤砣的眼珠子骨碌碌从他们的脸上扫视一遍,看上去都象是放票人的家属,不象有准备在拘留所门口打伏击战的人可疑的人,然后通知大家,拔出身上的家伙,藏到废弃的铁轨下面。 常客二姐一看见许成,张口就说;告诉你,以后不许再来找常客出去瞎玩,我看你们这些人玩下去全要抓进去坐牢吃官司了。 许成贼忒嘻嘻的说;谁说我是来接常客的,我们都是来接平头的。 不一会,陆建强的娘和哥哥,平头的娘和姐姐陆陆续续的到了拘留所门口。 徐憨大拖上孛爱国忙着往围墙旁的一颗枯树上挂小鞭炮,李爱国托着他的屁股,爬上了叉开的枝桠,把三条小鞭炮挂在了树枝上,离地正好有半人高的距离。李爱国看着风中晃荡的三条红颜色的小鞭炮,说近视眼一看还以为树上爬下来的花蛇,风大了会被吹下来,还是铺在地上吧。徐憨大坚持不肯,说只有这样放鞭炮才显得有派头,更有台型。 徐憨大跑去跟许成要火柴,才看见站在侧门旁的王志华的娘徐丹娜,光看徐丹娜的模样也就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头披到肩膀上的乌发如漆,瓜子脸的右眼下方有颗乌青的黑痣,有人说长在这位置的痣,也叫哭痣,穿着件灰格子呢短大衣,沉静的表情里流露出稍许的怅然若失。徐丹娜同时也看见徐憨大了,没等他阿姨嘁出口,先朝他微微一笑;你也来接我家华华啊。 华华是王志华的小名。 徐憨大心虚,喊了声阿姨,含糊其辞的哼啊了一通。心里不住地为自已辩解.你家华华拘留怪不得我,只能说他是个霉鬼了,是他求我带他认识东街人,谁他妈知道认识笫一天就碰上两场开鞭,还好,他没象我脑袋瓜子被人打开了花,不然这些倒霉的事,总有件要摊到我头上。 秤砣哧溜的跑到徐憨大身旁,乜斜眼睛,色迷迷地窥望了几眼徐丹娜,问;她是谁啊,长的象那部电影里的明星,一身的风骚味。 徐憨大脸色陡然一变;闭上你的乌鸦嘴,她是华华的娘。 去你的,她看上去也就和常客大姐年纪差不多,你不要短人家的寿。 这事我会瞎说八道吗,等会王志华出来了,你就知道了。 华华和她娘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的真象。 儿子长的不像娘,象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孙悟空啊。徐憨大望着秤砣痴乎乎的神情,暗笑着说;你去找块镜子看看你的样子,和经常在表场轮船码头朗诵诗歌语录的花痴没有两样。 你是转着弯骂我花痴是吧。 我骂错了,你现在见到母的就发骚。 秤砣正想和徐憨大吵一场,平头,陆建强笑嘻嘻从拘留所侧门里摇啊晃的走了出来,陆建强学着<闪闪的红星>里还乡团长的腔调;哈哈,没想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过去谁拿了我的什么 ,给我送回来 。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我们一笔一笔的慢慢算。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他娘从旁边上去拍了他的脑袋;你从拘留所里还神气活现,一点不知道丢人现眼啊,跟我回家。 陆建强没注意到娘跟在后面,顿时泄气了,又强拗一句;急什么,谁快给我根烟,快瘾死了。 平头娘也在斥责平头;看你这邋遢糟相的样子, 这回出来了该长记性,不会再进去了吧。 徐丹娜和常客的两个姐姐,眼睁睁的看着侧门嘭的又关上了,连个影子也没接到,急匆匆的跑去问陆建强;我家常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放出来。 徐憨大帮着徐丹娜问;王志华也没放出来。 啊,他们又没到时间怎么会放出来。陆建强装模作样的替他们扯谎打掩护了。 拘留单我特意带在身上拘留单上明明写着拘留十五天。 早晨放风时我听他们讲,送到家里的拘留单上写错了天数,派出所又重开了张拘留单,说是要比我多关十天半个月。 你们不是一起去打的架,为什么我家常客要多关十天半个月,他不会在里面发什么犟劲,把你们的事拉到自己身上吧。 唉呀姐姐,你别跟我吵,是他对我这样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他出来后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我只是冒着危险带口信的地下交通员。陆建强编完谎话,立即装出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平头家里人和陆建强娘见着他们吵嚷,赶紧上前拽着自己人,生气地嘟哝着;走,回家去,以后都管好自己家的人,要是再让看见你们混在一起,不要怪我不客气,我是要撕破脸皮骂了。 徐憨大去点响挂在树上的鞭炮,空荡荡拘留所门口,就剩下他们一起来时的四个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着香喷喷的火药味,随着一阵略有寒意的秋风,四处飘散,也给他们心里多增添了一份扫兴与不悦。 秤砣趁人不注意时问了平头,常客还要关上几天,平头故意骗他;两个人把号长打残了,已经转到强劳队了。 秤砣听信了平头的话,心里把常客恨成了个洞,咬牙切齿的连问了十几遍狗日的憨比。他不考虑常客关在里面度日如年的煎熬,只想着把他的好事给耽误甚至搅黄了,做了几场的白日梦只能去泡汤了。 几个人接了个空趟,回去的路上没有了来时一路欢唱的情绪,个个闷着头猛蹬着车子,骑出去百来米,徐憨大抬头看见徐丹娜正在废弃的铁轨中间,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他猛蹬到她身旁,来了个急刹车;徐阿姨,你也别瞎急,我带你骑双人车回去。 徐丹娜跳上自行车后座,路上只问了一句话;憨大,你跟阿姨说实话,事到如今,你说了实话阿姨也不会怪你,他们是华华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华华是不是你叫他去打架的。 徐憨大做贼心虚,假咳几声的空隙,想着如何回应的话;大家都是门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弄堂里的厕所门口碰见,一起抽过几次香烟,就算认识成为朋友。这次打架是住在银行宿舍的朋友引出来的事,与我无关,阿姨你看我后脑上的两条疤,缝了十几针,昨天才拆的线,也是为了朋友被别人毒打了一顿。他故意扯开是他嘁上王志华去打架的话题,如果向徐丹娜承认华华是他叫去打架的,不讲她肯定对自己要恨之入骨,万一去厂里找他娘告状,回家肯定逃不过被老子肉榔头的一顿死捶。 他们骑到了南大街上的双桂坊路口,坐在后座上的徐丹娜,突然对徐憨大喊了声;停下来。徐憨大一个猛刹,车停住后,她从后座上跳了下来,说;你帮我叫上华华朋友,就说阿姨请他们去马复兴面馆吃顿早中饭。 徐憨大喊住了骑到前面去的几个人,围拢上来听说华华娘请他们上马复兴面馆吃饭,阿姨长阿姨短的客气了几句,最终还是跟在阿姨屁股进了马复兴面馆,点了面又点了半桌子点心。徐丹娜趁着没上点心的空隙,起身去马复兴对面的副食品店,买了几包烟,每人一包,大家又是轮流着亲热地喊着阿姨阿姨,一边客气一边拿下香烟,红着脸,难为情似的塞进口袋。 吃到抹了嘴,准备起身离座时,徐丹娜一本正经的说;阿姨替华华谢谢你们,大清早就赶这么多路去接华华,阿姨也看出来了你们骨子里都不是坏孩子,我不会反对华华跟你们交朋友,华华还关在拘留所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但他出来后呐,希望你们帮我劝劝他,不要再去社会上打架闯祸,把人打伤了要去坐牢,被人打坏了我怎么办,你们不知道,因为家庭里的某些原因,这些年就我俩母子相伴着过日子,他要是打架闯祸再进去了,你们想想我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徐丹娜话说到一半,眼圈便红了,抽泣几声,硬憋了股气把话说完。 秤砣头一个举手表态;我向阿姨保证,一定劝华华出来吃社会饭,老老实实做个乖孩子,在家多陪陪阿姨。以后万一碰到闯祸的事,由我包产到户, 他想要闯祸,我会象黄继光堵枪眼,把他堵在桥的那边,决不允许他下水过河。 徐丹娜听了秤砣的这番话,破涕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等华华出来,阿姨烧一煨罐百页结煨肉,请你们来吃。 徐憨大用手指捅了下秤砣,压低声音说;妈的看不出你现在拍起马屁来就象吹泡泡糖。 有个屁用。秤砣接着说;他妈的要是去叉妹又变成哑巴了。 我看你见了华华娘特别来精神。 你狗日的瞎说要烂舌头。 你脸都红了,我注意你一直盯着她的胸脯看。 去你妈的,老子是在看她脸上的痣。 四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尚书街,聚在许成家门口,商量着有什么办法把平头与陆建强骗出来,去常青浴室一起汰个浴,晚上一块吃个饭。大毛说我们先去常青浴室,他俩在家吃了饭肯定会来浴室汰浴的。徐憨大围着许成狗旋屎的走了几圈,终于讲出了憋在嗓子眼里的话;许成,现在总好汪汪送来的钱和香烟分了吧,先分一半也好。然后按人头,自说自话地加减乘除,计算出了答案,每人可分56元5角,牡丹香烟每人三包半,多余的零头下午开销掉。 许成坚持说等常客,王志华出来再分赃。 徐憨大发急了;他们万一强劳半年,出来香烟都发霉了。 秤砣没有接到常客,萎靡不振的提不起精神,心想你们去吵吧,分不分我的一份又不了。便说我回家一趟,等会去浴室找你们。掉转头去了刻印社宿舍,先找上官阿姨,把早晨跟她借的五块钱还了,他怕放身上乱花掉,以后急等着要用钱时,前债不清,后债不借,厚了脸皮也伸手借不到一毛钱,再说,身上有她送的二块钱,买个烟抽也够了。 上官阿姨的名字叫上官凤,整条尚书街,甚至整个常武市,秤砣认为上官凤是最有来头的人,也是秤砣在西街上唯一串门有来往的朋友。他虽然张口闭口喊她阿姨,但心里把她当成个神秘偶像来崇拜。 秤砣和大他近三十岁的上官凤交上朋友,缘于一件事。今年年初的一天中午,秤砣在家吃完饭,嘴一抹出门去找朋友玩,走出家门便看见马路斜对面的常武刻印社工场门口,聚了一堆人,吵闹声飘过马路,传到了耳朵里。他本来就无所事事,便跑过去看热闹。走上前一看,原来是西街上的痞漏去偷刻印社的有机玻璃,秤砣早就知道这伙人经常去偷了有机玻璃卖到废品站去换钱买烟抽,以前得手了,都是人货两分开,偷来的有机玻璃灌进蛇皮袋,直接扔过围墙,墙外有人接应。这一回,他们背了满满一书包的有机玻璃,大摇大摆的从正门里走出来,被刻印社的门卫上官凤,挡在了大门里面,好说好话的劝他们把书包的有机玻璃物归原处。就这么句话,惹恼了他们,一个硬要往外冲,一个死死拉住他衣服不让走。另外二个人,找了两块砖头抓在手里,气势凶凶地扬言要砸碎刻印社。刻印社工场里统共就只有十个五,六十岁的雕刻工人,看着这伙厉声色茬,穷凶极恶的痞漏,敢怒不敢言,有人好言规劝上官凤松手,说反正偷的是公家的东西,你天天吃住在刻印社,得罪了这伙人,会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上官凤说;当年江防指挥部的警卫员用匣子枪顶着我的腰也没怕,现在年纪大了,还怕这些小痞漏手里的砖头。 上官凤这句牛比烘烘的话,引起了秤砣的注意,觉得象<沙家滨>里刁德一对着阿庆嫂道白;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呢! 秤砣本来又瞧不起这伙象大头苍蝇整天在家门口嗡来嗡去的叉妹生,现在又看见狐假虎威的欺负刻印社里慈眉善目的老年人,脑子里的火气象煮沸的开水往外冒了。 秤砣一颗一颗解开棉袄罩衫中间两粒纽扣,手伸进里层的动作,西街痞漏也注意到了,他们明白这是掏家伙的动作。秤砣的皮带里是插着把自制匕首,他的手己经握住了裹着电工胶带的刀柄。 秤砣冷笑着瞟了一眼手里抓着砖头的人;你们抓块砖头在年纪大的人面前摆造型啊,要是不敢砸他们,就往我头上砸吧。秤砣的头抵到了他的胸口;砸啊。 秤砣,我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的事又跟你不搭界,你干吗一定要横插一只脚呐。抓着砖头的人说。 不想跟你们罗嗦,你要再不砸,我要动手了。秤砣说这话,心里是有底气的,西街的痞漏平日里在轮船码头,表场一带耀武扬威,骨子里个个是欺善怕恶,见了比他凶横的比兔子跑的快,平常见了秤砣就象老鼠见了猫,一个个瘪缩缩的避开着他走,秤砣姓赵,他们背后管他叫赵痴鬼,意思这人发出痴来,就是个鬼。 他们听了秤砣的最后通蹀,手里的砖头往墙脚处一扔,兜转屁股,一溜烟的钻进旁边的明元里弄堂。偷有机玻璃的人见同伙都跑掉了,开始哀求上官凤,阿姨好阿姨喊了几十遍,求她高抬贵手。 后来还是按照秤砣的要求,趴在地上,写了份不能少于三百个字的检查书,贴到了刻印社大门后,毕恭毕敬的大声朗读十遍,才允许他倒退走出刻印社大门。 秤砣和上官凤此后有了来往,秤砣以前躲着人抽烟,要跑到史家弄,近一点是水关桥下河滩上,现在方便了,过了马路,钻进刻印社门卫室,半躺半坐在磨了泛白的旧沙发里,香烟抽到昏天黑地,也没人说你一句,更重要的一点,上官凤也抽烟,烟盒总放在茶几上,秤砣的口袋经常是空荡荡的,吃过饭,就跑到门卫室里,都用不着打招呼,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往嘴里一叼,一边点烟一边嘟哝;饭后一支烟,快活胜神仙啊。 上官凤是宜兴人,十三岁那年,她老子把她交给了在常武一带唱滩簧小有名气的师傅,跟他跑码头学唱戏,上官凤从小聪明灵巧,两年后首次登台开嗓,唱了曲由锡剧改变的《双推磨》,只唱了头几句;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 ,二人牵磨像扯篷船 ,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喝彩声和赏铜板的声音,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但好景不长,上官凤的师傅有赌钱,抽大烟的恶习,亏了一屁股债,被追债的人逼到无处藏身的地步,据说后来跑到苏北的庙里当和尚去了。剧团散伙台,上官凤举目无亲,回宜兴老家又受不了后娘的白眼碎嘴,便听了师姐的怂恿,去了大光明路上的百乐门舞斤,去做舞女了。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舞厅干了不到一年,遇见了她命里的贵人,吴家三公子。三月之内,上官凤的名声风生水起,红的发紫,成了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舞女。头牌舞女的头牌可不是随便摘来挂在胸前的。要么是有背景厉害的人撑头,要么舞女心机重重,特别能耍手段。 上官凤的贵人是个有钱人,俗称金主,就是常去百乐门舞厅消遣寻欢的客人。金主口袋里有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往谁的身上花,愿意往上官凤身上花钱的吴姓金主,大家喜欢叫他三公子。吴公子是吴江人,出生于名门望族,父亲是苏南一带鼎鼎有名金石大家,自己喜欢金石,书法。他这回来常武是走亲戚,探望病中的大伯父。 伯父家住水关桥的对面明元里的吴家大院。伯父年轻时是超级票友,毕业于常武人盛氏创办的上海南洋公学,后来改名叫了交通大学,伯父年轻时喜欢上戏剧,整天和梨园子弟厮混一起,把学业给荒废耽误了,后来索性退学,继续当他的超级票友。当时在上海梨园界名噪一时的《戏剧旬刊》,就是吴氏家族里的人资助创办的,三公子就杂志社当起了记者编辑,和当时上海一批名角过往甚密。伯父做寿的那天,梅兰芳等一批京剧名角, 赶到他们吴氏家族开办的德泰恒饭店,随礼喜贺,席间还清唱一曲《贵妃醉酒》;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那天晚上,风流倜傥的三公子在篦箕巷里的春杏楼上喝了顿花酒,又被朋友拉到了百乐门舞厅,踏进舞厅的第一眼便,三公子就和上官凤对上了眼。后来的十数天里,吴公子乐不思蜀,天天晚上泡在舞厅挥金洒银,包场替她过生日,又是拉场子请她上台亮嗓。即使有家事回了吴江,能凑到一个黄昏半个晚上的空闲,也跑来常武和上官凤幽会,两个人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同进同进,粘乎在一起了。 吴公子当年是打算把上官凤带回老家吴江做妾,无奈家里人极力反对,认为上官凤的身世辱没家门。没想到风流倜傥的吴公子一怒为红颜,索性一纸休了家里原配夫人,搬住到明元里的吴家大院,伯父膝下无子,从小对这个侄子宠爱有加,特意布置装修了间房子,给他们做喜房。选了个吉日,在他们吴家人开的德泰恒饭店办了两桌喜酒。一桌是伯父的朋友常武人,一桌是吴公子在上海结交的朋友。老家的亲戚朋友一个都没通知。那天的喜酒,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都特会从上海赶过来喝了,还送了上官凤一只猫眼戒。林桂生也是我们尚书街人,她小时候就住表场一带。十几岁时跟着个什么远房亲戚去上海滩了。她脑孑活络人灵巧,她在上海开的鼎鼎有名的烟花间妓馆,养着十几岁的男童,唱戏名角大都喜欢娈童,吴公子当年在上海做记者,经常带名角去她的馆子里娈童,一来二往的,吴公子和林桂生成了好朋友。 这些陈年往事,秤砣都是从酒鬼毛大的嘴里听来的,秤砣听进了心里,但从没去问过上官凤,但从她身上还能窥到以往风光的蛛丝马迹,比如为人大方随和,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等等。 酒鬼毛大讲述上官凤传奇人生时眉飞色舞的神情,不时的把胸膛拍的嘭嘭响,好象是在讲他的人生经历。但秤砣问他,上官凤在尚书街上走来走去,为什么不斜视他一眼。他脸上显出怨屈的表情,一声叹息;别说了,我中了表场上那个朱寡妇的奸计。 秤砣换了话题,好奇的问;三公子那么有钱,怎么会喜欢上当舞女的上官凤。 你以为舞厅是以前西大街上杏花楼里的婊子娼妓啊,婊子卖肉,舞女卖的是条杆,做婊子的全是白相人瞧不眼的蹩脚货,满脸麻子都不关事,痱子粉一抹,裤子一脱,大腿一掰,学着生病人哎唷哎唷叫几声,就挣来皮肉钱了。当舞女要求就高啦,一是要有条杆,身材前挺后翘。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撅起屁股,摆了个前挺后翘的造型;二呐盘子要细溜,脸蛋摸上去细皮嫩肉掐的出水,还要有拿得出手的三分三本事。当年上官凤往戏台子上一站,学着唱几句<夜来香>,条杆象柳叶一摆动,满场子里都散发吴侬软语的骚劲。杏花楼里的婊子娼妓有这本事吗。 你年轻时肯定为她发过痴。 什么发痴呀,老子睡她一夜就死的心都有。酒鬼毛大抹了把嘴上白花花的唾沫;你信不信,她男佬的死尸都是我去拦收尸车拖走的。 解放后,伯父托人把吴公子弄进了刻印社上班,吴公子本来就写的一手好书法,也算是靠手艺吃饭,社里分了间宿舍给他遮风挡雨,三公子和上官凤与平常人一样,过起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年夏天,刻印社里的人都在家上班了,只有住到门卫室里的三公子和上官凤。那天下午,把煤球炉拎到刻印社门口,生了半天的炉子,只冒烟不着火。三公子说是引火柴禾被雨淋受潮了。找了根晾衣服的竹杆,跑到明元里巷口的梧桐树下,去戳快要剥落的树皮,一边戳嘴里还咕噜着,说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爬到树上去剥枯树皮,然后去河滩上放野火。他仰着脖子,戳下几块树皮,刚朝上官凤叫了句;过来替我揉揉颈根。话音刚落,半空中悄无声息的飞来的一颗流弹,正好打中他的心脏。他连哼都没哼出声,扑嗵的倒在地上,挣扎着蹬了几下腿, 头往旁边一歪,断气了。 上官凤在常武举目无亲,极度的悲伤和无措之下, 把三公子的死尸连拖带拽的拖进了刻印社门廊下,盖上条床单,守着尸体时断时续的痛哭了半夜。 后半夜,酒鬼毛大带着造反派联指成员巡逻,经过刻印社门口,看到了悲伤欲绝的这一幕,先是节哀顺变的劝慰一通,然后和上官凤商量;目前这种紧张混乱的形势下,先别考虑操办丧事,天气又是这样闷热,死尸停放在刻印社,不出两天会腐烂发臭,赶紧先想办法把死尸处理掉了再说。 上官凤早就没了主张,就说这事拜托麻烦你了,接着又说了些感激的话。酒鬼毛大听的血脉贲张,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又是胸膛拍的嘭嘭响;我办事,你放心,我毛大不是黄牛肩胛,不负责的人。酒鬼毛大说完便带着手下,到怀德桥上去拦截火葬场的殡仪车。那一阵,正是常武造反派与保皇派武斗最激烈的时候,火葬场殡车经常夜里出来收死尸。他们在桥上候了个把小时,终于拦下了辆从卜弋桥煤矿收尸后回常武的殡车。酒鬼毛大的手下提了把三八式步枪,装的象个凶神恶煞,往马路中央一站,伸手一拦;停车。拉了一车死尸的司机,没看清他手上的家伙,以为是提了根打狗棍来劫车,踩了下刹车,气冲冲的骂开了;你瞎眼了以为是食品公司的货车啊,这他妈一车装的全是死尸,你们也要抢,不怕倒你八辈子霉啊。酒鬼毛大一开始好说好商量,先发了根烟给司机,给他点上后,说;有个战友被流弹打死了,帮个忙,替我们拉到火葬场去烧了。司机搪塞道;今天卜弋桥煤矿武斗,车上己经塞满了他们的死尸。一会又说你们要去那里开张证明。酒鬼毛大耐着性子说;眼下兵荒马乱,到那去开证明,以后再补个手续吧。商量了半个小时,司机就是不答应。后来酒鬼毛大见他发动了引擎,急的拔出手枪,先是对着汽车反光镜就是一枪,然后枪口对准了司机的脑袋;你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告诉你,我认得你姓丘可子弹不认得你,我手这么一抖,枪就走火,子弹就钻进你脑袋了。一句话,就是把死尸塞进驾驶室,你也要替我运走。 枪声一响,司机就被吓的屁滚尿流,再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全身抖筛子似的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答应了酒鬼毛大的全部要求。立马把殡车开到了刻印社门口,酒鬼毛大帮着上官凤用床单包裹好三公子血淋淋的尸体,抬头扛脚,硬是塞进了已是装满了死尸的车厢,让司机直接拉去火葬场。酒鬼毛大让其他人先回了据点,自己留下来陪着上官凤说了一夜劝慰宽心的话,天亮后以为没事便回家睡大觉。.可到了中午,上官凤摸到他家门上去,跟他要三公子的骨灰。 男人的内心要是暗慕上一个女人,他所有的付出,都会从自身滋生出的幸福感当作回报。酒鬼毛大二话没说,从床上一跃而起,连眼角处黄僵僵的眼屎也顾不上擦,冒着武斗期间,随时可能发生的风险,哼哧哼哧猛蹬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骑到了高士桥旁的火化场。找了二,三个人,打听到司机正在门卫室后面小房间里睡大觉。 司机睁开睡眼,一看摇醒他的人,就是开枪打碎殡车反光镜的家伙,当场出了一身汗。酒鬼毛大张口就火爆爆的说;我叫你把人烧了,骨灰不要给我啊。司机辩解道;我专门负责拖死尸,烧死尸的事又不关我管。司机领着酒鬼毛大到焚尸炉前,他看见烧尸人两眼凹陷,脸色灰黑的象是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样子,看的心里发怵,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壮着胆子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烧尸人眯着眼说;我当是什么来找我呐,武斗打死的人,当天没有家属带证明来认领,我们都当无主死尸烧了。酒鬼毛大说;我没证明怎么办,人家老婆找上门来哭着闹着跟我要骨灰。 烧尸人把酒鬼毛大带到殡仪房里,指着墙角一只以前用来存放被褥的大木箱,大方又不屑的说;那箱子里全是死人骨灰,你想要什么尽管拿,想全拿走也不关事。 酒鬼毛大从旧社会到新社会,自以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 他从娘肚子出来还是第一次听说。人家把骨灰要回家去是要祭供的,这箱子里也不知是那个野鬼的骨灰,和稀泥一样混在一起,请神仙来也分不清那一撮是三公子的骨灰,居然还叫老子全背回去,我用这些野鬼的骨灰当味精烧饭菜吃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就了,总不能空着手去见上官凤,要是让她知道把她的三公子烧的连把灰也没了,不说前功尽弃,万一疯上了头,不要上门找他拚命啊。酒鬼毛大主意打定,先随便抓上几把,蒙混过关了再说。 他跟司机要个用来装骨灰的箱子或是袋子,司机外面转了一圈,扔给他一条大概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黄军裤,上面血迹斑斑,说;只找到了条裤子,你把裤管两头打个结,就可以当布袋了。酒鬼毛大别无他法,按司机的主意,跟烧尸人借了剪刀,剪下裤管,先在袖管一头打个死结,然后伸手到木箱里,随便抓了几把骨灰,灌装进裤管,然后这头也打上死结。这些骨灰大概刚才炉膛里扒出来,还是热烘烘的,酒鬼毛大那只抓骨灰 的手,特意放到鼻子下面,象狗一样嗅闻两下,有股枯草香味。 灌装了骨灰的裤管往车笼头上一挂,酒鬼毛大哼哧哼哧地蹬到了刻印社门口,已是黄昏了,殉丽的晚霞映红了半片天空,象是要点着炙手可热的空气,风是热乎乎的,呼吸是热乎乎的,热的令人透不过气。 酒鬼毛大顾不得满头满脸豆粒大的汗珠,先把装在裤管里的骨灰,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上官凤的手里;三公子的骨灰全在里面了,刚火化的,你摸,骨灰还是热的。 上官凤抱着不知是谁的骨灰,哭着哭着就昏厥过去了。 秤砣对酒鬼毛大嘴里讲的这段事情,深信不疑,不论什么样的故事,只要发生在上官凤的身上,都深信不疑。 秤砣平时出门,过马路往右走是去史家弄,往左走肯定是去刻印社门卫室,进门先喊声阿姨,问她有力气活要帮忙做吗,比如买米买煤球。刻印社的老员工待秤砣特别客气,夸他有正义感,自从那个小痞漏写了检查书,他们连个影子也不敢出现了。刻印社的林社长,推着自行车进进出出,只要看见秤砣坐在门卫室里,会特意进来发根烟抽,偶尔夸他两句。秤砣俨然象个编外门外,有了种莫名的成就感。 西街的小痞漏从此没敢去刻印社故意捣乱,偷鸡摸狗了。 秤砣去了刻印社,先还了大请早跟上官凤借的钱,抽了几支烟,从刻印社出来,打算回家吃饭,正好看见大妹背着书包走到家门口,他从后面喊住她,问了一通她的学习情况,然后说;你帮忙替我写封信。大妹问;你也读到初中,写封信都不会,是写给谁的。秤砣说;写给以前女同学的。大妹嘴一撇;哥,写给女同学的不叫信,是情书,这个我不会写。 秤砣看见大妹时忽生一计,想叫她代笔写封信给长辫子,回信地址都想好了,就寄到刻印社,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的说;我是故意试试你写过情书没有。 大妹又是嘴一撇;哥,我今年才念初一。 现在社会上坏人多,我提醒你错啦。秤砣摆出付大人腔。 我是五好学生,坏人认识了我也会改好的。
拘留所警察在工作上出现失误,他们把常客与王志华的拘留单混放进档案袋,没有派人送递或通知他们的家属,到了放票出号的那天,喊他俩先去会计那里结算三十天的伙食费,一天三毛钱,一斤粮票。他俩双手一摊,以示身无分文。张警察问;今天谁来接你,先去跟他们借。他俩还是双手一摊;外面没人知道我放票。张警察便去翻档案袋,找出了拘留通知单,才意识到忘了把拘留通知单,交递给家属了,他唬了句;先放你们出去,限三天之内,主动来补缴伙食费,要是等我上门来收,你们又有麻烦了。 等常客与王志华离开会计的办公桌,他俩的名字划入了五保户一栏,五保户人员意味着在号子里,那怕吃上三年五载,不用交一分钱的伙食费,白吃白睡。 出了高墙铁门.自由带来的愉悦,一分钟前还抱有的期待化为了乌有,两个人在拘留所门口的空场上,象打啼的公鸡伸直了脖子,朝着亮灿的刺眼的天空,兴奋吼了几声,惊飞了栖歇在高压线上的一群麻雀,看着它们扑愣愣的飞向更远的树冠。然后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烟屁股,半刻钟的时间,捡了一大把烟屁股。定定心心的坐在生锈的铁轨上,卷了两个比大姆指还要粗的喇叭头。已经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再能够放肆地抽上几口烟,感觉是人间最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往前走了十几分钟,也没碰到一个行人,喝的那碗数得清米粒的稀饭汤,倒让他们接连着撒了两泡尿,两个人站在废弃的铁轨中央,撒了半泡尿,一阵冷唆唆的迎面风,居然把撒出的尿回吹到了自己的脸上。常客骂了句;触霉头了,肚子里没货,口袋里没钱,尿也欺负到自己身上来了。 常客,我这几天连续做了个相同的梦。 什么梦。两个人跨出的步子,正好是枕木与枕木的间距。 梦到我发财了,家里的一大沓马恩列斯毛选里全夹满了钱。都是拾元一张的大团结。 妈的,那要有多少钱,都可以把红梅公园里的宝塔买下来了,我们以后就到宝塔里去。 我不想买宝塔。 那你做梦买了什么。 王志华停了下来,眼睛直视常客;我讲给你听,你要保证不告诉别人。 你是做的梦,又不是现实,弄的这么紧张干吗。常客随口一说, 那就不讲给你听了。 好,你讲,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常客心里叽咕着,讲个梦,也弄的个神经兮兮。 我做梦买了辆坦克,然后又娶我妈做了老婆,带上她,开着坦克到处游山玩水。 你不就做了个乱伦的梦,有啥稀奇,那你爸现在干吗呐。 家丑不可外扬,不给讲了。两个人终于走到了道口,刚巧拦杆放下,紧跟着一辆火车轰隆隆的从身旁开过。 走,厕所里总会有抽烟的人。常客拐进了道口旁的厕所,果不出所料,蹲坑的几个人嘴上,都叼着根香烟。他挑了个最靠门口的人,拍了拍肩膀;对个火。没等那人有所反应,伸手拔出他叼在嘴里的香烟,塞进自己嘴里猛抽了几口,接着又给了王志华,两个人就当没事的往厕所外面走,只听见身后传来声狠狠的朝地上吐痰的声响。 从道口走到市里起码还要半个小时,两个的口袋里掏不出一枚乘公车的分币,只能步行了。快走到文化宫时,常客忽然建议;妈的,反正没人知道今天放票,我们趁机在外面玩两天再回家报到。 好啊,回家了就被管住难出门了,我还答应师傅,出来了去他家报个到。两人一拍即合,王志华翻出蓝军装的口袋,袋布反面上写着会馆浜17号几个字;会馆浜在那里。 你说的师傅就是在号子里,我喊他老狐狸的那个人。 是的,他说收我做关门徒弟。 学什么手艺。 我答应他了,连天皇老子也不能讲。 常客迟疑一下;先去我师傅家,跟他借块钱,他家就在前面琢初桥旁青果巷里。 老扒家的大门居然没锁,常客用手指轻轻一顶就吱嘎一声开了,他让王志华先在门口一会,探头探脑的迈过二道门槛,看见老扒坐在中间屋里的靠背椅里,面前的八仙桌上堆着一叠扑克牌,两只手不停的弹着扑克牌,眼睛却盯着旁边一本摊开的书。听见有人喊师傅,他侧转头一看是常客;哎哟,最近跑到那里去捡皮夹子啦,师傅这里都不来报到了。 捡到拘留所里去蹲了一个月。常客先给老扒要了根烟,先美美的抽上几口,然后添油加醋的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渲染了一番;跟我一起出来的朋友就在门外,可以嘁进来吗。 老扒说;不去喊吗。 你不是告待我不准带外人来吗。 他是外人吗。 王志华进来跟着常客喊了声;师傅。 师傅不能乱叫的,你就喊我老扒。老扒起身给他们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 先借我一块钱,出去吃碗豆浆油条,早晨喝的清汤咣水早就尿完了。 老扒撸上袖管,看了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先喝口热茶,熬半个小时,等两个无锡朋友来了,一起去琢初桥下的椿桂菜馆吃午饭,也算给你们接风。老扒从房间里拿了包大前包香烟,拆包后扔在桌上;香烟先抽饱了再说。他合上摊开的书,又去玩牌了,先弹后抽再接,看的他们眼花缭乱。 师傅,我看你空下来就这样弹牌,不觉得枯燥。 这叫曲不离口,牌不离手。老扒头都没抬,专注地玩着手上的牌;台上玩活一张牌,台下起码三年功,跟你讲了也是白讲,你是没心思学的。你们以为混社会就是讲讲义气开开鞭,蹲蹲号子上上山,这叫糊里塌涂。人为财死,鸟为财亡,混社会最终是为了过上幸福生活,幸福是口袋里有钱,社会上有朋友,少一样都不行。不是象你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混到头来待在山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要多。 《水浒 》你说也看了好几遍,宋江仗义疏财有了个及时雨的绰号,可他后来为什么要把聚义厅改成忠义堂,接受朝廷的招安。因为不想过亡命徒的日子,而要风光的幸福生活。在梁山上当一只鼎算什么本事,皇帝随便屙泡屎,还不立马把你灭了。混社会的目的是混社会地位,不是梁山上的第几把交椅。以你的脑子,跟我混是够用的,但你不肯动脑子,或者说还没到开智的年纪。老扒说到这儿,瞟了眼常客,见他脸上显着认真听讲的表情,点了根烟,继续唠叨;义气和钞票一样,都有用完的时候。你呐也不要以为瞎冲动和讲义气混为一谈。 常客插了一句;师傅,我也觉得这次开鞭有点瞎冲动,为了个女人去开鞭,东街抓进去六,七个人蹲号子。而且这事传到社会上去卸台型的。 因为你喊我声师傅,换了别人懒的开口。《三国演义》 上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们东街人现在不懂社会 ,把讲义气当成好玩的游戏。但总会有分分合合,把讲义气当作讲交易的一天。到那时,你再来跟我谈义气,谈东街的人与事,就不是现在这口气了,我也是从十八岁玩过来的,一句话,不知深浅的河,水性再好,不要轻易去趟。吃社会的人,过了30岁就是在过后半世的日子了,所以你跟我是不可能尿在一个夜壶里了。 常客虽然觉得师傅有些话在理,但其中夹杂了几句奚落的话,听的不顺, 本想辩白几句,一转念又忍了, 心想;我就装作是拨一拔动一动的算盘珠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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