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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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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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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事当然没有就此了结。
  二天后,南街派出所的老警破门而入,把睡梦中的平头,直接逮到了派出所,连审带关了一天一夜后,向他宣布,因在常青浴室里行凶打人,决定予以行政拘留十五天。
平头拘留的消息是他哥哥张宏人讲给陆建强听的。
陆建强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问:“平头是因为什么事拘留的。”
张宏人说:“他把我老子(父亲)朋友王麻子的头打破了,人家就去派出所报警了。”
陆建强听了这消息,总算松了口气。如果是因为新桥之战,麻烦就大了。从这一点来看,平头钳口很好,关在派出所的一天一夜里,顶住了老警们先诈唬后骗套的挤牙膏式审讯,没漏出一丝口风,不然的话,那天参战的人全要在号房里汇合了。
还有这几天,东街人天天晚上在史家弄口的厕所顶上开碰头会,摩拳擦掌的迎接王大兵的反扑,搞得风声鹤戾,一派紧张气氛。如今对方既然报案,警报可以消除。按社会上的规矩,报案就意味着服软认输了。陆建强心里骂了句:“什么他妈的茅山帮,也是个嘴硬骨头酥的东西。”
  王麻子开始并不想丢下脸去报案,毕竟和张长征酒友一场,又是他自己挑起的事。他被打伤后躺在床上的隔天中午,弟弟王大兵正巧来看他,见到他的熊样,坐在床沿上逼了一个多小时,要他交出凶手。王麻子见这情形,实在瞒不过去,只得向弟弟交出凶手,并嘱咐他:“你别瞎来,去乱敲竹杠,我和他老子是好朋友。”
王大兵自信的说:“唉呀,这种刚出来混的小赤佬,还用得着我动手吗,稍微一吓唬,弄不好尿都吓的拉在裤裆里。我去找他只会帮你要点医药营养费,误工费。”
谁知没过二天,弟弟的下场也与他相差无几,满头缠满绷带躺在床上,嘴里仍喋喋不休的叫嚣,一定要血洗尚书街!王麻子为了不让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弄的双方不能收场,干脆拉下脸去派出所报案,一了了之。
平头放票的上午,平头妈和姐姐张宏妹各骑一辆28寸凤凰牌自行车,去小东门拘留所大门口,把他接回家。平头闯祸的缘由,只有父亲张长征是知情者,知道儿子闯祸全是自已这张夜壶嘴惹出来的事。自责了好几天,就差发誓把酒戒了,以示对自己的惩罚。
这天上午,张长征破天荒的去厂医务室混了一天病假,回家亲自掌勺,烧了满满的一桌菜,都是平头平日里最爱吃的菜,萝卜煨肉,红烧猪爪,三鲜汤等。平头进门时,他快步上去嘘寒问暖。平头皱着眉头,爱理不理的哼哈了两句,找了个借口,逃避父亲的纠缠:“昨晚没睡好,我先床上躺一歇,吃饭叫我。”
饭桌上,平头妈也是不嫌其烦的重复问着两个问题:在里面吃得饱吗?我听讲里面的警察打犯人,你被打了没有?平头一开始还有耐心扯谎,当然能吃饱,饿死了他们不要偿命啊。警察吃饱饭没事做呀,我在里面不违法乱纪,他发神经呀来打我。后来被两个大人左一句右一句,问得喝汤都噎了。平头索性筷子往桌上一掼,话中有话的说:“你们放心,给我一块糖吃了没了可能会忘记,但在心里烙了个疤,会让我长记性的。”说完伸手要钱:“妈,给我五块钱,我去剃个霉头,泡个澡。”
张长征抢着掏出拾块钱,讨好的说:“拿去,允许你剩下的钱留在身上买烟抽。”
平头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伸在妈的面前的手,纹丝不动。接过钱后,说了句:“我出去一趟,你们慢点吃。”
“晚上回来吃饭吗?”张长征追问一句,听到的回应却是砰的关门声。
人的成长似乎在经历了一些意外事件后,性格与信念的蜕变,常常连自己也不易察觉,人就在这种蜕变里发育成熟,从前的自我渐渐成为履历书的影子。虽然不能预知每次的蜕变是福是祸,但蜕变是必然的结果。
平头理好发,便去常青浴室洗澡,走到门口被酒鬼毛大伸手拦下:“来,喝口我的接风酒。”平头看了眼剩在杯底的一口残酒,端起一口闷了:“谢谢哈。”平头从懂事起就一直认为,尚书街上的大人们中间,酒鬼毛大是最有趣最开心最不虚伪的人。酒鬼毛大有时喝醉了发酒疯,小孩子见了他吓得哭着就跑,大人往他身上扔东西。平头遇上这种事,总会上前把他拖进浴室里去睡觉。不过酒鬼毛大有个毛病,酒醒了,喝醉酒的事也忘了。
“你现在名气好大啊,南门一带的小痞漏来洗澡,见我就问我平头是谁。我说平头么就是平头,不是菊花头也不会是铲刀头,再问下去我就说,平头是谁回家问你妈。”酒鬼毛大只要一开口,嘴里永远有股刺鼻的糟烧酒味,“本来就是么,大家在社会上玩,凭什么老子要委屈自己,给别人面子。王麻子算老几,还说自己脾气不好,你可以忍一忍,我凭什么忍你的脾气,小时候你喂奶给我吃的啊,你长眼睛去找个忍气吞声的窝囊废陪你玩,干吗找平头做垫脚石,你说我酒鬼毛大讲的对吗?”
“毛大,我是一直认为你的话比娘老子,比学校里的老师有道理。”
“你也别拍马屁,我也是一路上混过来的,混到今天只能一分两分赚看看自行车的钱,赚个自己吃饱喝足的钱。但是要有人请我毛大出山,没有好结果不要紧,没有两个对得起我的朋友也不要紧,但要给我开个好价钱。”
平头听的似懂非懂,但还是满口称赞,夸完了说:“我先进去泡澡搓背,下回定定心心听你吹牛皮。”
“啊,你以为我毛大在你们这群小赤佬面前吹牛皮?告诉你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混社会最靠得住的也不是朋友,记住,最靠得住的是自己和酒,只有他们能陪你寻死作活。”酒鬼毛大跺了下脚:“滚吧,记得拿卵洗洗干净,晚上去公园找个女佬教你放一枪,说不定会帮你换个势头,时来运转了别忘买瓶酒给我。等等,还有一句话免费送给你,以后遇上吃社会饭的男人,笑里要露出股杀气,遇上女人要学会在杀气里露个笑脸,保证灵。”
“记住啦。”平头进了浴室,洗完澡躺在浴铺上想着最近和王麻子之间引发出来的一系列事情,越想越恨父亲张长征,一时愤膺难平,只觉心里的怨恨没处发泄干净,他也知道经历了这件事后,自己性情变得暴虐易怒,在号房里莫名其妙的寻衅滋事,和别人打了几场架。
东街几个人似乎事先都接到了平头的通知,陆陆续续出现在了常清浴室,五、六个人围着平头,一番安慰和问候之后,陆建强打架打出瘾头来了,说:“和茅山帮老绅势的新桥之战后,尚书东街如今在社会上小有名气,再弄趴两个老绅势,我们就出线在望了。”
陆建强嘴里说的老绅势,是指社会上略有名气威望的前辈,老社会人。
许成说:“你去挑人头呀,但不能去捏过气的软柿子来,被人说我们趁虚而入。”
秤砣说:“我推荐一个,东门的铁公鸡,妈的,上次在公园茶室里看他们推二八杠,被他一脚赶了出去。”
大毛跟着说:“北大街上的石建平,你们还记得上次在甘棠桥锅贴店里,看见我们就是张口闭口,小赤佬滚远点。”
抽着闷烟的平头,突然开口说:“我要你们再帮我伏击暗拖一个人。”
“谁啊?”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问。
“张长征!”
“他是哪一带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张长征不是你爸吗?”常客忽然想起,平头家的墙上挂满了张长征的奖状。
“去暗拖你爸?”几个人面面相觑的你看我我看你。
“你发高烧说胡话吧。”
“真的,好帮就帮,不好帮我叫其他人,老子要是不怕犯人命,杀掉他的心都有。”
“他是你爸,又不是有杀母之仇,夺妻之恨的敌人,干吗一定要这么做呐。我看你爸蛮好的,有时还发烟给我抽,比我爸好多了。”李爱国说。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又是劝又是唬,但平头说主意已定,必须好好的教训父亲一顿,并让他们别问为什么,他不能讲。平头念念不忘的外号由来,这次是要为妈雪耻,让他尝尝蒙辱的滋味。
秤砣说:“是你爸唷,我估计这里的人都下不了手,你也只好叫外头人来帮这个忙,但你也不能让他知道张长征是你爸,知道了肯定也下不了手。”
常客想,既然平头教训父亲的决心已定,单靠他们几个人,劝不了他回头,不如顺他的意,如喊外头人来教训平头爸,还不如我们动手。
“那你动手,我们负责打掩护。”陆建强说。
“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外头人不认识平头爸,下手不知轻重,把他当死猪一顿乒令乓啷,万一打了个残废,平头你就要在床前服侍他下半辈子了。”
“老子情愿服侍他下半辈子,但必须先出了这口仇。”
“你干嘛要把你爸当仇人,我爸去年还骂我打我,完了就没事。”
“我求你别问为什么,帮就帮,不帮就拉倒,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夹碎他的两粒卵子。”平头的情绪上头了。
许成看出了平头有难言之隐,说:“话再往下讲也没什么讲头,别人认为不可饶恕,总有他的理由。如果现在劝阻住了,说不定以后不可饶恕的是我们了。听常客的吧,还是我们自己来动手,意思一下。”
“什么叫意思一下,给他几拳几脚演戏表演给我看。”平头不依不饶的说:“一定要见血的,才解心头之恨。好了,不难为你们了,我自己动手解恨吧。”
“你发什么脾气,你真的决定自己动手了,就别找大家商量帮忙,你有好主意也讲给我听听。”许成刚想出来的办法,被平头这么一吵嚷又忘了,他也恼怒了。
平头心里早就有个方案,“张长征晚上不是常去广悦面馆喝酒,你们就在旁边的弄堂口候他,等他喝的稀里糊涂,回家经过弄堂口,谁上去给他个麻袋罩,然后给他几刀了事。”
陆建强听了像不倒翁一样的摇头:“你父亲是你七世冤家八世对头,要下如此毒手,反正我下不了手,要打你们去打我不去。我和你家等于隔壁隔,从小到大,我放个屁,估计你爸也闻得出是我的味道。万一认出我,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也跑不了,你爸肯定也会知道你是幕后指使者,你还是叫外头人帮忙吧。”
大家陷入僵持的沉默。
常客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师傅老扒家里的两支汽枪。“我有个办法,既让他吃了苦头,起到吸取教训的作用,像阶级苦血泪仇一样铭刻在心,又安全保险。”
“快讲吧,谁要听你背书。”
“我去想办法借两把汽枪,候在他晚上喝酒回家的路上,送他几粒铅弹。如果近距离射击,这铅弹钻进肉里,比刀还要长记性,打他卵子屁眼都行,只要不瞄着脑袋打,打了就跑,他找鬼也找不出是谁打的。”常客想出个折衷的办法,打破僵局。
大毛补充说:“我腿上就有被汽枪打了留下的疤,有次去公园里看别人打野猫,那狗日的打猫,却打到我小腿上来了,痛的老子喊救命。”
最终,平头勉强接受了常客提出的方案,接着商量具体实施方案,几个人眉飞色舞的都争着要打第一枪,霎时,平头父亲张长征又成了他们口中练习瞄准的活动标靶。秤砣说:“到时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输谁打第一枪。”
常客的这个方案,似乎把平头视为一场严肃的教训父亲,为妈雪耻的行动,化解成了人人参与的摸死蟹捉迷藏的游戏。
常客说:“我明天去师傅家借枪。”

1979年的4月份,在小东门煤场的号房里,常客认了师傅老扒。
常客、王长生两人被送进号房时,正赶上吃晚饭。王长生提醒正在分饭的人,“给我们留点饭,我们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天,只喝了几口水。”
分饭的人外号叫卖鱼佬,他回头呛了一句:“你喝几口尿也不关我屁事。”“我们问老警了,他说安排厨房多给两客饭。”王长生看着饭屉里的饭,被他用手里的调羹柄,划来划去的分成三两一块,快给分没了,急的直往肚里咽口水。
“那你去问老警要好了。”
王长生跑到号门后,头伸到风门口,刚想开口喊报告,被一旁的老号头抬起一脚,踢到墙上:“你他妈刚进来就想弄事是吗?卖鱼佬,留两客饭,让他们吃饱了劳动,过闸子。”
常客、王长生还是给他刁难了。领饭时,卖鱼佬先是问,碗呐。又说,号房里多出来的碗是你家带来的啊。他抄起一客饭,往王长生、常客的手掌上一合,烫得两个人把手掌里的饭,像摊煎饼翻来覆去,
两个人狗一样的噙着泪花,啃下了手掌里的饭。
老号头提高嗓门,恶声恶气的朝他们发号施令了,“新兵只有二分钟的吃饭时间,吃完去洗碗和擦号板。”
两个人头碰头的洗碗时,常客神色紧张的说:“慢点洗,洗完了就要开飞机过闸子了。”
常客早有耳闻,开飞机与过闸子是老号头专门恶搞刚进号房的新兵的游戏。
王长生说:“后娘的皮鞭早晚一顿,扛的住就杠,杠不住就怪叫装死。”
“我肯定杠不住的,又不会装死。”
“到时再讲吧。”
两个人老老实实的干完了清洁活,屁股刚触到号板,歇下来喘口气,准备迎接老号头们的恶搞,有个人的屁股偷偷的移近常客,问:“你们住哪一片,我是西门的朱蹩脚,他们准备要弄我们了。”
“什么我们,你也是今天进号子的。”常客问。
朱蹩脚说:“我们比你们早一脚进这号房的,还有他。”朱蹩脚的嘴往旁边歪了一下。常客往旁边瞄了一眼,那人坐在号板上,双手环抱膝盖,眼睛不住的往这边乜斜,似乎在问:“商量好了吗,是忍受,还是战斗。”
朱蹩脚弄的像是在给他俩出考题,又问:“你们在社会上是开扁生吗?是打架进来的吗?”
“你看我们像叉妹生吗,当然是开扁进来的。”王长生压低声音,不无自豪的说。混社会也分三六九等,开扁生指的是好打架斗殴的人,是一等人。叉妹生是指整日里只知勾搭女人的人,排在第四等。中间是箩生,搬运生。箩生是赌徒的别号,搬运生是贼,盗窃犯。
“我摸底了,老号头是叉妹生,摸朋友姐姐的奶子进来的,以前混哪条道就不管了,如果在号房里被一个叉妹生搞的不敢反抗,以后在社会上被人知道了,不卸台型啊。”
王长生问:“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等一会老号头真要拿我们当猢狲寻开心,把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我们痛苦上,我们就联手跟他们拚,有句成语讲人为刀什么的,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常容补充道。
“是的是的,我那个字不知怎么读,但懂字的意思。”朱蹩脚说,“你肯定读到初中毕业了。”
“读了半年初二就被学校扫地出门了。”常客接着跟王长生说,“反正我们是乡下人挑粪,前屎后屎。拼不过装死总比杠不住装死有面子。”
“据我观察,老号头那边会动手的也只有四,五个人,我们一旦打起来,其他人只会看戏卖麻团。”他干咳几声,继续做思想工作,“弄不好还没有这么多。老号头那伙人看上去吓人,真敢动手的没几个,我看有些人快出去了,都在求安稳,不会来舔这毛料。我们刚进来怕他个屁啊,大不了打完了戴土铐,不然的话,以后当小妾的日子难熬了。”
常客忽然问了句,“算上这次你几进宫了。”
“二进宫。”朱蹩脚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四个人中间,不论谁先动手,只要动起手来,一起上。”
王长生用力点了个头,“妈的,给老号头们逼上梁山了。”
果然,坐板时间一结束, 卖鱼佬像葱头一样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今天刚进来的新兵,靠墙排好队,号长要训话了。”
朱蹩脚站在最靠外,常客排在最后一个,眼睛像贼一样,到处窥寻可以用来当作武器使用的家伙,他最终瞄上了号板下面的一双翻毛老K皮鞋。
老号头逐一问了遍,什么事情进来的。后面三个人回答是一样的:“开扁!”
老号头眼光转向朱蹩脚:“你呐。”
朱蹩脚故意逗他,像是怕难为情,迟迟疑疑地说:“电影院里抓球子。”社会上流行把女人的乳房比喻为球子,抓球子就是摸女人的乳房。
老号头信以为真,来精神了:“抓了球子后有没有扣扳机。”
“就抓了把球子,拘留十五天。”
“那个女人的球子有多大?”卖鱼佬抢着问。
“比你的大头小一圈,比你的小头大十圈。”
“你他妈是转弯抹角的骂我吗?”卖鱼佬跳了起来。
“你本来有什么权利问我, 我只回答号长的提问。”
“别吵了,明天早饭想吃什么?”老号头问。
“油条麻糕。”朱蹩脚知道他开始拿他寻开心了。
“你会开汽车吗?”卖鱼佬又插嘴问。
“不会。”
“不会就要学。”卖鱼佬端来用于洗碗的木桶,“用两只手捧在胸前,就当是方向盘,踩油门,摁喇叭,你他妈学汽车喇叭叫啊。”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做着示范动作。
“我是乡下人,没听过汽车喇叭叫。”
“前面有个女人横穿马路,你是刹车还是撞上去。”
“刹车啊。”
“你他妈敢摸她球子,不敢撞啊。”又一个人跳了出来,抬脚对着朱蹩脚踢了一脚,朱蹩脚一个躲闪,卖鱼佬顺势一个巴掌,打在他的后脑。
朱蹩脚终于爆发了。他举起手上的水桶,对着卖鱼佬的脑袋,砸了下去。常客一见他动手了,窜上前抓了两只翻毛老K皮鞋,对准从后面冲上来的人的脑袋,打乒乓似的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一顿乱扇。
老号头身后又窜出一个人,跳到地上,王长生趁他还没站稳脚跟,像头牛一样迎上去,用头把他顶了个仰面八叉,两个人摔倒在号板上,玩起肉博战。
打闹的声响惊动了值班室里的老警,他们提着手铐竹鞭冲进号房,厉声的问号长:“谁在搞动乱!”
号长指了下常客他们四个人,又指着被朱蹩脚用水桶砸倒在号板的卖鱼佬:“报告,今天送进来的四个新号,联手起来打人。”
“全给我面对墙壁!”老警吼道。
常客刚想启齿辩解,朱蹩脚急忙对着他脚背.重重的踩了下,阻止他千万别辩解。常客明白他的意思,但又想总不能睁着眼睛吃老鼠药,明明是他们寻衅滋事,怎么说成了他们联手欺负人呐。他面对着墙,不高不低的喊了声:“报告,他在胡说八道,是老号头欺负新号,我们被迫还手。”
“就你老卵,谁允许你讲话了。”身后的声音未落,腰部已挨了几脚,还好不算痛,又被竹鞭子照着身上,噼噼啪啪地抽了几下,有一下抽在耳朵上,痛得常客呲牙裂嘴,头直往墙上顶。一旁的朱蹩脚吃吃的暗笑着,又踩了下他的脚背,“阿弥陀佛,不听劝阻的后果。”
他们四个人,加上卖鱼佬,随后麻绳串背带,带到操场上去挂了半夜。
第二天外出劳动,内容是拆围墙。拆下来的大号预制块砖,用板车拖到吊桥路上新造的看守所,每辆板车上堆三块,由两个人拖。号长分工时,有人拍了下常客肩膀,说:“我们两个人一 组。”
这个人就是老扒,他比常客高出半个拳头,留着三七开分头发型,脚上皮鞋擦的能当镜子用,一张脸长的象舞台上的正派角色。“你推我拉,还是我推你拉。”常客问。
“随便,谁要是吃力了,就换发球好了。”
从小东门煤场到吊桥路看守所,起码有五公里。过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机会讲话。回去的路上一人握一柄车把,聊了几句后,老扒交代,“走慢一点,看看地上有烟屁股吗?你负责检,我负责打掩护。你蹲下去捡的时候,装着是拔鞋子,捡了后直接塞到鞋窝里。”
两个人从吊桥路到小东门煤场,一路上捡到十几个烟屁股。进了铁门,老警喊了声:“统一去洗手洗脸,然后操场上集合点名。”
号房里的十几个人,争先恐后的跑向井台,有人专门按柄压水,号长享受优先权,把头伸到洋井笼头出水口,冲头洗脸,其余的人排在他屁股后面。老扒拉着常客排到后面,悄悄的说:“你先去把烟屁股藏到后面的砖头下面,明天早晨出来洗刷时,你抢着倒号桶,伺机把它带回号房。”
常客从他的眼睛里像是看到了诡秘的笑容,所以他没有问为什么这样做,只按他的吩咐,偷偷地退到身后的砖头堆前,一屁股坐到砖头堆上,然后脱下鞋子,装着抖落鞋窝里的沙子,眼帘往上一翻,见老扒已经换了站位,身体正好挡住老警的视线,他迅速掀起块红颜色的九五砖,压住抖在地上的烟屁股。
集合点名完毕,张管教提着竹鞭走上前来。号房里的人看见他手上竹鞭,腿肚子就打颤,老号头背后给他起了两个外号,一个外号叫猴子张,意思是他不但长的像猴子,还会打猴拳。另一个外号叫神鞭张。据说他对付不服管教的人,只喜欢手使用竹蔑编的鞭子,他想抽你的嘴巴,绝对不会抽到鼻子上去。
张管教皮笑肉不笑的眯着眼,在队列前面走了两个来回,手上的竹鞭突然往水泥地上狠狠的抽了几下,然后又在半空甩了个半圆,噼里啪啦的声响,直让人心里发怵。
“给你们三分钟时间,谁从外面带了违禁品进来,主动交出来的,赏你三鞭子,不主动交的,赏你十鞭子。”
空气里回响着凌厉鞭子声的三分钟。
有两个人交出了路上捡的烟屁股,然后抱头跪在地上,等着竹鞭惩罚。
轮到老警们亲自动手检查了;把衣服全脱下来,只许剩贴身的衣裤。清明节刚过两天,暖烘烘的阳光下,常客穿着条短裤与汗衫,一阵沁透着几分寒意春风的吹来,牙齿还是不由的打战。最终,从卖鱼佬的裤裆里,搜出了五、六个烟屁股:“这是什么?”神鞭张厉声的问。
卖鱼佬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这个那个,那个也不是我的。”
神鞭张上前把他拽出队列:“我问你这是什么!”
“烟屁股。”他抖颤颤地说。
“不是你的那是谁放进你的裤裆里。”
“是他叫我带的。”他侧转身子,瞎指了一个人,拉来做他的垫背。
“出列!”神鞭张厉声的吼着。
“我根本就没叫他带,纯属是冤枉,栽赃陷害我啊。”这个人几近用哭腔向神鞭张喊冤。
神鞭张完全置之不理他的喊冤:“给我听好了,限你们三十秒钟的时间,把烟屁股给我吃下去。”
两个人把地上的烟屁股分成两份,塞进嘴里,囫囵吞枣似的连吞带咽的吃了下去。喊冤人的眼睛里,早己闪烁着委屈又无奈的泪光。
“三个人脱光衣服,趴到地上。”神鞭张命令道。
三个人精赤着趴在经过太阳照晒后暖烘烘的水泥地上,西沉的夕光照在白花花的身体上,看上去像头刮了毛的猪。竹鞭抽在身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掺杂着死去活来的喊叫声,听上去倒像是一阵又急又大的雷阵雨。常客忽然明白,在这里儿唯有服从,没有冤枉对错,事实与陷害,全凭他们的嘴说了算,如果他说你吃屎了,你真没吃的话赶紧去补吃一口。他们想要抓只鸡来儆猴,谁都有可能是那只鸡。常客暗自幸运逃过此劫,对老扒的敬佩之情油然而升。
进了号房,他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老扒,问:“你怎么知道后面会检查啊。”
老扒慢慢悠悠的说:“经验 ,你有吗?以后想吃社会饭,要知道这一点,经验远比魄力勇气重要的多。”
“我没有。你的经验从哪里来的?”
“我现在讲给你听了,你也不一定能听懂。”
“你怎么知道我听不懂。”
“因为我看你们这些人,还只配听有嘴无脑的人讲的话。有了经验,还要活学活用,用不好会害了自己,我这样解释你还是听不懂吧。”
常客瞄了眼趴在号板上哼哼唧唧的三个人,“幸亏了你的经验,要不我也是这样下场了。”
老扒一笑:“以后遇到叫你拆桥的陌生人,你要问他能保证你过河吗?如果他说不一定,你掉头就走。”
常客觉得听他讲话太吃力了,“卖鱼佬是活该,老子恨不得再上去揍他一顿,自已倒霉出事,还冤枉别人陪他受罪。”
“他掉河里了,当然希望也有人陪他一起掉在河里,因为他们在岸上,不会找根竹竿去救他,反而站在岸上看他的笑话。”老扒顿了下说,“这种拉人下河作垫背的人,一辈子只能当狗的料,吃不了社会饭的小人翻身了还是小人。”
“你是几进宫了?”
“我前二年才从山上下来。”
常客知道,老扒说的山是指监狱。小山指的是刑期短的监狱,上大山指的是专门关押刑期长的监狱。
“犯了什么事进去的?”
“赌博罪。”
“我不会赌博,也没有钱去赌博,我们没事时几个人只会打升级,下军棋四国大战。”
“出去了我教你,放心,不收你学费。社会上的人都叫我老扒,懂了吧?我赌钱喜欢赌到别人哪怕还剩条短裤,也要把它赢过来。其实混社会的人中间,最有杀气的是赌徒。”
“等我出去了找你玩,拜你为师。”
“出去了再说。”接下来两个人闲着没事,老扒就教常客背诵二八杠做庄的口诀:“七出自拿三,天门第一摊。天三手,上二手,下四手,庄拿一。六上庄,天二方... ”
常客嘴里叽里咕噜的一直背到睡觉铃声响起时,跟老扒说,“我能倒背如流了。”
天蒙蒙亮时,起床铃声响了。常客想起师傅交代的任务,一跃而起,快速穿好衣服,跑到里面墙角,守住号桶,怕被人抢去倒了。有人会借倒号桶之名,可以在外面多呆上一会,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号桶就是乡下人用来装粪浇粪的木桶。号房里十几个人的屎尿,一天下来能装大半桶,两个人抬起来,黄哄哄的尿液晃荡起来,能溅到桶外面。所以老号头们大便拉屎,先会扔几张草纸,漂浮在上面,不然的话,一坨屎扑通掉下去,会溅的满屁股是骚臭味的尿液。常客重任在肩,也就顾不得屎尿臭。等着老警打开号门,常客和王长生抬着号桶,朝着井台方向的厕所里一溜小跑,等他们倒了号桶,回到井台,洋井笼头己被号子里的人围起来,各顾各的洗脸刷牙。常客装作歇口气,坐上砖头堆,又是老一套动作,脱下鞋子,做出抖落鞋窝里的杂物。老扒肩上搭了条毛巾,嘴里塞着根牙刷,往旁边一让,挡住老警的视线。说时迟,那时快,常客迅速掀开砖头,抓起烟屁股,一个不少的塞进鞋窝里,穿上鞋,站起来排在别人后面,作出准备洗刷状。
回到号房,吃过早饭。常客与老扒开始商量,如何在众人面前卷喇叭头抽呐。老扒虽然不是号长,凭他的威望,号长也让他三分。他说:“你别管,就拿出来交给我。”
常客想了下说:“这不妥吧,万一有人告发,老警肯定知道是昨天外出劳动带进来的。我有个主意,我用纸把它们包好,塞到号板下面。过了会,你装作去找东西,找出了烟屁股,你问是谁藏的,肯定没人会出来承认,它不就正大光明的归你所有了吗?”
“操,看不出你的脑子蛮活络的嘛。”
“跟你学的哇,特殊环境里要活学活用。”
“你今年几岁啦?”
“62年生的,17岁了。”
“出去后来找我,你的脑子可以让我收你为徒,但我不一定教你赌术。”
“赌钱常赢也有什么诀窍吗?”
“当然有,老话不是说十赌九诈。”
“我听不明白。”
“比方说,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千手,千手玩的就是诈,但千手又怕剁手的,明白了吧。”
“还是不明白。”
“我再过几天就出去了,走之前给你地址,出去后来找我,给你现场指导解说。”
常客悄悄的趁人不注意,掏出装着烟屁股的纸包,塞到了号板下面。一刻钟后,老扒装着去号板下面找东西,取出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装出惊奇的样子,说了一句:“号长,有人把烟屁股藏在这里。”
老号头的屁股纹丝没动,“老扒别开玩笑了,你是想刺激他们的神经吧。”号长说的他们是昨天受了鞭刑惩罚的三个人,因不能仰睡,趴在号板上哼哼唧唧了半夜。
“没人要我就没收啦。”老扒坐到号长身旁,打开纸包,“你有火头子的吧。”
号长看着纸包里的烟屁股,两眼立马闪烁出狗眼里的光芒,“有,有。”
十几个烟屁股一共卷了五个喇叭头,卷好的第一个喇叭头,点着后,号长先抽一口,然后吩咐旁边的人:“你先抽一口,然后去门口望风,其余的人也只能抽一口,不想抽的先讲一声,免得去老警那里讲我逼你们抽的。”
没人举手说不抽。
喇叭头象击鼓传花的游戏,轮流着在每个人的嘴里停留了一口烟的时间。常客看这情景,顿时明白老扒话里有话的涵义。
但还是有拎不清的人。有人趁着早晨洗刷的间隙,去充当告密者,讨好老警,报告说,号长带头抽喇叭头。老警随口问了句,他们是不是没给你抽啊。这人说,给了,但我没抽。常客提心吊胆的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随后陡然出现的场面,让他目瞪口呆。
“给我立正。”老警伸手左右开弓,连续煽了告密者十几个耳光,“是号长没给你抽,你就来戳他屁眼,想当号长是吧,我现在就让你当个够。”
噼里啪啦的耳光声,在曙色里随风飘逝。
老扒说,“这人脑子里装了一桶屎,他不懂这事交上去,弄到后来是老警们自己查自已,烟屁股是怎么进号房的,他这那是卖骨头啊,是在找老警的麻烦了。”
老扒出去的那天早晨,把他的住址,写在常客外衣的口袋布上,外面见。常客依依不舍的目送着老扒走向号门外的背影。

老扒有两个家。武宜路上电子新村11幢三楼的家,常客只去过一次,站在后阳台上,能看见射击场的标靶和趴在黄泥地里的武装民兵,枪声传到耳朵里,只有折断树枝时那么大的声响。常客看了几眼便赶紧缩进房间,随手关上阳台门。他忘不了文革开始的那年,在对面人家的楼上,坐在靠背凳上专心致志的看小人书,突然有几颗子弹,穿过窗玻璃,打在身后的木板墙上。父亲还特意找了把皮尺,左量右划,最后算出了子弹飞过他头顶时的距离;只差了六寸。常客当时还不清楚这是个怎么危险的事件,闹着要看木板墙上的弹孔。
第二天的大清早,父亲和舅婆轮流背着他去了长途汽车站,搭上了开往东台的长途车,跟着舅婆在苏北,躲过了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运动。
常客在老扒家里还见识到了两种“新式武器”煤气炉和抽水马桶。他想屙屎,问老扒附近有茅坑吗?老扒随手拉开客厅角落里的一扇小门,“家里有厕所的。”又教了他如何冲马桶的方法。常客有生以来第一回坐抽水马桶,不无好奇地琢磨起抽水马桶的屎的去向,大楼下面肯定有个大粪坑。出了厕所,便把想出来的答案,问了老扒,老扒说:“我怎么知道。”然后去问正在逼着女儿背儿歌的老婆,老婆说也不知道。老扒想了会,自作聪明的说:“以前上课的地理老师不是讲了吗?我们脚下的深处,通着太平洋,估计冲到那里去了。”
老扒去厨房间,他又跟了进去,看见煤气炉喷射出来的蓝色火苗,更为惊奇:“这火是用什么东西烧出来的。”
“气。”
“什么气?”
“煤气。”
“煤气?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
“它象空气,看不到,一点就着火。”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气。常客觉得这两件玩意太不可思议了。他住的老城区里,大清早的街头巷尾,满眼是像腌菜坛子的马桶和冒着呛鼻烟火的煤炉,他作出判断,“你爸肯定是高干,靠你自己一辈子住不进高级楼房。”
老扒愤然的说:“讲资格他是渡江干部,到了地方上当的全是副职。参谋不带长,说话当放屁,老子出事,叫他去打招呼开个后门,被人家两瓶酒打发掉了。”
老扒后来叮嘱他:“电子新村的房子给他老婆和女儿子住,我住青果巷里的老家,你以后去那里找我。”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老婆分居了。”
常客后来在老扒的老家,坐一旁听他和当年牢友一起吹嘘山上往事,明白了个大概。他们当年劳改地在句容茶场,外出采茶,干农活时有机会接触当地的村姑。有的村姑只好耍耍嘴皮子,揩揩油。有的也可以按到茶树田里或歇脚躲雨的简易凉棚里,真枪实弹地放一枪。当然,按山上的说法,天下有白吃的红煨肉但没有白搞的屄。老扒说山上两个专门养猪放羊的犯人,曾经把劳改队养的猪,直接赶到村姑的家里。一头羊的代价是,一个犯人放了二枪,把其它的羊赶回了劳教队,另一个犯人赖在村姑的床上两天两夜,村姑的老公还要好汤好水端到床头,服侍好这个犯人。    这个犯人加刑三个月,从小黑屋回到中队,近百号犯人的眼里,几乎都闪烁着羡叹的目光,象是在欢迎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太合算了,换了我也愿意。”老扒感慨道。
老扒的遭遇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老婆给他寄了双解放牌球鞋,有人唆使说:“我教你个办法,一双新球鞋可以放两枪。”老扒听信了他的话,第二天出工,带上一只球鞋,到了茶场,就混到当地茶农的田垄里,和外号叫蟹钳的村姑搭讪起来,“家里寄来了一双解放牌球鞋,我穿了嫌大。”
蟹钳咧嘴一笑:“想送给我老公送啊。”
“送给你穿。”
“带在身上了吗?”
“带了。”老扒掏出一只球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去前面找个试穿的地方,你等会过来。”
“现在不行吧,等李管教坐到值班椅上。”
“没关系,李管教平时也送鞋到我家里去试穿。”蟹钳又是咧嘴一笑。
“明白。”老扒看着蟹钳嘴里几颗泛黄的门牙,皱起眉头,心里狠骂一句:“这种货色在外面,倒贴给我钱也不会搞啊。”
山上流行一句话:关了三个月,看老母猪都是丰乳服臀双眼皮。
蟹钳找的试穿地点是在一个斜坡上,再往下十几米,是条塘河,猫下腰便能避开他人耳目。蟹钳仰面朝天地躺在两垄茶树的中间,朝他咧嘴淫笑着。他在那一瞬间忘了身陷囹圄的处境,老扒几乎是匍匐爬到她的身旁。对蟹钳嘴里黄牙也视而不见了,脑子里全是精虫急吼吼的嗷叫声。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解下蟹钳的裤带,抓住薄薄的军绿军棉裤,狠狠的往下一拽,棉裤里面居然连条短裤也没穿,立马露出两截白乎乎的大腿,一束初春的阳光,穿过嫩绿的茶叶,照射在黑簌簌的倒三角形毛上,油光发亮。
老扒把自己的裤子脱到膝弯处,便迫不急待的扑了上去。很快就缴出子弹,结束战斗。
完事后,老扒掏出一只球鞋:“你拿去试穿。”
“怎么一只鞋,讲好的是一双啊,一只鞋试穿个屁啊。”蟹钳撅起嘴说。
“点名出工,急忙急促的把另一只鞋掉在号房里了。”
“你明天叫组长帮忙带给我。”
“明天老时间老地方,我给你送来。”老扒心想,去你的,干这事用得着别人帮忙吗!
第二天,老时间老地方,老扒带上另一只球鞋,没有像昨天那样,急着爬到蟹钳的身上去,定定心心地躺下,要求她手嘴并用,先侍弄一番。蟹钳不肯,说:“你们城里女人干的活,乡下女人做不来,我们只会张弓射箭。”
老扒一番的连哄带骗下,蟹钳敷衍了事的侍弄一会,往旁边一滚,“上来吧,我还要去采茶叶挣工分呐。”
老扒坚持着要她换种姿势,让她爬到自己的身上来。蟹钳就是不肯,要老扒爬到她的身上来。僵持了数分钟,最终还是老扒怒冲冲地爬到蟹钳身上,没鼓捣几下,就完事了。
蟹钳见已经交出子弹的老扒,趴在身上一动不动,推了推他,说:“你快下来啊,我还要去采茶叶挣工分呐。”
老扒意犹未尽,说:“刚才不算,等会给我再放一枪。”
“要等多长时间啊,不行,我还要去采茶叶挣工分。”
“好了,不要以为自己蛮稀奇的,活着便便人,死了也是烂烂掉的。”
“你随它,活着就要便便你啊。”蟹钳拉上棉裤,准备结裤带了。
老扒开始时就憋了股火气,但又拗不过她,只能边穿裤子边骂开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面孔,你这个滥污比要是在城里,信不信,送上门也用棒头打你出去。”
“我不跟你吵,还有一只鞋子快拿来。”
“没有。”
“你耍赖是吧,你要触霉头的。”
“老子情愿触霉头!”老扒觉得另一只球鞋就这么轻易的送给她,不但太便宜了她,自己也太贱,居然还要受这个乡下女佬的气。
“你到底给不给!”蟹钳的口气里明显带着威胁的成份。
“我给。”老扒掏出裤袋里的球鞋,往着下面塘河的方向,狠狠的扔了过去,“你快去拿。”
球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圆的抛物线,扑嗵一声,落在河里。
老扒系紧了人革皮带,回到茶场里继续采茶。他注意到了,蟹钳走到李管教跟前,指指点点的嘀咕了一阵。不一会,李管教带着组长及三个犯人,走到了老扒面前,一脸狞笑着说:“你刚才是不是把劳动工具扔到塘河里去了。”
老扒思忖了一下,点头承认:“是的。”
“知道你的行为犯了破坏公共财物罪吗?”
“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
“先下河去把它捞出来。”
老扒脱的只剩条短裤,走进塘河,初春的河水冰凉刺骨。他弯腰俯身,上半身紧贴河面,手脚并用,围着落水点,踩摸开去。
泡在冰凉河水里一个多小时,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球鞋落水后,无定向的漂浮,沉落到那个鬼门关去了。老扒脑子里装满了对蟹钳与球鞋的诅咒:“等老子下山了,最好不要让我碰到,老子一定会撬开你的比嘴,当着老子的面吃下两双破鞋。”
李管教坐在河堤上,不时的往河里扔着石子,指东指西的指挥着。他的石子扔到那里,老扒就要去那里又摸睬。
塘河水深处,正好齐没到胸口,老扒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了近两个小时,冻得嘴唇紫里透黑,两腿挪不开步子,身体后来象片落叶俯浮在河面上,李管教才叫组长带人把他拽上河堤,做了一阵全身摩擦运动,老扒才算缓过气。
后来它就他妈的象聋子的耳朵,派不上用场了,肯定是那次冻坏的。老扒指着自已的裤裆,一脸的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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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青果巷东头的16号,是一幢青砖黛瓦,带高阁的老房子。开门进去,墙角是座新砌的老灶台,跨前几步,就走进了铺着青石板的前明堂,石板缝里长着各色各样的小草。左边是个半米高,一扇门大小的花坛,上面也是荒草丛生,堆放着破裂的或是有豁口的紫砂花盆。右边是井台,一口八角形的石头井圈,看的出来是从整块的石头里凿出来的,壁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绳痕,井圈的每一面都凿刻着字,常客曾围着井圈辨认每一个字,有三个字不认识,问题是他不知道那个字是句子的开头。
据老扒说,这是他家祖上的房产。两扇斑驳的大门平时总象牢门紧紧关闭, 门上挂着只白色牛奶箱,它后面的门缝里藏着把大门备用钥匙,这个秘密只有他几个信得过的朋友知道,常客也是其中之一。老扒告诉他这秘密时,特意关照:“你敲门后如果没人来开门,就直接拿钥匙开门,但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拿钥匙前先要观察周围有没有人,进来后若我不在家,只可以在前后明堂或中间屋里玩,其他房门开着也不要进去。”
常客从门缝里抠出铜钥匙,擅自打开大门后,又把钥匙插回原处。
中间屋的六扇花格门,右侧的两扇半敞着,中间的八仙桌上放着热水瓶,几只放了茶叶的花玻杯。叽叽喳喳的聒噪声,是从右侧房间里传出,听得出来,又有人在里面赌钱。
左侧是卧室。他直接推门进去,见有三个女人挤坐在表皮磨损,露出了脏兮兮的衬布的人革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涂着口红的嘴,不时的往外面吐着瓜子壳。常客一眼看出,她们都是跟着箩生来混红钱的。今天的场子里肯定有人忌讳,赌钱时身旁身后站着女人,所以就把她们赶到卧室里来了。
有个胸脯特别大,烫着满头卷发的女人,朝他斜了一眼,问:“那边战斗结束啦?谁赢了钱。”
“没呐。”常客心不在焉地和了一声,眼睛骨碌碌的只顾着壁角壁落搜寻他的目标,目光最终停在了三门大厨顶上。他看见了两支汽枪的枪柄。
常客搬了张凳子,踩上去后把两支汽枪拿了下来,枪筒接口处油腻发亮,看得出主人刚给上了机油。他端着汽枪瞄东瞄西,不时的回应两句大胸脯的搭讪。几个女人的年纪看上去都要比常客大好几岁,就当常客是小嫩头,专找些下流的切口暗语调笑他。常客专心致志的熟悉汽枪性能,一边似懂非懂地装痴,哼儿哈儿的和调。
“你肯定还是个童卵子。”大胸脯女人说。
“你会看相。”常客说。
“我会听音,听你说话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没睡过女人。”
“你睡过男人吗?”常客故意问,双手依然拨弄着他的汽枪。
“你想掐他的嫩头啊。”一旁的女人插嘴,跟大胸脯说。
“我有什么嫩头。”常客羞涩的说,又瞄了眼大胸脯,心想她真能听出童卵子的声音。
三个女人一台戏,听了常客的回答,笑的前仰后合,连眼泪也笑出来了。他装出一脸懵懂,莫名其妙的目光在几张笑的变形的脸上,扫来扫去。
“你今年几岁啦?”
“虚岁十八。”
“摸过女人的球子吗?告诉你哈,戏台子上的胡子假佬,姐姐的大球子可是硬邦实铁的真家伙,想摸一把验验货吗? ”大胸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脯,故意解开衬衣上面的几粒纽扣,露出白乎乎的胸脯。
“没摸过又怎么样了。”常客意识到下面撑起阳伞,有了火辣辣的反应,换坐到床沿上,学着她们翘起二郎腿,掩饰窘迫之态。
一旁的女人故意激呛道,“一看他就知道是块撩不出的馊豆腐, 不识抬举。”
老扒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你们几个女阿飞在调戏我徒弟吧,他可是背铁家伙的开扁生,我们在煤场号子里认识的。”
大胸脯说:“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他还是高中生呐。”说完嘴里故意弄凶啧啧的夸赞声,“过来,让姐姐抱抱你。”
一旁的女人问:“完啦,老长工赢还是输啊。”
“他赌钞票么是箩里坐笆斗稳笃笃的,你不是又想拉着他滑脚跑路混红钱。”老扒转向常客:“你特意跑来玩汽枪的。”
“我特意来跟你借枪的。”
“借枪干吗?”
“去乡下打狗,吃狗肉。”
“两把全要借吗?”
“嗯,还叫了几个朋友,一枪打不死,来个双枪李向阳的干活。”常客第一次跟师傅扯谎,做了个端枪瞄准的姿势,掩饰怦怦怦的心跳。
扒打开床边上的夜壶箱,拉出抽屉,从里面拿出两盒铅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盒是轻磅铅弹,可以打人但不能打头。这盒是重磅铅弹,可以打狗打猫,打人要出事的。”
“师傅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常客不可置否的说。
“老长工现在是输是赢啊。”
“他现在输的要当短裤了,你快点把奶罩脱下来去当了给他赌。”老扒幸灾乐祸的说,“你先去后明堂里练练瞄功,晚上一块吃饭。”
中间屋后有扇门,打开便是后明堂,后明堂有扇只容一人进出的小门,碗口粗的门栓已经断裂,扔在了一旁。所以小门从来是虚掩的,也用不着上栓,推开小门,有两阶石头台阶,台阶下面是护城河,护城河的最深处刚好没到肚脐。听老扒讲,有次老警来抓赌,老扒指挥箩生们,就从这里直接跳到河滩上逃跑了。
常客开了小门,正好看见对面河滩上有只棕色野猫,沿着堤岸觅食,他端起枪,瞄了数十秒钟,扣下扳机,都打了飞弹,野猫依然胜似闲庭信步,沿着河堤寻觅食物。他抬高枪口,瞄准了歇在电线上的麻雀,啪啪啪的打了十几枪,连根羽毛也没有打下来。
赌局到晚上九点才闹歇,赢钱的人是老扒表弟,手里捏着沓钞票进来发红钱,女人们每人五元,她们拿了钱,眉飞色舞的个个像马屁精,夸这夸那。表弟不认得常客,捏住钱的手迟疑了一会,抽了张贰元票面,被后面跟进来的老扒喝住:“换一张。”他换了张五元票面,又被喝住:“换一张。”他最后抽了张拾元票面的给了常客。
常客双手颤抖的接过钞票,兴奋得连谢谢都忘了说,等他转身出了门,才意识到该追上去说句吉利的好话。
老扒喊上了常客:“一起去吃晚饭。”
他们两人走在最后面,边走边说:“你们又准备和那伙人开扁了。”
“前一阵和蛤蜊滩的马卵他们开了二场,我额骨头被他敲了个洞。”
“赚回来了吗?”
“赚回来了,前几天被我们捉了死蟹,堵在厕所里被我斩了两瓦刀。”
老扒话锋一转:“借汽枪是去暗拖他们吗?”
“不是说了去打狗吗。”
“群众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老扒呵呵的笑声,让常客心里发毛,“你的那种表情,我如果都看不出来,也不佩当你的师傅了。”
常客见骗不过师傅,顺水推舟的说:“是的,我们主要用它来吓唬吓唬他们的。”
“虽然说人不狠,是站不稳的,但也要考虑下后果。你们年轻,不计后果的勇气是混社会的资本,也是苦果啊。”
常客给背着的汽枪换了个肩膀:“这个我懂的,从小背诵的最高指示里不是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两个人尾随着箩生们坐进了青果巷西头的三鲜馄饨店,赢了钱的老扒表弟象吃了兴奋药,站在帐台前不住地反复念叨,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常客不客气的点了五碗油煎馄饨,和老扒咬了个耳朵:“我不陪你们喝酒了。”得到老扒的首肯,他拿了竹筹直接去厨房间,找了张大报纸,把五碗油煎馄饨打了个包,做贼似的溜出了三鲜馄饨店,一路上神抖抖的哼着小调,往史家弄口的“向阳院”晃荡而去。
他刚拐进弄堂,没走上几步,就听见从厕所顶上传来大毛惊喜的声音:“常客带着汽枪啦。”
常客不无眩耀的说:“借二把酒还不是小菜一碟,我是一旦出马,手到擒来。”
“你别爬上来,我们下去。”
从厕所顶上“向阳院”里一下子爬下来四个人,你抢我夺的象看西洋镜,拿在手上咔嚓咔嚓的拨弄起来,“有子弹吗。”陆建强问。
“当然有,一盒重磅,一盒轻磅。”
“拿出来练练瞄功,明天去文具店买了还你。”
“晚上去那里练瞄功。”
“现成的目标,路灯。”秤砣一旁提醒。
“别急,我先来发老红。”常客走到路灯下,打开纸包,几十只黄灿灿的油煎馄饨,暴露在几个人的眼前,秤砣放下手中的汽枪,抓了两只满手,像是怕有人跟他争抢,坐到一旁厕所台阶上,狗啃骨头似的嚼了起来。
五碗油煎馄饨,转眼功天,被消灭的片皮不留。
“还有吗?”大毛问。
“那里来啊,你是趴着放屁不晓得吃力,只要问问就有了,我夜饭还没吃的人,吃的还没你多。”
“吃独食要烂肚肠的。”
“你老鼠掉进白米囤啦,有混要带着大家一起奔康庄大道。”许成说。
“反正现在我们是共产主义,有吃大家吃。”常客和许成说,“有混个屁,刚去师傅家借枪,碰巧有人在赌钱,跟在箩生屁股后混了几块红钱,几碗馄饨。”
“带着弟兄们一起去混好了。”
“师傅特意关照我,不允许带人去玩。”
“那就算了,我们去练瞄功吧。”
他们从史家弄一路练了下去,又从新街巷练到了西大街,再从杨柳巷练到了尚书街,直到两盒铅弹打得精光,经过的几条街巷全被乒乒乓乓打得瞎灯黑火,电线杆上的路灯如数击灭,一盏不留。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兴冲冲地背着汽枪,爬墙翻进了东郊公园,在假山后面的树林里,噼噼啪啪地练了半天的瞄功,打下了十几只麻雀,五只鸽子和两只野猫,还有一只野鸭。秤砣看着蛇皮袋里血淋淋的尸体,说:“扔掉太可惜了。”
大毛说:“我拎回家去叫我妈烧,晚上八点,向阳院集合,我们可以大吃一顿了。”
常客给了大毛二块钱,“买油盐酱醋加工费。”
几个人回家吃过晚饭,天色还没完全的暗下来,便己爬上了厠所顶上的向阳院,馋涎欲滴的等着大毛妈加工的野味大餐,秤砣特意从大庆饭店拎来两水瓶生啤。昨晚被他们打掉的路灯,还没有人来检修换上新灯泡,史家弄里乌漆抹黑,向阳院里的几个烟头星光闪烁。
大毛终于出现。双手端着只钢精大面盆,里面盛着香喷喷的野味。几个人像是猢狲搬卵子上窜下跳,又是托又是拽,总算把大面盆里香喷喷的野味,弄上了厕所顶上的向阳院。
猫腿最肥,每人手上举一只,徐憨大啃的最快,一只下肚,又开始在面盆里翻找野鸭腿,“大毛怎么少了两条鸭腿?”
    “妈的,你吃私食要烂屁眼的。”陆建强也没找到猫腿,捏了只油汆麻雀就往嘴里送。
大家开玩笑似的盯上了大毛起哄,谴责藏私食的不厚道行为。
大毛显得很无辜:“我妈说留两只鸭腿给老子搭酒,就当劳务佐料费。”
常客说:“那你贪污了我的钱。”
大毛嬉皮笑脸的不说话了。吃喝完毕,几个人一商量说去看夜场。随后晃到和平电影院门口,售票处黑板上写的夜场放映电影,一场是《雪青马》,另一场没写片名,写了个内部参考片。这几个字吊起了大家的胃口,内部参考的另一层意思是,可能有露奶子大腿镜头的外国影片。
电影票早己卖光了,常客说:“等退票吧。”秤砣说:“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如再去其他电影院逛一圈。”过了马路右转弯,走上百来步来到了红星剧院售票处,黑板上写的是因上演江苏京剧团的《奇袭白虎团》,夜场电影取消。秤砣贼心不死,说:“去对面的大光明电影院看看呐。”红星剧院的大门正对着大光明路,五分钟的路程,几个人又晃到大光明电影院的售票处,黑板上写的片名完全和和平电影院相同,还有半个小时开场,等退票的人己站了半条街。陆建强泄气了:“不看了,去文化宫转一圈,回家睡觉。”
几个人又走回到大光明路口,往左转,走上一里路,在文化宫大门口,平头遇上关在同一个号子里的吴森林,他们几个人刚溜完冰,准备乘8路公交车回朝阳新村。两伙人嘻嘻哈哈,站在公交车站台上抽烟,对着女人们的背影,吹吹口哨,说说叉妹的话。秤砣觉得没劲,悄悄叫上常客,徐憨大,说:“让平头陪着他们等公交车,我们去文化宫转转。”
三个人一进大门,看见门卫室旁的露天车棚里,几个象是吃社会饭的痞漏,围哄着两个童花头发型的女人。她们骑上车,有人就强行坐上自行车后座。她们推车步行,有人上前拉住后座。
秤砣一看来劲了,说:“我们去看戏卖麻团。”
三个人刚走近车棚,有人作出赶鸭子的姿势:“去去去,别来和调热哄,寻伤活吃。”
常客装着没听清他的讲话,走近了两步,问:“你说什么,这是你家领土啊。”他话刚说完,斜刺里冲上来一个人,对着他的右脸颊,就是一记凶狠的直拳,打得常客眼冒金花。一旁的秤砣,徐憨大见此情状,拉出身上的铁家伙,作出反击的姿态。
常客愣了十数秒钟才缓过神来,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拔出了插在皮带里的瓦刀,三人站成一排,刚摆出对峙的姿势。徐憨大提醒道:“他们围上来了,咱好汉不吃眼前亏。”
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举着铁家伙,形成个半围圈,向他们压了过来。
常客一看妙头也不对,喊了声:“撤。”三个人掉头拔腿窜出大门,往公交车站台方向跑去叫援兵。
后面的人不知是计,手里舞着铁尺菜刀,哇哇哇啦的紧追不放,最终入了他们的包围圈里。
许成最先看见跑在前面的徐憨大:“不好,憨大被人打了。”话说完,工兵铲己提在手里。
吴森林和他的朋友,纷纷拔出家伙,摆出一副严阵以待,随时冲锋陷阵的架子。徐憨大他们已经被对方追赶的脸也脱色了,就差屁滚尿流。
平头对吴森林说:“我们各站一边,等他们冲过来了,突然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三个人终于逃回到了组织的怀抱,胆气瞬间膨胀,停住了逃命般的脚步,突然转身,手上的家伙高高的举过头顶。
对方这时才意识到钻进了诱敌深入的圈套,看见前面冒出两排人,但己收不住自已的脚步,钉头碰着铁头,别无选择,只有硬碰硬的干一场了。带头冲在最前面的人,举着把柴刀,鼓舞士气地吼了声:“砍啊。”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平头,李爱国突然跳了出来,手里的槽钢,工兵铲照着他的脑袋,直愣愣的劈了下去。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人,等他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缩转身子想往回逃。许成手里的工兵铲照着他的面门,横扫了过去。这两个人像一滩水躺到在了地上。
终于轮到常客反击了。他紧盯着向自已出拳的人,这人握着把菜刀,正和吴森林对峙,后面赶上来的人,举着块拳头大小石块,砸向这人的额头,手一松,菜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人没有忙着抱头鼠窜,只顾着用衣袖擦抹满脸的鲜血。常客瞅准了时机,毫不客气地对着这人的脑门,补了二瓦刀,以雪一拳之辱。
剩下的几个人,早己逃的无影无踪了。
平头跟吴森林见说:“我们也散吧,对面就是古村派出所,有空来尚书街玩,我请你汰浴。”
秤砣想到刚才被他们当野狗一样追打,觉得还不解恨,手里的铁尺对着躺在地上的人,又狠狠的补了几下。
“我们分散着走安全,碰上巡逻的联防就说我们互相不认识。”许成提醒道。

礼拜六的下午,平头挨门逐户的通知:“今天晚上八点,到向阳院里集合。”
平头准备向父亲张长征下手了。
准八点,东街的六个人陆陆续续地全部到场。
平头面无表情的说:“今天是他49岁的生日,几个徒弟请他在弋桥下面的广悦面馆吃面喝酒。”
许成说:“你意思是今晚动手。”
平头点了点头:“他今晚肯定要喝到烂醉如泥。”
常客笑哈哈的说:“我懂了,你想送他几颗铅弹做生日礼物。”
常客的话像是戳痛了平头的某根神经,他冷冷的回了句:“你先给我闭嘴吧。”
常客嘻哈哈的表情刹间消失,觉得平头的心里肯定在强忍着什么。
李爱国说:“我们现在就要去察看地形,挑选射击的地点,不然来不及了。”
平头说:“下午我和许成己去察看地形了,弋桥旁的玻璃店侧门口,有几个堆放玻璃的货架,我们就躲在货架后面,它离路口有七、八米,我想这个距离正适合射程,旁边有条四通八达的小弄堂,打完枪后我们就往弄堂里撤。”
“万一他出了面馆,走马路对面回家呐。”大毛问。
“一般不会的,他总是下了桥过马路。”平头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平头为了今晚的报复行动,快绞尽脑汁了,“徐憨大负责盯踪,你事先躲在面馆的马路对面,看见他们走出面馆,就打手势发信号通知我,如果看见他们要过马路走回家,你迎上去跟他打招呼发香烟,没话寻话说上几句,只要拖延上五分钟的时间。我们趁机撤到李爱国住的弄堂口,躲在弄堂口的伞店店门后面,打完枪撤往弄堂底的码头,我下午也去看了,沿着河滩跑上十来米,有段河道里没水,我们就从那里逃到河对面。”
“好,现在先去第一伏击点。”
他们扛着用旧报纸包裹好的汽枪,十分钟的路程,晃到了弋桥旁的玻璃店。徐憨大跑去二十米开外的广悦面馆,隔着玻璃门,看见张长征正和几个男,女徒弟们喝得手舞足蹈,他朝平头做了个喝酒手势,意思人在的,然后躲到斜对面的梧桐树后,继续观察动静。
玻璃店侧门口多出了辆垃圾车,被陆建强拖来正好当掩体,斜翘的车柄用来架枪管。平头测试了下铅弹上膛,瞄准扣扳机整个流程花费的时间,差不多要十秒钟。大毛说:“我们再轮流放几枪,练练瞄功熟熟手。”他拿过汽枪,第一枪就打灭了小弄堂里的路灯。
接下来几个人头碰头的商量谁打第-枪,面面相觑地沉默数秒钟。陆建强开口打破了沉默:“反正我不打头一枪。”许成与大毛几乎不约而同的说:“我来打头一枪。”平头说:“你们石头剪刀布,谁输谁打第一枪。”
比划下来的结果是:陆建强打最后一枪,常客打第三枪,许成打第二枪,大毛如愿以偿打第一枪。
平头说:“等我先打一枪,你们再按顺序打。”
常客劝道:“你就别打了,我们会完成你交给的艰巨任务。”
平头说:“我打的是发令枪。”
又是一阵沉默,许成嬉皮笑脸的把上了铅弹的汽枪,交到平头手上:“你真要把老子的卵子打碎了,你妈也饶不过你。”
几个人躲在垃圾车箱板后,抽了几支烟,陆建强不住的在东挠西抓,“妈的,快把蚊子喂饱了,他们不会喝趴在饭桌上,叫救护车送回家吧。”
“可能的。”平头说。
徐憨大终于跑过来,举起双手做了个欢迎的手势:“来了,来了。”
平头端起汽枪,枪管架在车柄上,闭上左眼,等着父亲张长征的身影出现在准星里,等着扣动扳机的雪耻时刻,他的眼前,再次浮现一张含垢忍辱的脸。
大毛的枪管距他有十公分:“你瞄准他的什么地方?”
“你打你的,我瞄我的。”
“你喊个一二三,我们同时扣扳机。”
“你必须听见我枪响了,再扣扳机。”
张长征终于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路口,苍白浑浊的路灯光,象是给他全身上下罩上一层簿簿的霜。搀扶他的女徒弟,靠在里边,正好挡住了张长征的身体。大毛急了:“瞄不到你爸哇。”
平头思忖了一下,说:“我先打那个骚货。”
“你这个骚货。”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接着扣动扳机。
铅弹钻进了女徒弟的大腿,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象掼炮声在夜空里炸开。女徒弟捂着伤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突然发出的喊叫声,似乎没有惊动路人,可能只当他们是酒疯子,却把张长征吓了一跳,当成一声晴天霹雳。他正想弯下腰,询问女徒弟哟唷哟唷是怎么回事。
大毛咧着嘴,果断地扣下了扳机,随着啪的一声,张长征捧着肚子哇啦哇啦的开始喊叫了。大毛迅速把枪交给等在后面的许成。
平头又给汽枪上了子弹,瞄准父亲张长征的裤裆,打出了第二枪。
平头的这一枪打在了张长征小腹上,紧接着是许成的一枪,打在了他的腰眼上,这二枪终于把他的酒也打醒了。张长征意识到有人躲在暗处放冷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蹲下身体往前一冲,来了个卧倒。即使在险峻时刻,他都顾着怜香惜玉,把他的身体卧在女徒弟的身上,好象要替她挡铅弹,气得平头七窍生烟,一把夺过陆建强手里的枪:“我来替你打。”
张长征惨厉的喊救命声,引来了刚在面馆门口分手的徒弟们,本来他们想让女徒弟甜蜜蜜的安全送师傅回家,没想到半路上遭了冷枪暗算,待他们停好自行车,跑到师傅跟前,平头对准地上一团黑黝黝的身体,再次勾下扳机。
在女人又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里,他们抱上汽枪,嘻嘻哈哈地大笑着,撤向弄堂黑暗的深处。
他们窜了几条弄堂,才绕到青果巷口,马路对面的尚书东街,安静得像身旁的护城河,偶尔冒出三、二个行人,如同河面的漂浮物,悄无声息,随风飘逝。
“你爸不会有事吧。”大毛有点担心。
“老子巴不得他躺在棺材里。”平头恶狠狠的骂着:“在家里像财主,对我妈狠声哈气地作威作福,在外面居然象屁精一样,帮女徒弟挡子弹。”
“报复的事就算完了,以后还要暗拖你爸,不要再叫我了。”陆建强说。
“我一个人也不会叫,亲自动手。”平头说。
许成一看两个人有吵架的趋势,上来圆场:“我们凑凑钱,去甘棠桥锅贴店喝碗生啤。”
几个人掏出口袋里的钱,有三块六,大毛算了一下,还有剩余,建议道:“还可以买二包烟分分。”
常客说:“我身上还有张拾元整票的。”
陆建强说:“正好请我们看夜场电影。”
常客说:“你回家去骑辆自行车,我总不能把背着汽枪回家,我先去把汽枪还了,然后去锅贴店里找你们。”
李爱国的家就在马路对面,尚书东弄1号后面的弄堂里,走过去花不了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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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尚书街在东街人的嘴里一分为二,分成了东、西街,完全是大毛的自作主张。东、西以史家弄为界线,史家弄以东为东街,过了史家弄往西,也就称为西街。
他们说的东街人,也就是指经常哄在一起的七人小组。
大毛住在史家弄3号大院,那幢院子据说是扬州吴姓盐商花钱盖的。解放初期,如火如荼三反五反运动中,吴姓盐商被打成老虎,这幢院子也被政府没收,专门用来安置退伍军人家属。大毛老是喜欢吹唬他爸参加了三大解放战役,转业到地方上来,是他妈讨厌随军生活了。也有人在他家背后抖糗,说大毛爸在部队里生活腐化,专找女卫生员轧姘头,被大毛妈抓了几次现行,被迫转业到市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当了个二把手。
大毛曾鄙夷地说,西街出的全是叉妹生、搬运生,除了敢在街上弄底摸女人的奶子,就只会偷东西。这是他要划分东、西两街,把自己划进东街人的理由。
徐憨大住在史家弄里的向阳制药厂宿舍,宿舍隔壁是史家弄小学,现在改名叫代代红小学。东街的几个人,都是代代红小学的毕业生。七个人中间,只有许成、李爱国、徐憨大三个人混到了初中毕业证书,其他四个人,只从中学教务处领到了一纸油印的肄业或开除证书。
    大毛是徐憨大的领路人。东街人原先不带着他玩,说他样子看上去一副憨相,但脑子精明透顶,脸皮特别厚。每次出门从不带根香烟,还要上两根伸手烟带回家。
徐憨大家原先住向阳制药厂宿舍一楼,后来一楼要改为领料室,就搬到二楼最靠左的房间里去住了。这一天的下午,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睡觉的房间后窗,斜对着向阳制药厂女浴室更衣室的后窗,有时她们忘记放下了窗帘,通过最上面的一排汽窗,可以把那些脱的赤条条的女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的几乎要发狂了。他首先把这秘密告诉了大毛,随后三天的下午到深夜,大毛废寝忘食地趴在徐憨大房间的后窗台上,流着馋涎,贼一样的眼光不离不弃地粘在了那些赤条条的身体上,一直看到箩筐里拣花,眼花卵花了。大毛才建议,好东西要分享,叫东街人来享享眼福。
徐憨大说:“他们又不当我是朋友,从不带我玩,不叫。”
大毛说:“我去做思想工作,把他们先带到你这里来玩玩,慢慢的不就成为朋友了吗?”
徐憨大应允了。
后面的大半个月里,他的房间后窗后面,总是冒着几个躲躲闪闪的头颅,大毛时而充当讲解员,指着颤巍巍的丰乳肥臀,评头论足。
偷窥的美好与快活的日子并不漫长。
当徐憨大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东街人的行列,同时又害怕偷窥的事万一被人发觉,倒霉的肯定是自己。有天中午,他喊住了浴室清洁管理员,提醒她了浴室更衣室窗帘的事。
更衣室窗帘从此以后一直垂挂,再也没有卷起来。徐憨大的心里虽说有点失落,但也有欣慰,毕竟东街人带着他一起玩了。他们偷窥不到赤条条的身体了,就等着制药厂下班的时间,哄到厂门口,对着穿上衣服的身体,辩认熟悉的面孔,如数家珍似的,比划着说那个女人的奶子我见过,有那么大。这个女人的那个地方,毛发肯定不是黑发的。
徐憨大不无炫耀的说:“瞧,是我给你们带来了面包。要知道,没有美孚,这里将是一片黑暗。”
史家弄往西,对面是中国人民银行的食堂会场,办公楼与营业大厅,这种地方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进出,常常是门可罗雀。有一回,秤砣恰巧经过营业大厅门口,里面冲出个夹着一皮包钱的供销员,和他撞了个满怀,这人心里一急,随口喊了声:“你想抢钱啊。”话音刚落,里面立马冲出两个腰眼系着武装带,上面挂着手枪壳的武警,上前不由分说,就给了秤砣一个扫荡腿。等他反应过来,已被细麻绳扎的死蟹一只,在值班室的壁角落站了半天,喊了半天冤枉。后来还是供销员回厂打了介绍信与证明,秤砣才被松绑放人。
银行旁边一排造的像是学校教室的房子,全是社办厂的车间,宿舍和仓库。对面临街的一排排两层楼房,是制药厂、药店、尚书街居委会、社办小工厂。杨柳巷口的油条店,生意仅输于东街口的迎桂馒头店,每天早晨,排队吃早饭的人纷至沓来。过了杨柳巷口,西街的居民住户逐渐多了起来。不用走上二分钟,就到了水关桥,轮船码头的明城墙遗址与表场。
秤砣住在水关桥旁老虎灶茶馆二楼。据酒鬼毛大介绍,在旧社会,这排青砖黛瓦的矮楼房里,住的全是涂脂抹粉的妓女,老虎灶茶馆的门匾上,写的是杏花春楼。有钞票的生意人,出了轮船码头,先要在杏花春楼过一夜,这个叫“做做塞头,洗洗霉头”,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出门谈生意。
“秤砣,你要当心啊,那座楼里吊死过两个妓女,还有个独脚大盗抢了妓女钱财还不肯罢休,把她先奸后杀了。抓住后直接绑到杨柳巷里的小教场上打靶了,你不知道吧,你家斜对面弄堂里的小教场,旧社会是专门用来枪毙犯人的刑场,我亲眼看见在那里枪毙的犯人,不少于这个数。”酒鬼毛大伸出两只手,转了几下,“五十个。”
酒鬼毛大说得有鼻子有眼,害得秤砣晚上回家,走狭窄的楼梯与暗哄哄的过道里,只要一想起酒鬼毛大讲的吊死女鬼,头皮发麻,浑身汗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有次晚上回家,爬完楼梯,刚拐进过道,就听见了不知从那扇门后,传出女人不重不轻的喘息声,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惊叫着跑出去没几步,就两腿发软地瘫倒在过道里。后来被左邻右舍抬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额骨头上敷冷毛巾,折腾了半夜,总算缓过神来。
“鬼吓人,吓不死人,人吓人,要吓死人的。”酒鬼毛大说。
“那你说,我是被人吓的还是被鬼吓的。”秤砣问。
“你是自吓自,最伤身。”
“那你说,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那是拉绊的声音,你卵毛没长齐,我就不讲给你听了。”
秤砣知道拉绊这个切口,是什么意思,他想不通,男人和女人拉绊,怎么会拉出汗毛凛凛的鬼叫声。
若按大毛的东西划分,秤砣是土生土长的西街人。
西街全是没卵用的人。这是秤砣对西街人的评论,也是玩在东街的理由。带他出去叉妹,连话都讲不好,只敢摸摸朋友妹妹的裤裆。这是西街人不带着他玩的理由。
秤砣听见有人在背后讲他的糗事,恼羞成怒地把这人堵截在轮船码头的公共厕所里,用水果刀对着他的肚皮,狠狠的戳了几刀。从此之后,西街人见了秤砣,感觉是瘟神来了,唯恐避之不及而遭殃。
秤砣在西街彻底落单了,就此和东街人玩上了。
史家弄往东点,过去第三家也是个大院。陆建强家住临街的木楼里,紧贴着他家木楼,是常武糖烟酒公司和食堂。陆建强曾以为糖烟酒公司的大楼里,肯定堆放着一箱箱的香烟。有天,他拆掉后窗上的防盗铁条,领着东街人通过窗口,爬到了公司办公楼,打着手电简在里面找了半夜,连根烟丝空酒瓶都没看见,只有各种糖果。贼不走空趟,他们顺手牵羊的每人抱了箱上海大白兔奶糖,刚塞进窗户,就被陆建强的父亲发现,挨了顿训骂,再抱着奶糖箱放回了原处。自此以后,东街人再去陆建强家玩,像作贼似的一定要问清他父亲在不在家,快到下班时间,全都一溜烟的跑掉了。
糖烟酒公司往东,过去第五家,还是个院子,但里面只有三户人家,许成家的房门正对着院门。
许成家的院门正对着马路那边的银行宿舍大院,院门往西是新民旅馆,住东数过去第九扇门,是平头家。他家的门、窗、墙都刷上了红漆,门上写着付春联:毛主席恩深似海,共产党德重如山。经过反复的描绘,金黄色的字样尤为醒目,远看上去犹如座红色堡垒,在整条尚书街上,平头住的红房子最为醒目。平头家隔壁是常武蔬菜公司,再往东是条弄堂,走到底就到了尚书码头,常青浴室就在这条弄堂口。尚书东弄与尚书码头隔开一条马路,尚书东弄底最后一家,是幢有着百年以上的老建筑,有点像衙门。门前有五阶青石台阶,两扇大门四周的门框石,是选用上好的整块青麻石,上面刻凿了祥云纹饰。门框两旁写有:衣锦荣归光故里,非异人任在吾身。虽然被后人用石灰水几经粉刷,但仍能辩认出字样。
常客就住在这幢老建筑里。
听父亲讲,大门两旁原来还蹲着两头石狮子,门框上面还有块楠木匾,上面写有:望出河东。这几字是特意请晚清江南名士德潜题签。解放后,叔叔姑姑来找父亲商量,把所有的产业,股份全部捐给了政府,只要下了这幢祖祠,留作日常居住安身。政府答应了,却又派人来把两头石狮子与门匾搬走了。
许成家对面的银行宿舍,不论阴天晴天,看上去总是阴沉沉的象块棺材板,这是许成对它的形容。外面的水泥墙泛着暗哄哄的青光,中间的一排窗户,横一条竖一条的箍满了手指粗的洋圆,宿舍的铁栅门上挂着块:“非银行职工,请勿入内”的木牌。进入宿舍大院,首先要走过一条约有十米长的暗黑隆咚的走廊。 尚书街的人经过那扇铁栅门,偶尔会好奇的住里窥望一眼,但从没人跑进去玩耍一番。从宿舍里进出的人,脸上总是挂着气势凌人,气宇轩昂的表情。有些大人要是看见自己孩子和街上的孩子在一起玩,立马上来拎着孩子的耳朵,一边往铁棚门里拽,一边呵责吓唬:“当心街上的野孩子把你卖给磨剪刀佬。”
    陆建强说:“紧靠着护城河的宿舍南楼,是银行印刷厂车间,天天在印刷钞票。楼里最起码驻扎了一个加强排的解放军,楼顶上还架着两挺重机枪。”
李爱国说:“我们三天两头坐在许成家门口,怎么从来没看见有当兵的抬着钞票出来。”
陆建强绘声绘色地说:“你晓得个屁,宿舍楼下面有个地道,从河底一直通到西街的银行大厅,他们要是从正门里进进出出,不就暴露了目标。我告诉你,现在从门里进出的不是便衣就是印钞票的工人,他们身上都有手枪。”
大毛听得津津有味地信以为真了:“你又从那里搞来的情报。”
“我前二天做了个梦,这些全是我梦见的,但我相信这回梦见的全是真的。”
“妈的,你是在说书,痴人说梦啊,我也差点上当了。”常客失望的说。
“你要是不相信,你敢拎着两把菜刀,冲进去喊抢钱吗!我敢保证屋顶上的重机枪,突突突地把你的脑袋,打成个马蜂窝。”
    陆建强说的虽然是梦,但在东街人的眼里,还是给银行宿舍,蒙上一层神秘又传奇的色彩。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东街人有机会去宿舍里探个究竟。
有天下午,他们一如以往地从许成家里搬出长凳小板凳,百无聊赖的坐到人行道上的梧桐树下,扮扮女人的靓头,对着她们背影吹吹口哨。这时,对面宿舍楼顶上,传来几声女人慌张又惨厉的叫声:“抓贼啊!抓贼骨头啊!”喊叫声仿佛给东街人打了针强心针,精神为之一振。抬头望去,宿舍楼顶上有对惊慌失措的母女,舞手跺脚的喊叫着。
许成反应迅捷,噌的站了起来,拎起屁股下面的板凳,说:“走啊,去抓贼骨头。”说完一马当先的冲过马路,直愣愣地冲进了暗哄哄的走廊。其他人有扛着长凳,也有空着双手,紧随着许成一古脑儿的冲进了银行宿舍。
窜出暗哄哄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三层楼房中间有个篮球场大的天井。天井里清清爽爽,中央的晾衣杆上晒着红红绿绿的绸缎被子,一楼的每户人家门口,都砌着个自来水池,窗台下面摆放的花盆里,种着月季、兰花与仙人球之类的植物。天井里有朝南、朝北、朝东三个楼道口,他们旋狗屎的在天井中央转了两圈,还是确不准贼骨头躲在那个楼道。许成说:“估计贼骨头还躲在人家里,我们躲在被子后面守株待免。”
大毛与常客没有抢到板凳,瞎干烘地空着两只手追了进来。大毛四周一看,找了根竹丫杈当武器,后又看见捧了种着仙人球的花盆,他扔掉丫杈,也去捧了只花盆。花盆里的仙人球和碗口差不多大,上面长满了如针的尖刺。他们捧着只花盆,躲进了一米多宽的走廓口。
窃贼共有两个窃贼, 扛着两只鼓囊囊的蛇皮袋,鬼头鬼脑地从朝南的楼道口钻了出来。两人一高一矮,一人长得獐头鼠目,穿着件皱巴巴的花格子衬衫。另一个仪表堂堂, 外面穿着件蓝涤卡中山装,表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亮晶晶的不锈钢笔帽尤为醒目,三十岁来岁的模样,梳着个油包头,看上去倒有干部的派头。两人站在一起,粗看上去还以为是对说相声的演员。
许成他们举着板凳,从晾晒的被子后面冒了出来,贼忒嘻嘻的说:“快点举手投降,缴枪不杀。”中山装朝瞄了眼他手里的板凳,睬都没睬地扛着蛇皮袋,气喘吁吁的往走廊口小跑而去。大毛和常客举着花盆又冒了出来。中山装见被前后夹攻,逃跑的唯一出口,也有人把守,索性放下鼓囊囊的蛇皮袋,一不作,二不休的从裤袋里掏出电工刀,花格子随手也从裤袋里掏出木柄旋凿,转身对着许成:“小兄弟,今天你放我哥一马,日后定涌泉相报。”许成慢条斯理的说:“我不会放马,也不会认贼骨头当我哥。”窃贼睑色陡然一变吓唬说:“小兄弟你要这么讲,我们就在这拼个鱼死网破,俗话说,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况且我九岁练拳击,十二岁学八卦太极,还摆不平你们这几个小毛孩。”说完他左捋右撩,屈腿蹚泥的刚走出了八卦步,在他身后的大毛与常客,举起手里的花盆,骂了句:“回去拼你老娘吧。”手里的花盆,狠狠的砸向窃贼的后背。他们往前一个踉跄,嗷嗷的鬼哭狼嚎起来。
常客发现,砸向中山装的花盆,居然象罗锅叮在了他的背上。估计足仙人球上的刺,深深的扎进了窃贼的皮肉里。
中山装很快的忍住剧痛,镇定下情绪。他犯了个判断上的错误,大小觑了眼前几个小毛孩。中山装换了种口气,开始屙软屎:“小兄弟,全是我的错,不该激呛你们,我也是和你们闹着玩的。俗话说,山不转水转,今天我给你们跪下磕头,只求给我一个码头跳跳,也是给自已留条路走走。我们刚从山上下来,你也不会帮着老警狗拿耗子吧。你们也不会是象牙筷上寻翘刺,特意来找我麻烦的,望小兄弟高抬贵手。”他突然停下,扑通跪在了许成的面前,叮在背上的仙人球连着花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妈的,你的张嘴比公园门口摆地摊,卖狗皮膏药的还要能说会道。老子要有你一半会讲话,天天站在电影院门口叉妹了。”陆建强不无羡慕的说。
中山装龇牙裂嘴的继续说:“今天算我有眼无珠,蝗虫吃过界。到小兄弟们的地盘上蹬空窑。他果断勒下手腕上的表;这只上海牌手表还值几个钱,算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他咬着牙关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我们是不打不成交。”
楼道里传出骂骂咧咧的女人声音,估计是楼顶上喝捉贼的女人下楼了。陆建强伸手抓过窃贼手上的手表,往手腕上一戴:“我允许你们快点滑脚吧。”然后又对许成说:“贼骨头偷东西关我们屁事,这只手表马拿到南大街上的旧货店,最起码能卖个七,八十元,我们发财了。”
喊捉贼的女人带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儿,出了楼道,连谢也不先说一声,板着脸问:“那两个贼骨头呐,被你们放跑了?”
    大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身旁的女儿,上前一步,讨好的说:“贼骨头偷的东西,是我帮你抢下来了。”
“我问你们,谁放跑了贼骨头!”这女人还是咄咄逼人地问。
“怪事,我们又不是警察。能帮你把东西抢下来已经够好了,你连谢都不谢,反而怪我们不帮你捉贼骨头,我们是吃你家饭长大的。”
“你知道吗?那两个贼骨头还想打我的歪注意,幸亏我.... ”
陆建强没耐心听下去了,“走吧,听她的奇谈怪论不如下四国大战。”
秤砣一旁和调:“就是哇,你要是被贼骨头吃豆腐了,还要让我们去坐牢啊。
这块老豆腐掉在灰堆里,吃错了药才会去撩的。”
陆建强接过话头:“你不要青竹竿捣茅坑 ,越捣越臭,我们换个地方去玩吧。”
这女人又盯上陆建强手腕上的表:“你这手表那里来的?”
他哼起了幼儿园里就学会的儿歌:“天上漏,地下拾,拾着换糖吃。”
这女人义正词严的说:“告诉你,我认识这只上海牌手表,是我家里人的,我有发票的,你要是不交出来,我就怀疑你们和贼骨头一伙的,叫警察带着枪来,把你们全抓到强劳队去。”
“妈的,强劳队是你们家开的啊。”常客一旁起哄了。
大毛听到枪这个字,忽然想起陆建强讲的梦,眼睛终于从她女儿身上揶开,仰头朝屋顶巡视一圈,没有看见黑洞洞的枪管,倒是看见空荡荡的窗洞里,探出来的几颗头颅,心里一阵发怵,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把手表还给这个痴婆子,我们开路抹西。”
陆建强极不情愿的勒下手表,心想,老子出什么风头戴在手上呐,藏进口袋里她要个屁啊。
她接过手表,板着张寡妇脸,转向大毛:“是你刚才骂我痴婆子吧。”
许成一开始还想着是家门口人,尽量不要吵架结恶,这女人现在用挑衅的口气,没话找话说,终于忍不住了,“操你妈就是我骂的,有种现在叫人来抓我,要是今天不来抓我走,你全家天火烧。”
“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许成。”
这女人的女儿可能也觉得母亲的态度有点过份,害怕又闹出件其他事情,细声细气的说:“妈,我们先谢谢人家,然后把东西拎回去。”
大毛乘虚而入,上来搭讪:“就是哇,要是你妈妈态度稍微客气一点,我们帮你扛上楼去了。阿姨,听女儿的话,回家消消气吧。”
东街人第一次踏入银行宿舍,便吃了一泡气。大毛嘴里一直叽里呱啦:“建强的梦害人不浅。”
隔了两天,几个人还是坐在许成家门口七搭八搭的嚼比精。一个白白净净,挎着书包的小伙子从对面银行宿舍的门洞里走出 ,径自穿过马路,向东街人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常客见了赶紧把屁股下面的板凳让给他坐,“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是不是搬家啦,害得我们现在连电视连续剧也没地方看了。”
东街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汪,背后叫他汪汪。以前周日的晚上,史家弄斜对面的银行食堂大铁门口,总是挤满了想混到食堂里去看电视的人。这一年里,每逢周末,电视里播放全是的美国的日本的还有香港的电影电视连续剧。汪汪有时周末也会去银行食堂看电视,在大门口遇见东街人,就说,“你们跟在我后面。”然后叫门卫放他们进去,说:“他们是住银行宿舍的人的亲戚家属。”听旁人讲,他家里有人在银行里当领导。
东街人所以对汪汪的影响也特别好。
“看你一付贼忒嘻嘻的样子,有啥好事要告诉我啊。”在这些人中间,许成算得上和他走的最近的人,虽然平日里没有交往,但毕竟是在一条街上,门对门的看着对方长大的。
“下学期要高考了,我爸让我住爷爷家里复习功课。”汪汪说。
他的话羡煞东街人。唉,人比人,气煞人。人家马上是大学生了,我们还是小痞漏。“明天也去书店买教材,准备自学成才考个电大。”常客说。
“好了吧,你也是新箍马桶三日香,第四天书一扔,又出来吃社会饭了。你爸书橱里那么多书,你看了几本。”李爱国讥嘲道。
“你知道个屁,我爸书橱里全是老书,里面全是不认得的繁体字,还不如图书馆阅览室的杂志。”
“你来找我们有事吧。”许成打断他们的话题,许成从汪汪的表情上看出,汪汪是有事而来的。
汪汪没作声,解开书包,从里面一下子拿出七包红壳子牡丹睥香烟。他的这个举动,让东街人直愣愣的傻了眼。牡丹睥香烟,对他们而言是绝对的奢侈品,要凭侨汇卷才能买到。
汪汪每人发了一包,手里剩下一包,“我看你们平时总是七个人在一起玩。”
“平头没来,他住到舅公家里去了。”许成说。
“这包烟你帮我转交给他。”汪汪剩在手里的一包烟,给了许成。
“你一顿洋开销,肯定有原因吧,还是有事需要我们帮忙,尽管吩咐。”
“我是来代我妈谢谢你们的,那天贼骨头是去我家偷东西的,没有你们出手帮忙,我家东西就偷没了。”汪汪支吾了两声,又说,“听我妹妹讲,我妈差点反赖你们是贼骨头的同伙,叫她在公安局里上班的弟弟来抓你们。”
“就是哇,儿子文质彬彬讲礼貌,怎么会配上个无理取闹的妈。”
“你们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这里有点问题。”汪汪伸出手指,指指自已的脑门,“我妈以前是个作家,十几年前出版了二本短篇小说集。这几年写的作品,都被退稿了,性情脾气就大变了,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
“不谈你妈,香烟收下了,这事就算成为历史了。”许成说:“以后你要是考上大学当了官,不能把我们当路边草。”
“这是二十年后的事,我说了你们也不一定信。万一你们中间有人做的比我更好也说不准。”
“反正不能让我们高攀不起,你说对吗?不能身上披了件虎皮,就把朋友当狗日的。套了件袈裟,就把自己当神人。”常客说。
许成后来邀汪汪去三鲜馄饨店去吃油煎馄饨,被汪汪婉拒了,他说:“来日方长,我现在要去爷爷家复习功课了。”
汪汪刚走,平头带着两个朋友爬上房顶。许成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前一阵在文化宫公交站台上有过愉快合作的吴森林,平头的号友。平头介绍另一个人;小河沿的猩猩,我舅公家的邻居。常客看了一眼猩猩的朝天鼻孔,真的可以种大葱了。他忍住了没笑出声,假装抬头仰望天空,一片火烧云象朵绽放的红玫瑰,向西漂泊游荡。
平头自从那天晚上起,父亲似乎从他嘴里消失了,张口闭口都不提父亲的伤情及后来家里发生的事,其他人也学着他,就当这事根本就没发生,缄口不问。陆建强分析给东街人听;叫我们去打他父亲,肯定是平头的一时冲动,打完了心里就后悔,嘴上又不好意思讲。在家里看见父亲肯定头都不敢抬,所以只好住到舅公家里去了。本来他也亏他想的出来,叫我动手。害的我上次去常青浴室,看见他父亲躺在门口的浴铺上,都不好意思进去,在尚书码头等了一个多小时,看见他走了,我才去泡澡。妈的,有几次看见我爸动手打我妈,我也是瘌痢头辫子险嗒嗒,差一点把他从楼上窗口推下去,但我知道这种事最终不会做的。不是害怕没有胆量,是太没道理了。
大毛说;好几天没来报到,有什么好玩的带上我们一起玩。
平头说;天天在猩猩家里下四国大战,
猩猩补充一句;庙沿河上的防空洞里看夜肉博戏。
陆建强嚷了起来;有人下棋也不叫上我。
猩猩说;我家天天有人下棋,你随时可以来。
我又不认识你家。
就在平头舅公家的隔壁一家。
我连平头舅公家也不认识。
小河沿156号,就在浮桥头与人武部的中间。
许成把汪汪留下的牡丹烟,扔给了平头,讲了个事情大概;见者有份,一人一包。
陆建强说;大家手上有弹药,可以去下四国大战,一局输两支烟。他有三大爱好;斗蛐蛐,下军棋及看小人书。他只要在玩这三样东西,就是骗他说有小姊妹请客夜场电影。他屁股也象被万能胶水粘在板凳上了,纹丝不动。或者要等到没人愿意陪他玩了,蛐蛐也是车轮战,打到全成了败比蛐,才肯嘟嘟囔囔的站起来。
一行人晃到了浮桥头。桥还在,河早已填成了有两米高,两米宽的地下防空洞。
桥下这条河原来是叫庙沿河,据说是因邮电局后面大庙弄里那座庙而得名。周一波家就在庙的对面,东街人去找周一波他们玩,庙是接头地点。庙里早己空荡荡的,成了左邻右舍堆杂物的仓库。庙门也被大庙弄人卸下来当铺板坐,当然还会派上其他用场,听周一波讲,他们也在庙里叉妹。
这条河连接着新桥,一直通到前,后北岸。常客记的念小学时,老师说中国要和美帝国主义开战打仗啦,回家动员大人们做砖头,每人上交二十块砖头去造地下防空洞,学校的围墙上写着又红又粗的美术字;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常客做上交砖头的任务交给了父亲,父亲手里就多了只白布袋,布袋里放着把烧菜用的小铲刀。上下班的路上,沿着护城河走,眼珠子骨碌碌的贼转,找寻可以用来做砖头的黄泥。后来听了酒鬼毛大的怂恿,到清潭射击场去挖土时,被乡下佬当作贼一样敲竹杠,给了一毛钱,才挖回了半袋黄土。
后来学校又组织去参加填河工程,每个学生上课,手里提了只从家里带出来的菜篮子,街头巷尾的拾瓦片碎砖头,然后陪着队,把它们倒进庙沿河。
猩猩家距人武部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他们先围着人武部门父挎枪站岗的哨兵,啧啧啧夸赞一番,大毛说;我小时候最大梦想就是参加人民解放军,解放台湾。
大毛的话引起了共鸣,也是声此起彼伏。
猩猩的房间靠着最外边的大门一侧,房间里只有张床,一只五斗厨,一张桌子和几张凳。棋摊摆好,几个人抢着要下,配对子。常客说;我来做裁判。
平头调笑说;你是怕输红壳子香烟吧。
平头猜对了,牡丹香烟又叫高干烟,有钱不也一定买到。常客不想拆封留个整包,送给师傅老扒抽,做做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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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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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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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阴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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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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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他们几个人围着桌上自已手绘的四国大战棋盘,打得昏天黑地,血肉横飞。裁判常客却昏昏欲睡,出了几次小鱼吃大鱼,连长吃师长,团长掘地雷的低级错误。连输三局的陆建强与李爱国,开始耍赖,说他们下的一手好棋,全被执法不公的裁判弄输了,这局输掉的香烟要由裁判赔偿。常客当然不肯,说:“我是在学雷锋做好事,又不拿你们的工资,那有倒贴的事。”李爱国说:“雷锋又不是老子,好心做错了事就不要处分啦。”
“你们卵没用就不要怪别人是石女没有洞,你们另请高明吧。”常客又耍无赖了,他一站起来,立马有人坐到他空出的热烘烘板凳上,摩拳擦掌的说:“我来做裁判。”
常客拉上一旁看棋的秤砣,说:“我们出去压马路扳亮头。”他们两人坐在浮桥栏杆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年纪轻的女人,吹吹口哨,哼哼小调,秤砣突然问:“你睡过女人吗?”常客嬉皮笑脸的说:“问这干吗!没有。”秤砣说:“我不信你没有,但我还是童卵子,你猜东街人还有谁睡过女人。”常客说:“我猜不出来。”秤砣说:“许成,他和那个姓叶的女同学肯定睡过觉。”
夜幕已经降临城市,夜色点亮了一盏盏路灯,像条闪亮的山涧,在黑暗里逶迤延伸,两个羽毛未丰的年轻人,坐在桥栏上,兴致勃勃地连猜带想的探讨和交流着女人和隐秘的知识。直到饿得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常客跳下桥栏,说:“我们去日夜商店门口弄碗粉丝汤。”
秤砣跟着跳下桥栏,“我也叉上一个妹的,你信不信,我们二十二中的同学。”
常客停下脚步,“你睡到她了没有?”
“别说了,我也是吊煞鬼涂脂抹粉,死要面子。我把她已经骗到东河沿上的盐库门口。她就等着我下手了,我反到觉得难为情了,最后在脸上亲了几下又送她回家了,妈的,以会再碰到这种机会,老子用刀逼着也要睡一觉,不然太卸台型,和女人都没睡过觉,那有脸说自己是吃社会饭的。”
“她是你同班同学?你不是因为这事情,后来不去学校上课吧。”两人边走边聊。“有一半的原因,天天看见她反而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就不高兴去上学,旷课逃学,后来又出事,就被勒令退学了。”
“们是读书人家,大人怎么允许你不去上学。”
“我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一讲话,全身就难受。半学期旷了二百多节课,学校要处分,我爸说现在学校上课的教材,没什么好教也没什么好学,歇下来进厂上班,有个饭碗捧捧就算了。这样一讲,我就歇在家里等招工了。”
两个人走到了日夜商店旁的摊头上,吃了碗鸭血粉丝汤。秤砣提出再去对面红星剧院门口逛逛,两个人叼着烟,晃到剧院门口广场上,常客看见广告栏牌里贴着京剧《杜鹃山》的海报,转身想拉秤砣去公园里遛了一圈,却看见他流着馋涎,眼睛直逼逼的凝视着站在台阶上面的女人,她穿着件白色的纱衣,微露的酥胸丰满高耸,魅惑的眼神左顾右盼,看上去像是在等约她看戏的人。
“走吧,看你的样子和花痴没两样了,当心眼珠子看进去了捞不出来。”
“这个女人有味道吧,她只要肯陪我睡一觉,我情愿去坐三年牢。我上去和她搭说话。”
“你想去强奸她啊,强奸可不止坐三年牢,最起码两,三个三年牢。你有这胆气啊,她年纪起码要比你大十岁。”
“你懂个屁,女人年纪越大越来劲。”秤砣说了径自跨上台阶。常客听了他的话,只觉可笑,“你幸亏还是个童卵子,装的比妇产科医生还要懂女人。”
现在正是进场时间,台阶上大多是手里捏着戏票,成对成双的恋爱中的情侣。秤砣围着那个女人,上下左右绕了几个圈,终于憋出了个搭讪的话头,“你有票退吗?”
女人扭头看他一眼,“没有。”
“你是在等票还是等人啊。”秤砣愣了一会,急巴巴的问出第两个问题。
女人往旁边挪了两步,提高了嗓子,“等人。”
秤砣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常客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口气,盛气凌人的说:“你看见了没有,和女人搭说话有什么稀奇好怕的。”
“你和她讲什么了?”
“我问她在那里上班,她说在斜对面的副食大楼水果柜上班。”秤砣编的有鼻子有眼。
常客信以为真,双眼射出羡叹的目光,“还讲了什么?”
“问她上什么班,我明天来接她下班去看电影。”
常客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看完电影就可以带她去盐库睡觉了吧,你不要又做临阵脱逃的逃兵啊。”
“关你屁事。”秤砣煞有介事的回了句。
他们又去人民公园遛了一圈,特意钻了两回假山洞,骚扰一下石凳上抱在一起谈恋爱的情侣。“他们闻不到尿臊味啊。”秤砣说。白天在树林里喝茶的人,都把假山洞当公厕使用,尿液横流。
“你不懂,这就叫爱情的力量所向无敌。”常客充老相地说。
在公园路口的邮亭里,常客花三毛钱买了本《广州文艺》杂志,秤砣心疼的说:“这么贵,抵得上一包香烟了。”
常客说:“你们下棋,我坐着没事只好看看小说。”
他们刚进屋,坐了不到半个小时,陆建强又和裁判吵了起来,说他少了个师长。裁判说我那知道你的师长去了哪里。陆建强一口咬定说裁判把他的师长误吃了,“我的师长后面都跟着颗炸弹,谁吃我师长肯定要开炸的。现在炸弹在的,师长找不到了。”
后来他在中间营盘里找到了失踪的师长,下棋的人刚刚平息,后面屋里又传出吵闹声,愈演愈烈,夹杂着摔碗砸门的声音。猩猩进去转了圈,一脸不屑吧说:“没事的,我们下我们的棋,我妈和我爸三天两头吵架,老子已经习惯了。”
猩猩妈披头散发的从里屋出来了,说:“你们这帮孩子怎么都不知趣,我们大人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的,要下棋你们把桌子搬到外面路灯下面去下。”猩猩觉得这种说话态度,让他在新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腾得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玻璃杯要往地下砸,被李爱国一把夺下。猩猩妈扭头又回了房间。平头做出要掀棋盘的样子,“今天到此为止,明天请早。”
陆建强一眼要闹歇,心里急了,一把拽住平头,“你赢了我的香烟想滑脚啊,我来端桌子,到路灯下面继续战斗。”
世界上只有强奸,那有逼赌啊。平头最终拗不过他的软硬兼施,只好答应陪他再下二局,“你不好留点好烟自已抽抽,干嘛要全输给我抽,抽了又不会说你好。”他讥嘲道。
“你管我呐,输了照付,不会欠你一根烟。”陆建强说。
秤砣好奇地问:“你爸妈三天两头吵架摔碗,那也要三天两头买碗了,你怎么不去劝劝呀。”
“大人的事,小佬去劝什么。我爸老是怀疑我妈在外面轧姘头,但又抓不到把柄。我妈又说我爸在厂里女工面前骚兮兮的也不是好东西,然后就吵了。”
“你站在那一方呐?”
“他们吵架不关我屁事,要是动手打架,我肯定帮着我妈。”猩猩往里屋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我妈的姘头是谁,就住我家斜对面,从小就喊他舅舅,去年我有次逃课,以为家里没人,开门听见我妈的叫声,当发生了什么事,去厨房里拎了菜刀冲到里屋,一看他们在床上轧姘头。”
“你上前去砍他狗日的吧。”秤砣抢过话头。
“大人的事,小佬怎么管。”
“你没告诉你爸,让他去打你妈的姘头。”
“告诉他了,他们要天天打架了,小佬还去操这份心的。后来我说不去学校念书了。我妈只说了句,随便你,就不管我了,谁也不管谁的事。我妈的姘头待我也不错,有时看见我在门口,就过来塞给零用钱和香烟。”
“我那天也塞给你零用钱和香烟,然后找你妈轧姘头。”秤砣说。
猩猩知道秤砣和他开玩笑,便说:“你先给了再说,还有,也要她愿意和你轧姘头,不愿意的话,你瞎来要去吃官司,不关我的事。”
“小佬别去管大人的事,大人也别管小佬的事,这样最好。”猩猩最后来了句总结性发言,拎上两只竹壳热水瓶,和秤砣晃出了家门。
桌子板凳,下棋的配套工具也全部端到门口马路上的路灯下。猩猩提议:“我们去小河沿夜摊头弄点吃的,填饱肚子才可以通霄作战。”
一伙人晃到了夜摊头,猩猩替每人点了碗煨面,说你们头一次到我家来玩,现在晚了,只能请你们吃煨面。陆建强说:“没啥不好意思,有棋下就好。”李爱国插嘴道:“要是早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我叔叔食堂里吃了,就在后面的局前街上。”陆建强说:“你就会浴池里放屁后翻泡,下次吧。”
吃得快的人抹了嘴,开始催促捧着碗喝汤的人,快点吃。大毛的屁股悄悄挪到猩猩旁边,问:“你前面不是说有夜戏看的吗?演的什么戏啊?”
    猩猩神秘又暧昧地笑笑说:“我来问问大家有没有兴趣去看夜戏?”
吴森林和浮桥头这片的人表示已经见识过好多次,不感兴趣了,“猩猩,你带东街人去看夜戏吧,我们轮流换班下军棋。”
陆建强说:“我下棋。”接着又跟常客说:“你也留下做裁判,明天我带你去新河滩去玩,西河沿上的茅草棚防震棚里,一到晚上,里面全是演夜戏的。”
常客忽然明白了他们说的夜戏,社会上流行说法叫:拉野绊。他在老扒那里早就听人讲,西河沿上的茅草棚,东河沿上的盐库和庙沿河防空洞,全是家里没地方睡,就跑到那里去谈恋爱,拉野绊了。
常客听了反而来劲了,“又不是没人做裁判,我要跟着猩猩去看夜戏。”
过了浮桥,靠左边是小河沿,两根水泥电线杆中间,远看有座垃圾箱形状大小的建筑,实际上是通往庙沿河地下防空洞的入口处。猩猩回家拿了支电筒,领头羊一样钻进防空洞,后面的人撅着屁股,跟在他后面。台阶潮湿滑腻,猩猩滑了个坐墩,手里的电筒脱落,滚出去老远一段路,幸好没摔坏,一道颤悠的光射向深处的黑暗。
后面的人更加谨小慎微,扶着湿漉漉的水泥墙,摸索着走到底部,才算进入地下防空洞。一股清凉的潮气扑面而来,令尚书街的人为之精神一振。猩猩关掉手电,说不能打草惊蛇。秤砣责怪他说:“你摔跟头的声音,早就把人吓跑了。”在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防空洞里,摸黑前进了几百米,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脚在地下移动时弄出的声音,听不到一丝奇怪的动静。大毛挖苦说:“我们倒象是你请来演夜戏的演员。”
他们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猩猩对地形了如指掌,“右边的地道通向副食品大楼的仓库,里面全是吃的东西。往前二十米是邮电局的地下电报室,那里有武装民兵值班,中间的上面就是甘棠桥锅贴店。”
大毛与李爱国争了起来,李爱国执意要先去仓库里弄些好吃的出来。大毛坚持说看完夜戏再来弄吃的。
平头说:“先弄吃的。”他刚说完,黑暗中立马有人支持平头。
猩猩摁亮了电筒。仓库两扇木门外面,还有铁栅门,中间有根大拇指粗的铁栓,上面挂着把大铜锁。平头拉出身上的槽钢乱撬一通,铜锁纹丝不动。李爱国拔出身上的菜刀,用刀背乱敲一通,铜锁还是好好的。猩猩打着手电筒,找来几块九五砖,乒呤乓啷的砸碎了三块,铜锁依然好好的挂在铁栓上。猩猩嘀咕着,说要从甘棠桥出口爬出去,回家拿撬棒。这时,从门后面传出下楼梯的声响。猩猩说:“不好,值班人员来了,快撤。”
猩猩举着手电筒往前跑在第一个,防空洞约两米高,可供三个人并排行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纷乱又慌促的回响在狭长的防空洞里。
他们气喘吁吁的从防空洞另一个出口爬了出来,抬头一看,已经跑到了平桥下面,马路对面是篦箕巷了,往后走是尚书西街。常客在地下防空洞转晕了,学着电影里的日本鬼子口气,说:“共军把地道修到我们眼皮底下,居然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良心大大地坏啦,统统地死啦死啦的。”
大毛气鼓鼓的骂开了,“听你们这些人的话,盐罐头里长出蛆的。现在好了,面包没有偷着,夜戏也没有看到,弄的像老鼠跌进茅坑里,空欢喜一场。有家归家,没有家的归庙吧。”
猩猩听了不服气的说:“是你们要去撬锁偷吃的,关我什么事。”
李爱国说:“我们又没怪你,是大毛一个人自说自话。”
大毛的矛头对转向李爱国:“你现在也像个昂三货,学会手臂朝外弯,不帮着自已人说话。”
“你又在搞阶级斗争了。”平头插了一句。
“你们不要吵了,还有地方看戏的。”
秤砣本来灰心丧气的靠在桥栏上默默的抽烟,听见猩猩说还有地方看戏,赶紧上前问:“在那里,你带路走呀。”
猩猩说:“新河滩,西河沿上的茅草棚里。”
大毛也来了精神,一付看不成夜戏誓不罢休:“走啊,反正又不远,前面就是怀德桥,过了桥不就到了新河滩,西河沿。”
    沿着河滩走了一刻多钟,大毛没看见一间茅草棚的影子,和想象的相去甚远,不禁疑窦丛生,“你不会是带我们去村上偷鸡摸狗吧。”他又问身旁的平头,“你来看过夜戏吗?”平头说:“没有,我听吴森林讲,猩猩他们老是喜欢跑过来看夜戏,把他们寻开心。”
新河滩与西河沿原来有个货运码头,沿河两岸停靠着几十艘往来于苏北苏南的货船。有的船佬就在沿河空地上搭了简易茅草屋,人也住到了岸上。这几年船运业衰落了,原先沿岸停靠的船不知去向,搭建的茅草屋却孤零零的留在岸上。到了晚上,基本上被上山下乡的返城知青占据,茅山佬最多,躲在里面谈恋爱睡觉,吴森林他们上次拘留半个月,就是因为在地下防空洞里看夜戏敲竹杠。
沿着河堤走到弯道处,走在最前面的猩猩,嘴里发出长长的嘘声。大毛反应最快,“讲话轻点,前方发现敌情。”
猩猩蹲了下来,“你们看停在河堤上的自行车,上面的茅草屋里肯定有好戏看。”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尾随猩猩,慢慢的摸近茅草屋。常客忍不住笑着叨咕一句,“妈的,我们就像《地道战》里的鬼子进村了。”大毛回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大运河上,水光鳞鳞,秋风袅袅,一阵晚风吹来,茅草抖簌簌的作响。秋虫的鸣叫和轻微的流水声交织一起,仿佛在描绘一幅江南秋趣图。
猩猩的耳朵贴在草墙上窥听了三分钟。他趴在草墙上偷听的姿势,常客想到了《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
寂静的三分钟,蚁虫嘤嘤的鸣叫,如汩汩流水声在东街人的耳朵里回响。
猩猩终于摁亮手里的电简,直刺刺的照射在关得实实的屋门,这道电筒光像是给猫腰匍匐在河堤上的东街人,吹响了冲锋号。猩猩手一挥,他们各自拔出身上的铁家伙,争先恐后的一哄而上。
猩猩一脚踢开了屋门,整间茅草屋瞬息摇摇欲坍中。
手电筒光打在脱了精光的女人身体上,她眼里满是惊恐与疑惑,脸色煞白,光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席条上,躬起的双膝盖顶住下巴,双手抱头,抬起眼皮扫视了一眼黑暗后面的男人,然后低头趴在膝盖上,
她像个孤助无援,任由沉浮的溺水者。一根长长的辫子荡到了地上。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伸手想去抓堆放在墙边上的衣服。猩猩抢先一步,从李爱国手里夺过槽钢,把衣服挑到一旁。面对几个手拿着铁家伙的不速之客,他只得含羞忍辱的和他的女人并排而坐。
猩猩手里的电筒光,在他们身上照了个通遍,最后停在了女人的身上,用警察审讯犯人的口气,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没做什么,我们在谈恋爱。”男人抢着回答。
“我没问你,让她来回答,谈恋爱要脱光了衣服谈吗?”
女人只当没听见,保持原来的姿势。
“你是那个单位的,领导姓什么叫什么?”
“我们上调进城,待分配。”男人又抢着回答。
猩猩的手电筒光转射到男人身上,朝他瞥了一眼,又回到女人身上。“我数到三,你还不开口,我派人去通知联防队,带你们去派出所老实告待。你们进去就出不来了。”猩猩给自己点上根烟,继续吓唬道:“像你们这种流氓罪,最起码要坐三年牢,你胸前还要挂着牌子和破鞋,站在红星剧院门口游街批斗。”
女人明显被猩猩一顿叽里呱啦的思想工作吓唬住了,她扭头望了眼数分钟前还趴在自己身体上哼哧哼哧的男人,随后又趴到膝盖上,双肩抖动着嘤嘤的抽泣几声,说:“是他要脱掉我的衣服谈恋爱。”
砣听的不耐烦了,“把脱光衣服的经过,重新表演一遍给我们欣赏欣赏,我说话喜欢刹板,表演完了马上放你们走,我开始数啦。”
没等秤砣开始数数,猩猩手里的电筒光眨了几下,忽然熄灭了。
猩猩先是怀疑灯珠烧坏了,把头盖拧下,旋出灯珠,秤砣划燃火柴,凑近照看一下,自说自话地说:“灯珠没坏,妈的太扫兴了,可能被你那一跤摔坏了。”
“不可能,要坏早就不亮了,可能是没电了。”猩猩又把电筒底盖旋了下来,“你用火柴烤电池底部,这祥可以充电。”
    秤砣烤掉了五、六根火柴,把电池放进去,仍然没打出光。大毛心急火燎地一把夺过手电筒,自作聪明的说,“肯定是接触不好。”他对着底盖又是拍又是敲,手电筒眨出几道光,最终还是熄了。
    几个人又忙又急的满头大汗,电筒象在故意作梗,就是亮不起来。
    “好了好了别敲了,不要我的手电筒敲坏了。”猩猩一股怨气发泄在男人身上,抬起脚,对着他脑袋狠踹一脚,把他踹了个仰八叉。“妈的真倒霉,怎么碰上你们这颗扫帚星。”然后回头对堵在门口的平头他们说,“别站在门口把光线挡住了,进来看夜戏表演吧。”
    几个人挤进了逼仄的茅草屋,靠墙站着,黑喑中的十几颗眼珠,闪烁出按捺不住新奇或激动。
    一片鱼鳞色的月光,通过狭窄的门洞,照射进屋里,平静又骚动。
    猩猩开始数数,先数了一遍一二三。这对男女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猩猩吓唬道:“我再数一遍,你们还不表演,就派人去喊联防队来了。”
    猩猩数到二,女人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身体往后一靠,仰面朝天地躺在席条上,男人的反应动作,迅捷的比得上受惊的野猫,迅捷地扑了上去,用他的身体挡住其他男人窥赏他女人精赤着的胴体。
    平头见男人在女人身体上扭动一会,就趴着不动了,觉得也没什么看头,说:“演出到此结束,我们撤吧。”大毛不肯,说还要看,向他们学习学习。秤砣也说一定要他们教教怎样拉绊,不要以后叉到妹了都不知怎么拉绊,太卸台型了。李爱国见平头转身往外走去,伸手拉了下客客:“我们出去抽根烟。”
    三个人站在茅草屋前的空地上,香烟快抽完时,常客打破沉闷,“你们也都是童男子吧。”
    平头没好气的回了句:“关你屁事。妈的,以前有老说法,偷看这种事要生眼疸得红眼病。”
    “猩猩看了这么次也没得啊。”
    “迟早要生眼疸,弄不好还要眼瞎。”
“你也不要咒他,这种事我们谁没有在家里看见大人做过。”
“算了,那是两回事。妈的,我看那女的被猩猩调戏的蛮可怜的。”
“要怪也要怪男人。”
“男人活该,小头享受,大头吃苦。”
    大毛他们终于嘻嘻哈哈地走出茅屋。猩猩问还有谁想去他家下棋,常客首先表态,说要回家了,不然家里人又要挨家逐户的找。
    平头拉过常客,叮嘱道:“别跟外面人讲,我住在舅公家。”
    常客听出他的话外音,“又出事啦。”
    “帮吴森林去办了两件事,我怕别人听到风声,找到这里来。”
    常客说:“懂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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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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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有点长看了一点,留个爪有空再看
TOP Posted: 11-22 03:28 #40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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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毛不知用什么办法,从史家弄里的代代红小学偷出了一张办公桌,几张长凳板凳。东街人找来了根麻绳,下托上拽地把它弄到了弄堂口的公共厕所顶上,陆建强往桌子上一摊,首先想到的是,我们以后可以在这里下棋了。
    最先形容史家弄堂口的公共厠所顶是东街人的向阳院,还是常客。自从他们几个人在中学里,分别毕业、肄业及开除后,厠所顶就成了他们聚会玩耍,抽烟吹牛的据点。有回,陆建强从新华书店买了一沓小人书,直接带到厠所顶上,几个人躺在房顶上,每人手捧一本小人书,认真看书学习的场景,让常客想起部片名叫《向阳院的故事》的电影。为了宣传这部电影,电影院是敞门入场,不要花钱买票随便看,只要你高兴,可以在电影院里,从上午看到下午,看到头昏眼花,能够看到一个镜头画面,马上能背诵出下面的台词。
学校和居委会组织学生们去看了好几遍后说,向阳院是新生事物,我们一定要让它遍地开花。仿佛一夜之间,街头巷尾都盛开起向阳院花。常客家的院子也被贴上向阳院活动基地的标签。一星期有三个半天,同学们带着作业课本和小人书,自觉的来报到,作业功课做完了,交换小人书看。退休在家的常客父亲,事先要把院子的两扇大门卸下来,一块当书桌,用来看书写作业,另一块当乒乓台。整个院子里洋溢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一派向阳气象。
常客心里还是蛮怀念向阳院里的时光,有时在路上遇见向阳院里一起学习玩耍的同学,总会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看见他们遇上自己时,眼里流露出的慌张抑惑鄙夷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会滋生一种失落感。他明白,自己在当年同学的心目中,己成了彻头彻尾的小痞漏,社会渣滓。
厕所顶靠里的左下方原是个大粪坑,现在虽被各种垃圾填满,夏天的时候,在阳光强烈的照射下,依然会散发出烂鱼虾臭烘烘的味道,在空气里随风飘荡。后来大毛从工地上偷来了张油毛毡,盖上后,又捧来几畚箕黄沙,洒在上面,烂臭鱼的味道才减弱了。当年,环卫所工人还绕着粪坑砌了堵半人多高的围墙,装了两扇木栅门,听酒鬼毛大说,当年是专门用来防止有人偷粪,这些人半夜出动,拖着辆板车到公共厕所的粪坑里去捞粪,然后倒卖给停在水关桥下的收粪船,那时一马桶粪的收购价是三分钱,正好是一块麻糕的价钱。他们半个晚上能偷五十桶粪,掺进河水就变成一百桶粪,这样的话每天就能挣一块五,相当于高级工程师一个月的工资啦。
在常客眼里,酒鬼毛大是尚书街上的活字典,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难杂症,总能从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虽然他每天会撒两次酒疯,疯言疯语的胡诌一通,常客还是觉得这人全身上下都藏着故事。但他讲偷粪的事,还是匪夷所思,等酒鬼毛大算清这笔经济帐,他觉得干这行当是合算的,“你当年跟着他们去偷粪,现在也发财啦,用不着天天坐在这里替人看车子了。”
“你就只会做了师娘又做鬼,好坏全归你说。你以为偷粪没有风险,偷粪是违法的,抓住了是要去坐牢吃官司的。原来住在新河滩上的一帮江北卵虫,组织了一个偷粪盗窃集团,后来被老警抓住,六、七个人挑着粪桶,在水关桥上批斗示众了二天二夜,后来全送到大山上去吃皇粮了。”
水关桥下的收粪船开走后,半夜里也就没人拖着板车出来偷粪了。两扇木栅门不知被谁扛回去当柴禾烧了,围墙也拆了,完好无缺的砖头被人搬回去另作他用,拆剩下垃圾全扔进粪坑。用来固定门框铁桩的半截墙,正好被东街人用来当作爬房顶的脚手架。
东街人中最先发现厕所顶上向阳院的是陆建强。他以前偷了父亲的烟,为了避人眼目,总是躲到厕所里来抽,假装哼唧哼唧的蹲坑屙屎,实际上是在过烟瘾。有天,他出门右拐,一溜小跑进了厕所,不巧的是每个坑位都被人占着哼哼唧唧,他只好退到门外。忽然发现露出墙外半截的铁桩,灵光一现,他试着攀爬上厕所顶,躺在暖烘烘的水泥板上,感觉像找到一间属于自已,无人干扰的房间,最理想的吸烟室,再也用不着去嗅闻粪坑里翻腾的臭屁味。
那个下午,他沉浸于发现新大陆的喜悦,仰面八叉的躺在厕所顶上,一直抽到烟醉,摇摇晃晃的差点爬不下来。
厕所顶的长度约有十米,宽度也有四米,中间一分为二,往里的是女厕所,靠着巷口的是男厕所,在尚书街这一片,算得上是大型的公共厕所。
厕所顶后来成为东街人聚会的地点,按酒鬼毛大的说法,不是垃圾不成堆。这伙人一不高兴念书,二都没工作,在家又呆不住,一有空便溜出门来爬厕所顶,他一毛,你五分的凑包香烟钱,躺在上面抽抽烟,晒晒太阳,看看天空里飘浮的白云,翻翻旧的新的小人书,成为一天中最惬意的辰光。
不和大毛又从那里偷来一只被褥箱,为了防止雨淋受潮,他还特意用油毛毡盖了起来,这个木箱有两个用途,一是专门用来藏放开战用的铁家伙,二是朋友或谁带着以前的女同学上来聊聊天,可以当作贵宾椅坐。
陆建强以长治久安作为藉口,定了两条规矩:一、任何人不准趴到女厕所汽窗的上方,做出往里面偷窥,扔小炮仗之类的邋遢事,并且还要及时阻止他人做此类邋遢事。因为这些事万一被人发觉报案,我们将会失去这个根据地。二、按照共产主义的消灭私有制原则,身上的香烟必须共产,不能藏私食,吃剩下的烟一律不能带走,藏在铁皮铅笔盒里,留作备用。
后面一条最有凝聚力,东街人谁要憋在家里,半天没抽上一支烟,便心心念念的要往厕所顶上爬,点支烟,对着空气吐上一串烟,放两个连环屁。
这天,他们几个人躺在厕所顶,眼望着飘来飘去的白云,商量着派谁去平头家探听虚实。他们刚才在常青浴室门口,听酒鬼毛大说,他看见又有老警去找平头了。不一会,徐憨大爬上来了,一番唉声叹气:“被我爸逼着在家做家务,快一天没抽到烟了。”陆建强给了他两根香烟,说:“抽完了你陪大毛去趟平头家。”
大毛说:“我是不敢一个人去,看见他爸我总有点做贼心虚的,要么几个人一块去。”秤砣说:“现在他爸在厂里上班的。”大毛坚持说要一块去。秤砣见拗不过大毛,只好答应:“我陪你们一起去。”
    大毛怂恿徐憨大上前敲门,他耸了耸肩,上去笃笃笃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大毛说:“我们从旁边夹弄绕到后窗去看看。”
    大毛伸直了双手才刚好够到窗台。秤砣对徐憨大说:“你块头大,蹲下来让大毛踩在你肩膀上。”
大毛踩上徐憨大的肩膀,趴在窗台上往里瞧了一会,跳下来说屋里有个人在洗澡。秤砣问,谁在洗澡,男的还是女的。大毛说:“只看见后背,好象是女的。”
这时,窗户吱嘎一声开了,秤砣抬头一看是平头的大姐,几绺湿漉漉的头发垂挂在冒着水汽的脸上。她唬着脸问:“你们躲在这里又不干好事了吧。”大毛尴尬得满脸通红,支吾吾的说:“我们是来叫平头去泡澡堂,前面敲门没人应,正想来敲后窗。”平头大姐一脸慍怒,“他又闯祸了你们不知道?”秤砣听她的口气感觉不妙,“大姐,我们有半个月没看见平头了,不信你问大毛。”大毛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大姐,我们真的好久没看见平头,所以今天特意来找他。”平头大姐的脸色缓和些许,“他刚回家吃了碗饭,拿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他们几个人重新回到厕所顶,却意外看见平头躺在厕所顶了。“妈的,你早一步出现,我们也不会去你家里,白挨了你姐一顿臭骂。”大毛做出委屈的样子。
“我又不是仙人,知道你们去找我。”
“你们路上怎么没有碰到。”许成问。
“我是从那一头过来的。”
“老警是去你家了吗?”
“不关我的事,吴森林弟弟那场开扁我又没去。”平头说,“他弟弟被住在下街的小蛐蛐,用锯刀捅死了。”
“那刀片子也能捅死人?”
“捅的不巧,正好捅到心脏上去了。”
“妈的,这是老天爷要收他去当跑腿。”常客立马联想到了小学同班同学杨琪民,他就住在常青浴室后面,三个月前,上学经过青果巷时,被住在车行隔壁的阮一民他们堵在了青果巷菜场门口。他趁着杨琪民解开书包拿家伙的间隙,用刚花了四毛九分钱,从南大街上的群众小百货商店里买来的锁刀,不偏不倚的捅穿了杨琪民的心脏,直接导致他当场死亡。
阮一民抓去后,青果巷的开战实力减弱了一半,给东街人创造了可趁之机,几次开战,都被打的抱头鼠窜,摇白旗求和。
陆建强说:“难怪我在猩猩家下棋,有几天看见吴森林手臂上戴着黑袖套,还以为是死了什么大人,猩猩也没和我讲。”
“以后有什么事不能让猩猩知道,他的口风不紧,嘴像破喇叭,喜欢到处嚼比精,胡说西游记,乱添封神榜。”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各自回家吃晚饭。李爱国带着汪汪爬上厕所顶,许成诧奇地问:“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不准备复习功课考大学啦。”
李爱国抢先说:“我在你家门口碰上他的,他说找你有事。”
汪汪哭丧着脸,从书包里拿出五包香烟,这次换了牌子,是带过滤咀的凤凰牌。他数了下人数,说,“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少带了两包,下回补吧。”
徐憨大不顾三七二十一,厚着脸皮先伸手抓过一包,放到鼻子下嗅了几下,“我听说这香烟里有香精,在房间里抽一根,整个房间里喷喷香。”
许成狠狠地瞪了徐憨大一眼,“汪汪,这香烟很精贵的,以后你要有事需要我们帮忙尽管讲,不要这么客气洋开销,弄的我们象不在一条街上住,看上去是外人。”
    “香烟不是买的,都是别人送给我爷爷抽,我偷几包他不会发觉的。”汪汪说到这里,突然愣在那儿了。许成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态,拉到一旁,满口作主的口气,说,“有什么事和我讲。”
    汪汪似乎为了给自己鼓鼓勇气,咽下两口唾液,吞吞吐吐地讲出了原委。汪汪的女朋友是他初中时同班同学,叫小叶,没读上高中,上半年就去招工,在吊桥路上的三八毛巾厂上班。车间里的几个男机修工,一闲下来就对她纠缠不休,想揩油吃她的豆腐,如果不理睬他们,机器坏了也不帮修,不但影响她,还影响她师傅的生产指标,扣工资奖金。
前二天,汪汪去厂门口等小叶下班,想接她去看场电影。看见有男人堵在她的自行车前面,拔出车钥匙,说要她和他当众打个Kiss,才肯归还钥匙。汪汪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和他论理,结果被后面围哄上来的人,你推他搡的踢了几脚,挨了两拳。汪汪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一脸莫大的委屈。
“不用讲下去了,妈的,瘌痢头撑阳伞无法无天了。明天下午我们东街人,全部陪你去接女朋友。你就一旁看我们怎样教训这帮赖皮。”
    汪汪担忧的说,“不要教训出事情来啊。”
    许成安慰道,“没事最好,有事也和你不搭界,小叶是下午几点下班?”
    “三点半。”
    “明天下午三点钟在毛巾厂门口等我们,你只要把人指给我们认认,就没你的事了。”许成随后转身朝东街人说了句,“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们在这里集合去吊桥路。”
平头,秤砣同时问了句:“ 什么事?”
    “有人专拣软柿子捏,欺负到东街的汪汪头上了。”
    徐憨大讨好的凑上一句,“我看这些人是活的不耐烦了,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拿我东街的汪汪,萝卜不当小菜了。”
4
第二天的下午两点,东街人陆陆续续地在史家弄堂口的厕所顶上集合了。平头和陆建强是最后两个爬上厕所顶的人。陆建强时不时的揉着眼睛,说他们昨晚就去猩猩家下军棋,要不是昨天答应好了去给汪汪办事,估计又要连续作战到深更半夜。平头说,最好速战速决,坐了一天没睡觉,没力气跑路了。
许成责怪道:“本来知道今天下午要去办事,你们不能早点结束,回家睡一觉。”平头听了这话也来火了,“汪汪他算老几啊,他的事就比我们下棋重要,不就是抽一包烟吗,老子去买了还给他。”
“你怎么讲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许成说。
    “什么叫不利于团结的话?他妈的除了你,他把谁放在眼里了,爱理不理的跟我们连个招呼也不打,他这么多年上下课,都要走过我家门口,从来没看见个笑脸,像煞着高人一等。”平头愤愤的说,“我是觉得他很有脑筋,以为只要和你搞好关系,就能调动东街人替他办事了。谁他妈不怕坐牢蹲号子,说是为你们上大山,我狗日的会有句怨言,说是为了这个人,要去你们去,我回舅公家睡觉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陷入了种分裂的僵局。平头的选择,东街人听来觉得也无可指责,目光也都转向了许成。
徐憨大出来圆场了,“汪汪又不是吃社会饭的,所以他拎不清里面的关系,我看他人还是蛮好的。”
“不是吃社会饭不等于没脑子,可以把别人当夜壶,需要时用一下,不需要时就丢一边。你别抽了他二包烟,带你看了两回电视就说好,平时呐,看见我们,眼睛就长到额骨头上去了,我命贱啊低人一等,去为这种人拼命,你说他好你就去,我又不阻拦你。”平头越说越来火了,把憋在心里的话,竹筒倒豆子,哗啦啦的全给倒出来:“还是那句老话,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事,那怕叫我去刀口上舔血,义不容辞,这种人的忙,我不帮。”
许成终于开口了,“做人要有点远见,万一汪汪以后大学毕业,仗着家里社会关系混的有权有势,那时我们有什么事叫他帮忙,他也会反过来帮我们呐。”
“我从来不看以后,只顾眼前,我平头今天放句话在这旦,以后即使饿死坐大牢,决不会去求他帮忙。看不起我的人,我也不会把他当人看。”
“满口饭好吃,满口话不好讲,留点青山当柴烧。”
陆建强听明白了平头的意思,认为他与许成的话都在理,然而照这样争下去,不但只会越争越僵,还会动摇军心,平头平时话不多,认准了死理,三头老黄牛也难拉他回头,在南街,他们两个人玩的最好也走的最近,可以做到肚子里不留隔夜话,有话明说,有屁直放。他认为昨天既然讲好的事,不能让平头一顿牢骚,临时变卦了,所以他出来笑嘻嘻的圆场了,“你们两个真是狗面亲家公,一歇争一歇好起来比谁都玩的好。今天的事你就当是我的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去不去,你要再说不去,以后我跟你也散伙拉倒。”
陆建强最后一句话,把平头钉在板子上了,但他心里明白,陆建强的和调既是劝解,也是给他和许成之间搭台阶。但今天这个台阶,他内心是实在不想踩。“建强你要这么说,我还有嗲卵话好讲呐,听你咯跟你去混了。”
常客也想上去插嘴和调几句,见陆建强把两个人的争少搓和了,也就缄口不言了。他想,吵架有两种原因,一种性格不合,还有一种是想法不同,性格不合可以理解,想法不同的争吵像是对牛弹琴。他们两个人的想法,都可以接受 ,凡人凡事,尊重要放在首位,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没有了相互尊重,都是利用。平头争的就是这份尊重,他在汪汪为人处事里没有看到尊重,不过是东街人帮了汪汪家的忙,追回了窃物,他送几包烟来还礼,以示互不相欠,平头最讨厌的恰恰就是这种交易式的交往。
常客想起有次和老扒聊天时说的一句话,如果有人混到听见他的名字如同听到狼来了,混到社会上人人怕他,就是混的好混的老卵,社会也容不下这种人,他不会有结果的。一个真正混的好的人,是相互尊重的同时又能让别人见到他会肃然起敬。老扒曾向常客推荐了一本叫《厚黑学》的书,可他看见泛黄纸页上的繁体字,带回家一页没看,在枕头下放了三夜后又去还给了老扒。
徐憨大带来了个新朋友,王志华。徐憨大介绍说,王志华是他的新邻居,今年三月份才搬到史家弄,住在代代红小学隔壁的向阳制药厂仓库。他们两个人的母亲都在制药厂上班。王志华的妈妈原来是木材公司的会计,别人要和她工作对调,才到制药厂来做仓库保管员,原先他们家在天宁寺后面的宝塔新村。他掏出包香烟,发了一圈,“搬来快半年歹多了,徐憨大一直说要带我认识东街人,说你们够朋友,今天总算认识你们了。”
东街人里个子最高的数陆建强,王志华的个子要比他还要高出二公分,但看上去比他瘦弱,穿着条蓝军裤,的确良白衬衫连衣领都洗熨的干干净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在微笑。难怪大毛说他长的像个叉妹生。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许成接过香烟,随口诵了句《水浒》里赵员外的话: “都是家门口人,用不着客气,以后没事就来这儿玩玩,这里是我们的据点。”
陆建强说:“其实我们经常碰面的,就是不打招呼。”
秤砣把油毛毡下的铁家伙抱到中间,大家开始挑自己喜欢或使用起来顺手的家伙,王志华挑了把开口铁尺,比划几下,说:“我用这把铁尺。”他撩起衬衫,正准备插进皮带里,却被秤砣要了过去,“你重挑一把家伙,这把铁尺是我的专用。”他怕王志华不信自己的话,特意让他看了用伤膏药包裹的铁尺握柄,上面有圆珠笔描写的秤砣专用的字样。
王志华重新挑了把瓦刀。这把瓦刀原先是常客最爱使的家伙,今天他尝新鲜,换了根凹口槽钢。
东街人一个个的爬下厕所顶,一路上打打哈哈地晃到尚书街口,碰到了来找许成的周一波他们,他开门见山的问许成:“晚上九点有空吗?我们和后北岸的大石头,谈好了在人民公园后门口约战,不战不散。”
许成听出了周一波话里的意思,是来找他搬援兵的:“你有事,我们没空也要有空。我们是到你家对面的庙里集合,还是公园后门口汇合。”
“随便你。”周一波看出了东街人正要去办事,便问:“你现在也去办事吧,要我们去帮忙吗?”
“用不着,去教训几个叉妹生,人手足够了。”许成说。
从尚书街晃到吊桥路上的三八毛巾厂,顶多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东街人刚在厂门口站定,汪汪从马路对面的树荫下冒了出来,见到这么多身上揣着铁家伙的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会闹出事来的,东街人很有可能帮倒忙,帮忙帮到后果严重的地步。所以他心里矛盾着,许成走到一旁商量,想个和平解决的办法,既教训了小叶车间里的地痞无顿,又不要兵戎相见,打出了个血淋淋的场面。“许成,我想这件最好能和平解决,亮亮家伙给个口头警告,把他们吓唬住就好了,那怕倒贴几包香烟,只要以后不纠缠我女朋友就算了。”
“屎到屁眼了你来讲这种话,你打算把我面子放那里呐,你肯定当我像神经病,只顾着别人的面子,自己有没有面子无所谓。”许成本来就为他的事和平头吵了一架,吃了碗笃底的烂面,心里憋了股气,就朝汪汪发泄了,“这事现在是我的事了,你就不用管了,你的任务是负责把人指给我看,然后闭上嘴,躲一旁看好戏吧。这叉妹生都蜡烛兮兮的不点不亮。你不日他妈,他就不会喊你爸,亏你想得出来还反过来给他们香烟抽,要么抽歪他们的嘴。”
汪汪被许成这么一顿吼,眼睛白舔白舔地翻了两翻,不敢再出声了,心想不能再把许成激呛了,万一甩手走人,上不到横林下不到洛社,两头不着落了。
常客跑去门卫室看了下墙上挂钟,说:“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许成和秤砣赶紧察看了下毛巾厂四周地形,商量道:“我和陆建强几个人在厂门左边候他们出来,大毛和徐憨大在前面的弄堂口负责接应,常客和王志华陪汪汪在马路对面,汪汪你看见那几个赖皮出来,就指给常客看,然后你们两个人上去七搭八搭的稳住他们,等我们从旁边出击,上去砍了之后前面弄堂里撤退。”
“厂里下班就像电影散场,上百个人一哄而出,就怕动了手后被他们厂里人围在里面,一个逃不掉,最好是让汪汪上去和他们和调,拖延时间,等下班人群走散了,我们冲上去动手。”常客说。
“我也是这意思,汪汪你上去和他们和调,我们见机行事。”
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
厂里的下门铃声一响,候在厂门内的工人,骑车的步行的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地鱼贯而出,出了厂门或右或左的直奔自己的方向,没有人去注意嘴里叼着香烟,手插在宽大的军裤袋里,袖管里藏着铁家伙的几个年轻人,神情异样的站在人行道上梧桐树下,贼一样的眼光扫视着下班的人流。
“她出来了。”常客顺着汪汪手指的方向,看见汪汪的女朋友小叶,外面套了件格子茄克衫下面穿黑色直筒裤,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手推自行车,和身穿紫绛红运动服的两小姊妹,在急匆匆的下班人流里,慢吞吞地往厂门外走来,身后尾随着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年龄估计都不会超过三十岁,不时地涎皮赖脸的凑到她们跟前瞎话几句。她们装作没听见似的一脸的不屑与鄙夷,只顾着自己几个人故意说说笑笑,走到了厂门外。
汪汪抬腿跨过街沿线,准备过马路招呼迎接女朋友,被常客拽了回来,“要按既定方针办事。”
“那伙人也出厂门了。”
“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你还怕他们跑掉。”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正如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扫帚不倒。”王志华助兴似地随口背诵出了一句毛主席语录。
“那我现在做嗲呐?”
“服从命令听指挥,等下班的人都走光了,你上去招呼他们,给我们制造出击的最佳时机。”
下班人流一涌而出,厂门口渐渐的冷清下来,小叶停了下来,左顾右盼的寻找汪汪的身影。那三、四个油腔滑调的叉妹生,误以为小叶几个人是在等他们上去挑逗调笑,围哄了上去。有个人用身体挡在自行车前面,另一个人趁机跳上自行车后座,嘻嘻哈哈地挑逗她们。小叶绷紧的脸上,显出焦虑的表情。
汪汪终于按捺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甩掉抓着他衣袖的常客的手,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冲过马路,上前一把揪住强行坐上小叶自行车后座的那个人的后衣领,往后用力一拽。这人毫无防备,摔了个仰八叉。
常客正在清点对方人数,只有四个人,但个头都比自己大,有两个人长得虎背熊腰,如果不使用铁家伙,近身肉博战的话,估计都吃不消他们拳头的捶打。就在他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汪汪突然不听指挥,率自冲了上去,打乱了原先订好的计划,让他和王志华容不得多想,拉出家伙冲过了马路。
王志华三步两步的赶在了常客前面,待他手上的瓦刀落在一个人的脑袋上时,汪汪的脸上己经挨了两拳,嘴里鼻孔里不住的有鲜血往外流淌,被他的手乱抹一气,整个一张脸像是怒放中的鲜红色玫瑰花。
    他们几个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汪汪这边,就等他们发出击的信号。他们看见汪汪突然横穿马路,估测有了情况,前面的几个家伙就是要教训的对象。纷纷拉出身上家伙,往前只冲了两步。偏偏这个时刻,一辆大货车从厂里驶出,司机看到了挥刀舞棍的场景,吓得惊愕住了,一记急刹车,货车正好挡住了他们冲锋陷阵的路线,许成一时没反应过来,原地愣怔了一会,似乎在等大货车发动上路。还是平头反应敏捷,迅速绕过车尾,看见汪汪满脸是血,三个女人吓得呆若木鸡,站在一旁又是哭又是劝。就在常客手里的铁尺劈向刚才还神抖抖的用身体挡在车笼头前的那个人的脑袋,平头手里的工兵铲同时赶到,直楞楞的拍向他的头顶。这人估计被拍蒙了,不先急着跑路,而是检查自已的伤情,他伸手抹了下脑袋,居然一脸懵懂地仔细端详起鲜红的血手。逼得平头和常客手上的家伙,继续在他脑袋上开花,一下、二下、三下…最终他双手抱着颗遍地开花的脑袋,摇摇欲坠像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哇哇怪叫几声后,吧嗒一下子趴倒在了地上。
许成、秤砣他们见平头绕过货车,不见了身影,紧接着从货车另一边传来男男女女的喊叫声,这才意识到他们己经开打了,许成特意从货车头这边绕过去,用手里的铁尺,敲碎了汽车反光镜,以泄心中愤怒。
穿了一身海军蓝的人,是对方四个人中个头最大的人,站在那里简直就像块门板。他见同伙一瞬间的功夫就被打的落花流水,感觉到了对手来势凶猛,三十六计,逃为上策,他上前拉过小叶的自行车,一手抓住车笼头,一手抓住坐垫杠,左挡右抵的往厂门方向撤退。
许成他们绕过车头,正好绕到他的背后,海军蓝一见腹背受敌,顿时慌了神,举起自行车向平头砸了过去,便掉头拔腿往厂里逃窜,他与厂门也就十来米的距离,秤砣刻不容缓地窜了上去,紧追几步,手上的开口铁尺也追赶了上去,劈在他的肩胛,随着一声惨叫,他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后,吧嗒摔倒在厂门口,秤砣与许成好象仍不解恨,冲上前补了两下,抬头见厂里有好些人正向门口跑来,才收手喊了声:“撤!”
被汪汪一把后衣领拽到地上的人,挨了王志华的一顿乱打,嘴里发出哭丧般的声响,边逃边对着驻足观望的哀嚎着:“小痞漏打人啦,快报案啊。”这些人无动于衷,感觉在饶有兴致地看一场不用花钱买票的白戏。谁也不愿意抬腿去派出所,而错过更精彩的场面。
“赶紧撤,厂里有人冲出来了,人民公园后山,不见不散。”许成喊了声。
弄堂口的大毛,徐憨大象是指挥交通的警察,夸张的打着手语,嘴里不住的催促;快,快跑,你们撤,我掩护。
秤砣见汪汪还在和小叶她们含情脉脉地交待着什么,上去拽了把;赶紧先撤吧,又不是生离死别,有话等一会见了面再讲。他说话时的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小叶身边一个梳了根大辫子的女人,拉过汪汪,他凑上前对她们叮嘱了一句;人民公园后山,不见不散。
东街人恍如一群夜归的鸟,扑翅扑翅地逃往弄堂的深处。

汪汪最后一个气喘吁吁地跑进人民公园,他进了公园做的第一件事,是爬到假山脚下的池塘里,像是在毁灭犯罪证据,伸手撩水,咬牙切齿地擦洗着脸上的血迹污垢。后来他索牲脱掉了衬衫背心,卷起裤管,站到了池塘中央,恨不得把上半身浸到水里,搓洗个一尘不染。
“你还不如去健康浴室定定心心的搓个背,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许成说。
“谁带了手绢,借给我用一下。”汪汪仰头问道
“叉妹生身上才带手绢,我只带了草纸,你要吗?”平头讥嘲的说。
“你不能把背心当毛巾用啊,用完了绞绞干,不是又好穿了。”大毛说。
“你是癞蛤蟆打呵欠,口气大的不得了,背心和毛巾也不在一个档次上哇,要不你把背心脱下来给他当擦脚布。”平头还是不改热嘲冷讽的口吻。
“脱就脱,反正这件背心穿了三年,上面有好多洞眼眼了。”大毛没领清平头话里的意思,真的脱下背心,扔给了汪汪,“用完了就扔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平头纯是和大毛打嘴仗,闹了玩的,没想到经不起激呛,真的脱下了背心给汪汪当毛巾擦,气得他骂了句:“你这脑子该送到幼儿园里去回炉了。”
    汪汪擦干净了身体,一爬出池塘,又把许成往一旁拉,许成也注意到了东街人的目光,甩掉拉着他衣袖的手,尴尬的说:“这里又没间谍,都是朋友,有话当众说好了,干嘛要鬼鬼祟祟躲到边上去,好象要搞阴谋诡计。”
汪汪一看许成的说话态度,支吾其词的说:“好的好的,等我想好了再说。”
陆建强用手指捅了下平头腰肢,朝汪汪呶呶嘴说:“你刚才替他打架时的凶相样子,看不出对他有什么不满哇。”
“你神经搭在高压线上了吧,我只当是为你去开扁的,为他有什么理由,你当我是随便什么垃圾客都接的烂婊子啊,热面孔硬去贴冷屁股的事,我平头永远不会去做。”
“汪汪人也不错的,许成的想法也是为了大家的今后。”
“我没说他坏,只说他的眼里没有我,就是我变了颗灰尘塞进他眼皮里,也会被人家吹掉的。”平头换了个话题,“你说今后我们会怎么样?”
“今后怎么样我那知道!”陆建强皱起眉头,望着头顶上空电线上的一排麻雀,吹了几声口哨,“就是混出线了,城圈子一只鼎,然后准备上大山吃官司吧,最终总是害害家里人娘老子。”
“我想也是这样的,胳膊拧不过大腿,人混不过社会。我娘一直说老子在托人替我找工作上班,从拘留证出来讲到现在,只听楼梯响,就是不见人下来。五个人挤在两个房间里,想到这些就不想回家。”
“上回在浴室听你哥讲,你姐要结婚了。”
“屁的,我娘提出新房里要有二十二只腿,四转一响的家当都要创全了,才能结婚。男的说买不起,贴了我姐二百块钱就算拉倒了。”
“才二百块,他以为睡的是弋桥头上卖生姜大葱的老蟹啊,你认识他家吗,过几天我陪你上门去要,最起码一条辫子,少一个铅骨子,我带把奶子榔头去敲断他的脚骨郎。”
陆建强说的一条辫子,就是一千元,平头觉得背着大姐去敲竹杠,万一被她知道肯定要骂个狗血喷头。“家里的事我从来不管,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平头看了眼汪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石头上眼望青天,“建强,我有种预感,刚才的这场开扁,你信不信可能会出毛包,厂人保科一报派,老派只要去一调查,一根丝瓜藤往下牵,汪汪和他女朋友又不是吃社会的,钳口稍微咬不紧,一漏风么我们一个也逃不掉,统统开路抹西去蹲号子。”
“我刚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打已经打了,现在想想还有卵用啊。”陆建强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腔调。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平头招手把许成喊了过来,他们三个人就担心的事商量一番。许成说:“这事我已经跟汪汪讲了,第一,如果老派去找他女友,叫她一口咬定不认得我们,就说是过路人实在看不过去几个流氓调戏她们,出手打抱不平的。”
“万一她经不起老派的诈唬,我看她的样子,小80一咔嚓,来个吊铐,不出半个小时,把尿尿在裤裆里。”
“你先听我讲完了再说。第二,他有个舅舅是公安局的领导,万一纸包不住火,我们被他女友供出来了,赶紧去找他舅舅开后门打招呼,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怕他亲自出面,不惜余力也要摆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讲这话你们不要想成我是威胁汪汪,我是给他施加压力,如果说我们替在一条街上长大的朋友出口怨气,抓进去蹲号子了,出来给朋友秋后算帐,这事传出去,恐怕连叫花子也看不起东街人了。”许成讲话的口气,根本不像一个虚岁十八的青少年,而更像一个走一步,看三步,还要想五步的老练的棋手,
“你的脑筋快比得上智多星吴用,动脑筋爷爷了。”陆建强夸了一句。
“所以我说你的《三国演义》《水浒传》都白看了。”许成受了夸奖,不无得意的说,“就像老绅势说的,吃社会饭只靠魄力,那脑袋可以天天挂在屋檐下乘风凉了。”
汪汪坐在石头上,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东街人的开打让他觉得狠狠的过了把扬眉吐气的瘾,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忆里,除了五好学生奖状,今天终于享受到了另一种荣誉感。他也知道东街人是讲义气的人,然而,一旦说是要和他们融为一体,成为好朋友,中间还隔着几道门坎。所以,心里除了感激,还有种莫名的后怕,这两种情绪交织一起,让他与东街人保持着诚惶诚恐的距离。许成刚才和他讲了两个万一的事,顿时觉得像猢狲抓把屎,没有主意了。他思忖着应该先打预防针,找舅舅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利害关系讲清楚,防患于未然。又想,万一小叶把事杠住了,自己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没事找事,给家里大人知道了,不知要挨上多少顿臭骂,恐怕以后人身自由会受到限制,和小叶约会看电影的机会都没有了。
汪汪背转身,掏出口袋里的钞票,数了两遍,一共有十六元。汪汪的神情简直当许成是大救星,就差一点做到早请示,晚汇报了,“我身上有一共有十六元三毛钱,你看该怎么花。”
“留着你自己慢慢花吧。”
“帮我出了口恶气,总要谢谢他们的。过二天我再从家里拿点香烟出来。”
“他们是谁啊,我们难道不是一伙的。”平头反感地问道。
“把我告待你要做的事放在心上就好了。”许成见平头找茬的腔调,赶紧打岔,“钱交给我,多退少补,我们去前面的绿扬饭店一块吃顿晚饭,吃完了正好去替周一波办事。”
“我放心上了,晚上回家就给舅舅打电话。”汪汪嘴上这么说,心里仍迟疑不决。“香烟我明天送到你家去,你帮我分给大家,我已欠你的交情,不能欠东街这么多人的交情,你代我谢谢他们。”
“你会讲话吗!把我当你家佣人啊,走吧走吧,去吃饭,是朋友就用不着谢谢。”
“我不太会说话,绝对没那种意思,你要理解我心意。”汪汪也是一脸的委屈。
“同志们,准备出发去绿扬饭店,汪汪今晚请客,犒赏劳苦功高的将士们,有鱼有肉有蛋炒饭吃啦。”许成喊了声,回头问汪汪:“你呐,女朋友来吗?你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们一块去。”
东街人听晚上去绿扬饭店吃饭,一阵欢呼雀跃。
陆建强不阴不阳的插了句:“你们难道没有听讲,绿扬饭店的小笼包,有人在肉馅里拌了屎,前几天闹的柜台都给吃到了屎的顾客给掀翻了。”
“那个人已经抓起来了,妈的,你不能挑点好话讲讲。”秤砣说。
“我提醒错啦,黄世仁枪毙了,赵世仁李世仁又冒了出来,这种坏人是抓不完,杀不尽的。我们就去甘棠桥弄顿锅贴算了。”陆建强知道秤砣嘴馋,故意刺激他。
“那我们分道扬镳好了,你去甘棠桥弄顿锅贴,我们去绿扬饭店。”秤砣说着走到了汪汪身边,他现在心里装的根本不是鱼肉蛋炒饭,而是汪汪女友小叶旁边梳着根长辫子的小姊妹。刚才他舞着开口铁尺冲过她身旁时,两个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他从长辫子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澈与惊恐交织的目光,让秤砣心跳加速,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的目光,这目光让他一见钟情。
“汪汪,你女朋友和她小姊妹来了吗?”他试探性的问。
“她说来的,应该快到了吧,你想认识她们啊。”
“我随便问问。”秤砣脱口而出,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跟梳了根长辫子的小姊妹熟不熟?”
“她是小叶的厂里人,跟我不太熟,你想认识她跟小叶讲一声好了。”
“不用不用。”秤砣想如果找人介绍,想叉她的目的完全暴露了,万一被长辫子当场回绝,那就难为情的脸都没地方放了。“我随便问问的,只是觉得她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那见过。”
东街人似乎把刚才开扁的事忘到脑后,己经沉浸在绿扬饭店大吃大喝的喜悦里,开始列起菜单了。徐憨大说有几个月没喝蹄膀汤了,大毛说要点两份毛笋煨肉,常客说你们都是外行,绿扬饭店的网油卷最有名,我老子带我去吃了一个,好吃到咬住了打你耳光也不肯放。平头说绿扬饭店的猪头肉名气也大的。
秤砣拉住了常客,说:“你马上帮我拖个媒子。”
常客奇怪地看着他:“你做事体一向是弄堂里扛木头直来直去的,怎么今天也想到挖陷茅坑啦,想让谁咬你的钓。”
“什么叫陷茅坑,真是好说不好听。”秤砣红着脸,支吾吾的说:“汪汪女朋友旁边那个长辫子小姊妹,你刚才也看见了吧,我早就认识她了,一直想叉她但没机会,她马上也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到时我们那怕厚着脸皮,也一定要坐在她们旁边,然后你就帮我拖拖媒子,说说好话,最好能骗她下次出来一起玩,就我们两个人,不要和东街人啰哩叭嗦。”
“她们也来啊,我刚才就看中了长辫子,万一被我叉走了怎么办?”常客故意激呛他。
“你狗日的要是敢这样,我跟你做一辈子的冤家对头。”秤砣嚷完了,又观察了一眼常客贼忒兮兮的表情。“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也不要跟我开玩笑,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上刀山下油锅的事,全由我来。”
“你这么牛比腥哄,干嘛不自己说,让我来拖媒子。”
“我跟不认识的女人,一讲话就结巴脸红,东街人就你见了女人脸皮厚,会七搭八搭寻话讲。”
陆建强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偷听他们的谈话,“秤砣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横插一枝花,只要你把长辫子叉到手后,请我们抽红壳子香烟就好了。”
“绝对。那怕去抢银行,也要请你们抽大中华烟。”
小叶,长辫子她们终于出现在秤砣的左顾右盼里,刚想催促汪汪上前招呼迎接,发现汪汪早已快步走上前去,问了几句事后的情况,小叶说你们跑了,我们紧跟着过来了,路上我们几个人还在商量明天去上班,他们会把我堵在厂门口打我一顿吗?
“他们敢还击,事情反而倒好办了。”汪汪也奇怪,自己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没听懂,什么叫事情反而倒好办了。”
“我一时也讲不清楚。”汪汪岔开话题,把许成告的话跟哓晓复述了一遍:“记住了,不论派出所,厂人保科来找你谈话,你一口咬定是他们来调戏你,过路人看到后便挺身而出,阻止他们的流氓行径,结果他们就打了起来。你叫小姊妹替你作证,不就没事了。”
汪汪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如果这事,明天还是以暴力延续,那么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只要没让警察知道,他相信许成下一次肯定能把他们打得服服帖帖。至于小叶,用不着多担心,因为男人不可能揪住女人往死里打。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自私。他现在冷静地回想下午血淋淋的场景,越想越后怕。他后怕的不是暴力及小叶的处境,他想,下午的事,一旦被警察知道,他们都会抓进去坐牢,自己的理想前途也彻底完蛋,全栽在这事上了。他也不相信家里人有这本事,能把坐牢的人,从牢里放出来,这是件知错犯错,知法犯法的事,家里人是没这胆子或是没能力,或者会坚决反对干这种坏事。
想到这里他也是一脑子浆糊,理不清思路了,渐渐的把这种后怕,怪罪到小叶的头上,女人真像书上写的,是红颜祸水。“我们现在一起去绿扬饭店吃饭,你身上有钱先全借给我。”
这伙人嘴里咿咿呀呀的涌进了饭店,争先恐后往在账台前往,看着黑板上的菜单,指指划划的抢着点菜,唯恐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佳肴。汪汪不住的说,“想吃就点,尽管点,你们想喝什么酒?”许成说:“喝生啤,晚上要去帮一波办事的。”汪汪说:“办事就是打架的意思吧,你们平时就打打架,不学点技术做些事体。”
“你以为打架不要技术啊。”
“我不是那意思。”汪汪觉得许成没理解他讲的话,便招呼大家入座,准备开吃。
进了饭店,秤砣便像个马屁精跟在长辫子的屁股后面,就等着她落坐,赶紧招手叫常客过来,先占好位置。
常客右边坐的是秤砣,左边是另一个留着游泳头发型的小姊妹,再过去才是大辫子。菜没上齐,刚端起第一杯酒,秤砣便在桌子狠命地踩常客的脚,“酒我来帮你喝,你不要喝醉了嘴里跑火车,把我的好事搅黄了。”
“酒壮色胆,不喝两杯我也不敢瞎搭话。”常客说。
满满的中号塑料杯,两杯灌下肚,常客问秤砣,“我的脸红了吗?”秤砣没好气的回了句,“比猴子屁股还要红。”常客摸了下自已的脸,有点微烫,顿时来了底气,觉得可以上台唱戏了,他身体侧转向游泳头,“我给你猜个谜语,猜对猜错反正都是我喝酒。”
游泳头奇怪的看着常客,一脸的想不通:“那你叫猜是什么意思?”
“猜完了你帮我一个忙。”
“你还用得着我帮忙。”
“我们换张位置。”常客指着秤砣说,“他想坐到长辫子旁边去,他说有句话憋在肚子里好些年了,现在想对她讲出来。”
“他们以前就认识啊。”
“他说认识她好多年了。”
秤砣又在桌底狠狠踩了常客一脚,痛得他差点喊出声来。“我是叫你拖媒子,你让我会讲什么话。”
“我不是在替你讲话吗?”常客反踩了他一脚。
游泳头和长辫子耳语了一番,转过头来说,“她说不认识他。”
“她想认识他吗?现在认识了,以前认不认识不就全明白了吗?”
“我替你问问。”游泳头和长辫子又耳语了几句,说:“她说好的,但现在就不要换位置了,她怕难为情的。”
“等吃完饭,叫上汪汪和小叶,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长辫子的注意力转移到常客身上,他话音刚落,已经点头答应了。秤砣端起塑料酒杯,甜蜜蜜的一笑,就强行要和常客碰杯,“感情深,一口闷。”杯中酒一饮而尽。
“闷就闷,谁怕谁。”剩在杯里的半杯酒,他也一饮而下。
趁着东街人喝闹酒的机会,常客悄悄的与游泳头聊了几句,问了她的姓名,问了她家的大概住址,问了她的工作。同时又把自己吹嘘了一通,秤砣不时在一旁鼓励他几句:“你把她叉到手,我们以后可以在一起玩了。”常客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说:“你别给我操这份心了,我搞定她手到擒来,随时随地的事。”秤坨提醒他,“你讲话声音低一点,别给她听见了。”
游泳头的名字叫苗秋月,她已经听见了常客的嚷嚷,假装嗔怒的说:“你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常客在桌下抓住她的手,“我喝了酒非但脸皮厚,胆子也比平常大出几倍。”
苗秋月的手在他紧握之下,徒劳的挣了几下,安静了。
汪汪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这么酒,敬敬东街人,非常感谢你们帮我和小叶教训了这帮无赖,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汪汪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东街人接着也一饮而尽。
陆建强抹掉嘴上的酒沫说:“别说谢不谢了,大家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许成接上去讲:“就是哇,做朋友讲的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为东街人的友谊,再干一杯。”
常客趁着乱哄哄的干杯间隙,跟苗秋月说:“吃完饭,你叫上大辫子先去饭店旁边的浮桥头上等我们。”
“小叶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吗?”
“去,肯定去,他们要是不去,你信不信我用刀,也要顶他们进电影院。”
“你不要讲的这么可怕。”
“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
常客与秤砣目送着她俩走出了饭店,然后才跟汪汪说:“我请你和小叶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庐山恋》。”
汪汪望望许成,迟疑了一下,说:“你们晚上不是要去办事。”
“来得及的。”秤砣说:“许成,九点之前,我们公园后门口见。”
“我看人手够了,不缺你们两个人,别忘了买红壳子香烟请客。”许成说:“离一波约战的时间还有两小时,我们去对面健康浴室里耗耗时间吧。”
六个人在浮桥头汇合,离他们近的是大光明电影院,十分钟的路程。五个人并排走在人防路上,堵掉了半条街,脚下面就是地下防空洞,常客脑子里闪过上个月里,猩猩带着东街人看夜戏的场景。秤砣看上去像个随从,屁颠颠的跟在他们后面,常客不时回头逗他,说你盯在我们屁股后面想做贼啊。秤砣说你走好你的路,我是用不着你关心的。
三个女的走在中间,常客和汪汪各守一头。
电影院售票处的黑板上显示,七点钟一场的电影票已经卖光了。下一场是九点十分,还有少数余票,但都是前排或靠边的座号。常客问了声:“看不看下场。”秤砣抢着回答:“当然看。”小叶她们一旁叽叽喳喳的说太晚了,不能看下一场,那么晚回家要被大人骂的。汪汪也说不能太晚回家。
几个人面面相觑的僵持了数十秒钟。
最急的是秤砣,眼看着鱼要咬钓了,居然出了这么个意外,又恼又急的丢下半句话,“等我二分钟。”说完转身出了售票处,钻进电影院门口人堆里,不一会,喜笑颜开的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后面跟着个崴了腿的拐子。
秤砣把常客拉出了售票处,指着拐子,报告一个特大喜讯似的说:“他手上有七点钟黑市票,先买下来再说。”常客掏出裤袋里的钱,数来数去不足两块。新片的夜场票,黑市票一般是翻倍的,四六二十四,要二块四。常客问秤砣身上有钱吗,他说只有乘公车的钱。说着抓过常客手上的钱,转身问候在一旁的拐子;我要六张连号的当场票。
拐子以为接了桩大生意,顿时连两眼发亮,连声说:“有,有有,四毛钱一张。”说着从口袋里拉出一长条绿颜色的电影票,撕下六张,“十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说着手往前一伸,“一手交钱,一手交票。”
“看你穷相的样子,还怕我少你的钱,先让我看看时间对不对,我还怕你肉骨头敲铜鼓来混档,把过期作废的票卖给我。”秤砣夺过拐子手上的票,瞄了眼印在票面的时间,顺手把钱塞到票贩子手里。
“这里是什么钱。”
“你自己不会数啊。”秤砣伸手拉上常客,准备滑脚开溜。
“还缺五毛钱。”拐子飞快地点完几张毛票。
“没有了,就这些,再要随便你怎么玩。”秤砣露出了无赖相,恐吓拐子。
“不行不行。”拐子一把拉住欲转身跑路的秤砣,扭身朝电影院方向喊了声,“你们过来呐。”好几个人票贩子一听见拐子叫声,立马围了上来。
常客,秤砣第一反应是拉出身上的家伙,准备开扁。常客拉家伙的同时,转念一想,这样一打,电影看不成了。他按住秤砣拉家伙的手,跟拐子说:“等我一分钟,我去借钱。”他跑到售票处门口,跟汪汪商量:“夜场黑市票翻了一个跟头,先借我一块钱,下回见面还。”
“用不着还的。”汪汪给了他两张五毛票面。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常客拿着他的一块钱,给了票贩子五毛。多下的五毛钱,去对面杂货店里买了两包烟。秤砣一路骂骂咧咧,“你就是好说话,要不是你拦着我,保证他现在地上打滚喊救命了。”
“然后呐,电影也不看了,妹也不叉了。”常客责怪道,“你要改掉瞎冲动的老毛病,别老是把屁事扔给别人,让别人给你擦屁股。”
“我什么时候叫你擦过屁股。”秤砣自知理亏,放低了声音说。
“我讲好请人家看电影,结果你想黑吃黑,少付钱给人家,开扁完了我们滑脚溜了,把汪汪他们晾在售票处。”
“你就是好说话。”秤砣想不出用什么反驳他,咕嘟地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
“我师傅跟我说过一句话,吃社会饭要记住,挡财不挡道,挡道不挡财,你刚才是挡财又挡道。”
“你师傅就会卵话三千,他说出来的话都能做到吗?”
“他做不做到不关我的事,讲的话有道理,我总要听的吧。”
离检票时间还有一刻钟,电影院门口己聚了一堆乱哄哄的人,汪汪觉得站在马路上等开门检查,不如去前面路口的延安副食品店里看看有没有棒冰卖。
副食品店里转了一圈,汪汪花三毛钱买了六根奶油棒冰。六个人嘴里咬着棒冰,站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望着马路对面的市委大门,好像在给挎枪站岗的哨兵,行注目礼。
“常客,我前二天做了个梦。”秤砣神色忽然变得凝重。
“什么梦。”常客继续咬着棒冰,心不在焉的问。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不说了,反正是个梦。”
“你神经病啊,不说我怎么相信呐。”
“我做梦做到东街人和茅山帮约战,地点就在对面的市委门口,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双方打的正激烈的时候,从市委里面冲出了一排哨兵,端着机关枪就朝我们扫射,第一发子弹就打进了我的脑袋。”秤砣给自己点了根烟。
“后来呐,还有谁中枪了,是我吗?”
“我中枪不就死了,还有屁咯后来。”
“人在梦里会起死回生的。”
“后来我就彼吓醒了,我小时候听爷爷讲,有些人的梦会应验的。”
“我舅婆讲梦是反梦,老是梦见死的人,都活的很好。”
“还有五分钟。”汪汪催促道。
常客掏出电影票,撕下两张连号的给汪汪,再撕下两张连号的给秤砣,朝他眨眨眼睛,意思看你的了,剩下两张给了苗秋月:“这是我俩的票,你保管,别给我丢了。”
“就这几步路还会丢了,你倒没说你把自己的魂丢了。”
“我的魂刚才不是丢了,给你捡去了。”
“老子就讲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你空了教教我。”秤砣羡叹道。
“这个教也教不会,全靠自学。”常客盯着走在前面的几个女人扭来摆去的屁股,然后问秤砣,“就看背影,你喜欢那一个小姊妹。”
“游泳头最丰满,奶子大,屁股又大,我喜欢的。”
“你知道女人的屁股奶子为什么会变大,我听师傅讲,都是被男人睡大的摸大的。”
“游泳头肯定被男人睡的次数最多了。”秤砣说,“ 那你大辫子呐?”
“她的屁股瘪瘪的,肯定还是原封头。”常客说的原封头,就是处女的意思。
“我以前听西街那伙叉妹生讲,搞原封头最没劲,还不如去叉结了婚的小阿姨。”
“你喜欢大奶子,那我们掉发球,你去叉游泳头,我来叉长辫子。”常客知道他不肯答应,故意逗他。
秤砣果然急了,“你不要动她的歪脑筋,那话西街叉妹生怎么说的,不能代表我的看法。我们就安安稳稳的各叉各的,不要弄到最后鸭吃砻糠,空欢喜一场吧。”
进了电影院,三对人按着排数号坐下,常客旁边坐着苗秋月,她旁边坐的是长辫子,再过去便是秤砣了。
电影开映了,常客心不在焉的看着银幕上一对青年男女在山里转来绕去,下半身火燎燎的,不停地换坐姿,每一种坐姿总觉得坐的不自在不舒服,斜视旁边的苗秋月,却看的津津有味,一副很入戏的神情。目光跳过苗秋月,大辫子和她差不多一样的神情,旁边的秤砣斜靠在椅背上,像是酒性上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电影放映过半,常客站起来轻声招呼秤砣:“煞了,上厕所去抽根烟。”
秤砣起身跟他进了安全门,刚点着烟,便急吼吼的问:“你叉上手了吗?”
“我在等你呐,我看你都快睡着了。”
“我们两个像睡一头哑巴,没话讲啊,头又有点昏,就打瞌睡了。”秤砣说,“你等我什么呐。”
“等你叉上手了,我就好约她,带她们去那里玩。”
“玩?就是去睡觉吧,这话怎么说的出口,不要吃耳光的。”
“唉,跟你没法说了,你问问她家住那里,上班累不累。”
“开口就问家住那里,还以为我是贼骨头,去踩点偷东西。”
“那就表扬她,说她的辫子编得真漂亮,趁机摸摸她的辫子。”
“这种肉麻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来,我做不出。”
“那就算了。”常客看着焉头焉脑的秤砣,扔掉烟屁股,各自又坐回到影院座椅里。常客开始为自已绞尽脑汁的设计叉妹方案了。他先让左手放上椅把,然后慢慢的假装睡着,还打了几声轻微的假鼾。过了几分钟,左手像是也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顺势滑落到了苗秋月的大腿上。常客明显地感觉大腿往里挪了一下,随后抓着他的左手,放回椅把上,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银幕。等了数分钟常客又故作伎俩,来来回回的玩了几次,苗秋月不高兴烦了,索性让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继续目不转睛看她的电影。
常客自以为阴谋得逞,心里一阵暗喜,稍息一会,可以得寸进尺了。
常客的手掌刚开始在她大腿上摩挲,就像抓贼似的被苗秋月一把按住,重重的放回到他的大腿上。常客一阵尴尬,心想她肯定窥破看透了自已玩的把戏。他停歇了一会,脑子里忽然回响老扒的一句话:“叉妹的秘诀就是心软脸皮厚,不懂什么自卑,见到想叉的就阿米尔,冲。”
常客像个无赖似的又把手掌放上她的大腿,心想,老子这回是钉在你大腿上了,用刀架我脖子上也决不挪开。
出乎他的意料,苗秋月似乎懒得理他了,只是侧头朝他望了一眼,又转向银幕。常客自我感觉胜券在握,有点大功告成的飘飘然了。他的手掌在苗秋月的大腿上,不时的摩挲一下,一直摩挲到银幕上出现“完”字。
电影散场了。他们坐在位置上,等到电影院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才慢吞吞的边走边商量着谁送谁。
汪汪住十子街,送小叶理所当然是他的事,也就没人过问。
大辫子家住的最近,北大街上的荷花池。秤砣迟迟疑疑地特意找了个借口,对长辫子说:“你看现在的社会太乱了,治安又不好,这么晚了让你一个女孩子走回家,我真的不放心,回家都睡不着觉的,我来送你到家门口吧。”他见大辫子听了没有表态,蛮有好感的朝他微微一笑,赶紧背上电影《》里的台词:“无声,就是意味着默许。”
常客低声咕叨了一句,“整天说自己不会讲话,你他妈讲的比我唱的还好听。”
秤砣说:“看了场电影,就编出了这几句话,给她背诵的时候还在担心,千万不要忘词了。”
苗秋月家最远,住在东门牌楼弄。常客说:“我顺路送你到3路公交车站台。”
苗秋月爽朗的答应了声,好啊。
两个人在百货公司的3路公交车站台,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开来了一辆公交车,车子还没停靠站台,等车的人蜂拥而上,就像铁道游击队员,抓住公交车门框,奋不顾身的追着车轮子跑。
常客使出吃奶的力气,气喘喘地托着苗秋月的后腰,终于把她推进了车厢,他也跟着挤上了车,待车门关上后,他故意装出焦急的样子:“妈的,只知道推你上车,忘了自己下车。”
苗秋月说:“啊,我还以为你向秤砣学习,也送我到家门口的,下一站是文化宫,你从那里下车走回家吧。”
“不高兴。”常客把秤砣刚对长辫子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看现在的社会太乱,治安又不好,这么晚了让你一个女孩子走回家,我真的不放心,回家都睡不着觉的,我索性送你到家门口吧。”
苗秋月的家在牌楼弄旁的跃进新村,新村就只有一栋三层的楼房,她把常客常武元件厂的大门口,指着马路对面一扇亮着灯的窗户,说:“我家住三楼,302。”
“你家里人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放心你吧。”
“可能是我妹妹在做作业,她读初二了。”
“我还以为是你家大人在等你的。”
“我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还怕被人拐卖掉的。”她嘴角一撅,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我娘老子住在后面陆家村的私房里,这套公房就我和妹妹住。”
两个人说着说着走到了黑洞洞的楼道口,“谢谢你啊,我上楼了。”苗秋月笑着说了声,准备抬腿上楼。
常客的心几近要跳出嗓子眼了,四周全是黑暗,茂密的香樟树叶,遮挡住了两旁的路灯光,一眼望去,住楼底下的人家估计都睡了,黑漆抹黑的一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想到这里,突然伸手把苗秋月拉到怀里,不由分说,他的嘴贴上了苗秋月的嘴,伸出舌头直往她的嘴里塞。
苗秋月终于松开了咬紧着的嘴唇,任他舌头在她热烘烘的嘴里,翻江倒海似的搅拌。
常客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他腾出另一只手,伸进后背的衣服里层,笨拙的手指在搭扣上拨弄了半支烟的时间,金属搭扣像是锈死在一块,急得他又是心跳加速,又是满头大汗,就是解不开搭扣。
苗秋月像个局外人,既不逢迎,也不婉拒,笑眯眯地欣赏他猴急的样子。
常客只得换种方式,一急之下,解开前面衬衣的纽扣,两只手插进胸罩,刚摸到一对汗涔涔的奶子,上面的楼道里传来有人下楼梯的脚步声。
“有人下来了,你快走。”苗秋月推开常客,整理了下衣衫,轻轻的把他推出楼道,安慰了一句,“后头时间长的,还有下一次。”
妈的,是谁家的鬼啊,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老子快活时,放出来吓人。常客心里狠狠地骂着坏他好事的人,悻悻地走向空无一人的3路公交车站台。
小叶家在体育场西面弄堂口的2号恽家大院,他们俩骑着双人车,到了弄堂口停下车,两个人抱在一起,打了几分钟Kiss。然后目送小叶推上自行车,进了院子,他才掉转头,回十子街的爷爷家。
小叶锁上自行车,准备掏钥匙开门,房门突然打开了,她以为是老子特意没睡觉,等她回家,心想肯定要被大人骂上几句。小叶笑嘻嘻的抬头开口正想喊爸,突然发现房间里的白炽灯泡下,晃动着几顶白色大盖帽,刹时惊出一身冷汗。
“在三八毛巾厂上班的叶小叶是你吧。警察问。
“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小叶强作镇定的说。
“我们能找上门来当然有事啦,你现在跟我们去趟派出所,有件事要问你。”
小叶手里的钥匙往饭桌一放,对着在大盖帽后面晃动的一张惊恐的脸,抖簌簌的说,:“爸,我跟他们去趟派出所。”
“你怎么和小痞漏搭在一起闯祸啊。”她父亲说。
“唉呀,不是那回事,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小叶牢记着汪汪告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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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这天晚上,周一波、许成他们吃了个败仗,被后北岸的大石头打了个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周一波、许成十几个人在人民公园后门口汇合,叼在嘴里的烟还没来得及点着,大石头的两拔人马,就从公园与后门口斜对面的巷孑里啦啦的冲了出来。二、三十号人手里举着全是铁锨扁担门栓鱼叉撬棒之类的长家伙。周一波、许成他们一见对方的人员武器装争,悬殊太大了,上前招架抵抗是明摆着的白吃眼前亏,周一波大喊了声撤。大家抱着头各顾各的跑路了。东街人当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掉头跑的时候就落在最后面。徐憨大的后脑壳,被铁锨一横一竖劈了个十字形。大毛的后腰被捅了一鱼叉,六个筷子粗细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涌。平头和陆建强身上头上挨了几扁担,但没见血。许成跑的最慢,所以也被打的最惨,头上手背手臂上,被铁锨撬棒劈了好几下,的确良白衬衫也被血染成了件名副其实的血衣。
他们最后又汇合在周一波家对面的庙里,周一波从家里拿出来了五瓶云南白药与手电简,仔细查看了伤情,说肯定要去医院打破伤风和缝针的。大毛说:“我不去医院,你给我两瓶云南白药就好了。”
大毛两个药瓶,倒出两粒红色的止血救命丸,往嘴里一扔,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了,然后让周一波手里电筒照着他后腰上的六个血洞,“替我把云南白药全塞进伤口里。”
周一波整整往伤口里塞了一瓶半的云南白药,血果然止住了。
周一波撬了辆三辆车,把许成、徐憨大蹬到双桂坊里的广化医院,挂号打针缝针配药,全部弄到好已是晚上十点了。
周一波说:“你们两个头上身上包满了纱布,总不能回家,现在又晚了,只能先在庙里呆一夜,明天上午我去找给你们休养疗伤的地方。”
东街人负着伤痛,一路发着狠,骂骂咧咧地各回各家。
周一波又把许成、徐憨大蹬回庙里,又从家里拿来席条,蚊香,床单,扇子,热水瓶和杯子,临走前放了一句话:“是朋友,就用不着多讲了,这事没完。”

警察为了顾全小叶面子,或是不想她在家里大人面前过于难堪,出了院门,才给她戴上了付羊角铐。随着冷冰冰的咔嚓一声,小叶的心也从头凉到了脚底心。
他们走着去局前街派出所,路上小叶始终低着头,头发顺着脸颊披泻而下,笔直地垂挂在胸前。她被两个警察左右夹控在中间,还有个警察走在前面。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能听见清脆的自行车转铃声,像寂寞的鸟呜声,回响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小叶盯着地上时有时无,时长时短的浑噩噩的影子,脑子里想着汪汪偷偷放到她铅笔盒里的第一封情书:“我还没有乘过火车,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去乘趟火车。我也不怕迷路,如果有你陪着我一起迷路。我在写这封信之前,我觉得自己是大人们的玩具。写完这封信,我突然觉得以前的生活没有了。”
小叶在班级里是个各项都不出众的学生,汪汪不但是班长,还身兼语文与外语的课代表。下课后,小叶主动在教室外的楼梯口等汪汪,看见他出了教室,朝向她走来。小叶站在原地,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先是腼腆羞赧的含颌一笑,接着把事先握在手里的纸条,递给他,“你放错铅笔盒了吧,还是要我替你把纸条转交给吴亚萍啊。”
吴亚萍是她的同桌,每学期都被评为五好学生,文娱课代表。小叶自卑的以为,汪汪的情书是写给她的,结果放错了铅笔盒。
汪汪吃惊的愣怔了数秒钟,“我没听懂你讲的话,这纸条就是写给你的。”
小叶相信没有听错他讲的话,像朵绽放中纯真的花儿,幸福的笑了,一路笑回到了家,吃饭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笑着,父亲说你碰上什么好运了,一直这么痴笑。小叶才忍住了笑,哼唱上一首儿歌,掩饰内心的幸福,“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
然后,他们相约在礼拜天,买了两张去无锡的火车票,到了无锡下车后,他们去了车站旁的饮食店,吃了碗豆腐花,两块虾饼。随即买了回程车票。在车站的专卖惠山泥人商店里,汪汪买了对可以贮存硬币大肚子公猪母猪,让小叶挑其中一只,小叶挑了大肚子公猪,把大肚子母猪留给了汪汪。
这趟来回三个多小时的旅程,仿佛给了把打开美丽新世界的钥匙,就在旅程快要接近终点站的辰光里,他俩躲到狭窄的车门后,小叶背靠车后,汪汪用背影挡住外来的视线,学着从外国电影里看来的镜头,环抱在一起,如胶似漆的接吻。当两个人的嘴唇分开,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抢着坦白,“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亲嘴。”
小叶似乎是浑然不觉中,跟在警察屁股后面走进了派出所,当有人拿着闪闪发光的钥匙,打开手腕上的羊角铐,看着腕上被手铐勒出红红的印痕,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的哭上一场。
她突然有了种身陷囹圄,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应的绝望的孤独感。她只好用汪汪告待的话,用不认识三个字,不住地提醒自己,以此来冲淡内心的恐慌。
也不知关在三面是墙,第四面墙上开了扇小小的铁栅门的留置室里关了几个小时,小叶坐在上了地脚螺丝的长条椅上打瞌睡,浑浑噩噩的只能感觉到,坐在铁门外的联防队员,不时的会走到门前来监视二眼,好像在考验她的耐心,看看她会自残自杀还是有穿墙术。
有个女警察打开了铁门,朝她手一挥,“出来。”小叶揉揉眼睛,跨过留置室的门槛,抬起眼皮,仰头望了眼天空,才发觉天空已是一片银灰色,有块特别白,苍白的浮云,漂进了她的眼睛。她又揉揉眼睛,说想上趟厕所,女警察眼一瞪:“没开始审,就己经吓的尿裤子啦。”
小叶上完厕所,直接带到了办公室。
姓赵的警察手指着背墙的方凳,厉声的说,“坐那里。”然后继续玩着夹在手指间的钢笔,过了一会,他似乎玩厌了,便用笔帽敲着办公桌,“把你昨天下午在三八毛巾厂门口看到的讲一遍呐。”
小叶按照汪汪告待的话,讲了一遍。
“动手打人的小痞漏不是你叫来的吗?”
“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叫来的。”赵警察嘭得拍案而起,震得瓷茶杯盖也啪啪作响。
“不是我叫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小叶话音刚落,女警察上前啪啪地抽了她几个耳光,诈唬道:“你这种贼不老实的女阿飞,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别人一抓进来全老实告待了,就剩你不老实,你当我们是吃素的,信不信现在就送你去煤场强劳。”
小叶摸了下抽的发烫的脸,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憋着没让泪水滚出眼眶,低头不语。脑子里想着女警察说的话,她说别人一抓进来全老实告待了,这些别人里有谁,难道汪汪也抓进来了。
赵警察又用手里的笔帽,敲了下桌面,“再给她个机会去考虑考虑,别到时说我们处理问题辣手辣脚没给她机会,这个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小叶又被关进了留置室,靠在湿腻腻的墙上,迷迷糊糊的困了一会,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门外的联防队员,捧着个铝饭盒,哗啦哗啦地往嘴里扒饭,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滴粒未沾。
小叶走到铁栅门前,礼貌的说:“你好,请问派出所里有食堂吗?”
“派出所里那有食堂。你身上要有钱,我去请示一下,替你出去买面包桔子水。”
身上东西进来时全被警察搜去了。小叶差一点讲,连裤带都被拿走了,走路要提着裤子,怕它随时掉下来。
    联防队员把饭盒往凳子一放,走开了两分钟又回来了,“警察都回家吃饭了,我都走不开。”他想饭盒里的饭扒拉完了,叼上根烟,斜着眼说:“早点把事情讲清楚算了,关在这里受什么洋罪。”他突然直起身,伸长脖子,凑近铁栅门,“就抓你一个人进来的,男的呐?”
“什么男的,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他就和他睡觉啦,思想真够开放。”
“我跟谁睡觉啦。”小叶涨红了脸问。
“你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做流氓事情抓进来的。” 联防队员在派出所里上班,见识过好些抓进来的女人,她们无非犯两种事:扒窃,搞流氓活动。
“你看我像那种女人吗?”小叶辩白道:“我是因为三八毛巾厂门口打架的事,被抓进来的,我是冤枉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抓进来的人开始都说不关他的事,审到后来都他的事了。”联防队员左顾右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这事闹大了,分局都派人来蹲点。不跟你多说了,我去厕所屙屎,你退后靠墙坐着吧。”
小叶坐回到长条椅上,琢磨起联防队员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
警察吃完饭,睡了个午觉,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换了个年纪大的女警察,打开铁门,把小叶带到了另外一个办公室,做审问笔录的警察也换了,是看上去比赵警察年纪稍大的王警察,他声音哑哑的,讲起话来慢条斯理,眼睛里时而闪出冷峻的光。他先和小叶东拉西扯了一番,父母亲在哪上班身体好吗,家里有兄妹几个,上班拿多少工资。小叶一一如实回答,说父母都在局前街小学当老师,家里还有个弟弟,等等。
王警察忽然想起什么急事似的,问:“你午饭还没吃吧,也没倒水给你喝。”
小叶说:“没有,我嘴唇干的起泡了。”
王警察掏出一块钱,给铁栅门外的联防队员,吩咐道,“先买两个面包一瓶桔子水。”
“不要用你钱,我有钱的但被你们收去了。”小叶渐渐的对王警察有了好感,首先不像上午两个讲话表情凶巴巴的警察,他始终是和颜悦色,便放松了警惕性。两个人唠家常似的又东拉西扯了一会,突然话头一转,“你一个女孩子,昨天怎么玩到那么晚回家,你父亲说你平时很乖的。”
“我和厂里小姊妹去看电影的。”
“哦,几个女孩子看那么晚的电影,回家走夜路不怕啊,一共几个人去看的。”
“五、六个人一起看的。”
“哦。”王警察笑眯眯的眼睛里,闪出不易察觉的冷峻的光。“你和小姊妹的下班时间,离看电影还有段时间,去溜冰场玩了还是逛百货大楼。”
“我们都不会溜冰。”小叶还没意识到她正一步步的走进王警察设计的审问圈套,“我们在公园里玩了一会,吃了晚饭,就去电影院门口等退票。”
“你们在那里吃的晚饭。”
“绿扬饭店。”小叶脱口而出,下意识地又张手捂住嘴巴,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王警察还是和颜悦色,慢条斯理地问:“你和厂里哪几个小姊妹一起去看电影的,能告诉我她们的名字吗?”
王警察见小叶闭紧了嘴,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补充了句,“你不肯讲,我们也能调查到的,本来这事情也与她们无关,我也是随便问问,不过,还是告诉我也是为她们好,你也省的给自己添麻烦。”
小叶的脑子里作着思想斗争,要不要把苗秋月和长辫子陈洪娟的名字告诉他,她低头不敢正视他的表情,觉得有道冷嗖嗖的目光,正像探照灯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小叶最终还是讲出了苗秋月和陈洪娟的名字。她想,这件事的确和她们没关系,汪汪还告待,必要时要让她们出来作证,划清她和这件事这些人的界限。她也已经关照她俩到时站出来为她作证的事,她认为也没隐瞒的必要,派出所要存心去厂里调查,马上就可以查到她和她俩在现场的事实。如果她俩讲出了在绿扬饭店一起吃饭的事,她想,她俩又不认识汪汪的朋友,肯定也问不出所以然。如果警察又再来审问自己,我还是一句话,不认识。事实上,我的确也不认识什么东街人。
对于涉世未深的人,面临危急的时刻,往往会幼稚地只服从于自信,作出两种选择,简单化或者复杂化。王警察的审讯原则是,如果我吃定你是嫌疑犯,言多必失,百密总有一疏,我总能从你的话里找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抓到想抓的人。仅凭小叶现在的口供,他感觉已是胜券在握。他叫女警察把联防队员买来的面包,桔子水,放到了小叶手上,站起身,临出门时问了句,“你真的不认识打架的小痞漏。”
小叶放下手上的面包,口气坚决的说:“不认识。”
“我相信你不认识那几个小痞漏,但打架的事肯定与你有关。”

苗秋月和陈洪娟在厂浴室里洗完澡,刚作好下班的准备工作,人保科陶科长在车间门口找到了她们,“你俩跟我去趟人保科。”走到半路上,陶科长描了一句:“外面有人来调查昨天下午厂门口打架的事,你们知道的就讲,不知道的事就别瞎猜瞎讲。”
    王警察这次跟苗秋月和陈洪娟,不再是使用唠家常套话头审问方式,单刀直入:“我是局前街派出所的警察,找你们来核对名单。”他说完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纸和钢笔,煞有介事的说:“首先声明一下,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但你们不说实话,这事就与你们有关了。昨天下午发生在三八毛巾厂门口的流氓斗殴,你们和叶小叶都在现场并亲眼目睹了吧。你们离开现场后就去公园找人玩了一会,然后去绿扬饭店吃了晚饭,吃了晚饭,有六个人一起去看电影了,其中有你们两个人,另外四个人的名字就在我手上这张名单上。”他捏起桌上白纸的一角,在她们面前晃了来回,“叶小叶的名字也别讲了,另外三个人的名字我要跟你们核对一下。”
王警察见苗秋月与陈洪娟对视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闭口不言,便加重了语气,“我前面说过了,这件事本来与你们无关,但不主动讲清楚,甚至还想消极被动地对抗警察,这事就与你们有关了。我早已了解事实的全部真相,找你们只是核实一下,并且会让陶科长做好保密工作。”他从她们表情上,已掐准了两个人的心理活动,接着便吩咐一旁的陶科长,“你把苗秋月带到外面去,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陈洪娟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种场面,在王警察三骗两唬下,把自已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然后补充一句,他们那些人我以前真的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的名字外号我也是在饭桌听来的。
“你知道他们家住哪里?”王警察拿过女警察的记事簿,仔细看了一遍,接着问。
“东街,我听他们讲好像都住在尚书东街。”
王警察又招呼陶科长把苗秋月带进人保科办公室,然后跟陈洪娟说,你可以先回家了。
陈洪娟瞄了苗秋月一眼,两人正好相视,尴尬地一笑,低着头走出了人保科办公室,心里一阵自怨自恨。
苗秋月同样经不起王警察三骗两唬的盘问,仿佛要给自己洗白似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人与事,比陈洪娟讲的更详细清楚。
第二天的凌晨,局前街派出所的警察,开了两辆面包车,停在尚书街口,开始对东街人进行抓捕。秤砣、常客、大毛、李爱国、平头、陆建强、王志华这几个人全部落网。
许成与徐憨大正巧在大庙弄里养伤,警察去他们家抓捕,扑了个空门。
汪汪在他们的名单上,是最后一个抓捕对象。
八点刚过,汪汪的母亲高素芳正在厨房间里煎荷包蛋时,油炸声盖过了外面笃笃笃的敲门声,直到敲门声变成了嘭嘭嘭的捶门声,她以为是来接丈夫去开会的司机,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铲刀,想把鸡蛋煎好了再去开门。
捶门声进一步升级成火爆爆的吼叫声,她才关掉煤气,气冲冲的出去打开房门,看见的却是三张戴着大盖帽,穿着警察制服的陌生面孔,心里一惊;你们找谁。
汪国正,他在家吗。赵警察说着要往房间里闯。
他不住在家。高素芳伸手抓住门框,阻止他进入房间;你们是那个派出所的,找他有什么事。
局前街派出所,我们来找他当然有事了。赵警察说着又要往屋里闯。
我们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来的。高素芳依然手抓住门框,挡住了他;你先告诉我,汪国正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参予了一场流氓斗殴。
不可能,你们搞错人了吧,我家汪国正年年评为五好学生,正在准备明年的高考,怎么会去参予流氓斗殴呐。你要是抓错了人,我会联系公安局的领导,追究你们的责任。
我们当然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会上门来找他。
你让他们进来,站在门外讲话,影响多不好。汪汪的父亲汪觉民从里屋出来,慢吞吞的说;我是汪国正的父亲,有什么事和我讲。
你先去吃早饭,司机马上要来接你去开会了。高素芳又转向门口的警察;你们进来等一会,我打个电话给你们公安局的领导,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完她走到墙角,抓起花几上的电话机,正想拨号,汪觉民提醒了一句;是给高局打电话吗,到里面房间打分机。
汪觉民说的高局,便是高素芳的二哥,市公安局的高素阳副局长。
刚才还中气十足的警察,听到他们夫妇俩之间的对话,顿时蔫头耷脑,脸上现出惶恐的表情,赵警察进退两难,明白自已昧然闯到领导家里来抓他儿子,这事情如不把握好分寸,弄不好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他立马脸上堆满笑容;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就在门外等好了,要不先回所里,等您问清楚情况后再通知我们派出所。
赵警察这么说的意图,明显是想脱身。他做警察十几年了,明白这个案子烫手的山竿,处理稍微不当,会把前途都搭了进去,以后就别再做晋级的梦了。
揣摩着到底敲开了有多大的领导的家;他家里还有电话。一个警察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那个大干部的家,家里居然有两部电话。门外的年轻警察轻声嘀咕着。
汪觉民从厨房里出来,再次招呼他们到屋里来坐。
赵警察鼓起勇气,跨进了屋里,其他人跟着进来,坐到了沙发上。
过了一刻钟,高素芳手里拿着包牡丹烟,从屋里出来,先给每人发了支烟,客气的说;领导正在过问这件事,你们抽根烟,等等回应。
赵警察手一挡,笑吟吟的说;我不会抽烟。其余两个警察跟着说;我们都不抽烟。
汪觉民吃了早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车子到了,我要去开会了。临出门前关照了高素芳一句话;正正的事是要紧事,处理结果要及时告诉我。
电话机响了。高素芳急匆匆的走进里屋,随手关上房门。一刻钟后,从房间里出来,,放松地深深吁了口气,问;那位姓赵啊。
我姓赵,有什么指示。赵警察看她此时的表情,便知道有领导出面,把汪国正的事情摆平了,故意装出小辈的样子。
我怎么好指示你们呐,你们派出所领导己经对这件事重新作出了处理决定。我家汪国正没有是受了社会上小流氓的挑拨唆使,参予了这件事,这也是对我们大人敲响了警钟,以后会更加严格管教。
我怎么好指示你们呐,你们派出所领导己经对这件事重新作出了处理决定。我家汪国正是受了社会上小流氓的挑拨唆使,参予了这件事,这也是对我们大人敲响了警钟,以后会更加严格管教。
赵警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派出所领导亲自处理这件事了,你们请回吧,汪国正是被小流氓陷害的,管教的事还是交给他的大人吧。
赵警察一回到派出所,先去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开口说了两句,还没进入正题,所长从烟壳里抽出支烟扔给他,开口就问;现在抓住了几个人。
七个人。
算上汪国正还有三个人。赵警察故意报上汪国正的姓名。
汪国正己责令他大人严格管教,没抓住的以后再说,抓住的统统行政拘留。
小叶,陆建强,平头,大毛,王志华,常客,李爱国,一共七个人,最后分别处以十至十五天的拘留。
送去拘留证之前,先给他们来了个游街示众。每人胸前挂上了纸牌,上面写着流氓斗殴犯及姓名,套在脖子上,押上了解放牌卡车车厢,站成两排,牌子挂到了车厢板外。
卡车先开到了人民公园对面的常武剧院门口,车子一停下,小叶的牌子下面立马围哄了一群,指指点点的议论开了;女孩子也会流氓斗氓。有人说;这女孩子我认识的怎么怎么。小叶的头已经低垂到下巴抵住了厢板,披肩长发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
围哄的人群中有人喊;我们看不见女流氓的脸。
看押小叶的警察,便撩起她的头发,塞进脖子后的绳套里,让她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游街示众的第二站是红星剧院前空场上。
游街示众的第三站是三八毛巾厂,警察算好了时间,赶在工人下班之前,把卡车停在了厂门口。秤砣和常客站在一排,中间站了个大毛。车子一熄火,秤砣忽然就兴奋了,昂起头,朝着常客挤眉弄眼,做出异怪的表情。常客知道他兴奋的原因,马上就可以看到下班出来的长辫子了;你开心个屁啊,被她看到你这种死相样子不卸台型啊。
我们是开扁生,又不是白插子叉妹生,卸嗲台型。秤砣昂了昂头,理直气壮的说;你不要看见苗秋月低头啊,这才卸台型的。
我会低头?她要是走过来,你看我喊她的名字。
好咧,别吹你的烂牛比了,我听你敢喊。秤砣反唇相讥;你不要看见她,恨不得把头塞进裤裆里。
两个人抬杠的声音越来越高,看押他们的警察低吼了一句;不要说话了。
常客转过头,嬉皮笑脸的说了句;警察同志,我们已经签单了,行政拘留又不是什么大事体,站累了讲几句话不算犯法吧。
秤砣一旁和调;警察同志,我巴不得你们把我从车上扔下去,这样我可以回家拘留十天了。
看你们不思悔改的腔调,都是上大山的料。
上大山有啥稀奇,我还要上天的。
三八毛巾厂的下班铃声终于响了。下班的工人象看西洋镜,绕着卡车看了一圈,最后都挤到了小叶的下面,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小叶索性学起电影里英雄上刑场的样子,仰起脖子昂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听任厂里人指手划脚嚼舌头。
秤砣眼尖,看见了混在下班人群中的苗秋月和长辫子,惊喜的喊了声;她们来了。
常客看见苗秋月时,正好她们也看见了站在车厢里,挂着牌子示众的他和秤砣。她们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望了他们几眼,两个人嘀咕商量后,掉头转身往回走去;妈的,不理我们了。
不会的。常客自信的说;她们是看见有这么多厂里人,不好意思过来见我们。
一小时后,卡车开进了小东门桥旁的拘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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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华和常客都是行拘十五天,关在-同一个号房,13号房。号长是北门人,块头扎墩,从他看人的眼神,知道是个好惹事的刺头货。还有个人的眼神,也引起了常客的注意,他坐在号房12个人的中间,梳着汉奸式的中分头,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尼龙开衫,外面披呢料中山装。他们两个踏进号房的一瞬间,他眼皮往上一翻,凌厉的目光正好与常客来了个对视,随即又闭上眼睛打盹,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这人是只老狐狸,常客心里判断着。
两个人坐在最靠边的号板上,常客轻声的说;小心点,号长会找我们的翘刺。王志华第一次蹲号子,心里也发虚,屁股挪的靠近常客,天真的说;我看见号长手腕上刺了个忍字,要忍的人还会挑别人的翘刺。常客解释道;这种人手腕上刺忍字,是为了吓唬别人,我是上过山的,我想做什么事你们忍着点我。
吃过晚饭,号长发令了;你们两个新来的去洗饭碗,记住啊,饭碗关系到整个号子里的卫生健康,生命安全,必须要洗干净,不准有污点水渍。他随手指配了一个人;你负责检查,发现污点立刻报告。
常客心里知道,号长挑翘刺了。两个人蹲在地上,在洗碗的木桶翻来覆去的擦洗着每只碗,越洗心里越忐忑不安,洗到了两手发软,腿肚子打颤。洗的差不多了,他存心挑翘刺,我们洗一万遍也没用。常客说。
妈的,怎么不把东街人关在一个号子里。王志华骂了一句。
老派就是害怕结帮成伙的闹事,故意拆散我们的,要是七个人都在这里,妈的,早就让他开飞机,跳芭蕾了。
开飞机,跳芭蕾都是号房里专门拿新号来寻开心的恶作剧。
饭碗洗好了。常客一叠钣碗捧到指定的检查员面前,他坐在号板上,煞有其事地一只只翻看着,检查了一大半,没发现毛病。这时,常客注意到他假装坐累的样子,挪动屁股的同时,他有个手指,在号板上点了一下,然后那只手指,抓起只碗,来了个蜻蜓点水,轻轻一转,白色搪瓷碗里出现一块灰蒙蒙的污迹;报告号长,已经发现一只碗没洗干净。检查员的那套把戏,常客尽收眼底,也知道去戳穿栽赃陷害的把戏,只会招来更多的拳打脚踢。
王志华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气的两眼快要喷出火来,握紧拳头,恨不得冲上前去给个面拳,眼睛鼻子给他捶到一块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号房也有号规,你们既然没有干好本职工作,只能请你们过闸子了。社会最大的绅势,进了号房也要享受这待遇的。
两个人走到墙角,对着粪桶撒了泡尿;准备被他们绞条了。常客故作轻松,安慰着王志华;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是怕痛,老子受不了他们明目张胆的侮辱。
开飞机,还是吃毛栗子。号长问。
吃栗子。常客果断的说。
听你口气不象是头进宫,什么事情进来的。
王志华刚想抢着回答,看见常客使的眼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忘了几进宫,每次都是冤枉进来的。
这次冤枉你的是什么呐。
摸老太婆的奶子。常客一板一眼的说。
不听比大糊话了,既然不是头进宫,规矩你也懂的,每个人进来都要过闸子绞绞条,来顿杀威杖,不然的话,三天一过,号房里不是龙就是虎,把号长的头摁进粪桶里去喝尿了。
常客懒得听他解释,主动转身面对墙,双脚离墙六十公分,撑开成八字形,两只手掌撑墙,手臂夹住脑袋,成九十度直角。王志华学着常客的样子,摆出同样的姿势。
所谓吃毛栗子,是手握成拳状,然后用凸起的中指指关节,使劲敲笃脑袋。每人五下,常客算了一下,大要挨六十下。
号子里的排成一字队列,排在第一个出手的是不知狗仗人胆的检查员。他不是站在原地,而是唰的跳了起来,似乎和王志华有夺妻之仇,狠命的敲打下去,王志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打了个狗啃地,引来一阵戏笑。
王志华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的双手撑墙,迎接下面的毛栗子。
排在最后一个的是老狐狸,王志华的硬气与其他人看家狗的嚣张,他都看在眼里,轮到他时,只是伸出个手指,轻轻的点了几下。
两个人吃了五,六十个毛栗子后,头晕脑胀,满头都是微微隆起的小包。
没过两天,拘留所把号房里的人,全都召集在操场上,坐在水泥上收听广播,学习刚刚颁布的新刑法讲座。东街人不停地和同号子人换位置,尽量坐的靠近一点,在下面开起小会。
围墙外面的煤炭输送带发动时轰隆隆的噪声,盖住了绑在水泥电杆上的高音喇叭发出哇啦哇啦的声响,警察坐到凳子抽烟,时而手上拎着木棍,环绕百十号拘留人员坐成的方阵,走上一圈。陆建强与秤砣关在隔壁的号房,他问常客;进号房被过闸子绞条了没有。常客把他和王志华被吃毛栗子的事讲了大概,陆建强说;我和秤砣只拘留十天,你去摸摸他的底,如果比我们晚出去,他放票出号的那天,老子去茅坑里捞两包屎来拘留所门口接他,妈的,他要不给我吃干净了,把他的门牙全扳下来。
你放心,秤砣一定给你们报仇雪恨。他拍马屁和调一句,目的是要和常客探讨长辫子的事.再三表白,出去后的第一件事,接着又说自己的脸皮没有常客厚,有贼心没贼胆。又改口说常客你出来的那天,我肯定带两块常武大麻糕一瓶立新鲜桔水来接你,请你剃霉头汰浴搓背,然后我俩一块去毛巾厂门口,去接长辫子和苗秋月看电影,红梅公园划船。常客说出来那天,肯定有家里人来接,我最起码要安稳地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关在里面没事做瞎想扒想,等出去翻新花样玩了,你可能也没这心思了。
秤砣听了这话,要是没有常客的提醒,差点噌的站起来嚷叫;你出来了敢不陪我去接长辫子,老子天天让你家过年往你家扔双响大炮仗。我不骗你,这二天连睡午觉都梦见她,天天跑马遗精。
别吹了,天天吃烂菜边皮吃渣饭,你射出来的是米汤吧。常客和东街人瞎吹胡聊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瞄着号长,他神也时不时的回头瞄着他们,脸上不见了以往了神气活现的嚣张。
常客心想,他心里应该有数且,我们不是这么可以随便受人欺侮,会有后果的。
收风回号,常客与王志华两个人坐到了一块,商量着如何能打听到检查员放票时间,然后传鸡毛信给陆建强,给他们在拘留所门口摆场接风宴。王志华说号房里就和老狐狸搭说过话,要不去问问他。常客表示怀疑,说这人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城府很深,老奸巨滑的老社会,他的嘴不会随便漏口风的。王志华说不一定,穷人富人坏人好人也讲投缘的。
号长坐号铺那头,拍着号板 ,狗一样吠叫;你们两个坐到前面来呐。 
王志华说;号长在叫我们吧。
他叫我们过去就过去,多没面子,我们就装没听见。常客想闸子过了,毛栗子吃了,老子也不算是新号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要来找翘刺,那就决战一场,准备吃土铐吧。
有人冲上前来,对着常客的膝盖踢了一脚;你他妈老比老调的吗,没听见号长喊你过去谈话。
两个人几乎同一时刻,噌的站了起来,常客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没待他有所反应,王志华左右开弓,十几拳已经砸在他的面门上。他既挣不脱常客象钳子样抓住衣领的手又不能躲闪,只能呜啦呜啦的乱叫,满嘴的血都喷吐到了常客的脸上,身上。
常客双手松开的同时把他往后一推,然后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从现在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不服想犯,随时欢迎。常客虚张声势的吼了几句,和王志华靠墙而坐,若无其事地说着他们的话。
号房里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的转到了号长的身上。
号长的头仰靠在墙上,视若无睹地闭且养神。众人心里明白了,他怕引火烧身,因为这两个人是刺头。
号长是个贼精明的人,刚才在操场上便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明白这两人在社会上不是乱混瞎窜的人。跟他们去过不去,那怕是号房里沾了光,回到社会上,这些人千方百计会找上门去秋后算帐的。刚才喊他们过去,本就想唠唠家常,掮掮绅势,缓和一下过闸子带来的对立气氛,谁知半路上杀出个憨哄哄,领不清的程咬金,想要讨好他结果象根搅屎棍,反而搅了事先设想好的局。所以听着拳头砸在面门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心里还在骂着;活该,打得连娘老子不认识了也是活该。
吃过晚饭,号长找了个大扫除,重新整理按排铺位的藉口,把他俩排在未尾的铺位,调到了三,四号铺位,号房里的人的身份地位,是按睡的铺位前后区分的,他俩从最末两位的罗喽,一下子升至师长级。巧的是,常客身旁睡的是检查员,王志华旁边睡的是老狐狸。
号长拍我们的马屁了。王志华说这话时,脸上挂着趾高气扬的表情。
革命尚未成功。常客朝旁边的检查员歪歪嘴。
同志仍须努力。王志华立马接了下句。
检查员是个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领得清的人,一看这两人得势的兆头,感觉有点不妙,试着和常客和搭说话,总比他一句话掸了;你嘴里有狐香的,离我远点。
王志华和老狐狸喜欢坐在末尾的角落里,叽里咕噜的象在谈恋爱一样说着悄悄话。常客问他,你俩整天坐在角落里说嗲。王志华笑而不答。再问,他就说师傅关照我,我俩的事对亲娘老子也不能讲。常客又好奇的问,你拜老狐狸为师啦。王志华说这也不能告诉你。常客说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了吗。王志华意识到漏了口风,说出去后跟你讲吧。
检查员放票出号的前一天,兴奋的一醒来就哼着小调,整理要带回去的衣裤鞋袜, 用他的帆布皮带,强迫换下刚送进来新号身上的红卫兵皮带。吃过晚饭,人象上了发条,在号板上不停的走了几十个来回,嘴里背诵着电影台词;黑暗终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同志们啊,我终于重获自由啦。
常客和王志华也终于等来报仇雪耻的一天,两个人坐在墙角,看着神气活现的检查员,商量着动手的最佳时机;你做了初一,轮到我做十五了,我要做的让你惬惬意意的重获自由。常客心里这么想着。
他和王志华商定,明天凌晨,起床铃声一响,就动手。
接着商量使用什么家伙报仇雪耻。王志华说;我屁股下面号板,有一头松动了,用力一扳就能抽出来,老子就用它抽这狗日的。
号板约有手掌宽,三公分厚,两米长。
常客的眼睛在号房里旋了几圈,最终盯上了盛水洗碗的木桶;我就用它先罩住他的头,然后你定定心心的用板子抽他狗日的。
要跟号长事先打声招呼吗。
打不打一样的。
讲一声好,算是我们把他还放在眼里的,也防止他到老派面前去瞎说一通。
常客还是跟号长讲了;号长,检查员放票前我们想请他吃顿杂烩;;;;。
没容常客把话讲完,号长打断了话头;你们想做什么别跟我讲,我睡着了什么不知道。
有数了。常客领清号长的意思,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会装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过闸子的事你也别放心上,这是传下来的入号规矩。号长说。
我们一点都不怪你,你绝对是杠子上走的人,回到社会上我们绝对能成为好朋友。常客把号长夸的一脸喜滋滋的。
  这一晚,两人几乎睁着眼睛熬到了,几次跑到铁门前,分辩夜空的颜色来猜测距起床铃声响起的时间。
刺耳的起床铃声响起的刹那间,常客手上的木桶,齐着检查员的脖颈处,罩了下去后用双手死死摁住,困思朦胧的检查员,一分钟前还做着他的自由梦,此时睁眼看到黑漆漆的桶底,刚想喊出声来,王志华双手举着号板,象在痛打落水狗,在他的身上一顿横劈竖砍。
号里的人竖直身体,大气不敢出的靠墙而坐,号长充耳不闻的头缩进被窝里,继续佯装睡他的大觉。检查员象只底朝天的王八,舞手乱蹬脚,嘴对着木桶一会儿求饶,一会喊救命,声音倒象是在被窝里放的闷屁声。
原先商量好的是,起床铃声结束便住手。起床铃声一般会响三十秒钟,不知是今早的铃声缩短了时间,还是打欢了便把之前的商定忘到脑后,铃声停了,王志华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上去掀掉盖在检查员身上的被子,把他当成只死猪,用手中的木板又是劈,又是戳,恨不得把那天吃毛栗子的耻辱,一下子倾泄在他身上。
13号房里传出的打闹声,还是惊动了值班警察,手里拎着手铐和木棍,一串叮呤当啷的钥匙,从值班室里冲了出来,一路吼叫着查询是从那间号房里传出的声响。
常客听见警察的吼叫声里夹杂着鞋钉在水泥上的摩擦声,便朝打的正在兴头上的王志华说了句;歇手吧。王志华迅速的把手中的木板归还原处,常客手里的木桶刚挪开检查员的脑袋,他双手撑起身体,坐在号板上,骂了几句娘,常客一发怒,双手举起的木桶,照着他的脑袋又狠狠罩了下去,结果检查员的脑袋居然把桶底顶飞了出来,木桶象是项圈,套在他的脖子上,恰好冒出了个头顶。
这一幕正好被刚赶到号门口的张警察看见,开了号门冲进来,不由分说,两个警察左右夹功,对着常客先是老K皮鞋一顿乱踢,有一脚正好踢到了大腿外侧的酸筋上,酸的常客趁机装腔作势,抱着大腿哼哼唧唧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张警察又厉声的吼了一句;还有谁动手的。没等检查员指证,王志华主动站了出来;还有我。
估计张警察的脚也踢累了,换了动手,从地上捡起只橡胶底布鞋,噼噼啪啪的扇了王志华十几个耳光;给他们上背铐。
背铐是手铐的所有铐法中,令被铐者最为难受的铐法。而两个人的背铐,就是两个人背靠背,后脑勺顶后脑勺,屁股对屁股,两副小80铐,把四只手分铐在一起。两个人既不能睡,也不能坐,连慢慢的移步都要保持一致的步调。
两个人移步到号门前,东边的天空已被朝阳染的红彤彤的了,一阵秋风刮过,操场上的几棵香樟,玉兰树叶扑簌簌的直往下掉。王志华感叹道; 这个时候在家里,正他妈睡的香啊。
常客没接他话头,他想;这个时候父亲应该起床了,拎着菜篮子去菜场转一圈,然后去人民公园喝泡茶,下几局象棋。
张警察下班前才来给他们开铐,把常客调到了11号房,和李爱国关在了同一个号房。
大毛,李爱国和秤砣都是拘留十天,小叶也是拘留十天,他们放票出号后,拘留所里还剩平头,陆建强,王志华和常客。四个人如同煎熬地撑到了放票出所的一天,点完名,吃过早饭,常客把家里送来的被子衣服,捆扎成一个包,便索性蹲在号门后,等着喊号放票。
值班警察查房时,按着名单,通知当天放票出所的人整理衣物,打开铁门,出号去操场上站队。常客看见操场上的平头和陆建强,背着打成行军包的被子,朝他喜滋滋的做着吐烟圈的姿势。
终于轮到11号房,值班警察喊了声;常客。他一阵狂喜,扬眉吐气地站的笔直,中气十足的喊了声;到。然后弯腰准备去抱被子,被值班警察阻止;先放在这里,还有张单子要请你去签的。
什么单子。常客顿时象掉在冰窟窿,凉气透心。先前有种预感,殴打检查员的事,肯定是要被拘留所处理,忐忑不安中好不容易熬到放票的一天,满怀欢喜地以为没事了,逃过一劫,结果还是等来了签单。他往操场上走去时双腿已经发软。
王志华也空着双手走到了操场,站到常客旁边。
平头也觉得奇怪;派头大的么,被子衣服全扔在号里啦。
常客强装出一身豪气;大咯屁,和王志华在号房里绞条,出不去了,估计要转到强劳队去拖煤了。
王志华听了信以为真;啊,要去拖多长时的煤啊,妈的,我师傅还在大门外接我去迎桂馒头店,他跟我打赌,说我吃不下三笼加蟹小笼馒头。
你别再讲了,老子的馋涎流出来。常客说;估计我两个姐姐也在大门外接我了,平头,你出去就和他们讲,说我还要关几天才能出来。
什么几天,强劳队最少要三个月。
值班室里,平头,陆建强在放票单签下名字后,对垂头丧气地靠墙边站着的常客,王志华,嘻哈哈的故意难过他们;我们马上就可以吃到加蟹小笼馒头了,你们放心,我会替你们多吃一笼,你们继续接受脱胎换骨的学习改造。
常客,你想叉的毛巾厂小姊妹,你放心,我出去了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你们赶紧滚吧。常客欲哭无泪地对着他们的背影,怒吼了一声。眼睛盯着身后畚箕里十几个烟屁股。
值班警察送他们出了拘留所,回转身来开始料理他俩的事,拉开抽屉,刚从一沓表格里找出两张单子,大门外传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肯定是谁为平头,陆建强放的接风炮,想到这,常客心头一阵酸楚。
你面熟的么,不是头进宫吧。 值班警察看着手上表格,再看看常客,然后加重口气念道;我现在宣布对常客,王志华处理处定;你们两人因在拘留期间,不思悔改,打架斗殴,破坏所纪所规,决定对常客,王志华行政拘留十五天,你们俩对此有意见吗。
我们是正当防卫,是他先动手打了我们。
你就不要跟我谈什么防卫,十五天的处罚是轻的,幸亏他那天放票,我们也不想没事找事,让他出去自己到医院里去检查了,要是在所里查出个肋骨被打断了,就要送你们山上去了。
听到延期十五天,常客长舒了口气,他刚才心里已作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去强劳队拖上三个月半年的煤炭,延期十五天,居然让他感到一种喜出望外的开心,心思立刻转到门后面畚箕里的烟屁股上去了,他跨进值班室,第一眼就瞄上它们了。
值班警察又看眼拘留单;你们都住尚书街。
是的。
我有个亲戚也住这条街上。他随口说了句;你们过来签字。
我先签。常客在拘留单签上名字后,故意往后退了两大步,装出是要给王志华留出签名的位置, 悄悄的用左脚踩下右脚的鞋跟,再蹲下趁着拔鞋跟的一刹那,伸到畚箕里抓了个满手,连垃圾带烟屁股全塞进裤袋。
回号房的路上,常客要传了几个烟屁股给王志华,被他挡回了;号子里有整盒整枪的,明早放风我带几根给你吧。
你在号子里混的比我转了。
新任号长拍我的马屁,要我帮他镇压动乱分子。王志华得意洋洋的说。
妈的,你是充当打手角色。
用不着动手,装腔作势的骂几句,全瘪缩缩的屁也不敢放了。

只有汪汪蒙在鼓里,还不知道由他挑头引起的斗殴,把东街人全都送进了拘留所。
星期天他跟爷爷说回趟银行宿舍,拿高考复习资料,爷爷说你今天家里没人,然后电话叫来了父亲的秘书,说你陪汪国正回家一趟,路上不能耽搁停留,拿了资料就回来。汪汪当时并没意识到,父母亲己派了暗哨,从学校到家的路上,全程有人监督陪同。有次下课去小叶门口,想约她出来看场电影,发觉有人一路鬼头鬼脑的盯在屁股后面,他以为是毛巾厂的痞漏要捉死蟹暗算自已,吓的从此以后下了课就往家跑,再也不敢一个人出门。
秘书陪着汪汪刚走进尚书街,他捂着肚子,皱起眉头问附近有公共厕所吗,他要屙屎。汪汪说前面的常青浴室和尚书码头都有厕所。又说银行宿舍隔壁的新民旅馆里也有厕所,我带你去。
汪汪已经看见许成家门口坐着好几个人,趁秘书上厕所的空隙,他跑去笑哈哈的刚想和许成他们打招呼,许成却先嚷开了;我们一出事,你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汪汪一脸懵懂;你们出什么事了。
不就是毛巾厂开扁的事,秤砣他们拘留十天,今天才放出来。许成盯视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女朋友也拘留十天,今天和他们一道放出来的,我们还有四个人关在里面的。
我要是知道这事情全家天火烧。汪汪几乎用哭腔发着毒誓。
为朋友打抱不平两肋插刀,拘留坐牢都是正常的事。我们现在火的是,是谁把我们出卖给了老派。许成摘下军帽,让汪汪看他的手上头上包着的纱布;我幸亏那天去帮朋友开扁,被人砍伤,没住回家,不然也抓进去拘留了。
汪汪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嘴里不住念叨着对不起,说我也真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出卖给了老派 ,老派也没来找过我。
大毛讥嘲道;你家里人大腿粗,路道广,上面有人罩着你,老派当然不敢来找你,倒霉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小啰啰。
我也相信你不会出卖我们。许成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汪汪讲的是实话;我们正在排查,一定要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叛徒内奸。
秘书屙完屎,站在马路对面,大声地喊着汪汪回家拿资料。
汪汪说;我回去一趟,你们坐在这里等我半小时。他已意识到, 自己是这件事的主谋却没有一点事,而为他去打架的人都抓去拘留,肯定是妈瞒着自己做了手脚,找舅舅开后门,把他一个人保了下来,把小叶和东街人全关进了拘留所。他想到这里,愧疚与恼怒交织一起,不禁潸然泪下。
汪汪开门回家,第一件事是去厨房间拿了菜刀,进了父母的卧室,关上房门时特意注视了一眼秘书,他正站在窗前,欣赏着天空下盘旋的鸽群。他用菜刀撬开大厨,翻遍了抽屉,只找到了六百块钱现金, 随手又拿了三条牡丹烟,连同复习资料,全都塞进书包里,临出门前,顺手拿了一叠扔在沙发上的
《参考消息》,两人走出银行宿舍,汪汪骗秘书说你在这里等我一分钟,手上这些报纸要送到住在马路对面的伯伯家。秘书说;《参考消息》是内部刊物,不能外传。汪汪说伯伯是退休老干部。汪汪过了马路,直接进了许成家的院子,许成紧跟他进了院子,看着他从书包里取出六百块钱和三条牡丹烟,交到了他手上,眼泪汪汪的说;这事情我之前真的不知道,这些钱和香烟是我的心意,帮我给大家说声对不起,我走了。许成似乎也被汪汪的道歉和厚礼感动了,哽咽的说了句.妈的,早知你这样客气,我就不告诉你了。
汪汪挎着书包,由秘书一步一跟的走在灰蒙蒙的尚书街上,灰色的街道和墙,灰色的树和树叶,灰色的天空和灰色的鸽哨声,灰色的人流和灰色的光线。高中生汪汪此时的心情象个垂暮老人,映入眼帘的景色都灰蒙蒙的,他在灰色中挪着沉重的步子,心里在说.我不会再回尚书街了,除非....。
除非什么?汪汪走到十子街上的爷爷家门口,也没有想出除非之后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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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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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平头说常客还关在拘留所里,东街人里最着急的就数秤砣了,顿时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拘留所门前的空场上活蹦乱跳,嘴也不歇的一直在骂骂咧咧,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骂什么,许成说他是神经病发作了。陆建强出了拘留所,精神面貌立马有了明显的变化,换了个样似的有说有闹,调侃着秤砣;我们刚好要顺路经过102医院,先凑钱把他送进去住两个月,不要那天发起病来六亲不认,拎了菜刀专砍自己人。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秤砣连哭腔都叫了出来;你们这些小人就喜欢把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他的话引来大家一场哄然大笑
秤砣从拘留所出来后,吃饭走路都神情恍惚,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连蹲茅坑都在掰着手指头替常客计算,还有几天几十个小时他放票出号了,如此这般的煞费苦心当然一大半是为他自己,他就等着常客出来后,可以一同去毛巾厂门囗去约长辫子出来玩。他也测试过自已叉妹的胆量,前二天,计算好了长辫子下班及在路上的时间,提早蹲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的路口,想演一场假装是巧遇的戏。最终是眼睁睁地看着长辫子的背影,晃进了黑乎乎的门洞,没敢上去哎一声打个招呼。落得个悻悻而归,半夜醒来,眼前全是那根辫梢上扎着块花手绢,在背上晃来荡去的长辫子,忍不住又五打一,打了个手冲聊以自慰,平息一下如潮涌的骚动。
  终于熬到常客放票的隔夜,秤砣兴奋的一夜未能成眠,脑子里象架设了一部电影机,放映的全是他臆想出来的画面,意满志得美妙如梦境。大清早起床洗都没洗,跑去马路斜对面的常武刻印社工场,伸手跟门卫室的上官阿姨借了五块钱,上官阿姨给钱时顺口问了句;你这要这么多钱去碰上什么急事了吧。秤砣说;上次和我一起打架抓去拘留的两个朋友,今天放票出来,我带点钱去替他们接风。
要的,在社会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对头少堵墙,交友最怕交到嘴象糖罐头,心象铢钻头那样的人,拿去,阿姨支持你两块。上官阿姨又从自己用绒线勾织的钱包里拿出张两元票面; 他们也都住尚书街的。
是的,一个住东弄,另一个住制药厂。秤砣推让客气了几下,最后连同借的五块钱一起收下,塞进了口袋
  秤砣在尚书街居委会隔壁的杨柳点心店,排队买油条时,也不忘设想按排接了常客出来后活动日程。先去迎桂馒头店吃上三笼小馒头,中午大庆饭店喝接风酒,然后常青浴室剃头汰浴搓背,这些钱肯定由许成垫付。完了肯定要把汪汪送来的钱与香烟,均匀分赃。当然,晚一点分也没关系,口袋里有刚借来的钱。中间编个借口,和常客先撤, 去毛巾厂门口接长辫子和苗秋月,去红梅公园划船,划完了一起吃晚饭看电影。这些都是上回秤砣送长辫子回家的路上,跟她讲好的事,长辫子听了开心的满口答应。所以他除了自我欺骗自己薄,没有胆气一个跑去毛巾厂门口接长辫子,其它方面是动足脑筋臆想出了无数种美妙的场景,自我感觉好的鸡毛都快飞上天了。
常客,王志华放票出号的当天早晨,许成他们约好七点半在史家弄口集合,每人骑了辆自行车,腰上的皮带里都插了铁家伙,说是以防万一,因为拘留所门囗经常有敌我双方都接同一个人,发生血战的事情。
他们一路上嘻嘻哈哈吼着小调,兴高采烈的样子,倒象是要过节。经过红梅公园后门口,听见火车站广场上的挂钟,传来八下清脆的钟声。秤砣提醒说;要加速了,老派一上班就要放人了。
十一月的风偶尔携带了冬天的寒意,吹起地上的沙粒尘渣,打在脸上,如拂面而过的荆条枯枝。清晨的阳光稀稀疏疏,泻落在前方的路上,参差不齐的屋顶,看上去似乎刷了层干巴巴的油漆。自行车轮滚过一段坎坷不平,坑坑洼洼的田梗路,终于看见一段平坦的柏油马路,拘留所也就在他们的眼前了。
比他们更早到拘留所门口的是常客两个姐姐,还有几个也是去接票的人。秤砣的眼珠子骨碌碌从他们的脸上扫视一遍,看上去都象是放票人的家属,不象有准备在拘留所门口打伏击战的人可疑的人,然后通知大家,拔出身上的家伙,藏到废弃的铁轨下面。
常客二姐一看见许成,张口就说;告诉你,以后不许再来找常客出去瞎玩,我看你们这些人玩下去全要抓进去坐牢吃官司了。
许成贼忒嘻嘻的说;谁说我是来接常客的,我们都是来接平头的。
不一会,陆建强的娘和哥哥,平头的娘和姐姐陆陆续续的到了拘留所门口。
徐憨大拖上孛爱国忙着往围墙旁的一颗枯树上挂小鞭炮,李爱国托着他的屁股,爬上了叉开的枝桠,把三条小鞭炮挂在了树枝上,离地正好有半人高的距离。李爱国看着风中晃荡的三条红颜色的小鞭炮,说近视眼一看还以为树上爬下来的花蛇,风大了会被吹下来,还是铺在地上吧。徐憨大坚持不肯,说只有这样放鞭炮才显得有派头,更有台型。
徐憨大跑去跟许成要火柴,才看见站在侧门旁的王志华的娘徐丹娜,光看徐丹娜的模样也就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头披到肩膀上的乌发如漆,瓜子脸的右眼下方有颗乌青的黑痣,有人说长在这位置的痣,也叫哭痣,穿着件灰格子呢短大衣,沉静的表情里流露出稍许的怅然若失。徐丹娜同时也看见徐憨大了,没等他阿姨嘁出口,先朝他微微一笑;你也来接我家华华啊。
华华是王志华的小名。
徐憨大心虚,喊了声阿姨,含糊其辞的哼啊了一通。心里不住地为自已辩解.你家华华拘留怪不得我,只能说他是个霉鬼了,是他求我带他认识东街人,谁他妈知道认识笫一天就碰上两场开鞭,还好,他没象我脑袋瓜子被人打开了花,不然这些倒霉的事,总有件要摊到我头上。
秤砣哧溜的跑到徐憨大身旁,乜斜眼睛,色迷迷地窥望了几眼徐丹娜,问;她是谁啊,长的象那部电影里的明星,一身的风骚味。
徐憨大脸色陡然一变;闭上你的乌鸦嘴,她是华华的娘。
去你的,她看上去也就和常客大姐年纪差不多,你不要短人家的寿。
这事我会瞎说八道吗,等会王志华出来了,你就知道了。
华华和她娘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的真象。
儿子长的不像娘,象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孙悟空啊。徐憨大望着秤砣痴乎乎的神情,暗笑着说;你去找块镜子看看你的样子,和经常在表场轮船码头朗诵诗歌语录的花痴没有两样。
你是转着弯骂我花痴是吧。
我骂错了,你现在见到母的就发骚。
秤砣正想和徐憨大吵一场,平头,陆建强笑嘻嘻从拘留所侧门里摇啊晃的走了出来,陆建强学着<闪闪的红星>里还乡团长的腔调;哈哈,没想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过去谁拿了我的什么 ,给我送回来 。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我们一笔一笔的慢慢算。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他娘从旁边上去拍了他的脑袋;你从拘留所里还神气活现,一点不知道丢人现眼啊,跟我回家。
陆建强没注意到娘跟在后面,顿时泄气了,又强拗一句;急什么,谁快给我根烟,快瘾死了。
平头娘也在斥责平头;看你这邋遢糟相的样子, 这回出来了该长记性,不会再进去了吧。
徐丹娜和常客的两个姐姐,眼睁睁的看着侧门嘭的又关上了,连个影子也没接到,急匆匆的跑去问陆建强;我家常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放出来。
徐憨大帮着徐丹娜问;王志华也没放出来。
啊,他们又没到时间怎么会放出来。陆建强装模作样的替他们扯谎打掩护了。
拘留单我特意带在身上拘留单上明明写着拘留十五天。
早晨放风时我听他们讲,送到家里的拘留单上写错了天数,派出所又重开了张拘留单,说是要比我多关十天半个月。
你们不是一起去打的架,为什么我家常客要多关十天半个月,他不会在里面发什么犟劲,把你们的事拉到自己身上吧。
唉呀姐姐,你别跟我吵,是他对我这样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他出来后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我只是冒着危险带口信的地下交通员。陆建强编完谎话,立即装出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平头家里人和陆建强娘见着他们吵嚷,赶紧上前拽着自己人,生气地嘟哝着;走,回家去,以后都管好自己家的人,要是再让看见你们混在一起,不要怪我不客气,我是要撕破脸皮骂了。
徐憨大去点响挂在树上的鞭炮,空荡荡拘留所门口,就剩下他们一起来时的四个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着香喷喷的火药味,随着一阵略有寒意的秋风,四处飘散,也给他们心里多增添了一份扫兴与不悦。
秤砣趁人不注意时问了平头,常客还要关上几天,平头故意骗他;两个人把号长打残了,已经转到强劳队了。
秤砣听信了平头的话,心里把常客恨成了个洞,咬牙切齿的连问了十几遍狗日的憨比。他不考虑常客关在里面度日如年的煎熬,只想着把他的好事给耽误甚至搅黄了,做了几场的白日梦只能去泡汤了。
几个人接了个空趟,回去的路上没有了来时一路欢唱的情绪,个个闷着头猛蹬着车子,骑出去百来米,徐憨大抬头看见徐丹娜正在废弃的铁轨中间,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他猛蹬到她身旁,来了个急刹车;徐阿姨,你也别瞎急,我带你骑双人车回去。
徐丹娜跳上自行车后座,路上只问了一句话;憨大,你跟阿姨说实话,事到如今,你说了实话阿姨也不会怪你,他们是华华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华华是不是你叫他去打架的。
徐憨大做贼心虚,假咳几声的空隙,想着如何回应的话;大家都是门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弄堂里的厕所门口碰见,一起抽过几次香烟,就算认识成为朋友。这次打架是住在银行宿舍的朋友引出来的事,与我无关,阿姨你看我后脑上的两条疤,缝了十几针,昨天才拆的线,也是为了朋友被别人毒打了一顿。他故意扯开是他嘁上王志华去打架的话题,如果向徐丹娜承认华华是他叫去打架的,不讲她肯定对自己要恨之入骨,万一去厂里找他娘告状,回家肯定逃不过被老子肉榔头的一顿死捶。
他们骑到了南大街上的双桂坊路口,坐在后座上的徐丹娜,突然对徐憨大喊了声;停下来。徐憨大一个猛刹,车停住后,她从后座上跳了下来,说;你帮我叫上华华朋友,就说阿姨请他们去马复兴面馆吃顿早中饭。
徐憨大喊住了骑到前面去的几个人,围拢上来听说华华娘请他们上马复兴面馆吃饭,阿姨长阿姨短的客气了几句,最终还是跟在阿姨屁股进了马复兴面馆,点了面又点了半桌子点心。徐丹娜趁着没上点心的空隙,起身去马复兴对面的副食品店,买了几包烟,每人一包,大家又是轮流着亲热地喊着阿姨阿姨,一边客气一边拿下香烟,红着脸,难为情似的塞进口袋。
吃到抹了嘴,准备起身离座时,徐丹娜一本正经的说;阿姨替华华谢谢你们,大清早就赶这么多路去接华华,阿姨也看出来了你们骨子里都不是坏孩子,我不会反对华华跟你们交朋友,华华还关在拘留所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但他出来后呐,希望你们帮我劝劝他,不要再去社会上打架闯祸,把人打伤了要去坐牢,被人打坏了我怎么办,你们不知道,因为家庭里的某些原因,这些年就我俩母子相伴着过日子,他要是打架闯祸再进去了,你们想想我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徐丹娜话说到一半,眼圈便红了,抽泣几声,硬憋了股气把话说完。
秤砣头一个举手表态;我向阿姨保证,一定劝华华出来吃社会饭,老老实实做个乖孩子,在家多陪陪阿姨。以后万一碰到闯祸的事,由我包产到户, 他想要闯祸,我会象黄继光堵枪眼,把他堵在桥的那边,决不允许他下水过河。
徐丹娜听了秤砣的这番话,破涕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等华华出来,阿姨烧一煨罐百页结煨肉,请你们来吃。
徐憨大用手指捅了下秤砣,压低声音说;妈的看不出你现在拍起马屁来就象吹泡泡糖。
有个屁用。秤砣接着说;他妈的要是去叉妹又变成哑巴了。
我看你见了华华娘特别来精神。
你狗日的瞎说要烂舌头。
你脸都红了,我注意你一直盯着她的胸脯看。
去你妈的,老子是在看她脸上的痣。
四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尚书街,聚在许成家门口,商量着有什么办法把平头与陆建强骗出来,去常青浴室一起汰个浴,晚上一块吃个饭。大毛说我们先去常青浴室,他俩在家吃了饭肯定会来浴室汰浴的。徐憨大围着许成狗旋屎的走了几圈,终于讲出了憋在嗓子眼里的话;许成,现在总好汪汪送来的钱和香烟分了吧,先分一半也好。然后按人头,自说自话地加减乘除,计算出了答案,每人可分56元5角,牡丹香烟每人三包半,多余的零头下午开销掉。
许成坚持说等常客,王志华出来再分赃。
徐憨大发急了;他们万一强劳半年,出来香烟都发霉了。
秤砣没有接到常客,萎靡不振的提不起精神,心想你们去吵吧,分不分我的一份又不了。便说我回家一趟,等会去浴室找你们。掉转头去了刻印社宿舍,先找上官阿姨,把早晨跟她借的五块钱还了,他怕放身上乱花掉,以后急等着要用钱时,前债不清,后债不借,厚了脸皮也伸手借不到一毛钱,再说,身上有她送的二块钱,买个烟抽也够了。
上官阿姨的名字叫上官凤,整条尚书街,甚至整个常武市,秤砣认为上官凤是最有来头的人,也是秤砣在西街上唯一串门有来往的朋友。他虽然张口闭口喊她阿姨,但心里把她当成个神秘偶像来崇拜。
秤砣和大他近三十岁的上官凤交上朋友,缘于一件事。今年年初的一天中午,秤砣在家吃完饭,嘴一抹出门去找朋友玩,走出家门便看见马路斜对面的常武刻印社工场门口,聚了一堆人,吵闹声飘过马路,传到了耳朵里。他本来就无所事事,便跑过去看热闹。走上前一看,原来是西街上的痞漏去偷刻印社的有机玻璃,秤砣早就知道这伙人经常去偷了有机玻璃卖到废品站去换钱买烟抽,以前得手了,都是人货两分开,偷来的有机玻璃灌进蛇皮袋,直接扔过围墙,墙外有人接应。这一回,他们背了满满一书包的有机玻璃,大摇大摆的从正门里走出来,被刻印社的门卫上官凤,挡在了大门里面,好说好话的劝他们把书包的有机玻璃物归原处。就这么句话,惹恼了他们,一个硬要往外冲,一个死死拉住他衣服不让走。另外二个人,找了两块砖头抓在手里,气势凶凶地扬言要砸碎刻印社。刻印社工场里统共就只有十个五,六十岁的雕刻工人,看着这伙厉声色茬,穷凶极恶的痞漏,敢怒不敢言,有人好言规劝上官凤松手,说反正偷的是公家的东西,你天天吃住在刻印社,得罪了这伙人,会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上官凤说;当年江防指挥部的警卫员用匣子枪顶着我的腰也没怕,现在年纪大了,还怕这些小痞漏手里的砖头。
上官凤这句牛比烘烘的话,引起了秤砣的注意,觉得象<沙家滨>里刁德一对着阿庆嫂道白;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呢! 秤砣本来又瞧不起这伙象大头苍蝇整天在家门口嗡来嗡去的叉妹生,现在又看见狐假虎威的欺负刻印社里慈眉善目的老年人,脑子里的火气象煮沸的开水往外冒了。
秤砣一颗一颗解开棉袄罩衫中间两粒纽扣,手伸进里层的动作,西街痞漏也注意到了,他们明白这是掏家伙的动作。秤砣的皮带里是插着把自制匕首,他的手己经握住了裹着电工胶带的刀柄。
秤砣冷笑着瞟了一眼手里抓着砖头的人;你们抓块砖头在年纪大的人面前摆造型啊,要是不敢砸他们,就往我头上砸吧。秤砣的头抵到了他的胸口;砸啊。
秤砣,我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的事又跟你不搭界,你干吗一定要横插一只脚呐。抓着砖头的人说。
不想跟你们罗嗦,你要再不砸,我要动手了。秤砣说这话,心里是有底气的,西街的痞漏平日里在轮船码头,表场一带耀武扬威,骨子里个个是欺善怕恶,见了比他凶横的比兔子跑的快,平常见了秤砣就象老鼠见了猫,一个个瘪缩缩的避开着他走,秤砣姓赵,他们背后管他叫赵痴鬼,意思这人发出痴来,就是个鬼。
他们听了秤砣的最后通蹀,手里的砖头往墙脚处一扔,兜转屁股,一溜烟的钻进旁边的明元里弄堂。偷有机玻璃的人见同伙都跑掉了,开始哀求上官凤,阿姨好阿姨喊了几十遍,求她高抬贵手。
后来还是按照秤砣的要求,趴在地上,写了份不能少于三百个字的检查书,贴到了刻印社大门后,毕恭毕敬的大声朗读十遍,才允许他倒退走出刻印社大门。
秤砣和上官凤此后有了来往,秤砣以前躲着人抽烟,要跑到史家弄,近一点是水关桥下河滩上,现在方便了,过了马路,钻进刻印社门卫室,半躺半坐在磨了泛白的旧沙发里,香烟抽到昏天黑地,也没人说你一句,更重要的一点,上官凤也抽烟,烟盒总放在茶几上,秤砣的口袋经常是空荡荡的,吃过饭,就跑到门卫室里,都用不着打招呼,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往嘴里一叼,一边点烟一边嘟哝;饭后一支烟,快活胜神仙啊。
上官凤是宜兴人,十三岁那年,她老子把她交给了在常武一带唱滩簧小有名气的师傅,跟他跑码头学唱戏,上官凤从小聪明灵巧,两年后首次登台开嗓,唱了曲由锡剧改变的《双推磨》,只唱了头几句;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 ,二人牵磨像扯篷船 ,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喝彩声和赏铜板的声音,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但好景不长,上官凤的师傅有赌钱,抽大烟的恶习,亏了一屁股债,被追债的人逼到无处藏身的地步,据说后来跑到苏北的庙里当和尚去了。剧团散伙台,上官凤举目无亲,回宜兴老家又受不了后娘的白眼碎嘴,便听了师姐的怂恿,去了大光明路上的百乐门舞斤,去做舞女了。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舞厅干了不到一年,遇见了她命里的贵人,吴家三公子。三月之内,上官凤的名声风生水起,红的发紫,成了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舞女。头牌舞女的头牌可不是随便摘来挂在胸前的。要么是有背景厉害的人撑头,要么舞女心机重重,特别能耍手段。
上官凤的贵人是个有钱人,俗称金主,就是常去百乐门舞厅消遣寻欢的客人。金主口袋里有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往谁的身上花,愿意往上官凤身上花钱的吴姓金主,大家喜欢叫他三公子。吴公子是吴江人,出生于名门望族,父亲是苏南一带鼎鼎有名金石大家,自己喜欢金石,书法。他这回来常武是走亲戚,探望病中的大伯父。 伯父家住水关桥的对面明元里的吴家大院。伯父年轻时是超级票友,毕业于常武人盛氏创办的上海南洋公学,后来改名叫了交通大学,伯父年轻时喜欢上戏剧,整天和梨园子弟厮混一起,把学业给荒废耽误了,后来索性退学,继续当他的超级票友。当时在上海梨园界名噪一时的《戏剧旬刊》,就是吴氏家族里的人资助创办的,三公子就杂志社当起了记者编辑,和当时上海一批名角过往甚密。伯父做寿的那天,梅兰芳等一批京剧名角, 赶到他们吴氏家族开办的德泰恒饭店,随礼喜贺,席间还清唱一曲《贵妃醉酒》;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那天晚上,风流倜傥的三公子在篦箕巷里的春杏楼上喝了顿花酒,又被朋友拉到了百乐门舞厅,踏进舞厅的第一眼便,三公子就和上官凤对上了眼。后来的十数天里,吴公子乐不思蜀,天天晚上泡在舞厅挥金洒银,包场替她过生日,又是拉场子请她上台亮嗓。即使有家事回了吴江,能凑到一个黄昏半个晚上的空闲,也跑来常武和上官凤幽会,两个人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同进同进,粘乎在一起了。
吴公子当年是打算把上官凤带回老家吴江做妾,无奈家里人极力反对,认为上官凤的身世辱没家门。没想到风流倜傥的吴公子一怒为红颜,索性一纸休了家里原配夫人,搬住到明元里的吴家大院,伯父膝下无子,从小对这个侄子宠爱有加,特意布置装修了间房子,给他们做喜房。选了个吉日,在他们吴家人开的德泰恒饭店办了两桌喜酒。一桌是伯父的朋友常武人,一桌是吴公子在上海结交的朋友。老家的亲戚朋友一个都没通知。那天的喜酒,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都特会从上海赶过来喝了,还送了上官凤一只猫眼戒。林桂生也是我们尚书街人,她小时候就住表场一带。十几岁时跟着个什么远房亲戚去上海滩了。她脑孑活络人灵巧,她在上海开的鼎鼎有名的烟花间妓馆,养着十几岁的男童,唱戏名角大都喜欢娈童,吴公子当年在上海做记者,经常带名角去她的馆子里娈童,一来二往的,吴公子和林桂生成了好朋友。
这些陈年往事,秤砣都是从酒鬼毛大的嘴里听来的,秤砣听进了心里,但从没去问过上官凤,但从她身上还能窥到以往风光的蛛丝马迹,比如为人大方随和,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等等。
酒鬼毛大讲述上官凤传奇人生时眉飞色舞的神情,不时的把胸膛拍的嘭嘭响,好象是在讲他的人生经历。但秤砣问他,上官凤在尚书街上走来走去,为什么不斜视他一眼。他脸上显出怨屈的表情,一声叹息;别说了,我中了表场上那个朱寡妇的奸计。
秤砣换了话题,好奇的问;三公子那么有钱,怎么会喜欢上当舞女的上官凤。
你以为舞厅是以前西大街上杏花楼里的婊子娼妓啊,婊子卖肉,舞女卖的是条杆,做婊子的全是白相人瞧不眼的蹩脚货,满脸麻子都不关事,痱子粉一抹,裤子一脱,大腿一掰,学着生病人哎唷哎唷叫几声,就挣来皮肉钱了。当舞女要求就高啦,一是要有条杆,身材前挺后翘。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撅起屁股,摆了个前挺后翘的造型;二呐盘子要细溜,脸蛋摸上去细皮嫩肉掐的出水,还要有拿得出手的三分三本事。当年上官凤往戏台子上一站,学着唱几句<夜来香>,条杆象柳叶一摆动,满场子里都散发吴侬软语的骚劲。杏花楼里的婊子娼妓有这本事吗。
    你年轻时肯定为她发过痴。
    什么发痴呀,老子睡她一夜就死的心都有。酒鬼毛大抹了把嘴上白花花的唾沫;你信不信,她男佬的死尸都是我去拦收尸车拖走的。
    解放后,伯父托人把吴公子弄进了刻印社上班,吴公子本来就写的一手好书法,也算是靠手艺吃饭,社里分了间宿舍给他遮风挡雨,三公子和上官凤与平常人一样,过起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年夏天,刻印社里的人都在家上班了,只有住到门卫室里的三公子和上官凤。那天下午,把煤球炉拎到刻印社门口,生了半天的炉子,只冒烟不着火。三公子说是引火柴禾被雨淋受潮了。找了根晾衣服的竹杆,跑到明元里巷口的梧桐树下,去戳快要剥落的树皮,一边戳嘴里还咕噜着,说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爬到树上去剥枯树皮,然后去河滩上放野火。他仰着脖子,戳下几块树皮,刚朝上官凤叫了句;过来替我揉揉颈根。话音刚落,半空中悄无声息的飞来的一颗流弹,正好打中他的心脏。他连哼都没哼出声,扑嗵的倒在地上,挣扎着蹬了几下腿, 头往旁边一歪,断气了。
  上官凤在常武举目无亲,极度的悲伤和无措之下, 把三公子的死尸连拖带拽的拖进了刻印社门廊下,盖上条床单,守着尸体时断时续的痛哭了半夜。
后半夜,酒鬼毛大带着造反派联指成员巡逻,经过刻印社门口,看到了悲伤欲绝的这一幕,先是节哀顺变的劝慰一通,然后和上官凤商量;目前这种紧张混乱的形势下,先别考虑操办丧事,天气又是这样闷热,死尸停放在刻印社,不出两天会腐烂发臭,赶紧先想办法把死尸处理掉了再说。
  上官凤早就没了主张,就说这事拜托麻烦你了,接着又说了些感激的话。酒鬼毛大听的血脉贲张,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又是胸膛拍的嘭嘭响;我办事,你放心,我毛大不是黄牛肩胛,不负责的人。酒鬼毛大说完便带着手下,到怀德桥上去拦截火葬场的殡仪车。那一阵,正是常武造反派与保皇派武斗最激烈的时候,火葬场殡车经常夜里出来收死尸。他们在桥上候了个把小时,终于拦下了辆从卜弋桥煤矿收尸后回常武的殡车。酒鬼毛大的手下提了把三八式步枪,装的象个凶神恶煞,往马路中央一站,伸手一拦;停车。拉了一车死尸的司机,没看清他手上的家伙,以为是提了根打狗棍来劫车,踩了下刹车,气冲冲的骂开了;你瞎眼了以为是食品公司的货车啊,这他妈一车装的全是死尸,你们也要抢,不怕倒你八辈子霉啊。酒鬼毛大一开始好说好商量,先发了根烟给司机,给他点上后,说;有个战友被流弹打死了,帮个忙,替我们拉到火葬场去烧了。司机搪塞道;今天卜弋桥煤矿武斗,车上己经塞满了他们的死尸。一会又说你们要去那里开张证明。酒鬼毛大耐着性子说;眼下兵荒马乱,到那去开证明,以后再补个手续吧。商量了半个小时,司机就是不答应。后来酒鬼毛大见他发动了引擎,急的拔出手枪,先是对着汽车反光镜就是一枪,然后枪口对准了司机的脑袋;你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告诉你,我认得你姓丘可子弹不认得你,我手这么一抖,枪就走火,子弹就钻进你脑袋了。一句话,就是把死尸塞进驾驶室,你也要替我运走。
枪声一响,司机就被吓的屁滚尿流,再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全身抖筛子似的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答应了酒鬼毛大的全部要求。立马把殡车开到了刻印社门口,酒鬼毛大帮着上官凤用床单包裹好三公子血淋淋的尸体,抬头扛脚,硬是塞进了已是装满了死尸的车厢,让司机直接拉去火葬场。酒鬼毛大让其他人先回了据点,自己留下来陪着上官凤说了一夜劝慰宽心的话,天亮后以为没事便回家睡大觉。.可到了中午,上官凤摸到他家门上去,跟他要三公子的骨灰。
  男人的内心要是暗慕上一个女人,他所有的付出,都会从自身滋生出的幸福感当作回报。酒鬼毛大二话没说,从床上一跃而起,连眼角处黄僵僵的眼屎也顾不上擦,冒着武斗期间,随时可能发生的风险,哼哧哼哧猛蹬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骑到了高士桥旁的火化场。找了二,三个人,打听到司机正在门卫室后面小房间里睡大觉。
司机睁开睡眼,一看摇醒他的人,就是开枪打碎殡车反光镜的家伙,当场出了一身汗。酒鬼毛大张口就火爆爆的说;我叫你把人烧了,骨灰不要给我啊。司机辩解道;我专门负责拖死尸,烧死尸的事又不关我管。司机领着酒鬼毛大到焚尸炉前,他看见烧尸人两眼凹陷,脸色灰黑的象是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样子,看的心里发怵,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壮着胆子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烧尸人眯着眼说;我当是什么来找我呐,武斗打死的人,当天没有家属带证明来认领,我们都当无主死尸烧了。酒鬼毛大说;我没证明怎么办,人家老婆找上门来哭着闹着跟我要骨灰。
烧尸人把酒鬼毛大带到殡仪房里,指着墙角一只以前用来存放被褥的大木箱,大方又不屑的说;那箱子里全是死人骨灰,你想要什么尽管拿,想全拿走也不关事。
酒鬼毛大从旧社会到新社会,自以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 他从娘肚子出来还是第一次听说。人家把骨灰要回家去是要祭供的,这箱子里也不知是那个野鬼的骨灰,和稀泥一样混在一起,请神仙来也分不清那一撮是三公子的骨灰,居然还叫老子全背回去,我用这些野鬼的骨灰当味精烧饭菜吃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就了,总不能空着手去见上官凤,要是让她知道把她的三公子烧的连把灰也没了,不说前功尽弃,万一疯上了头,不要上门找他拚命啊。酒鬼毛大主意打定,先随便抓上几把,蒙混过关了再说。
他跟司机要个用来装骨灰的箱子或是袋子,司机外面转了一圈,扔给他一条大概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黄军裤,上面血迹斑斑,说;只找到了条裤子,你把裤管两头打个结,就可以当布袋了。酒鬼毛大别无他法,按司机的主意,跟烧尸人借了剪刀,剪下裤管,先在袖管一头打个死结,然后伸手到木箱里,随便抓了几把骨灰,灌装进裤管,然后这头也打上死结。这些骨灰大概刚才炉膛里扒出来,还是热烘烘的,酒鬼毛大那只抓骨灰 的手,特意放到鼻子下面,象狗一样嗅闻两下,有股枯草香味。
灌装了骨灰的裤管往车笼头上一挂,酒鬼毛大哼哧哼哧地蹬到了刻印社门口,已是黄昏了,殉丽的晚霞映红了半片天空,象是要点着炙手可热的空气,风是热乎乎的,呼吸是热乎乎的,热的令人透不过气。
酒鬼毛大顾不得满头满脸豆粒大的汗珠,先把装在裤管里的骨灰,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上官凤的手里;三公子的骨灰全在里面了,刚火化的,你摸,骨灰还是热的。
上官凤抱着不知是谁的骨灰,哭着哭着就昏厥过去了。
秤砣对酒鬼毛大嘴里讲的这段事情,深信不疑,不论什么样的故事,只要发生在上官凤的身上,都深信不疑。
秤砣平时出门,过马路往右走是去史家弄,往左走肯定是去刻印社门卫室,进门先喊声阿姨,问她有力气活要帮忙做吗,比如买米买煤球。刻印社的老员工待秤砣特别客气,夸他有正义感,自从那个小痞漏写了检查书,他们连个影子也不敢出现了。刻印社的林社长,推着自行车进进出出,只要看见秤砣坐在门卫室里,会特意进来发根烟抽,偶尔夸他两句。秤砣俨然象个编外门外,有了种莫名的成就感。
  西街的小痞漏从此没敢去刻印社故意捣乱,偷鸡摸狗了。
  秤砣去了刻印社,先还了大请早跟上官凤借的钱,抽了几支烟,从刻印社出来,打算回家吃饭,正好看见大妹背着书包走到家门口,他从后面喊住她,问了一通她的学习情况,然后说;你帮忙替我写封信。大妹问;你也读到初中,写封信都不会,是写给谁的。秤砣说;写给以前女同学的。大妹嘴一撇;哥,写给女同学的不叫信,是情书,这个我不会写。
秤砣看见大妹时忽生一计,想叫她代笔写封信给长辫子,回信地址都想好了,就寄到刻印社,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的说;我是故意试试你写过情书没有。
大妹又是嘴一撇;哥,我今年才念初一。
现在社会上坏人多,我提醒你错啦。秤砣摆出付大人腔。
我是五好学生,坏人认识了我也会改好的。

拘留所警察在工作上出现失误,他们把常客与王志华的拘留单混放进档案袋,没有派人送递或通知他们的家属,到了放票出号的那天,喊他俩先去会计那里结算三十天的伙食费,一天三毛钱,一斤粮票。他俩双手一摊,以示身无分文。张警察问;今天谁来接你,先去跟他们借。他俩还是双手一摊;外面没人知道我放票。张警察便去翻档案袋,找出了拘留通知单,才意识到忘了把拘留通知单,交递给家属了,他唬了句;先放你们出去,限三天之内,主动来补缴伙食费,要是等我上门来收,你们又有麻烦了。
  等常客与王志华离开会计的办公桌,他俩的名字划入了五保户一栏,五保户人员意味着在号子里,那怕吃上三年五载,不用交一分钱的伙食费,白吃白睡。
出了高墙铁门.自由带来的愉悦,一分钟前还抱有的期待化为了乌有,两个人在拘留所门口的空场上,象打啼的公鸡伸直了脖子,朝着亮灿的刺眼的天空,兴奋吼了几声,惊飞了栖歇在高压线上的一群麻雀,看着它们扑愣愣的飞向更远的树冠。然后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烟屁股,半刻钟的时间,捡了一大把烟屁股。定定心心的坐在生锈的铁轨上,卷了两个比大姆指还要粗的喇叭头。已经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再能够放肆地抽上几口烟,感觉是人间最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往前走了十几分钟,也没碰到一个行人,喝的那碗数得清米粒的稀饭汤,倒让他们接连着撒了两泡尿,两个人站在废弃的铁轨中央,撒了半泡尿,一阵冷唆唆的迎面风,居然把撒出的尿回吹到了自己的脸上。常客骂了句;触霉头了,肚子里没货,口袋里没钱,尿也欺负到自己身上来了。
    常客,我这几天连续做了个相同的梦。
什么梦。两个人跨出的步子,正好是枕木与枕木的间距。
梦到我发财了,家里的一大沓马恩列斯毛选里全夹满了钱。都是拾元一张的大团结。
妈的,那要有多少钱,都可以把红梅公园里的宝塔买下来了,我们以后就到宝塔里去。
我不想买宝塔。
那你做梦买了什么。
王志华停了下来,眼睛直视常客;我讲给你听,你要保证不告诉别人。
你是做的梦,又不是现实,弄的这么紧张干吗。常客随口一说,
那就不讲给你听了。
好,你讲,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常客心里叽咕着,讲个梦,也弄的个神经兮兮。
我做梦买了辆坦克,然后又娶我妈做了老婆,带上她,开着坦克到处游山玩水。
你不就做了个乱伦的梦,有啥稀奇,那你爸现在干吗呐。
家丑不可外扬,不给讲了。两个人终于走到了道口,刚巧拦杆放下,紧跟着一辆火车轰隆隆的从身旁开过。
走,厕所里总会有抽烟的人。常客拐进了道口旁的厕所,果不出所料,蹲坑的几个人嘴上,都叼着根香烟。他挑了个最靠门口的人,拍了拍肩膀;对个火。没等那人有所反应,伸手拔出他叼在嘴里的香烟,塞进自己嘴里猛抽了几口,接着又给了王志华,两个人就当没事的往厕所外面走,只听见身后传来声狠狠的朝地上吐痰的声响。
  从道口走到市里起码还要半个小时,两个的口袋里掏不出一枚乘公车的分币,只能步行了。快走到文化宫时,常客忽然建议;妈的,反正没人知道今天放票,我们趁机在外面玩两天再回家报到。
好啊,回家了就被管住难出门了,我还答应师傅,出来了去他家报个到。两人一拍即合,王志华翻出蓝军装的口袋,袋布反面上写着会馆浜17号几个字;会馆浜在那里。
你说的师傅就是在号子里,我喊他老狐狸的那个人。
是的,他说收我做关门徒弟。
学什么手艺。
我答应他了,连天皇老子也不能讲。
常客迟疑一下;先去我师傅家,跟他借块钱,他家就在前面琢初桥旁青果巷里。
  老扒家的大门居然没锁,常客用手指轻轻一顶就吱嘎一声开了,他让王志华先在门口一会,探头探脑的迈过二道门槛,看见老扒坐在中间屋里的靠背椅里,面前的八仙桌上堆着一叠扑克牌,两只手不停的弹着扑克牌,眼睛却盯着旁边一本摊开的书。听见有人喊师傅,他侧转头一看是常客;哎哟,最近跑到那里去捡皮夹子啦,师傅这里都不来报到了。
捡到拘留所里去蹲了一个月。常客先给老扒要了根烟,先美美的抽上几口,然后添油加醋的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渲染了一番;跟我一起出来的朋友就在门外,可以嘁进来吗。
老扒说;不去喊吗。
你不是告待我不准带外人来吗。
他是外人吗。
王志华进来跟着常客喊了声;师傅。
师傅不能乱叫的,你就喊我老扒。老扒起身给他们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
先借我一块钱,出去吃碗豆浆油条,早晨喝的清汤咣水早就尿完了。
老扒撸上袖管,看了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先喝口热茶,熬半个小时,等两个无锡朋友来了,一起去琢初桥下的椿桂菜馆吃午饭,也算给你们接风。老扒从房间里拿了包大前包香烟,拆包后扔在桌上;香烟先抽饱了再说。他合上摊开的书,又去玩牌了,先弹后抽再接,看的他们眼花缭乱。
  师傅,我看你空下来就这样弹牌,不觉得枯燥。
这叫曲不离口,牌不离手。老扒头都没抬,专注地玩着手上的牌;台上玩活一张牌,台下起码三年功,跟你讲了也是白讲,你是没心思学的。你们以为混社会就是讲讲义气开开鞭,蹲蹲号子上上山,这叫糊里塌涂。人为财死,鸟为财亡,混社会最终是为了过上幸福生活,幸福是口袋里有钱,社会上有朋友,少一样都不行。不是象你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混到头来待在山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要多。
《水浒 》你说也看了好几遍,宋江仗义疏财有了个及时雨的绰号,可他后来为什么要把聚义厅改成忠义堂,接受朝廷的招安。因为不想过亡命徒的日子,而要风光的幸福生活。在梁山上当一只鼎算什么本事,皇帝随便屙泡屎,还不立马把你灭了。混社会的目的是混社会地位,不是梁山上的第几把交椅。以你的脑子,跟我混是够用的,但你不肯动脑子,或者说还没到开智的年纪。老扒说到这儿,瞟了眼常客,见他脸上显着认真听讲的表情,点了根烟,继续唠叨;义气和钞票一样,都有用完的时候。你呐也不要以为瞎冲动和讲义气混为一谈。 常客插了一句;师傅,我也觉得这次开鞭有点瞎冲动,为了个女人去开鞭,东街抓进去六,七个人蹲号子。而且这事传到社会上去卸台型的。
因为你喊我声师傅,换了别人懒的开口。《三国演义》 上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们东街人现在不懂社会 ,把讲义气当成好玩的游戏。但总会有分分合合,把讲义气当作讲交易的一天。到那时,你再来跟我谈义气,谈东街的人与事,就不是现在这口气了,我也是从十八岁玩过来的,一句话,不知深浅的河,水性再好,不要轻易去趟。吃社会的人,过了30岁就是在过后半世的日子了,所以你跟我是不可能尿在一个夜壶里了。
常客虽然觉得师傅有些话在理,但其中夹杂了几句奚落的话,听的不顺, 本想辩白几句,一转念又忍了, 心想;我就装作是拨一拔动一动的算盘珠珠吧
TOP Posted: 11-24 11:43 #4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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