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蓓是我15年未见的大学同学。
她来北京出差，人到中年的我们，终于穿越大半个中国再次相逢。
15年前，她还是我印象里那个爱运动，但不爱说话，年年拿奖学金的黑美人。
15年后，她变得健谈开朗，美丽依然。
而且身边多了一个笑起来，能融化全世界的女儿。
但她告诉我，女儿甜甜是领养的。
诗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而王蓓说起她的这些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这车水马龙的世间，每个人都背着小半生的历史，在街上行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至暗，也都有自己的皎洁。
02
王蓓是一个从广西南宁走出来的姑娘。
当年，她以县城高考第十名的成绩，考入山东那所知名985院校的中文系。
大学校园里的王蓓，早慧成熟。
在大家告别压力山大的高中生活，用吃喝玩来打发大学时光时，她却要么运动，要么读书。
身体与灵魂，都在路上。
大学四年，她不仅年年拿奖学金，而且已经开始在各种报刊上发表文章赚稿费。
等到大四，大家开始慌张地四处应聘时，王蓓已经早早跟广西一家教育出版社签了劳动合同。
在同学们眼里，她是一个永远对自己有要求，且目标明确的女孩。
但王蓓直到15年后才揭晓答案，她之所以那么努力，是因为不想被父母看扁。
03
王蓓有一个小她3岁的弟弟，是带着延续香火的使命出生的，是全家的希望。
只不过，人生很多事就是那样的适得其反。
全家人把最好的资源都给到弟弟，可是，弟弟无论学习成绩，还是为人处事，都是一块拎不起的豆腐。
相反，偏偏王蓓这个不被重视的姐姐，从小到大都是学霸。
面对外界对王蓓的各种表扬，父母经常毫不避讳地对她说：“要是你跟你弟换换该多好。”
言外之意，女儿好坏无所谓，如果儿子像姐姐那样优秀就好了。
这样的话，无论是侮辱性，还是伤害性，都极强。
04
王蓓考上大学时，父母人前各种开心骄傲。
但人后却叮嘱她：“以后你有了出息，一定要多帮弟弟，我们是不可能陪他一辈子的。”
每次交学费，爸妈更是借机巩固观念：“家里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以后可不能不管你弟啊。”
所以，上了大学的王蓓特别努力地读书、赚钱，就是为了尽量不向父母伸手。
就算心里很清楚父母的偏心，但也努力不去面对他们那么赤裸裸的声明。
05
大学毕业后，王蓓本不想回家乡，但那个工作机会实在难得。
工作中的王蓓，继续优秀。
她策划的一系列图书和征文大赛颇具影响力。
她也因此跟一所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闻达相识相恋。
他们是知心爱人，也是事业伴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孩子。
尽管看过医生，也先后做过两次试管婴儿，但都失败了。
尤其是最后一次做试管，导致宫外孕，差点要了王蓓的命。
从此，闻达再也不肯让王蓓去冒险。
闻达说，教室里的那些桃李都是他们的孩子。
每到周六日，王蓓会义务辅导闻达班上的孩子写作文。
孩子们一点一滴的进步，都让夫妻俩特别开心，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06
只不过，王蓓父母依然理所当然地盘剥着她。
弟弟没有考上大学，今天上技校，明天学厨师，后天又要跟朋友合伙做生意。
家里条件明明很一般，对外却假装富二代。
父母微薄的工资不够他挥霍，他就明目张胆地向王蓓索取。
有时是哭穷，有时是声讨。
最过分的一次，王蓓和闻达刚刚买的新车，弟弟拿走钥匙据为己有。
面对这样的娘家，王蓓既痛苦又无力。
07
好在，闻达是一个对物欲极为淡薄的人。
对于岳父母和小舅子的各种算计，他基本上都是不予计较。
并且转头安慰王蓓：“张嘴向人要的感觉，永远没有伸手给的好过，一家人，算不清的。”
为这样的事情，王蓓不知道哭过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都是闻达慷慨解囊，回过头来还让王蓓别在这些家务事上纠结烦恼。
只不过，他们的大方，换来的是贪心不足。
游手好闲的弟弟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对方提出要10万的彩礼和一套婚房。
那些日子，王蓓爸妈带着儿子天天到他们家哭诉。
妈妈质问王蓓：“你有车有房，怎么忍心你弟弟吃不上喝不上？”
“你自己算算，从小到大，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为了供你读书，我和你爸几乎倾家荡产！”
弟弟也帮腔：“要不是供你读书花光了家里的钱，我怎么会连个大学都上不了？还不是想着早点帮衬爸妈，不想他们那么辛苦。”
爸爸则在他们母子俩说够之后，补充道：“你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有头有脸的人，弟弟连个婚都结不起，这事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吗？”
那一刻，王蓓爆发了。
她声泪俱下地控诉，从小到大父母重男轻女的细节，以及她大学打工时的艰难。
可是，换来的不是父母的惭愧，而是妈妈比她更大声的痛哭和谩骂，甚至威胁，她如果不出钱，就到她单位去闹。
若非亲身经历，王蓓很难相信，骨肉亲情，怎么可以丑陋到如此地步。
08
而这件事，最终以闻达的息事宁人告终。
他答应帮妻弟出资首付一套婚房。
但话也说得很清楚：“我和王蓓没那么多积蓄，也需要找别人借，但，从今以后，弟弟成家立业是成年人了，不可以再跟我们张嘴要钱。”
见目的达到，王倍父母满口答应，一家三口满意而归。
他们走后，王蓓问闻达为何要如此妥协，闻达苦笑着说：“就当花钱为你赎身了。”
事实上，背着王蓓，闻达不止一次找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谈话。
他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不可救药的人，只要付出足够的爱与耐心，磐石可撼。
对闻达，王蓓觉得既抱歉，也感激。
为了给弟弟买婚房，闻达脸皮那么薄的一个人，也不得不跟朋友张嘴。
他们当时只有一个简单直接的愿望：用这一次付出，换一个清静与了断。
09
然而，他们还是高估了寄生者的自尊。
有时，无原则的慷慨也是一种助长。
弟弟结婚后，依然不务正业，两口子三天两头为钱的事情吵架。
每次吵架，都会跑到王蓓家演苦情戏。
尤其是儿子皮皮出生后，看得出王蓓和闻达都很喜欢皮皮，两人更是以孩子之名，名种哭穷。
每一次，就算王蓓不出手，闻达也都会给予一些资助。
后来，闻达所在的高中奖励了他一套两居室的住房。
钥匙刚拿到手，弟弟弟媳就找上门来，力陈他们现在住房地段不好，周遭居民素质差，日后孩子上学远等等。
闻达听明白了，他们是希望把自己现有住房租出去吃房租，住进闻达新分的房子里。
面对这么无理的要求，不等王蓓反对，闻达居然同意了。
他说：“咱俩都是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人，而且也没孩子，他们收点房租，日子好过一点，就会少来叨扰咱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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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弟弟一家三口欢天喜地搬进了闻达分的房子。
像闻达这样的老公，天底下估计难寻第二个。
王蓓知道，闻达之所以如此豁达，是不希望自己深陷在原生家庭的痛苦之中。
他总是在她不平衡时这样劝慰她：“老天让你读书改变命运，就是为了不让你成为一个手心朝上的人，既然都走出来了，就别让他们影响到你……”
闻达之于王蓓，不仅仅是丈夫，也是她与原生家庭之间的屏障，更是她的精神支柱。
因为有他，所以，她对原生家庭的那些痛苦可以选择性失忆。
11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变了闻达和王蓓的想法。
有一次，闻达带同学们做校外实践活动时，突然晕倒。
若不是校方送医及时，可能就永远倒下了。
但王蓓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闻达因为过劳病倒后，大家都扑在医院里，包括校领导同事还有很多学生和家长。
王蓓的弟弟却带着父母跑到学校大闹，声称如果不给合理的赔偿，他们就找区教育局、市教育局……
此举，彻底碰触了闻达和王蓓的雷区。
闻达一生清高，不图名利，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清誉。
出院后，他和王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搬家公司，把弟弟占住的房子彻底搬空，并换了锁。
弟弟呢，哪受得了姐姐姐夫这般绝情，跑到家门口大闹。
王蓓不开门，他就在门外大骂，骂姐姐是吃里扒外的狗，骂姐夫翻脸无情假慈悲，咒他不得好死。
那一刻，王蓓和闻达报了警，也在心里与这个弟弟一刀两断。
弟弟是典型的窝里横，见警察来了，立马怂了，当场落荒而逃。
更令王蓓心寒的是，弟弟吓跑了，父母的电话接踵而至，先是责骂，后打感情牌：“你俩连个孩子都没有，以后不得指望你弟和你侄子啊，做人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目光放长远。”
王蓓冷冷地说：“放心吧，我俩将来指望谁，也不会指望他们。”
12
那之后，王蓓跟家人断绝了来往。
可是，半年都不到，王蓓的妈妈就领着侄子找上门来。
她每次来，都会主动给他们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孩子也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姑姑姑父。
谁又能彻底对骨肉亲情铁石心肠呢？
王蓓和闻达本来冷硬的心，还是松动了。
紧接着，妈妈一到周末就带侄子来他们家。
侄子7岁生日前一天，王蓓给了妈妈600块钱，让她给侄子买套衣服。
谁知，妈妈接过钱后，说：“600块能拿出手吗？你也没个孩子，日后弄不好还得靠皮皮给你养老，现在对他大方点，培养好感情，以后他才能孝顺你。”
如果说，这句话在王蓓意料之外，那么下一句，彻底让她怒了。
妈妈说：“你们又没孩子，你们的这些东西，以后还不都是皮皮的。”
王蓓顿时意识到，为何妈妈每次来，总是劝她别乱花钱，甚至看见她买贵一点的水果，都劝她要节约。
她压根不是替自己的女儿着想，她是想着，王蓓每节约一分，就会多给她孙子留下一分。
凭什么？
13
除此之外，王蓓和闻达心痛的，还有侄子，他小小年纪，已经被自私灌溉的面目全非。
且不说每次见到姑姑姑父不是渴就是饿，各种要玩具。
有一次，看见王蓓新买了包，他直接背在自己身上：“姑姑，这包好漂亮，送给我妈妈吧。”
甚至在王蓓家吃完饭，好吃好喝的，还要打包一份带走：“我回家可以继续吃。”
而童言总是无忌的，有一次，侄子居然对王蓓说：“姑姑，等你们以后老了死了，我就把你这套房子卖了换大别墅，像我班李奕家那么大的，带滑梯的那种。”
王蓓和闻达不敢相信，一个7岁的孩子，可以有心计到如此地步。
那背后，家长的教唆实在令人唏嘘。
面对那样的侄子，王蓓哑口无言，闻达更是痛心不已。
弟弟已经养残了，现在，他又用自己的贪婪与不劳而获养育着下一代。
这样的家庭，希望在哪里？
这样的孩子，未来会怎样？不过是活成弟弟的翻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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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蓓想要领养一个孩子的念头，就是在那时萌发的。
她对闻达说：“我现在觉得，生育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传宗接代，更是一份责任，像咱俩这样从事教育的人，就算自己不能生，也应该领养个孩子，毕竟，这个世界上，多一份教养，也就少一份自私粗陋。”
闻达特别有感触，也无比赞同：“先领养一个，如果可以，咱们就再领养一个。”
所有人都觉得，王蓓和闻达是想要找一个精神寄托。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孩子。
不是为了延续什么香火，只是为了用他们的三观去哺育一个健康向上的下一代。
他们不奢望孩子多么出类拔萃，但至少，让这世界上多一个善良阳光有责任感的人。
15
可想而知，当王蓓和闻达从福利院将甜甜带回家时，父母弟弟又是一场怎样的大闹。
骂他们脑残，诅咒他们死了没人埋。
王蓓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不在意死后是否有人埋，她只想在有生之年，用自己的所学和经历，陪伴一个孩子长大成人，把她培养成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16
甜甜是一个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被遗弃的弃婴。
王蓓和闻达先是带她做了手术，陪她一起经历了生命的重重关卡。
然后，陪她一点一滴地克服性格里的自卑敏感和封闭。
他们记录并参与甜甜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也从来不回避她的身世。
每个月，夫妻俩都会带着甜甜去福利院做义工，被很多孩子叫做“王妈妈、闻爸爸”。
今年6岁的甜甜，善良阳光开朗，被认识她的人称之为“治愈系女孩”。
而王蓓也在养育甜甜的同时，走出了原生家庭带给她的痛苦与桎梏。
她说甜甜是对自己血缘的一次改良，是节外生枝的亲情，也是伤口上的花朵。
夫妻俩对甜甜的期许很简单，首先自食其力，如果能对他人、对这个社会有用就更好了。
17
对如今的王蓓来说，原生家庭之痛，她已经可以云淡风轻。
之所以提起，只是为了向我解惑：当初大学校园里的她，为何比同龄人都早熟孤立。
那淡淡的语气，让我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原谅，而是算了，不重要了。
但她说到那句话时，我还是流泪了。
她说：“活至半生，我真正的得意，不是昔日金榜题名，不是工作小有成绩，而是终于有这样一天，能够对父母弟弟做到棱角分明，对女儿和这个世界温情四溢。”
18
那天，在机场送别王蓓母女，她们相依而欢快的背影让我感慨万千。
人为什么要有孩子？
王蓓和她老公给出的答案在我的认知之外。
不是养儿防老，不是传宗接代，而是对这个社会与未来的一份责任。
就像纪伯伦所说：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属于“生命”对自身的渴望而成为的儿女。
他们通过你来到这个世界，而不是从你的身体分裂而成，他们和你在一起，但不是你所有。
你是弓，你的孩子从你这把弓射出向前飞驰的箭，在一条不确定的路上。
射手一旦发现目标，他立刻用力使你张满，这样他的箭可以飞得更快更远。
就在射手的手中，把改变当成幸福吧。
他既喜欢箭的飞翔，也喜欢弓的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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