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大约一周以前，全球最大对冲基金桥水公司创始人雷伊·达里奥 (Ray Dalio）在发给桥水客户的 “每日观察” 中表露了他对比特币的最新看法：“我相信比特币是一种绝妙的发明。”

这封全文 1599 字的信在上周四（1 月 28 日）被放到了桥水官网；不管是措辞还是展示渠道，都透露出一份郑重。

毕竟，达里奥是一位讲究逻辑一致性和强调原则的投资者，而仅仅在这封信发布两个多月前的 2020 年 11 月 2 日，他还在香港金融科技周上公开说：“货币应是一种有效的交换媒介和价值储备，比特币并不奏效。” 2020 年 9 月，在 CNBC（美国财经新闻频道）的访谈中他则更直接地说比特币是 “泡沫”。

从 “泡沫” 到 “绝妙发明”，达里奥的 “真香” 转变，只用了 16 个月。

达里奥并非孤例，许多资深金融人士和他们掌舵的华尔街机构也在发生相似变化。

2017 年，美国最大投行之一的摩根大通 CEO 杰米·戴蒙（Jamie Dimon）称比特币是一场骗局，全球最大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 CEO 拉里·芬克（Larry Fink）将比特币称为 “洗钱指数”。但杰米·戴蒙话音刚落，摩根大通就买入了一大笔比特币。贝莱德也在上个月将触角伸入比特币期货。

曾任索罗斯量子基金首席投资经理的亿万富翁斯坦利·德鲁肯米勒 （Stanley Druckenmiller）在 2017 年明确表示 “不持有比特币”；但在 2020 年却开始下注：“我慢慢接受了比特币是一个很好的储值资产类别。我的黄金仓位数倍于比特币。但是坦白说，如果黄金投资能奏效，比特币很有可能会更好。”

北京时间昨晚 9 点，特斯拉披露已购买了价值 15 亿美元的比特币。消息公布后，比特币价格快速从约 3.9 万美元拉升至 4.3 万美元，并在今天下午 3 点左右逼近 48000 美元，达到历史新高点。

持有大量资金的华尔街机构和主流公司，既是 2020 年下半年以来的加密货币牛市助推者，又是如今被市场情绪和氛围裹挟的众多主体之一。

梳理这些机构的 “真香” 转变过程，看看已经进入加密货币市场的大家伙都在做什么，是我们了解正在发生的金融变化的一个切口。

1. 转向

在以华尔街为代表的中心化金融体系外，构建非中心化的支付方式曾是比特币的最初目标。

比特币创始人中本聪在 2008 年的白皮书中写道：“它（比特币）使得在线支付能够直接由一方发起并支付给另外一方，中间不需要通过任何金融机构。”

华尔街对这种小众极客的密码学曾不屑一顾。

2010 年 5 月 18 日，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名程序员用 1 万个比特币换得了两份披萨，密码学爱好者却以此为傲：这是历史上第一笔公开用比特币购买实体物品的交易，也是比特币第一次被定价。但当时比特币的影响力仅停留在极客小圈子，这位程序员曾在网络论坛发帖讲述购买披萨的经过，只获得了 20 多条回复。

2013 年，比特币进入第一个牛市。该年 11 月，比特币价格大幅攀升，到 11 月 24 日，一度达到 1242 美元，超越了同时期的一盎司黄金。

这给比特币带来了一些讨论，不过当时，比特币更多是以负面和混乱的形象出现，常与暗网、犯罪相联系。

2013 年，美国 FBI 查封著名黑市网站 “丝绸之路” 时没收了 2.6 万个比特币；次年，全球龙头比特币交易所门头沟（Mt. Gox）因丢失 70 多万个比特币申请破产。

摩根大通 CEO 杰米·戴蒙在 2014 年接受 CNBC 采访时说比特币是一种 “可怕的价值存储”，因为它易于复制且被用于非法活动中。

同年，股神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也在该频道上警告投资者 “远离比特币”。他认为比特币是一种 “十分有效的转移资金的方式”，但认为它具有巨大内在价值的想法 “只是个笑话”。

2017 年 11 月，比特币迎来第二个大牛市。在经历几轮暴涨暴跌后，比特币价格在当年 12 月 17 日达到 19982 美元的高点，这印证了硅谷著名风投机构德丰杰基金创始人提姆·德雷珀 （Tim Draper）的预言——他曾在 2014 年告诉福克斯商业新闻电视台，3 年内，一个比特币将达到 1 万美元。

但比特币的波动性仍令人生畏：在刚刚于 2017 年 12 月中旬逼近 2 万美元高点后， 12 月 30 日，比特币跌破 13000 美元，转眼到 2018 年 1 月 7 日，比特币又涨回 17000 多美元，这是那一轮牛市中的 “回光返照”，此后，比特币开启了长达近两年的熊市。

不过 2017 年，华尔街机构的态度已暧昧起来。

有的机构，如高盛，开始研究区块链技术和加密货币。据公开资料，高盛虽在 2017 年牛市中并未直接投资加密货币，但在之后开始开发能保管加密货币的新产品。2018 年 10 月，高盛还和 Galaxy Digital Ventures 一起向加密钱包和区块链安全公司 BitGo 投资了 1500 万美元。

也有人言辞犀利，却 “身体诚实”，一边骂，一边买。摩根大通 CEO 杰米·戴蒙是代表之一。

一方面，在面对公众发言时，他将比特币的暴涨喻为比 17 世纪的郁金香狂热。2017 年 9 月，他指出，比特币交易价格或能达到 10 万美元，但政府的打压会让一切归零。1 个月后，在国际金融研究所会议上回答一个提问时，他又说：“如果你们傻乎乎地投资比特币，有朝一日将为之付出代价。” 戴蒙还曾放出狠话，会立刻炒掉做比特币的交易员：“这违反了我们的规定，并且相当愚蠢。”

另一方面，有消息指出，其实早在发表批评不久后的 2017 年 9 月，摩根大通就在 3000 美元的价格低点购买了一大笔比特币。言语上的转向来得更晚些：2018 年 1 月 9 日，杰米·戴蒙称，后悔说比特币是欺诈，并收回此前对加密货币的各种批评与指责。

在区块链和加密货币的研究上，摩根大通也没落在高盛后面。据《财经》报道，2018 年，摩根大通已有两个组在研究加密货币：一组侧重开发区块链技术，另一组研究加密货币策略。《加密货币之王》（Kings of Crypto）一书中描述，2018 年以来，杰米·戴蒙与数字货币交易所 Coinbase CEO 布莱恩·阿姆斯特朗（Brian Armstrong）进行过多次秘密会议。

在一众改换旗帜的被打脸者之外，也有大型机构开诚布公地表示看好比特币。管理着 3.3 万亿美元的共同基金富达投资（Fidelity Investments） CEO 阿比盖尔·约翰逊（Abigail Johnson）在 2017 年公开声称自己是比特币支持者。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约翰逊大约在 2014 年第一次对比特币和区块链产生兴趣，并在此后亲自参与了富达与加密货币相关的多项业务。2016 年， 富达已启动了比特币挖矿。

另一边，在比特币第二个牛市的行情中，一些唱衰者也继续坚挺。

贝莱德（BlackRock） CEO 拉里·芬克（Larry Fink）在 2017 年的国际金融协会会议上表示：“比特币只是显示了世界对洗钱的需求有多大。”

伯克希尔·哈撒韦（Berkshire Hathaway）的两位合伙人巴菲特和芒格都对比特币抱有消极看法。2018 年 1 月，巴菲特公开表示：“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加密货币的结局会很糟糕。” 同年 4 月，他在接受雅虎财经采访时指出比特币是一种赌博（game）而非投资。1 个月后，芒格在接受 CNBC 采访时称 “比特币是一文不值的人造黄金”。直到现在，这两位投资老手也没有公开表达过转向。

2. 拥抱

当比特币币价格突破 5 万美元时，比特币总市值将达到黄金的 1/10。如今，比特币正朝着这个数字极速狂奔。2021 年 1 月 2 日，比特币价格突破 3 万美元大关；1 月 8 日，比特币突破 4 万美元大关。在昨日特斯拉披露已用 15 亿美元购买比特币后，比特币一度在今日下午 3 点左右逼近 48000 美元，总市值突破 8890 亿美元。机构和媒体纷纷预测，特斯拉之后，下一个拥抱加密货币的大型公司可能是谁？

从总量来看，比特币到了一个对大型机构、富豪家族及持有大量资金的公司愈发具有吸引力的临界点。

2020 年 5 月，亿万富翁、对冲基金经理都铎·琼斯（Tudor Jones）在接受 CNBC 采访时声称：“有一大群非常非常聪慧、精明的人相信比特币。现在投资比特币就像投资史蒂夫·乔布斯和苹果，或者在早期投资谷歌。” 他透露比特币在他数十亿美元的投资组合中占比 1%~2％。

另一位在 2020 年下注比特币的亿万富翁是斯坦利·德鲁肯米勒，这个被业界称为 “史上最会赚钱的机器” 的人在去年 11 月表示 “比特币可以作为一种资产类别，在价值储备方面它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并且 “比特币已经存在了 13 年，每存在一天，它的稳定性就增加一点”。

富豪之外，资产管理机构则在以更大的资金体量和更成熟的技巧进入加密货币市场。

成立于 2013 年的数字货币投资基金及信托公司灰度投资（Grayscale Investments）是 2020 年主导比特币市场的主要机构力量。其创始人是早年在纽约投行工作，后于 2005 年创立私募股权交易平台 SecondMarket 的巴里·西尔伯特（Barry Silbert）。

正是在前文提及的 2013 年 “丝绸之路” 一案没收比特币的事件后，西尔伯特开始注意 “数字黄金” 的想法，他创立的灰度构建了合规投资加密货币的渠道，简单来说就是构造一个名为 GBTC 的信托产品，1000 股 GBTC 等于 1 比特币，投资者可以通过直接购买 GBTC 份额持有比特币；其信托产品背后的持有者既有加密资产借贷公司 BlockFi ，也包括罗斯柴尔德旗下投资公司等管理富豪资产的家族办公室。

目前，灰度的比特币信托中持有近 65 万个比特币，超过比特币流通供应量的 3%。过去一年，灰度的规模从 35 亿美元扩张到了 174 亿美元。

此前已公开表态支持比特币的富达，则在 2020 年 8 月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支比特币基金，由旗下的经纪交易商 Fidelity Digital Funds 管理，10 万美元起投；同年 12 月，富达数字资产（Fidelity Digital Assets）与灰度持有者之一 BlockFi 达成合作，允许客户使用比特币作为现金贷款的抵押品。

2020 年，贝莱德 CEO 拉里·芬克（Larry Fink）也试图收回 “比特币是洗钱指数” 的说法。在去年 12 月 CNBC 电视台的一次对话中，拉里·芬克谈到，比特币或许会演变为全球市场的资产，因为它已经抓住了千禧一代的注意力和想象力。月底，贝莱德在官网上发布了为其区块链团队招募副总裁需求，以帮助评估加密资产。2021 年 1 月 20 日，在贝莱德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的文件中还提到，其基金 “可能会参与基于比特币的期货合约”。

一些非金融机构也在以激进姿态拥抱加密货币。

其中包括全球最大的独立 BI（Business Intelligence）公司微策略（Microstrategy）。该公司在 2020 年多次加码比特币，到 2020 年 12 月 21 日，据微策略披露，他们共持有约 70470 个比特币，总购买价约为 11.25 亿美元。

微策略创始人、CEO 迈克尔·塞勒（Michael Saylor）每天发布大量推特鼓吹比特币。3 个月前的去年 12 月 20 日，他在推特上向马斯克建议将特斯拉的资产负债表从美元转化为比特币。马斯克问：这么大的交易是可能的吗？塞勒随即表示愿意分享方法。后面的剧情就是昨天的新闻，特斯拉已购买了 价值 15 亿美元的比特币。

巴里·西尔伯特在去年 9 月份发布推特：“显然，微策略和灰度存在某种购买比特币的竞赛。游戏开始了。” 今天，他转发了这条推特，并 @ 马斯克，说道：“三号玩家加入了比赛。好运。”

Twitter CEO 杰克·多西（Jack Dorsey）也是比特币的忠实拥趸。另一家他担任 CEO 的移动支付公司 Square 在 2020 年 10 月以 5000 万美元购买了大约 4709 个比特币。多西认为由于比特币是由共识驱动的，并且每个人都可以参与构建，因此比特币或许是互联网上最好的原生货币（native currency）。

比特币甚至在吸引一般而言对风险更厌恶的保险资金、养老基金乃至和国家主权基金。

美国保险巨头万通（MassMutual）在 2020 年 12 月为其一般投资基金购买了 1 亿美元的比特币。摩根大通董事总经理 Nikolaos Panigirtzoglou 判断：随着其他保险公司和养老基金效仿万通保险，未来几年机构对比特币的需求会上升。

加密货币和数字资产研究机构 Arcane Research 的分析师 Vetle Lunde 在 2020 年 9 月指出，通过持有微策略 1.51% 的股份，规模超 1 万亿美元的全球最大主权财富基金挪威政府养老基金相当于间接持有 577.6 个比特币。

更多传统金融机构也开始愿意做加密货币送水者，为市场提供服务。

2020 年 12 月，新加坡最大银行之一的星展银行 (DBS Bank) 宣布建立加密交易平台，支持比特币、以太坊、瑞波币和比特币现金四种加密货币。

银行屡屡释放出积极信号。据《华尔街日报》报道，2020 年 5 月，摩根大通开始向加密交易所 Coinbase 和 Gemini 提供银行服务，包括现金管理和处理美元交易等，也是它首次为来自加密货币行业的客户提供服务。过去，出于合规忧虑，银行一直不为此类企业开通账户。

同年 7 月，负责监管国有银行的美国货币审计长办公室发出信函强调，国家银行只要能够有效管理风险并遵守适用法律，便可以为加密货币业务提供允许的银行服务。

如果说 2017 年推动比特币价格在跌宕起伏中一路狂飙的是散户投资者，那么 2020 年，助推比特币价格上涨的主要角色就是华尔街资金和公司资金的大量流入。

机构、组织及其背后的超级富豪替代散户，成为游戏新主角。

这直接反应在持币数据上，根 BitcoinTreasuries 统计，截止 2021 年 2 月 9 日，包括微策略、灰度、Square 等在内的机构持有 126 万多个比特币，价值超过 580 亿美元，占比特币流通供应量的 6.03%。

3. 从玩具到工具

机构在 2020 年以来加速跑步入场，和以美国为代表的全球央行的宽松政策有关。

2020 年 3 月以来，美国 M2（广义货币，反映货币供应量的重要指标）数据一路飙升，到 12 月，M2 增速创下了 25.4 % 的历史新高。而在 2020 年前的 70 年间，美国 M2 的年化增长率没有超过 15%。

在流动性泛滥的环境里，资本要寻找获利空间，资金管理者要寻找更多可投资产。总量固定、具有一定稀缺性，且被认为有一定共识基础的 BTC 成为大资金尝试进入加密货币时的首选，被视为对冲利率下降、货币贬值和通货膨胀的工具。比特币对美元的升值，其实换一个锚定物，就是美元对比特币的贬值。

2019 年 12 月，都铎·琼斯在接受雅虎财经采访时说：在一个 90 万亿美元股票市值、不知道多少万亿法币市值的市场里，5000 亿美元市值对于比特币来说是错误的估值。

十年前为每个比特币的价格首次达到 1 美元而欢呼的比特币支持者们，今天或许能见证它一路走向更惊人的价格。

在华尔街的预测里，部分观点非常乐观：花旗银行分析师预测到 2021 年底，比特币价格或会超过 30 万美元。Ark Invest CEO，“科技股女股神” 凯瑟琳·伍德（Catherine Wood）认为：如果标普 500 中的成分股公司都将 1% 的资产用来配置比特币，比特币的价格还将再上升 40000 美元，5 到 10 年内，比特币总市值规模可能扩展至 1～5 万亿美元。

价格上涨，看起来对更早了解乃至坚信比特币的人是好事。不过大势之下，能拿住比特币的往往不是最初的信徒。

有从业者判断，未来几年，越来越多的比特币会流向大型机构和主权基金，而个人的币会越来越少，机构投资者的资金体量和风险容忍程度是个人投资者不可企及的。“有的币地址 5 年、7 年没有动过，这不一定是币丢了，而是背后有大资本在拿着。” 一位比特币投资者表示。

如今比特币正从华尔街注意力之外的 “玩具” 变成极具潜力的资产配置 “工具”。

“2021 年，比特币继续跑赢传统资产”，今年 1 月香港街头的巨幅广告上写道。这代表了对比特币的一种理解，也是机构进场时对比特币的最大共识：把比特币视为一种可配置的资产。

对最极致的信仰者来说，比特币曾被寄托了资产之外的意义：与货币超发、中间机构繁多的传统金融世界形成竞争。

而目前的情形是，传统世界的富豪和华尔街金融老手正变得更加如鱼得水。

越是货币滥发、流动性泛滥，本就掌握资本和钱生钱方法的人越容易获得源源不断的法币现金流。据福布斯估计，2020 年，全球 2200 多名亿万富豪的财富总额增加了 1.9 万亿美元。如有意愿，他们将有充足弹药在加密货币市场进行资产配置。

屠龙之刀，似乎也在成为龙的养料。不过故事也有新变化——常被比喻为黄金的比特币其实和黄金有很不同的特性，黄金因有形而强大，比特币则因无形逐渐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