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站，历史的拐点？

最近，因疫情而牵动着所有国人的心的河北省石家庄市，终于解封了。这个平素被我们调侃为中国最土省会的城市，在大家眼里可能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可是在中国的近代史上，因为铁路的存在，石家庄其实是一个战略位置举足轻重的北方城市。

在解放战争中，石家庄是我军夺取的第一个重要城市，为之后的城市攻防战和城市管理工作都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石家庄老火车站，一个差点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地方

不过，我们今天讲的却是发生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重要事件，一个发生得更早，足以改变中国历史走向，却又很少有人知道的事件。

众所周知，石家庄的发展得益于铁路，清末修建的卢汉铁路和正太铁路在此处交汇，这个曾经的小村庄几年时间就发展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

但这座城市的意义并不止于此，武昌起义一发生，石家庄突然间成了足以撼动全国局势的枢纽之地。

 
▲当时的中国铁路少得可怜，每一条都举足轻重

我们在历史教科书上学过，光绪和慈禧相继去世后，执掌北洋的袁世凯被朝中八旗亲贵排挤下野，回到河南乡下隐居。直至武昌起义，袁世凯才重新出山镇压起义，并最终窃取了革命果实。

如果细究时间线，武昌起义10月10日爆发，袁世凯11月13日进京，其间有一个多月，为什么袁世凯没有北上呢？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北洋陆军六镇里的第6镇（“镇”相当于后来的“师”）正好驻扎在石家庄，阻止了袁世凯北上。

大家一定会非常好奇：北洋六镇？那不是袁世凯的基本盘吗？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给袁世凯下绊子呢？

原因很简单，第6镇的最高军事长官吴禄贞，并不是袁世凯的亲信。相反，他是满清亲贵出于掺沙子的目的，派到北洋陆军任职的，自然不会向着袁世凯。

 
▲可以看出，吴禄贞挤掉了袁世凯的嫡系段祺瑞出任统制

吴禄贞，湖北云梦人，1880年出生，早年中过秀才，张之洞任湖广总督招募新军的时候前去投军，才华横溢令张之洞欣赏不已，于1899年推荐他前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

在日本，他与满清宗室亲贵良弼结为知己，回国后更是一路高升。1910年，刚满30岁的吴禄贞升任镶红旗蒙古副都统。身为汉人，居然当到了八旗都统，足见其受清廷恩宠之重。

可是且慢，在袁世凯因为不能进京而苦恼之时，清政府也因为援兵和军火无法南下而叫苦不迭。是的，吴禄贞占住了石家庄，不仅仅阻止了袁世凯进京，同时还挡住了清政府支援湖北的兵锋。

他到底哪头的？

 

很抱歉，吴禄贞的真实身份是革命党，而且还是老牌革命党！

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吴禄贞和张绍曾、蓝天蔚被并称为“陆士三杰”（也有说蒋百里、蔡锷、张孝准，或蒋百里、蔡锷、吴禄贞的），他在留日期间结识了孙中山先生，加入了兴中会，并于1900年夏天秘密潜回国内，发动了大通起义。

起义没成功，他又潜回日本继续上学——瞧人家这假期过得多精彩，搞个起义当暑期实践了。

 
▲吴禄贞戎装照

在日本期间，他与同为留学生的良弼私交甚好，但政治分歧却又巨大，他也从不在良弼面前避讳自己的政治倾向，两人经常见面就争吵，吵完却还是好友。

回国后，因为参加起义之事被张之洞亲自讯问，最终张之洞还是因为爱才心切放了他一马，还委以重任。此两桩事，也算是那时特有的奇景了。

 

其实，当时中国留学生多数都接受了革命或立宪思想，连李四光先生这样的纯理工男都加入了同盟会——照片中的李四光稚气未脱便投身革命运动了，回国后又被清政府授予“工科进士”的科举功名。

总之，大清的留学生大多倾向革命，至少也是立宪，他们回国后又大都进入军政系统，上面提到的那几个陆士精英，无一例外都和革命派或立宪派有一腿。

 
▲间岛地区位于图们江与海兰江之间，几个县的体量
日本吞并朝鲜后又打起了我国领土的主意

1904年，吴禄贞赴京任职，1907年任东三省军事参议。在此期间，他粉碎了日本捏造的“间岛悬案”，捍卫了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仅就此事便无愧于民族英雄称谓。

1910年末，吴禄贞被清廷委任为北洋陆军第6镇统制，成为了革命党潜伏到清廷内部职务最高的人，而且驻守河北，地理位置至关重要。

在当时的革命党中，有“南蔡北吴”之说。“蔡”即是蔡锷，但仅是协统，相当于后世的旅长，手中军力不及吴。加之蔡锷驻守云南边陲，重要性相比控制中国铁路大动脉的石家庄不可同日而语。

 
▲吴禄贞（中）与部下在石家庄火车站

果然，不到一年时间，武昌起义爆发，拥有小两万精锐兵力，卡在石家庄这个铁路枢纽的吴禄贞宛如一颗钉子，楔进了清廷心脏。

此时的武昌，已经是世界瞩目的焦点，而石家庄这座年轻的新城，同样也是风暴眼——向南，阻止了袁世凯进京；向北，挡住了南下支援的清军和军火；向西，联络山西新军领袖阎锡山反清。

吴禄贞甚至还利用自己在东三省的影响力，试图阻止清政府大势已去时逃回东北老家，几乎以一己之力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反清包围圈。

这个时候，清庭内部抓狂了。

袁世凯对摄政王载沣怨恨不已——是你TMD让这家伙卡在石家庄，不让我进京的吧？

载沣对庆亲王奕劻一万个不爽——这人是你推荐当统制的吧？！因为奕劻贪财，吴禄贞的官位是革命党花钱向奕劻行贿才顺利到手的……

奕劻对良弼估计也很有意见——当初是你丫把他从张之洞那儿挖过来的吧？

 
▲革命成燎原之势，如果河北再反正，清廷便将失去所有谈判本钱

毫无疑问，这个情况对清廷和袁世凯来说，都非常不利。

南方各省相继响应革命，实力此消彼长，再往后发展的话，且不论能不能将革命运动镇压下去了，就连停战谈判时的本钱也越来越少。

更何况，吴禄贞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联络阎锡山，组织燕晋联军，然后直捣北京！

“荫昌（陆军大臣）倾北京精锐之师南征武昌，诸位如果和我一起倒戈，进攻兵备空虚的北京……天下事即可大定，何必去搞什么君主立宪呢？”

 
▲吴禄贞两路进军直捣清庭的计划，如果成功……

的确，当时北京已经非常空虚，一干亲贵高官已经开始打包准备逃离帝都了。如果计划顺利实施，吴禄贞绝对可以毫不费力的将清庭“斩首”。

倘若如此，那么，接下来的历史，就没有袁世凯什么事了。

他在清庭和革命党之间两头吃，捞取大总统之位的操作连前提都没有——袁世凯，将成为历史弃儿，孙中山，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总统，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北洋系了。

将视线放到整个中国历史进程上看，这无疑是个重大利好。在这个前提下，历史将向着更加健康明朗的方向发展，整个民族也能多一些机遇，少一些磨难。

 

然而就在这个历史重要关头，却发生了一件举国皆惊的意外——1911年11月7日凌晨，吴禄贞在石家庄车站办公时，遇刺身亡。

刺杀行为的直接实施者是吴麾下的警卫队长马蕙田，他谎称恭贺吴禄贞升任山西巡抚，行礼时突然从靴子里拔出手枪连连射击。疏于于防范的吴禄贞猝不及防，胸部中弹，忍痛拔剑夺门而走，又被门口埋伏的另一刺客扑倒杀害，头颅被马惠田割走。

同时遇刺的还有参谋长张世膺和副官周维桢，这等于直接将第六镇的革命派高层一锅端了。对于革命党来说，再想真正控制这支武装力量，希望渺茫。

幕后黑手是谁？

至今这仍是一个迷案。有说是清朝顽固派势力的，也有说是袁世凯的北洋系统所为，这两种说法都有一定道理，因为吴的牺牲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湖北云梦县的吴禄贞塑像

这个意外，彻底打乱了整个中国北方的革命形势。

山西新军匆匆退回太原，袁世凯更是得以顺利进京，接任内阁总理，开始指挥北洋陆军反扑起义军，并以此为本钱在两边虚与委蛇，最终窃取了革命果实，中国历史进入了一个混乱无序的动荡时代。

在孙中山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的那段时间里，他以大总统身份特颁了第一号抚恤令，追认吴禄贞为陆军大将军，追悼会由黄兴主持，孙中山先生手书悼词。

 
▲延吉人民为纪念吴禄贞所立的“吴都护禄贞去思碑”

每当想到这段历史，不禁让人扼腕叹息。如果当时历史的脚步稍稍改变下方向，或许我们这个国家的面貌早就焕然一新了。

可惜，吴禄贞坦荡磊落，因而少了那么一点警惕，甚至认为护卫自己是怯弱的表现，最终壮志难酬——历史，就在石家庄那个并不出名的火车站里，拐了一个大弯。

可是回头一想，其实历史的偶然中都包含着必然。像吴禄贞这样的才干卓著，声名斐然的俊杰，在乱世中是非常拉仇恨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张之洞爱才，良弼豁达，他这个“反贼”可能早就以谋逆罪名被处置了。

 
▲吴禄贞知己兼敌人良弼戎装照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良弼作为吴禄贞亦敌亦友的知己，满人亲贵中难得的干练人才，同样在辛亥革命时被革命党人刺杀。

良弼遇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历史的重要转折点——在当时，满清亲贵们正极力阻挠谈判，而良弼遇刺让他们闭上了嘴，从此一蹶不振，只能坐视清朝覆亡。

良弼死后不到半个月，清帝溥仪退位，中国两千年的帝制终于走到了终点。

 

1913年11月7日，吴禄贞殉难两周年之际，吴禄贞、张世膺、周维桢的陵墓在石家庄火车站落成。三位烈士安葬于此，墓前有阎锡山撰写的“故燕晋联军大将军绶卿吴公之墓”石碑，在民国时期成为石家庄屈指可数的文化景观之一。

 
▲吴禄贞之墓，现位于石家庄市中心的长安公园内

1933年出版的《石门指南》中这样描述——石门“年代不久，古迹毫无，欲觅一名胜古迹，实属凤毛麟角。仅车站之吴公墓，可称本市独一之名胜”。

1982年3月25日，吴公墓被迁至石家庄长安公园内西北侧的小土山上，新建墓地约150平方米，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也是历史为石家庄留下的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历史潮流浩浩汤汤，历史长河的走向却经常会因为意外而拐弯，一百多年前的吴禄贞遇刺事件如是，现在的新冠疫情也如是。但是，只要我们心存着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信心，相信历史会带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