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年前的一天，老家发小打来电话，语出惊人：“媛媛，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你妈好像外面有人了。”

我愕然了：“我妈都多大年纪了，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但发小言之凿凿。

她说碰到不下三次，我妈和一个老头在广场上玩。

而且，她还跟我爸委婉求证过，结果，我爸说：“你姨跟那老头跳舞去了，真是有伤风化，千万别让媛媛知道。”

发小担心我爸气出病来，还是决定向我据实以告。

毕竟，远嫁的我一直拜托她关照我爸妈。



02


我一个电话打到我妈那里，问她最近在忙啥？

她毫无异样地说，跳舞，吃饭、追剧、睡觉，老四样。

我问她，我爸还好吗？

她特别自然地说，还不是每天风雨无阻地去钓鱼，晒得跟非洲人一样。

我又把电话打给我爸。

他也是一派风平浪静，依然像平时通话那样，报喜不报忧。

当天晚上九点多，我跟他们通了视频电话。

两人正在家里看电视，镜头前的他们欢乐和谐，没有任何异样。

但我的心，并没有放下。

要么发小看错了，要么是爸妈演技太好。



03


没多久，我去北京出差。

办完公事，我临时起意，决定突袭回家看看。

我家在张家口的一个小县城，到家时是上午10点半左右。

这个时候，我妈应该还在东山公园跳广场舞，下了火车，我直奔东山公园。

果然，远远就看见了我妈。

尽管65岁了，她还是那么出众。

白皙、高挑、爱笑，还特别会打扮自己。

那天，我并没有直接去找她，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默默看她翩翩起舞。



04


而这也恰恰是我最欣赏爸妈的地方。

退休后，他们各有所好，将自己的晚年生活过得充实欢乐。

我大学毕业留在合肥成家立业，说起来也算远嫁。

我是独生女，也曾和老公商量过，想把爸妈接来合肥养老，可他们不干，说还没老到需要人照顾的份上。

他们舍不得县城自由自在的慢生活，也舍不得各自的圈子。

只要他们开心就好，我没再强求。



05


那天11点，广场舞散场，我刚想过去找我妈。

结果，看到一个个子高高，带着鸭舌帽的老头走了过去，给她递水杯。

这老头就是刚刚领舞的那个人。

然后，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的走出公园，看上去，就像老夫老妻那样温馨自然亲切。

我像木头人一样跟在后面，看他们边走边聊，还一起进了菜场。

最后，到了我们小区门口，他们还在持续热聊，真让人看不下去。



06


那天，我在外面呆坐了很久，调整好心态才上楼。

看到我，我妈激动得像个孩子，搂着我说：“死丫头，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给你准备好吃的。”

可我无法配合妈妈久别重逢的喜悦。

索性开门见山地问她：“妈，刚才那老头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她会吃惊，会抵赖，会搪塞。

可她只是愣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广场舞老师，也是我的好朋友。”



07


那天，我妈向我娓娓道来，她和李老师的友情故事。

说那老头姓李，今年71岁，丧偶多年。

退休前，他是舞蹈学院的老师，退休后，成了东山公园广场舞的发起人。

他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我妈，觉得她有天赋，并给她开了很多小灶，把她培养成广场舞里的台柱子。

他和我妈一起，带着广场舞队参加了很多比赛，进行过很多场演出。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可没那个条件，这个埋藏了一辈子的梦想，被李老师开发了，他就是我的伯乐。”

说及李老师，我妈滔滔不绝，赞不绝口。

仿佛坐在眼前的，不是她女儿，而是会替她开心并保守秘密的闺蜜。



08


“妈，我相信你和李老师是清白的，可你考虑过我爸的感受吗？”我不得不打断她的相见恨晚。

“我都65了，李老师也71了，这把年纪，还能干什么？你放心，我们特别纯粹，就是合拍。”

“你爸反对我跳舞，他一辈子都不懂我，不懂我的爱好。”

“我的晚年，真的应该感谢李老师，他欣赏我，开发了我，让我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活成了自己，我很幸福。”

“闺女，你还年轻，不能理解人到我这把岁数时，对生活和生命的感受。”

我妈的执着，令我三观俱碎。

她把我所有想说的话，统统堵死了。



09


我问她：“你对李老师这么崇拜，那我爸呢？”

要知道，在我印象里，他们一直恩爱有加。

我妈的回答是：“你爸是你爸，我们在一起将近四十年，现在就是亲情。”

言外之意，她和李老师之间，才是精神共鸣的知己。

我听了，心都是凉的。

我从来没想到，在我眼里那么完美的爸妈，会在晚年之时，在精神上走散。



10


晚上我爸钓鱼回来，看到我，自然无比开心。

他兴高采烈地炫耀着鱼获，还要给我炖鱼汤。

晚饭后，我妈收拾东西又要去跳舞。

我爸有点恼火：“媛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去跳，真是魔怔了。”

我妈则毫不在意，打扮光彩照人地出了门。

隔着阳台玻璃，我看到李老师就等在那里。



11


面对这样彻底放飞自我的老妈，我替爸爸感到难过。

他在厨房里刷碗，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爸，妈的事我都知道了，都怪我，如果当初我不留在合肥，回到你们身边，就……”

我爸继续刷着碗说：“你别乱想，这跟你没关系，是我做的不好。”

那天晚上，我爸跟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

令我泪奔的是，尽管我妈认为她和我爸只是亲情，但，我爸爱我妈，比她知道的更爱。



12


我妈是在退休后，开始迷上广场舞的。

她人漂亮，又有天赋，很快在圈里脱颖而出，交了新朋友，也获得了赞美。

这让忙活了大半辈子家庭、工作、孩子的她，找到了新的寄托和自信。

舞蹈，也成了她晚年生活的最大支撑。

我爸却正好相反，他喜欢一切安静的东西，下棋、喝茶、钓鱼、做饭。

这样互补的性格，曾让他们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特别合拍。

可到了晚年，他们却玩不到一块去了。



13


头几年，我爸也试过，让我妈喜欢上钓鱼，但我妈觉得很无聊。

我妈当然也想让我爸学跳舞，可协调性极差的爸爸，在这个领域根本找不到快乐。

于是，他们各玩各的。

这时，李老师出现了。

当初，我妈毫不吝啬的在我爸面前，夸赞李老师的才华和对她的赏识。

作为女人，她想用这种方式激起我爸的嫉妒心，希望我爸能陪她。

我爸的确嫉妒了，只不过，他采取的方式是攻击。

攻击我妈跳舞居心不良，以及李老师的目的不纯。

最过激的时候，他剪了我妈的演出服，让她没参加成一次很重要的演出。



14


而我爸的做法，不但没能阻拦我妈，反而让她与李老师越走越近。

“你妈的种种表现，跟青春期时的你，一模一样。”



我爸说这话的语气，特别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大家长。

“爸，你就是把我妈宠坏了。”想着眼前糟糕的情况，我恨恨地说。

我爸告诉我，在一次演出时，他曾偷偷去围观了妈妈的表演。

“你妈啊，在舞台上光彩照人。”

“跟我过了半辈子，都在柴米油盐里打转转，没能让她活得那么舒展张扬，所以啊，既然我陪不了她，给不了她，索性由她去吧，她开心就行，总比生气得病强。”

“她年轻的时候，没机会做自己，现在都65了，还能蹦哒多少年？等她跳不动了，还得我这个原装老伴伺候。”



15


直到那一天，我才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父母，也不了解他们的晚年生活。

如此极端的实用主义，也如此极端的浪漫主义。

就像我爸说的：“到了我和你妈这岁数，和死亡就隔着一层纱，如果没点爱好，不活出点质量，那层纱就掉了。”

那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从责怪我妈，到责备自己，大学离家之后，我对父母全部的了解，都来自于电话。

我天真地以为，他们吃好喝好住好，就是幸福。

可无论多大年纪的人，依然有情感的需要，有精神的追求。

幸福在每一个年龄段的标志物，都是不一样的。

我曾经发誓要努力，做爸妈的小棉袄。

可直到这一天，我才明白，有些幸福并不是子女就能给予的。



16


多年离家，只有这一次分别，让我最为难过。

回到合肥，看到在机场接我的老公，我奔跑着扑到他怀里。

“老公，你喜欢打乒乓球，也带我去学吧。”

老公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安慰道：“没事，咱俩都爱旅游，等老了，你走哪，我就跟哪，寸步不离。”

我破涕为笑，心里更是隐隐的为爸妈的现状担忧。



17


苦思冥想了几天，我做了一个特别大胆的决定。

我和老公在隔壁小区买了一套精装的一室一厅。

收拾停当后，我给爸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妈，我最近掉头发严重，还失眠，想去做个全面体检，孩子也想外公外婆，你们能不能过来住段时间。”

果然，爸妈听说这样的消息，第二天就飞来了。

然后，我先斩后奏，收缴了他们的身份证，将他们强行扣押在合肥。

既然他们早晚都要来投奔我，我只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18


爸妈见我态度坚决，不得已地安顿下来。

我又给发小快递了钥匙，让她去我家，把爸妈必须带的衣物发了一个大包裹。

我还帮爸妈报了豪华游轮套餐，借机让他们去见见世面，并培养一下感情。

半个月后，他们回来了，很开心的样子。

我趁热打铁，帮我妈找到了广场舞的队伍。

我妈到底是我妈，永远都自带主角光环，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团队的领舞。

她能这样迅速融入，说明，那个李老师并非不可取代。

我有点醒悟：她这个年纪，需要的不是一场精神恋爱，而是一种她跳他随的C位陪伴。

于是，只要有时间，我就拉着全家一起给我妈助阵，跟她学广场舞。

我爸好静，实在不喜欢跳舞，老公就教他用手机拍照、录短视频。

然后，我爸成了我妈的御用摄影师。

除了周六雷打不动地钓鱼，其它时间，他不是在给我妈拍照，就是在编辑那些照片和短视频。

在异乡，两眼一抹黑的他们，终于重新抱团，成为妇唱夫随的老来伴，相依相伴地适应下来。

我的一颗心，也算尘埃落定。



19


就在前几天，我跟单位要好的同事吃饭，吃着吃着，她突然哽咽了。

我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她告诉我，爸妈在闹离婚。

她说，真没想到，我爸就是一个渣男，老了老了，居然跟一个唱歌的老妖精跑了。

“她有什么啊？长得没我妈好，连个退休金都没有。”



“我妈天天给我打电话，要死要活的。”



“你说，我用不用带我爸去医院看看，看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同事几近崩溃。

我在她平静下来后，给她讲了我爸妈的故事。

“年轻时，孩子、事业、把日子过好，可以深度捆绑两个人，劲往一起使，可到了每天都在清理遗愿清单的老年，更容易叛逆，更可能不将就，老房子的火，在他们眼里不是灾难，可能还觉得㶷烂，是死亡降临之前，一次不管不顾的任性。”

我家的故事，以及我的总结，对同事启发很大。

她说：“我从来没想过，爸妈老了老了，会变得这么不省心。”



20


是啊，人生有时就这么多变。

所谓的老年叛逆，丝毫不比青春期逊色。

说到底，人活一世，任何时候都想活出高光，活出自己。

真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支撑他们白头偕老的，有时不是子女、不是一起走过的岁月，而是能不能聊到一起，玩到一起。

我不知道，将父母强拧到身边，是对还是错？以及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只想用自己的“家丑”来提醒天下中年儿女，当父母老了，他们依然有着最真实的七情六欲。

事实上，不仅仅是老来伴，对于任何年龄段的夫妻来说，志同道合都是婚姻稳固的刚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