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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kel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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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an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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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进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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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fusuif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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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fusuif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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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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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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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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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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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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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早上,洋洋洒洒的下了一阵细雪,空气里也就多了种凊洌的气息,急着要上街抢购年货的人,一开门忍不住打了寒颤。到了中午却又雪霁日出,天一放晴,闲着无所事事的人也在家里呆不住了,出门逛街逛店,去感受过年的闹热气氛。乱哄哄的人流象是条慵懒的巨蟒在繁华的南大街时快时慢地游移,公交车司机不住地摁响刺耳的喇叭声,最终也只能在充耳不闻的人流里,让车子象蜗牛一样爬行。绑在店门上的广播喇叭哇啦哇啦的吆呼推销热卖商品的同时,不忘提醒顾客;请照顾好自己的皮夹子,当心白插子贼骨头的第三只手。
王大庆快要经过长兴楼饭店门口时,下意识地拉低了额骨头上的黑呢料帽舌,脑子里又浮现那天夜里的情景,他和小歪头带了五,六个人拎着砍刀冲进饭店大厅,二话没说挥刀就砍,把老扒的得意门生犟骨头砍到台子下面喊救命才收手走人。他是后来才知道,砍犟骨头这件事是五指头委托小歪头办的;我们在山上睡的是上下铺,又做过连襟,下山后合伙搞的又是同一个女人,他开口托我办事总不好回绝吧。小歪头说到唉叹一声;混社会不怕冤家多,就怕没朋友。现在是困难期,既然没钞票交朋友,只好靠刀靠魄力结交朋友。王大庆当时就听出了他的话外音,这一阵小歪头老是在他和陈之新埋怨金坨子,说他眼里根本没有我们,他把苏童当嫡系,把我们当皮外卵子玩;许成上山后,我们连张借条的纸屑屑都看不到,他把讨债业务全交给嫡系去办了;这狗日的也是贱胚子,你不日他娘他就不知道老子是谁。小歪头愤慨不平地嚷道。王大庆掂出了这句话的价量,所以他后来约自己和陈之新大年夜下午一点钟在人民公园茶室碰头商量大事,也大约莫地猜到了大事的内容,他说商量实际心里早已有了决定,用商量这个词不过是在试探对方的态度。王大庆跟小歪头既是同案犯又是牢友,以他对小歪头的了解,这个人脑筋活络又有野心,是不肯寄人篱下喝檐头水,也不甘心坐在台下,睁着眼睛看别人在台上表演出风头。出狱后的这几年里,他把重混社会舞大旗的期望,寄托在哥哥大歪头身上。有人坐牢越坐越狠越贼精,有人是越坐越怕越戆,大歪头明显是后一种人。小歪头一看哥哥没指望了,只能靠自己东窜西混,四处笼络人情关系,积蓄能量,伺机而动。替当年的冤家对头许成拔刀斩了肖七煞当然是有他目的的。许成如今也算得上台面上的人,小歪头是想通过手里的刀化解以前的冤仇,确切地讲,想借他的码头上岸唱戏;跟肖七煞开战,赢了我们的名声也在社会上传开了,输,不可能,因为许成不可能袖手旁观,隔山观虎斗,他明白我们是在帮他开战,输,是输的他的名气。小歪头事前就跟他讲明了这个道理;十年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我们上台唱戏了吧。跟着许成屁股后面出去讨债的时间里,按他自己的评价;许成吃交情,大公无私的人,讨来混到的钞票都是按劳均摊分配,没见有人敢中饱私囊,对于许成的为人和魄力,小歪头心服口服之于,暂时将自己的野心置之一旁。如今,许成要在监狱里面蹲三年半,他想上台唱戏出风头的欲念日益膨胀起来了。
下午出门前,王大庆特意把藏在床铺下的马刀拿了出来,用旧手绢蘸上缝纫机油,把马刀擦拭的油光铮亮,插进自制的刀壳后又别在了身上。走到公园门口,王大庆抹上衣袖,朝戴在手腕上亮闪闪的西铁城牌手表望了一眼,自言自语一句;没关系,只迟到十分钟。随即朝表罩上哈了口气,用衣角小心翼翼地抚擦了一遍。他确实非常爱惜这只手表,原因有二;一,戴在手上绝对扎台型,尤其是在穿短袖汗衫衬衫的夏天,手往台上一放,表面朝外,在外人面前时不时抬起手腕瞄上几眼,这只手表在某种意义上,的确也是对实力和地位的肯定。二,他是用帮人讨债而分得的钞票,买了这只手表,现在想起那次讨债经历都心有余悸,他先是用手腕粗的木棍打断了欠债人的两根肋骨,最终又从二楼的后窗直接跳进河里,才逃脱了警察的围捕。这笔钞票来之不易,他给自己买这只手表时说是为了时刻记住这次的历险经历。
公园萧瑟清冷的景象和茶馆里的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正好形成强烈反差。这些老茶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按他们说法,那怕天上落铁,每天也要赶来报到,不喝掉几壶茶,发几句大兴,人就象掉魂似的。手里拎了大铝壶的老板,穿梭于台孑与茶客之间,往紫的已经发黑的茶壶里冲水,随口吆呼一句;喝掉这壶回家吃年夜饭吧,茶馆二点半打烊。挂在茶馆门前两条粗布门帘,到了晚上,烧水工会把它拆出来当被子,一垫一盖,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夜里尿床啊,不然这门帘子怎么会有股尿臊味。烧水工是个半哑巴,不能出声说话但能听见别人讲话,听见谁把他开玩笑,摊开长满老茧的手掌,伸到那人面前,瞪圆了眼睛,然后再呵呵一笑,意示我听见你骂我了,给根香烟抽抽我就不计较。
王大庆撩开湿叽叽的门帘,先到小丫头摆放香烟的篮子里拿了包带过滤嘴的凤凰牌香烟,喊了声;阿姐,多少钞票一包。
过年涨了一块。小丫头还是她从洪泽湖监狱里带出来的外号,社会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人知道她的准确年纪,出狱时间也是从她嘴里讲出来的;76年9月9日;我一下长途车就听见广播喇叭在播放哀乐,汽车站里的人都低着头,开始还以为那些人在低头认罪,后来才知道是在默哀。
王大庆借着付钞票的机会环顾四周,茶客大多是年纪大的人,包厢门外一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就分外引人注目,这伙人中间也有人正朝这边张望。王大庆点着根香烟,向包厢走去时心里想着;这又是小歪头用刀去结交的新朋友吧。这几个月里,他们已被小歪头喊去打了好几场莫名其妙的群架,打完后也不知去替谁卖命打架,被打的人又是何方老卵还是痞漏。他将包厢移门往旁边一推,看见陈之新和小歪头趴在窗台上抽烟,小歪头扭转头开口头一句话里便充满了杀气;和之新刚才商量好了,拿金坨子开刀,今晚就动手。
你们早就来了吗。王大庆又抹上衣袖,看了眼手表,比约定的时间只晚到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作出重要决定,而且也经他同意;这件事他们两个早就商量决定好了,叫他来不过是通知一声,就等着举手同意。
我在广悦面馆里正巧碰到他们,吃完面一起荡了过来。陈之新朝窗下的塘河里吐了口唾沫,关上窗后坐回原来的位置。
王大庆接着问道;为什么选在大年夜里拿金坨子开刀,是存心要给许成他们难看吧,社会上都知道许成和金坨子的关系,他一进监狱我们就拿金坨子开刀,戆大也看时懂,醉翁之意不在酒,借和尚骂秃驴,杀鸡僘猴,敲山震虎,,,,,,斩的是金坨子,卸的是许成的台型,别忘了许成待我们不薄。他象是要卖弄文釆,背口诀似的一口气说出了十几句成语,说到最后一个薄字,故意加重语气。
我是恩将仇报那种人吗,这事肯定不定冲着许成去的,别人怎么想我们管不着,至于他们的关系说到底不也就是钞票利益关系,相互利用关系,那象我们是桃园三结义,结拜兄弟关系。小歪头把移门拉拢;这狗曰的为虎作伥太偏心,他现在把所有讨债业务全交给苏童他们负责处理,看看他们吃的油腻油氽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上个月,我看看以前跟着许成讨债混来的钞票也快花光了,年底又是讨债要债的最好辰光,就和之新去找帮帮忙,放几张欠条借据给我们混个过年开销钞票,你幸亏没在现场,在现场听见他回绝的口气和嚣张腔调,也要被气的当场吐血,他说;你们算老几啊,有事等许成出狱下山后再讲。他娘的简直把我们当叫化子皮外卵子。
陈之新抢过话头;许成在社会上时他嚣张还有本钱,现在上山了把他的手下来压我们,这口气无论如何我咽不下,现在不借此机会打个翻身仗,以后可能真的一辈子要替人靠拎草鞋掮皮箱了,看别人脸色吃饭了。再说,严打进去牛鬼蛇神这两年全要放出来了,他们都是鬼门关里钻过来的,回到社会上会买谁的帐,到那时就是场军阀混战。不趁现在霸住块地盘,手里抓点现钞,以后怕是连立足之地也没了。搞,今晚就去砸绿园酒吧,把金坨子斩了再说。
王大庆一语不发地听着他俩一唱一和,听了完冷静地问道;斩金坨子仅是为了出口怨气?还有其它目的吗。
当然有。小歪头推开窗户,一阵冷冽寒风吹进包厢;合作,分一半业务给我们去混混。
如果他不合作,相反选择开战呐。王大庆继续问道。
你想可能吗,他有开战魄力吗?许成会放心把他的朋友交给他去指挥开战吗?他这样做既是害朋友同时又害了自已,至于他会作出如何反应也要等我们斩了金坨子才能知道。换句话讲,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怕跟他们开战吗。
王大庆被他接二连三的反问,问的热血澎湃起来;好吧,斩了再说。
我们也不要以为欠许成什么交情,混来的钞票我们刀口上舐血舐来的,现在肚皮里刮不出半两油水,他也没写信打招呼让金坨子照顾一下。小歪头把半个身体都到窗外面;吹吹冷风真惬意。
就这样定了,晚上几点钟在那碰头,我还要去小姊妺家去吃夜饭。王大庆最忌恨看破别人心思不讲出来而动小脑筋顺水推舟给人挖坑的人,小歪头对自己朋友恰恰相反,他会指出你的缺陷并告诉你如何弥补,所以,仅凭这一点,他最终听从他的建议。
陈之新答非所问地说了句;许成不会戆到把朋友交给金坨子去指挥和我们开战的,即使开战我们也不怕他,待他三年后出狱,趁还没站稳脚跟,先下手为强直接当头一棒把他打闷在地。
晚上九点半在兰陵桥上集合,我现在去趟十八间,新风街调人,让戚大头带些人过来联合作战。小歪头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蔣文丽是王大庆这趟出狱后搭上的头一个女朋友,住在尚书街上的银行宿舍。他俩是小学同学,同在马园巷小学念书,不过从学校出来后有十多年没见面了。这趟碰见是在常清浴室门口,那天下午,他站在弄堂口等人,正巧蒋文丽披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搀着三岁女儿的小手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她的侧面,觉得很眼熟,便试探性地哎了声,谁知蔣文丽转身一眼认出了他;王大庆,鸭蛋状元。
王大庆小学考试就经常作弊得零分,班上同学就给他起了个鸭蛋状元的外号,他认出了这个小学同学,当年班上的学习委员,随即双脚并拢,做了个标准的军人敬礼;有请蔣委员长训话。
蒋文丽嘻嘻哈哈笑了一会,然后推了下老同学肩膀;你还记得那件事啊,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没有按时完成家庭作业,被我教训的哇哇大哭。
这耻辱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时辰一到,马上就报。王大庆望着她开心的样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象是恶作剧的念头;哼,小时候被你训到哭,现在要是落到老子手里日到你叫。
你还想报仇啊。蒋文丽说。
报仇多难听,也可以说是报恩啊。王大庆见她手上搀的小女孩不住的嚷着要去裕芳斋吃小馄饨,顺口问了句;是你女儿吧。见她点了头,又夸了句;长的比你还要好看,走,叔叔请你去吃小馄饨。说完抱起她女儿去了马路对面的裕芳斋饮食店,听见她女儿乖巧地喊了声;谢谢叔叔。也是开心的咧着嘴一路戆笑。
我女儿跟你缘啊,平时从不让陌生人抱的。蒋文丽说。
叔叔又不是坏人,头一次见面就买小馄饨当然开心了。王大庆轻轻捏了下她女儿甜甜的脸蛋,看得出他也欢喜上这个乖巧的小女孩。这顿馄饨吃下来,他对这个近二十年没碰见的小学女同学的生活有了初步的了解。她在银行上班的丈夫因贪污公款,判了有期徒刑七年,目前还在牢里。自己在广化桥下的糖烟酒公司上班,每到礼拜六她会去女儿爷爷家里接女儿回家住。王大庆骗她说自己在朋友开的公司里上班,经常出差去广东。蒋小丽顺口说了句;我同事去广州买回的连衫裙,羊毛衫可好看了。王大庆抓住时机附应一句;下次去广州我给你带两件。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王大庆带着从香港摊上买的连衫裙,羊毛衫,去了蒋文丽家,骗说出差去广州,特意为她挑的衣裳。蒋文丽试穿了一下,合身又时髦,欢喜的连说了十几遍谢谢,你人真好。随后问价钱,见他死活不肯讲,硬往他口袋里塞了一百块钱;你要是不收钞票,下回就不让你带东西了。
半个月后,王大庆带了两双长筒丝袜去了蔣文丽家,编了个借口说是用上回多给剩下的钞票买的,你要是还想谢我就请我去看场电影。蒋文丽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说好呀,我也好长时间没进电影院了。
两个人规规矩矩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看完电影,中间也就有目光碰撞了几次,暧昧地相视一笑后,又转到了银幕上。等到散场灯光亮起时,王大庆又瞄了眼她的侧面,心里叽咕了一句;今夜我要住到你家里去。回去的路上经过杂货店,他进去买了两包香烟,一大包北瓜子,两个人一路上边嗑瓜子边说笑地走到银行宿舍大院门口,蒋文丽先停下脚步说了句;我到家了。王大庆手搭上她的肩膀;我今晚想睡在你家。蔣文丽肩膀一甩,他便收回了手,黑暗中对视的四目闪现着本能的光泽。她没有出声,扭转身子默默的往步走,王大庆象她的影子尾随其后,见她在门前停下后摸钥匙开门,他闭上眼睛,心想数到五没听见关门声,便直接推门进屋。
王大庆没有听见关门声。那一晚,他实现了之前的想法;小时候因为没完成家庭作业被你教训的哇哇大哭,如今长大了我要在床上把你日的哇哇乱叫。
王大庆经过裕芳斋新开的卥菜店,排队半小吋买了半只盐水鸭,还有牛肉和爆鱼,这三样都是蔣文丽喜欢吃的菜。推门进了屋里,见她正在油煎春卷,台子上已经摆放了五,六样菜,有荤有素,还有一瓶没有开封的西凤酒。他连吃了几只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春卷,用毛巾擦干净手;等会再煎吧,先上床陪我睡觉。他兴致勃勃地说了句。
你看现在几点钟,再过两小时就要吃夜饭。蒋小丽又从油锅里捞起两只煎了脆黄的春卷;还有两样菜就等你回来烧。
不烧了,我买了几样熟菜回来。王大庆看着她从油锅里捞出最后一只春卷,伸手啪嗒关掉煤气灶,随后将她抱到床上;睡醒了起来吃夜饭。
蒋小丽望着他欲火中烧的表情,呢喃了一句;现在急忙急促做的也不会惬意,就不好吃了年夜饭定定心心玩上个半夜。
王大庆一边替她脱衣裳裤子,一边说道;和朋友约好吃过年夜饭就去公司打牌,放炮仗,可能要到天亮才会回来。
做完事后蒋文丽陪他躺了半个小时,便起床擦洗窗户台凳打扫卫生,一切收拾停当,夜色也笼罩住城市,外面时不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炮仗声和孩子们的嬉戏声。
王大庆醒了后没有急着起床,坐靠在床背上抽了两支烟,把稍后要去办的事的场景,预先在脑子里演示了一遍。他毕竟坐过两次牢的人,做事不可能不去想后果,他还记得这趟释放出狱,中队长把他送出监狱大门时说了句;可不希望再在这里见到你。他回了句;我也不想再进来,可谁又能打保票呐,再见是缘吧。
蒋小丽见王大庆从里屋出来,赶紧打开酒瓶盖,倒了满满一杯酒推到他面前,但他只喝掉半杯,说了句;我要走了,剩下的留着回来喝
除夕中午,金坨子去南大街上的日杂品店买了两箩筐大炮仗小鞭炮,拖到酒吧后便开始联系朋友,叫他们吃过年夜饭后去他的绿园酒吧赌钱喝酒,放炮仗迎新年。他在家里陪大人小佬吃过年夜饭,便早早地去了绿园酒吧迎接朋友。八点半一过,陆陆续续地来了有十个人,喝了一会酒,有人嚷着说可以开场先玩起来,边赌边等人。有人起哄说金老板钞票一年赚到头,大年夜应该让他推头庄放兰花。金坨子拍拍台上的皮包,口气海大地说;钞票我带足了,只要有点子,全赢了去我屁都不会放一个。待大家哗啦哔啦洗牌时,又说了句;今晚我要招呼朋友,就做五千块输赢吧,不论是输五千还是赢,达到指标就缩手卸庄。
金坨子烂烂烧烧推了个弾簧庄,半个多小时了,钞票堆头忽高忽低,沒做什么输赢,见小歪头,王大庆几个人大摇大摆走进酒吧,又嚷叫了一遍; 我要去招呼朋友了,你们几个人联手包庄,做记输赢吧。
有人说;我们不上当,要给你温火煮青蛙的游戏。
小歪头挤到台子前,斜昂着头瞥了眼金坨子,冷笑着说了句;没人敢包金老板的庄,那就看看我的手气,上门包庄。
包庄你钞票上台啊。金坨子只当他是开玩笑;我们啊其实就在等你这个葱头来包庄,这是最后一条牌,输了赢了我都卸庄去抱小姊妹喝花酒了。
小歪头又冷冷地暼了他一眼,随即左手五指张开,啪的一声摆放到台上,右手拔出插在皮带里的铜柄马刀,阴沉着脸说道;随便挑张牌比大小吧,要是输了我剁三根手指头给你当下酒菜。
金坨子没有听出话里杀气,还是以为他在开玩笔;好,赢了你的手指头正好用来抠屁眼啊。
王大庆悄悄地从袖管里抽出根铁棒,站到了金坨子侧后,伸长了颈根,等看着两个人开牌的输赢结果。
金坨子随意挑了张牌,在掌心擦了两下,霎时喜笑颜开,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庄家后开牌,今天我偏要先开,七点。
小歪头手上的牌是四点,输了。
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你总懂的吧。金坨孑乜斜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
小歪头一语不发,手伸进胸襟敞开的皮大衣里面,拔出马刀的同时朝王大庆咧嘴一笑,王大庆领会了他这一笑的含义,挥起铁棒狠狠敲向金坨子的脑袋,紧接着又是对准腰眼猛地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
金坨子喊来的朋友原以为自剁手指头的好戏即将上演,争先恐后挤上前来看个究竟,没想到一瞬息剧情陡变,金坨子被人打的脑袋开花,趴在地上哎哟哇啦乱叫一气,顿时看傻了眼,纷纷往后退缩,只有少数几个人上去拉架,陪上笑脸说好话。
陈之新手里的两只盐水瓶里灌满了汽油,一看王大庆将金坨子敲打在地,甩手将盐水瓶往墙上砸了过去,随着一阵玻璃碎裂声响,整个酒吧里弥漫浓郁的汽油味。金坨子召来的朋友大都是老板经理,一闻到汽油味道,以为这伙人要放火烧酒吧,顿时慌作一团,嘴里发出类似野鸭的怪叫声,兜转屁股,象条被人追打的狗一样窜出酒吧。霎那间,原本乱哄哄的酒吧变得空荡荡,空气里荡漾着好闻的汽油味。
黄毛毕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女人,她没有紧跟着客人和其他服务员逃离酒吧,镇定地坐在高脚圆凳上,手托下巴,用肘支撑在吧台上,象在隔岸观火,冷眼旁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她看见小歪头几个人一脸坏笑着走进酒吧,胸子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走到门口朝外一看,有好些人蹲在冬青树丛前抽烟,这景象证实她的预感;事不过年关,他们是存心来事头,找老板来凊账的。凭她的面子上前相劝,非但起不了作用,弄不好就成了火上浇油,再说,金老板平时待她不削薄也不厚道,犯不着为这么一个人吃眼前亏,跪地求饶或拼刀挡子弹。
陈之新召手叫黄毛过去带金坨子去后门外面的洗手间,把他头发丛和脸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又往头上伤口盖了条潮毛巾,说是冷水可以止血。黃毛把他的脑袋摁到水龙头下面冲洗血迹时轻声问了句;要打传呼喊人来吗。接着又补充一句;门外面还有好些人,看上去是跟他们一伙的。
金坨子直起腰,要过毛巾又把脸擦抹了一遍;暂时不用喊,接下来他们要跟我谈判,等我知道谈判内容再作决定。
金坨子头上顶了块被血染红的白毛巾,重又坐到小歪头跟前,点着一根香烟,刚刚摆出谈判架势,黄毛突然跑上前来喊了句;老派来了,你们赶紧从后门滑脚跑路吧。
小歪头几个人一听到老派来了,身体立马象弹簧一样腾地站立起来,他伸手拽了把金坨子;带他一起逃,不能让罪证落在老派手里。
金坨子一听老派来了,两眼发光,感觉救星驾到,身体一甩,随即又往后一缩,幸灾乐祸地说了句;你们赶紧象狗一样逃吧,被老派抓住了就要在号房里过年了。
人跑光了就没事啦,总要有个人留下来扛啊,我动手的也只有我来扛了。王大庆把铁棒塞给了他,然后又坐回到凳子上;你们撤吧,我留下来陪他,黄毛,到时你要作证,我们两个人多喝了酒闹着玩,玩到后来他自己脚下一滑,头碰台脚上给碰破了。
黄毛呵呵一笑;我正巧上厠所,什么都没看见。
警察来了后,骂了句;年三夜四还要作死,我看你们都不想在家里过年了,全部带走。
金坨子借着跟黄毛吿待关店打烊的机会,关照了一句;打电话给我阿姐,说我在兰陵派出所,让她找关系弄这狗曰的上山吃官司。
带往派出所的途中,王大庆跟他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做口供时放我个码头跳跳,以后出去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金坨子心里怒气未消,听见他讲这话,随即反唇相讥;刚才全是你的市面,现在怕了做软脚蟹啦,大丈夫敢做敢当,刚才还说你来扛事,转眼就服软怂啦,跟你讲句实话,我金坨子自掏腰包出钞票,也要送你上山去进修三年,我要让你们这些瘪三知道我金坨子不是随便可捏的软柿子。
王大庆学着他冷笑两声,咬牙切齿地说;好啊,只要不打靶枪毙,老子后半世就交给你了。
金坨子刚被副所长喊进办公室准备做口供,黄毛带了他姐姐金灿灿到了派出所,跟值班警察打了个招呼,说是找值班所长有事要谈。值班警察把金灿灿带到副所长办公室门口,她头一眼看见头上盖了块血毛巾的金坨子,便关照黄毛;你趁我和副所长谈事情的机会,你用带来的酒精棉球给我弟弟清洗一下伤口,完了一起送他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金灿灿才跨过门槛,副所长象是见了领导,腾地站起来笑脸相迎;你就是金灿灿吧,我已接到局里的电话,正在着手处理这件事。
金灿灿客套寒喧了几句后,便吩咐黃毛把金坨子带到值班室去清洗伤口。黄毛伸手搀上金坨子去了值班室,跟警察借了把剪刀,剪去伤口周围的头发,用酒精棉球清洗半寸多长的伤口过程中,他一边龇牙咧嘴地喊痛,一边恶狠狠地说;不日娘他不会喊我老子,这趟不弄到他血滴滴老子就他姓。
黄毛清洗完伤口,又陪他抽了两烟;这里没我的事就回酒吧了,有几个客人说要来找我喝酒。她说道。
记得零点前和客人一起把两箩筐炮仗全放掉,袪祛晦气,记住,不要跟苏童他们讲这件事,就说你不在现场。金坨子点了根香烟,猛吸两口;我打算一过年就把酒吧盘给别人去做,唉,我还是适合开饭店,或者去开家贸易公司。
黄毛听了没作声,抬腿走出了饭店,一路上在盘算,如果他真把酒吧盘出手了,自己手里又没了饭碗;靠天靠地不如自己,大不了重操旧业,靠两腿之间的仙人洞混饭吃。
金坨子在派出所做的口供上,只指证王大庆一个人,说他是蓄意寻衅滋事。他也知道如果将此事扩大化,树敌太多对自己也不利,万一传到社会上去,说是和警察穿一条裤子弄对手,这事绝对不光彩,还要遭人唾骂瞧不起。做完口供笔录,隔壁房间的电视机里,主持人正好在数数报时,零点钟声响起时,外面炮仗声噼里啪啦的响声连天。走出大门后仰天望着满天寒星,大吼一声;我操你娘的比。踩着地上花花绿绿的炮仗,象个醉汉一步三摇地走回了酒吧。
大年初一的早上,王大庆双手反铐,被警察押送进了吊桥路上的看守所。
酒吧因为价钱没谈拢,没能出手。金坨子料到小歪头他们不会就此收手罢休,自由不敢去酒吧,便交由黄毛管理;过了元宵节关门大吉。也就在他准备关门大吉的前二天,年初十三的深夜,又有伙人提着太平斧,红缨枪,杀气腾腾地冲进酒吧,带头冲在前面是的人,额骨头上有条不易察觉的刀疤,他用斧头拍打吧台,凶巴巴地问;金老板人呐。
黄毛坐在卡座里陪客人,见此场景,镇定下情绪,迎上去不急不慌的说;大年夜被人打伤后就没敢来过酒吧。
你是他的什么人。他的口气稍许缓和。
我是酒吧里的服务员。黄毛故意现出勉为其难的表情,笑着说道。
此事与你无关。他手搭上黄毛肩膀,用力往下一摁;给你一分钟去通知客人,服务员赶紧滚蛋,我们要冲进去砸酒吧了。
黄毛和她的客人前脚走出酒吧,这伙人提着家伙后脚冲了进去,乒令乓啷的砸打声整整持续了五,六分钟。这伙人撤离后,黄毛再进去一看,好端端的酒吧转眼之间被这伙人砸成了一个大型垃圾箱。
金坨子随后关了绿园酒吧,正月一过,便去探监找许成商量对策,他不知道在此之前,早有人借探监之机,把他和小歪头之间的纠纷争斗讲给许成听了。听完他添油加醋的冤屈诉苦后,许成不露声色地反问一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这句话把金坨子问着急了;我就是找你拿主意的。
这明摆的事要我拿什么主意,要么服输,自认倒霉。要么反扑出战。许成这话其实是让金坨子掂掂自己的魄力,许成不用猜都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绝对沒有反扑的魄力。所谓说的拿主意,许成当然明白金坨子话里的意思,是在指望能够出面遥控指挥苏童为他出战反击小歪头那伙人,借刀杀人,自己置身事外。
金坨子作出沉思状,想了一会说;我又不是靠开鞭出道的,唉,反扑就算了,只怪我平时太大卵日海,先得罪了人。你写封信给谁,只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别再来找我麻烦,这件事就算过了。
我听人讲你找警察帮忙弄王大庆去吃官司,是有这么件事吗。许成避开他的话头,且光紧紧逼视。
金坨子面露尴尬;好说有,好说没有,是我阿姐自作主张要这么做。
你也就同意了,人家说江湖恩仇江湖了,你倒好,小痞漏之间的恩仇请警察出面了。你这种玩法既不硬气又下三烂,以后还有谁敢跟你吶,人家搞好警民关系是为了捞人,你是为了抓人。不要以为你有警察做后盾,他们就对你束手无策,据我对小歪头的了解,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以后你要当点心,过几天苏童,冬冬来探监,我写张便条让苏童带给小歪头,让他到此为止,不过我不敢肯定能起到作用,这也正常,人走茶凉嘛。
金坨子听到最后讲出的一句话,心里才松了口气。

王大庆因寻衅滋事罪被判了有期徒刑三年,上山入监前写了句话,托号友带给小歪头,这句话是写在号友的裤袋布上的;三年,别忘了给金送礼。他只看了一遍,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判了三年,去找金坨子算帐。这段时间他和陈之新心里也是惶恐不安,害怕那一天警察突然上门将人带走,关进看守所里了。苏童托人带了几次口信约小歪头吃饭,都以有事为借口推掉了。他不去吃饭但也能猜到,苏童无非借吃饭机会传达许成意思;和解。若是想反扑的早就动手,不会安静上头两个月,反过来还请吃饭。陈之新说许成玩的是缓兵之计,也是有道理的。这趟砸酒吧非但沒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让王大庆去吃三年官司,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随后传呼陈之新,将王大庆的话复述了一遍;判三年意味着他把那件事情扛了下来,我们就没事了。
陈之新对着话筒嚷叫一句;什么没事了,他不叫我们去给金坨子送礼吗。
当晚,他们俩人去新风街找戚大头商量给金坨子送礼的事,小歪头是在监狱里认得戚大头的,戚大头去年一出狱便找小歪头,说是联手在社会上干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最终达到称王称霸的目的。那时,小歪头整天跟在许成屁股后面到处逼债要债,便找了个借口委婉地回绝了和他的联手合作。不过,戚大头但凡有事找小歪头帮忙,从来没有回绝,带人带刀棍帮他去开打了好几场。小歪头有事找他帮忙,也是满口应承,办事干脆利落。比如上次绿园酒吧被砸的事,小歪头和戚大头在复兴浴室汰浴时,稍许描了一句。当晚,他指使手下的人把装修豪华的酒吧砸成了垃圾场。
小歪头见到戚大头,话只讲了句;旧帐未清新帐又来了.....。
戚大头抢过话头;你说的是那个酒吧老板吗,定好时间地点,我带人过去把他劈了。
小歪头说;后天是之新的生日,我们打算在他的运河大酒店替之新办两桌生日酒,你们坐一桌,我们坐一桌,等吃饱喝足后再找他算帐。
没问题,到时我带一桌人过去捧场,就这么敲定了。戚大头台子一拍,补充了句;小事一桩,小菜一碟。
出了戚大头家门,陈之新急着开口问;我们这边出战的人员定了没有。
小歪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陈之新仍是不放心;你打算喊那边的人马。
五指头,让他再带些人过来负责守大门。小歪头跑到墙脚处撒了泡尿,接着说道;我已跟他打过招呼了,后天晚上七点钟,在运河大酒店对面的修建站门囗碰头。
你怎么想到喊他来出战,我听别人讲他喜欢跟老绅势,赌钞票的箩生混在一起。陈之新说。
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谁就成了跑龙套的葱头,赚钞票的事情轮不上,勒袖管开鞭的事全让他上。现在他肚子里也憋了一肚子怨气又无处发泄。这趟喊他来出战,也算是给他个发泄怨气的机会。小歪头说着忍俊不禁地哈哈笑了起来。
我怕他出手不知轻重,把人往死里捅。陈之新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说;我意思是以教训为主,给他两刀吃吃就算了。不要把他们弄的太难看,毕竟还是要考虑许成的面子。
哈哈,你的态度怎么突然有所改变,做事也学会思前思后了。小歪头说。
什么叫也学会,考虑问题我不是一直比你周全,只是深藏不露而己。陈之新长叹了口气;我们无论如何坚持到大庆同志下山的那一天,决不能去山上汇合。
早春的傍晚,迎面吹来的风还是凉凉的,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散发出的清新的气味,路灯亮起时,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运河大酒店门前的两盏射灯,显得格外耀眼。酒店大厅在二楼,一楼是家卖灯具和装饰材料商店,诺大的店堂里不见一个顾客的身影,两个年轻的女营业员坐在柜台后面,表情呆滞地望着冷清的街道。陈之新今晚身上穿了件皮夹克,头发梳成了三七开,精神抖擞地立在门厅里招呼朋友,小歪头夹了条香烟跑去马路对面的房管局修建站,他跟五指头约定七点钟碰头,结果五指头听错了时间,六点钟不到,就带了一帮人赶到了修建站。小歪头将他拉到一旁,告待了几件事,最后说了一句;今晚你有任务就不请你们上楼喝酒了,改天重摆一桌,专请你们大吃大喝一顿。
五指头说;我没听明白,金坨子到底是交给我们来处理,还是由戚大头他们去砍。
以楼梯为界线,如果人在大厅就让戚大头动手去砍。小歪头接着问了句;你认识金坨子吗?下手时要有点数目,掌握分寸,以警吿为目的,千万不要往死里捅,把小事捅出了个人命案。他又故意瞄了眼靠在墙角落里的两杆近两米长的红缨枪。
我当然认识他,在老绅势堆里这狗日的老是朝我翻白眼,给我穿小鞋。五指头愤慨地说道。
戚大头带来的人分乘两辆了三轮车,先从车上跳的人虽然个子瘦弱,但与其他人相比显得精明强干,这人住在十八间,外号叫曹三发,陈之新上前跟他打招呼时特意补充一句;我跟你弟子小平是好朋友。曹三发不认得陈之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然后点派人先将一只大号的黑色人革旅行包拎到酒店里去;记住,放到我们坐的台子下面。
进大厅,靠左边窗户头一桌。陈之新一眼就看明白,旅行包里装的全是开打要用的家伙。
你还请张牛卵他们来吃饭啦。戚大头头往上一扬,说道。
小歪头侧转过身子,果然看见张牛卵一行好几个人有说有笑,神气活现的朝酒店方向走了过来;我怎么会请他喝酒,他们如今是市面的活跃分子,也不会瞧上我们混了这么差的人吧。
他算老几还瞧上瞧不上,他要是跟我反言,我管有什么绅势撑腰,立马给刀他吃。老子看这人大脑有病,装璜公司开了蛮好的,却整天胳肢窝里夹了只皮包,和吃社会饭的人混在一起赌钞票。戚大头自拔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人全来了吧,可以上楼开吃吧。
陈之新回了句;全来了,就等我们。
小歪头问;金坨子露脸了吗。
还没有,我们先喝起来,到时想个办法引蛇出洞。陈之新说。
戚大头插了一句;他不知道晚上这两桌是你们订的吧。
肯定不知道,我们不会走漏风声的。小歪头跟擦肩而过的张牛卵点头打了个招呼。
张牛卵警觉地环顾四周,特意朝修建站门口的人影多望了几眼,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来酒店是吃饭还是办事。
当然是喝酒,今天是之新三十岁生日,约了些朋友来替他过生日。小歪头说。
这个要闹热一下,我去跟金老板打招呼,八折优惠。张牛卵热情地说,小歪头的这句话似乎打消了心里的疑惑。
金板的人影子到现在都没看见,还打什么折。小歪头故意说道。
他是大忙人,肯定又在外面应酬喝酒,到时一个传呼还怕他不来。张牛卵说着走上了楼梯。
酒店大厅里一共放了五张圆台,另外用活动屏风墙隔出了两个包厢,张牛卵和他的朋友在最靠北边的包厢。小歪头和戚大头喊来的近二十个人分占了两张圆台,其他客人占了一张圆台,傍靠着屏风墙的两张圆台空着没人坐。酒没开喝前,小歪头担心喝酒误事出意外,事去关照了一句;大吃不大喝,酒,毎人两瓶,菜,尽管吃,不够再加。
两台子人吵吵嚷嚷,闹闹热热地吃喝了一个多小时,仍未见到金坨子的人影,连戚大头都着急地跑过来问了两遍;金坨子会来酒店吗,不要他娘的无功而返啊。戚大头心急自有他的道理和算计,今晚他喊来的人大都是83严打抓进去,这两年陆续释放出狱的人,回到社会上既没名气又没地位,每天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孑。他把这些人纠集在一起,碰头就商量找谁谁谁开战,借此扬名,在社会上竖旗占地盘。这两年里大大小小的群架打了一,二十场,输赢谈不上,吃亏沾光各占一半,树敌不少,名气不温不火。一听小歪头要弄金坨子,戚大头两眼发亮,自认为终于等来一战成名的机会。他跟曹三发是这么讲的;金坨子是市面上的活跃分子,跟老绅势们又保持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要是他被砍了,顶多二天时间,社会上的人全都会知道这个消息。谁动手砍他谁就出名,所以,我们一定要抢先动手,砍完人立即撤,后事就交给小歪头去收拾了,这么做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我们砍完人总不能坐以待擒啊。等上一个礼拜,如果金坨子没有反击的动静,就可以对外宣布;是我们动手砍了金坨子。这样一来,我们在社会上的名声肯定大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金坨子如果立马反击,砍刀也只会冲着小歪头去,不会先落到我们头上。到那时,小歪头再来找我们商量联手作战,哈哈,主动权一旦交到我们手上,就有选择的余地了。唉,其实混社会那需要舞刀弄棍打打杀杀,动动脑筋,玩玩人情世故就够了。他说这些话时慢条斯理,语速也比平时缓慢,听上去逻辑条理又很清晰,说明说这些话是经过了一番思考。
小歪头跟陈之新悄悄地耳语了几句,陈之新点了几下头,随后把台上的三鲜汤砂锅端到一旁。台子底下的纸袋里装了只寸把长的死老鼠,他把死老鼠倒进三鲜汤,端着砂锅径自去了帐台;老板娘呐,看看这锅里是什么东西。
老板娘金灿灿本来就觉得今晚有点不对劲,那两桌人有点来者不善的腔调,半小时前还跟金坨子通了个电话,叫他来店里给客人敬敬酒和和调,他回了句,说今晚坐包厢里吃饭的全是社会上的大绅势狠绅势,没人敢在他们面前寻事头瞎闹的,说不定那桌人是跟他们过来吃饭的手人,手底下的人只配坐大厅。
金灿灿将信将疑的挂上电话,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时不时住地扫视两眼,关注观察那两桌上动态,当看见陈之新捧着只砂锅向帐台走来,心里格噔了一下;来寻事头了。她眼睛往砂锅里望了一眼,看见只圆鼓鼓的小老鼠浮漾在三鲜汤面上,忍不住呕呕了两声;啊,小老鼠怎么会跑到三鲜汤里去的呐。
陈之新铁板着脸说;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他娘恶人先告状反而责问我啦。
我不是这意思。金灿灿陪上笑脸又是解释又是道歉,接着又喊来服务员,厉声厉色地说;把砂锅端到厨房间,问问厨师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出个所以然,让他当了客人面把老鼠给吃下去。
不行,你这是想毁灭罪证。陈之新啪的狠狠拍了下帐台,大厅里刹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将目光转向帐台,静观事态的发展趋势;半个钟头时间考虑够了吧,我就坐等你给我们一个说法。
金灿灿先给在公安局里当领导的朋友的中文BB机上留言;有人在我店里闹事,请速派人来处理。随后又传呼金坨子,在电话里刚说了句;有人在店里寻事头,想吃白食。
金坨子听到这句话后随手挂了电话,此时他就在青果巷口的三鲜馄饨店里和一帮朋友喝酒,回到台前,屁股都没碰凳,火爆爆地说了句;不喝了,有群小癞皮在我店里想吃霸王餐,帮我去教训教训他们。
有人问了句;身上都带家伙了吗。
金坨子说;店里有家伙,上楼后先观察一下形势,如果形势严峻你找我阿姐,让她带你们去贮藏室拿家伙。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店里吗。有人问。
当然去,我们分开上楼,你们上去先找张空台子坐下来,我随后就到,懂我意思了吗。金坨子说。
从三鲜馄饨店散步去运河大酒店也只要三,五钟时间,金坨子嘴里哼着流行歌曲的调调,不慌不忙地跟在这伙人屁股后面,看着这六,七个人的身影全都晃进了酒店,他走到酒店门口没有急于上楼,好象要掩饰镇定一下亢奋抑或紧张的情绪,从烟壳子里抖出一根香烟,就在点烟的间歇,眼角余光瞥见有几条黑影,提着红缨枪砍刀,从马路对面的修建站里窜了出来,顿时吓的魂不守舍,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妈的上当了。兜转身子,抬腿就往楼上跑。
五指头肩靠在梧桐树上,看着一伙六,七个人晃进店门,脑子里正在判断这些人是去吃饭还是老板调去的人马,随之看见射灯光下正在点烟的金坨子,瞬间明白这伙是他带来的援兵,压低嗓音,低吼了一声;冲。自己双手端着红缨枪首当其冲,追随着金坨子杀气腾腾地冲上了楼梯。
戚大头一直密切注视着楼梯口的动静,看见一伙人骂骂咧咧地晃进大厅,知道金坨子上钩了,体內的热血顿时沸腾,他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往台上一放,随后又端起;拿家伙,我摔杯你们就先动手,记住,别把人往死里揪,见血就可以了。他此次出战目的很明确;我们跟金坨子没有深仇大恨,扎足台型就收手。
张牛卵偏偏在这个时候端了杯酒走出包厢,满嘴酒冲气地边嚷边走到小歪头坐的台前;寿星吶寿星呐,让我来敬敬寿星。
陈之新端上酒杯,站起来刚说了句;客气了,谢谢牛卵。眼睛一斜,正巧看见满头虚汗,惊慌失措的金坨子逃窜进大厅,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叫;人吶,上,给我上。
那伙人跟着服务员去贮藏室取家伙了,听见他的嘶叫,折转身一看,戚大头带来的一桌人,手提砍刀,军刺,站成了一道人墙。
瞟了眼自已带了的人己沿墙而站,进入临战状态,心里骂了句;你他妈来湊什么闹热啊,然后手搭上陈之新的肩膀;寿星,旁边去跟你谈件事。
张牛卵见势不妙,端着半杯敬酒回了包厢。
金坨子掀开台板,一脚跨进帐台的同时,五指头手里的红缨枪头不偏不倚地刺进他的屁眼。他发出一声惨叫,大概也意识到帐台后也无处藏身,刚回转身,五指头的红缨枪头对准金坨子的小腹,又给了狠命一刺。他啪嗒摔在了地上,象煮熟的虾那样蜷曲起身体,嘴里不住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叫。
小歪头见已达到目的,上前悄悄拉了下五指头的衣袖;你先撤,在对面的横兴弄堂口等我。随后朝戚大头手一挥;撤吧 。
戚大头见事先精心设计的战略意图泡汤了,脸上现出一付失落又垂头丧气的表情;顺手把躲在贮藏室里的那几个跟班也斩了吧。他手指着贮藏室,心有不甘地征询了句。
罪不罚众。如果还不服,下次就一个都不放过。小歪头补充了句;赶紧撤吧,广化桥派出所就在旁边,老派骑车过来也就三,五分钟时间。
戚大头喊了声;撤。他带来的那桌人急匆匆收起家伙,慌急慌忙地小跑出了大厅。
小歪头,陈之新等人全散去了,快步窜过马路,钻进暗哄哄的横兴弄,往前走了百来步,才看见五指头蹲在老虎灶旁的电线杆下,他们碰头后走进了堆满柴禾的棚子里;你们猜金坨子会报派吗。五指头开口先问了句。
他不可能亲自跑去派出所报案,但不排除指使别人去报案。陈之新从小歪头手上拿过打火机,啪嗒一下点着香烟;反正要提防,我们要吸取王大庆的教训,这狗日的为人刻薄,对外人是满脑子的心机。
所以说做人不可刻薄,刻薄则失礼,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叛。小歪头蹲在他俩中间,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这个初中肄业生,想不到关健时刻也会放出文绉绉,解释一下这话的意思呐。五指头说。
意思就在这话里,你脑子又不是摆设不会自己去想啊,老子在社会大学蹲了这么多年,看不懂事,话总能听懂吧。小歪头将手里烟屁股直接弹到对面人家的大门上;换个话题,这二天最好不要住在家里,看看形势再作下一步计划。
我本来就是个负案在逃犯,金坨子要去报派,也只会点我,只有我动手,反正我是虱多不怕痒。五指头望了眼空无一人狭弄堂,用两根手指捏着下嘴唇,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我们先商量去那里过夜呐。小歪头说。
我有个过夜的好地方,就在西环路上,去了之后别讲今晚开鞭的事。陈之新噌地站了起来,拍了两下手掌。
什么好地方,有酒有女人吗,我身上可只有几个铅角子。五指头把红缨枪头旋下来插进皮带,枪杆正好当拐杖使用。
当然有,你想玩可以把账记在我名下。陈之新走到弄堂口拦下一辆三轮车;去西环路。
三轮车夫在陈之新的指引下,在坑坑洼洼的西环路上绕了两个弯,拐进一条岔路,道路北面是菜田,南面是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民房,临街房子大多租给外地人开饮食店烟酒店美容店或当库房。三轮车停在一个院门口,院门旁挂了块白底黑市的木牌;常武市歌舞团。陈之新跳下车,上前把铁门推出条半米宽的门缝,然后趴到门卫室窗台前,朝里探望了一会,手一挥;鬼子进村啦。
你他妈不会把我们带到女演员家去过夜吧。小歪头喜滋滋地说。
你就做梦想屎吃吧,是黄毛家。陈之新举手正要敲门,被小歪头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在绿园酒吧上班的那个黄毛吗,你神经病啊你不知道她是金坨子的人吗。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戏子无义,婊子无情的道理你不懂啊,绿园酒吧关了之后,她和南下支队的小姊妹住在这里扎老板做鸡混开销。我上个月在有大街上碰到她后,被拖来住了两天。她亲口跟我说和金坨子不搭界撇清关系了,说这人做事不厚道,替他守酒吧拉生意,结果赚的钞票全被他塞到别的女人的仙人洞里去了,她还问我肯罩着她们吗,说吃这碗饭要是没靠山,在社会上混不下去。陈之新拍了几下大门。
那你就她们谈交易,说要我们罩她很容易,供吃供玩啊,上趟你来住两天付钞票了没有,日白比真要倒血霉的。小歪头说。
玩这种把戏我可以做你师傅,日完后往床底下扔了几个铅角子算是烧香钱。陈之新话音刚落,大门吱嘎一声开了。进屋后开口先问;房间里有客人吗。
你们不是客人吗。黄毛推开房门,浑浊的空气和灯光象风一样扑面而来,起身跟陈之新打招呼的女人身上穿了薄如蝉翼的睡裙,挺在胸前的丰乳都隐约可见,坐在单人沙发里的女人,身上穿了件枣红色的头绳衫,饶有兴趣地看着五指头把红缨枪头重又旋装到枪杆上,然后上前跟他要过把红缨枪,对着大橱镜做了几个连贯的刺撩动作。五指头背靠墙上,看着镜子里的她,故意作出讶异表情,龇牙咧嘴地问;你会武功啊。
她咧嘴一笑;这那是武功,这是少先队队操。
我又没加入少先队,所以不知道。五指头正儿八经地说。
陈之新和黄毛头碰头坐在床沿上,叽里咕噜地商量过夜睡觉的事;供吃供玩三天,以后在社会上出天大的事也别怕,我们肯定罩着你。
黄毛说;我这里只有两个房间,两张床,两个女人,你说怎么睡吧。
陈之新说;明明三个女人,怎么说是两个女人。
黄毛手指着耍弄红缨枪的女人说;她是我家乡下亲戚,鸣凰人,来我这里玩了两天,明天就要回去了。
想办法把她留下多住几天。
人家又不做我们这一行,平时都在乡下种饭菜的。
我也没说让她去做鸡啊,二十好几的女人,找个城里男朋友睡睡觉也没委屈她,说不定那天混好了,去乡下替她盖两间瓦房也是有可能的。
黄毛故意压低嗓音,夸张地感叹了句;谁闹饥荒呀,田埂头的走走,身上一股土腥气的女人也要上啊。
这有什么稀奇,饥不择食,官司单位里想上绵羊老母猪的人还要排队。陈之新用肘捅了下她的大胸脯。
小歪头手里捏了一沓钞票,走到黄毛跟前;这里是二百块钱,先收下,我们现在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就用不着客气了。实话实说,刚才和北门人开了场鞭,想在你这里住两天避避风头。你这两天就关门打烊不做生意,负责陪我们吃喝玩乐,经济埙失等事情过去了后一定好好补偿。
陈之新说;你看五指头跟乡下亲戚玩的多开心,去做做思想工作,让她留下来陪五指头,如果陪到他动心了就用不着回乡下种菜,天天跟着他吃香喝辣,穿皮衣住宾馆。
黄毛收下钞票,喊上乡下亲戚去外面买酒菜,一出门就开导劝说;凭你这张面盘子和大奶,呆在乡下是作贱自己,跟那些土卵麻子混到头也就半间瓦房,一张吱吱嘎嘎的竹床,还不如呆在我这里混上两年,我保你去掉吃用开销,一年还可存五,六千块,正好带回家去把你娘老子住的土坯房翻建成瓦房。
你意思是也让我出来卖吗。表妹听了后不知因兴奋还是害怕,紧张地抓住黄毛的手,簌簌抖颤。
什么卖不卖,别说的那么难听,再怎么被男人搞,到后来不还是长在你这儿,谁能买的走吶。女人要学会如何使用自己,不用就是废物,用好了就是宝,废物变宝藏。黄毛挣脱开她的手,对着她裆部轻轻拍了一下;没脑筋的人才会说卖,有脑筋的人叫混,靠这个洞混钞票。
她们走进家路边的一家里外都亮着的灯的经济饭店,黄毛瞟了眼小黑板上的菜单;老板,沒添什么新鲜菜吗。接着随口报出几个菜名。趁老板去厨房烧菜的空隙,继续给表妹洗脑,见她现出心动的样子,不失时机说道;我看那个朋友好象对你蛮感兴趣,也不嫌弃你的乡下口音。回去后我把他介绍给你做男朋友。
她不置可否地从鼻孔发出嗯的拖音。
黄毛她们拎了酒菜回到家里,吆呼吃饭,按排五指头坐在亲戚身边;这是我亲戚,你就叫她兰兰吧。随即又象发现新大陆夸张地哇了声;你们看他俩有夫妻相吗。
小歪头故意头往右一偏;我看上去他们象双胞胎。
五指头没理会他,跟兰兰说;在山上时就有人讲他歪头一歪,歪点子半桶。
兰兰问;在什么山上。
山上就是监狱劳改队代名词,我们从小就在那里接受再教育,我是刚才那里毕业,回到社会。五指头见小歪头正要往面前倒酒,赶紧拿走面前的酒杯;你不知道我不会喝酒,喝半杯倒半天。
这几天反正没事,喝了就倒吧。小歪头不依不饶,伸手抢过酒杯;这可是为你庆功的酒。
兰兰突然很仗义地说;让他倒吧,你不会喝我来喝,我们乡下做的米酒我能喝三碗。
黄毛白了她一眼;刚关照的话又忘了,在城里别提乡下两个字。
陈之新在台子下用脚踩了一下黄毛;搞定了。
黄毛嘴凑到他耳边;当然了,晚上他们两个睡隔壁小房间,我们四个人睡这张大床。
小歪头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给他俩倒了个大满杯酒,几个人嘻嘻哈哈,不知不觉地就把杯里的酒喝掉了一大半,陈之新指使黄毛带上两个女人先回房间;我们有事商量。
五指头望着走在最末一个的兰兰顺手关上房门;我突然有预感,官司又在我头顶上旋了,反正虱多不痒,看看还要弄谁,趁没戴手铐之前再去弄几个。
我也想不出去弄谁,这趟弄金坨子,一是这人太刁,二是替大庆出口怨气。小歪头用牙齿咬开白酒瓶上的铁皮盖,给自己又倒了半杯;你看戚大头这趟跳的格外起劲,他也是有目的的,想借这场开鞭上台唱戏了,今晚如果是他们动手开打,打完后肯定拔腿就跑,不问后事了,这种屙屎不擦屁股的事谁都会做。
很正常啊,我们帮朋友做那件事有始有终啊,再说戏台总不能空着,我方唱罢你登台。陈之新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
我再闻闻这白酒味就要吐了。五指头起身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又折回说了句;我就住一天,明早醒过来去找老定心,看他能帮忙找关系把我的结给解了吗。
他只要肯答应就没问题,你这种打打架都是小事情,我听大歪头讲,强巴当年捅死拉面馆老板,伊协会长,就是他出面谈判摆平的,再过两年强巴就要刑满释放了。小歪头说。
五指头一出房门,就被黄毛领到斜对面的房门口;大房间我们四个人住,你们只能住小房间。他轻轻推开房间,见兰兰整个身体缩进被窝,只露出一截白乎乎的颈脖,细长的眼睛在望着他笑,他坐到床沿,手搭上赤裸的肩胛;话先跟你讲明,我身上没带钞票,被我睡了也是白睡。
兰兰头一次碰到有男人这么直接地对她讲露骨下流的话,脸刷地红到了颈脖,支支吾吾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话先跟你讲明,我身上没带钞票,被我睡了也是白睡。
五指头本来还有迟迟疑疑不决,听了她这句话,迅捷地把自己脱了精光,钻进被窝里抱住一丝不挂的兰兰;欢喜你爽气的性格,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隔天中午,两人醒来后又亲热了一番,起床后五指头去了对面房间,见四个人几近于赤身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床前一滩呕吐物,散发出馊泡饭的味道,推了两下小歪头,他哼哼哈哈两声,侧过身子又睡过去了。五指头从沙发上的一堆衣服里翻找到他的裤子,从裤袋里摸出三十块钱,带上兰兰去经济饭店吃了顿饭,回转到歌舞团院门口,跟兰兰道别;我还有两件事要办,就不进去了,办完事我来接你去我那儿住,不要住在这乌烟瘴气的鸡窝里。
我听你的。兰兰伸手抚了下跟自己疯了一夜的男人的脸。
小歪头喊上辆三轮车去了绿阳市场,跨进金钟纺织品公司,便听见从总经理办公室里传出一片说笑声,探头一看,老定心坐在办公台后,正和几个人闲聊,一眼扫过去,看见正对着门的长沙发上坐了张牛卵,曹三发几个人,走进去后没等他开口说话,老定心抹了下刚修整的八字胡子,慢悠悠地说了句;昨晚又扛了红缨枪去出风头的吧。
是去还人情债的,上回跟犟骨头开鞭,他们也帮忙出战的。你不是说钱债好欠,但不要欠人情债吗。五指头皱起眉头说道,说话时故意多瞟了几眼张牛卵,心想又是他在老绅势面前打小报告了。
你不要瞎怀疑,昨天我们就在酒店包厢里吃夜饭,走的时候碰见老派去找老板娘调查情况,老派也知道是一个外号叫五指头的人,用红缨枪捅了老板。你这是叫顶风作案,现在住的地方我看也不安全了,最好是去乡下避避风头。我已经替你去找关系打了招呼,人家说是比较麻烦。
五指头知道想逃过这趟官司,是没多大指望;老兄,我知道了,现在就去找住的地方。
老定心送他到公司门口;我叫人带口信给金坨子了,看他肯松口把这件事私了吗,如果答应了,公安那边就好说话了。
五指头坐上三轮车上去黄毛家路上,突然有种预感;她家也是个危险之地。又叫三轮车掉头;去新风街。下了车后去了戚大头家,在他家里打了两天两夜升级。头昏脑胀地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爬起来说要去现在住的地方拿换洗衣裳,然后找个浴室睡一觉。这一阵他住在同学家,同学家在周线巷,他乘的三轮车停在弄堂口,下车后没走上几米,不远处的门洞里闪出几个便衣警察,他赶紧兜转屁股,闷着头跑上百半米,被后面赶上来的警察一个下蹲扫荡脚,啪嗒一下趴在了地上,警察反锁住他的手臂;你跑呀,怎么不跑了。
五指头回了句;我不是这两天没睡觉,比赛跑步一千五百米可以甩你两圈半,老子曾经拿过钟楼区长跑第三名。
你做谁的老子。警察对着他左脸,狠狠地打了一拳。
这天晚上,金坨子在饭桌上听见有人议论,说五指头这趟只判了两年有期徒刑,全亏老绅势出面找关系打了招呼,否则的话, 最少也要吃五年官司。便跟这人争辩了起来,一定要说是他给老绅势面子,去派出所写了张谅解书,他才被判了两年。这顿夜饭是在德泰恒吃的,吃完夜饭,金坨子从饭店出来,一路散步到北大街,离家大约还有头二百米,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心里一慌,预感到这急促的脚步声是冲着自己来的,正要转身看个究竟,一只散发着木头香味的麻袋套在了他的头上,眼前刹时一抹黒。
这顿毒打延续了二,三分钟,暗拖捉死蟹的人似乎事前有个约定;只砍他的左手右脚。一顿毒打下来,金坨子的右脚膝盖骨被敲碎,左手手筋也被斩断,完全成了个半残废人。
最令金坨子恼怒又蒙辱的是,至今不知道被谁暗算的,被他怀疑的人,因为没有证据,只能将苦水一口口地往肚子里咽。
社会上有两种传说,一种说法是动手的人是小歪头,五指头从南京喊过来的牢友。还有种说法;是住在新风街,十八间的人动手斩了金坨子。
因为后一种说法的流传,戚大头的名声一时间在社会上如同一块引人注目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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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常客结婚办了两场喜席,一场在年前,一场在年后。
年前的这场喜席实际上听从了村民的建议,在一家简陋,不起眼的经济饭店摆了一桌。常客原本是不想请当年的文友喝喜酒,原因有二,一是自己跟当年一起写作办民刊的文友们早就没有了来往。二是没钱办酒席,年后办酒席的钞票都是娘老子拿出来的,在常武饭店总共才定了五桌,只留了一桌给他的朋友,可他紧打紧算,仅是画画的朋友,坐下就要满满的一桌人。取舍之间,索性原先尚书街上的朋友,社会上有交往的朋友和文友一个不叫来喝喜酒了。
村民知道他作出的决定后.说这样做肯定不行,结婚喝喜酒都不通知喊上人家,不就意味着要跟人家断交吗。常客说我根本没这意思,我是没钞票办喜席。村民说只要你没这意思就好,钞票的事总是解决的。接着他给出了个主意;每人拾块钱,收来的份子正好付办喜酒的钱,我替你算了下,稳赚不亏。
喊来出份子喝喜酒的名单也是村民帮着定的;翠园编辑部五个编辑,文宇,光伟,王兵,加上你和我,十个人正好一桌。名单中没有阿林是因为他要去鬼谷子的家乡河北临漳,参加鬼谷子相命术经验交流会。
这天上午,常客特意买了包雲烟牌香烟去翠园编辑部,推门进去看见几个编辑正好都正,石主编先跟他打了个招呼;你现在不是常客是稀客。诗歌编辑黄羊说;我们杂志发了首你的长诗《黑屋》后,后来就没见你投稿啊。常客摸出香烟,呵呵一笑;我那些诗歌拿不出手,只好留在家里给自己看看。
村民在一旁不住地朝常客眨眼歪嘴,见他还是一脸尴里尴尬的表情, 便只好直接了当替他开口;常客来是要请大家喝喜酒,他怕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我就来做他的发言人,编辑部的全体成员,我们每人出拾块钱祝贺一下怎么样。
大家异口同声说好,没问题,然后伸手跟常客要结婚请柬。常客脸上又现出尴里尴尬的表情,说因为还没定时间和饭店,所以没带请柬。
黄羊接上说道;正巧人都在,那就定在今天晚上,省得以后再约三人六不全。
一清说;我家隔壁的经济饭店,环境不怎么样但饭菜的味道倒还可以,大家没意见的话,我中午回家跟老板讲一声,定一桌菜。
石主编说;没意见,我们不就找个地方喝两杯,祝贺诗人常客新婚快乐吗。
一清找的那家经济饭店,没有包厢。老板一听他定的是八十块标准酒席,当然不肯错过这笔大意,连忙改口说有有。随后叫上老婆把自己房间里睡觉的大床掀了,搬到儿子房间,八仙台拖到房间中央,上面搁了张圆台面,就算是包厢。准备好的十来张凳子有高有矮有长有短,老板歉意地解释说大都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放在凹凸不平的砖地上,人坐在上面前,稍许移动一下屁股便左右前后的摇晃。村民当过几年水手,他形容说就象坐在运河里的渡船上。喜酒席上坐了的也可以说是两派人,官刊《翠园》编辑部的编辑和民刊《MW诗报》的作者,若是在以往,肯定会有各执一词的争论,甚至会争到不欢而散的地步。今晚酒桌上,因为喝的是常客的喜酒,双方好象是为避免争论煞风景,故意绕开诗歌这个话题,偶尔说上几句和文学有关的话题,也就是推荐或交流正在看的书和刚看完的书。毛丫头不巧上中班,临时又没请到假,只好缺席了她和常客这结婚喜酒。大家也知道常客前一阵喝酒喝坏了身体,出院没多久,都没劝他喝酒,反而是他喝下了三瓶维达饮料,觉得老是拿装了饮料的杯子去跟人干杯,心里过意过去,自己说跑去帐台拿了瓶丹阳封缸酒;没事的,只喝一瓶,这酒补肝。大家见是常客自己去拿酒喝,也就没多加劝阻,只是友情提醒了一声;少喝,注意保重身体。
常客这晚在自己的喜酒席上,总共喝了二瓶封缸酒,外加一瓶啤酒。
年初五晚上的喜酒席,按常客的自我辩解,肯定没喝醉,呕吐是药理反应。
家里人替常客在工人文化宫对面的常武饭店办了五桌酒席。中午时候,大姐送来了姐夫穿过的西装领带,说新郎就该有新郎的样子,去把一头乱茅草去整理清爽。常客说最讨厌西装领带,坚持不穿,最终定下来是穿娘在前几年替老子做的一件八成新的呢子大衣。村民一吃过饭就跑来了,他穿的倒象是个新郎,西装革履,头发上抹了凡士林,梳了个时行的大背头。他们去浴室里汰浴擦背完毕,骑上自行车去了文如开在勤业桥下的茜茜发廊。茜茜是文如女友的小名,去年,他在海南岛上盲流了二个多月,回来时居然把县城里长了最漂亮的发廊西施,哄骗带回了家。对儿子寄予厚望的娘老子显然不欢喜文如和一个会理发烫发的女人同居一室,吵了几架之后,文如一气之下,带上茜茜搬到外面去住,在勤业桥下租下一间私房,说以后凭手艺吃饭,便开了这家发廊。租下的私房有前后两间,中间是个小明堂。前面一间做发廊,后面一间客厅兼卧室的房间,几乎被他身周围一群画画的朋友没日没夜的占有了,喝酒嬉闹,如果有人约到三,二个大学生或纺织厂女工,便在房间里开起了舞会,有人跳着跳着抱起舞伴,在吱嘎作响的两横床上打起了滚,也有人抱着舞伴钻到床底下,偷偷摸摸地谈论性与艺术的关系。比如不欢喜跳舞的刘继光,抱上舞伴在黑黢黢房间中央,先夸她长的怎么美丽动人,然后严肃地说道;我是画家,特别讨厌下三滥的舞曲音乐,找个地方听我谈术吧。紧跟着又会说上一句;我观察到空荡荡的床底下是讨论艺术的天堂。
音乐换曲的间隙,大家听到的讨论却只有两个词,女的说;不要嘛。男的说;我要的嘛。
茜茜和文如轮流上阵,洗发剪发,抹上发蜡,电吹风嗡嗡嗡的吹的脑袋发烫,常客坐在理发椅上大半个小时间,总算被两个人四只手整出了个不土不洋的发型。几个人骑车去吃喜酒的路上,经过怀德桥,看见有人在空地上摆摊套泥人,茜茜觉得好玩,停车下来说要套个泥人。常客先去买了五十个套圈,只套到了一个不倒翁;不行,一定要套个泥娃娃。茜莤说。
文如又去抢着买了五十个套圈,结果套到了二个不倒翁;不行,一定要套个泥娃娃。茜茜执拗的说。
文如看了下手表;不行,五点钟了,常客还要站在饭店门口迎接去喝喜酒的亲朋好友。
常客索性花钱买了个泥娃娃送个茜茜。待他们急匆匆地赶到饭店门口,发现小马哥扮充起新郎角色,胸襟上别了朵鲜花,站在毛丫头身旁,笑脸相迎前去喝喜酒的人。常客赶紧跑上去伸手摘下他别在胸襟上的鲜花;辛苦你了。
小马哥嬉皮笑脸地说;阿嫂说我更合适当新郎。
毛丫头白了常客一眼;我娘家人已经全部来了,等会看你敬酒时怎么去解释迟到的原因。
常客说;我就讲在布置新房,忘了时间。
毛丫头说;我娘老子吃完喜酒就回家,又不去新房坐坐。
还是做女儿的有面子,把娘老子请来喝女儿女婿的喜酒。常客接着说;小马哥,阿戴,纳纳这伙人说要去新房里闹通霄。
幸亏你没去请,你要去请他们就说不会给面子。毛丫头说。
如今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他们不过说说气话而已。常客说。本来说好他带了结婚证上门去请她娘老子喝喜酒,可她这个当兵上过朝鲜战场的老子,倔脾气丝毫没变,手一挥说;用不着,看见他就来气,你们领结婚证没告诉我,吃喜酒的事我还要考虑考虑。后来在毛丫头软磨兼施下,才松口说了句;我们要去也是吃你的喜酒,这件事我也要跟你讲清楚,是你要跟他结婚的,以后吃苦头不能怪我们大人。
常客朋友来了有二桌,有些人是疏漏的,有些人是获知消息后不请自来。家里人只为他朋友备了一桌,后来的人说实在挤不下我们就坐两排。有人说,那不如我们去旁边另开一桌吧,谁最有钱的人谁结帐。
他们真的又在旁边开了一桌,常客后来去问人是谁结的帐,都说不知道。
吃完喜酒,留下的七,八个人闹闹嚷嚷地跟在常客后面去了劈户,所谓闹新房,无非也就是找个打牌看录像的地方。曾在南京念大学的几个人,围着玻璃茶几席地而坐,打起了在南京盛行的一种牌;提壶。阿戴,纳纳几个人不会打牌,敲着电视柜上的单放机;看录像看录像,不要武打片我们要看黄带。
常客瞄了眼和衣靠躺在床背上的毛丫头,做了个暗示动作,意思先看武打片。等毛丫头睡下了再看黄带。这几个只看了半个小时又嚷着要黄带,阿戴和纳纳索性坐到门沿上,两个人并排而坐,说是这样挡住了毛丫头的视线。小马哥自作主张的换上一盘180分钟的黃带,播放了没几分钟,整个房间里回响着吭哧吭哧,哼哼耶耶的淫叫声,常客提醒了句,说这那象新房,外人听来还以为是杀猪场,把音量关掉,有画面看就可以了。
阿戴伸手刚把音量关低了,小马哥又嚷叫道;声音关了还看卵的黄带。阿戴只好又把音量开高,嘴里嘀咕着;我倒象是调音员了。
毛丫头后来找了个理由回娘家住了;你们这么多人闷在房间里抽烟,烟雾腾腾,会影响胎儿健康,我还是回家住了。
毛丫头后来说你们该看的看该玩的玩升不妨碍你们回娘家去住了。
常客后来又去住在对面的同学家里借来了两盘180分钟的黃带,待到全部看完,几个人脸色发青,嘴角粘着唾液走出劈户,太阳早己洒满了屋脊。
婚后生活一如往常,毛丫头白天出门上班,常客起床后跑去马路对面的朝阳面馆去吃碗大肉面,顺路去菜市场买上几样菜,回到家里房门一关,趴在窗下的小圆台上翻书写作。等到毛丫头下班回家烧菜做饭,吃完夜饭看电视,过起了小家庭的日子,毛丫头的工资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偶尔到了吃夜饭时间,也有朋友自带酒菜上门,找他喝酒谈诗,谈到兴致上来时他不顾毛丫头的反对,喝一杯半瓶黄酒。
转眼就要入夏了,毛丫头的预产期在八月,拮据的日子常常让常客愁眉不展,寻思着到那里去寻条财路,攒上一笔给儿子买奶粉,给老婆买滋补品的钞票。明天回金坛看女儿。
这天下午,村民给他送来刚从文宇那儿拿来的《MW诗报》第三期,两个人喝了半天的茶,临走前村民开口跟他借钱;明天回金坛看女儿,顺便买身衣裳鞋子,身上钱不够,先借我二十块。
常客面露尴尬,皱起眉头思忖了数十秒钟,最后拉开床头柜抽屉,见大红色结婚证里夹着伍十块钱,抽了两张,酸溜溜地说了句;先拿去用,这可是我全部存款了。毛丫头下班一回家,常客赶紧将村民来借钞票的事向她汇报,她听了之后,把用来带饭菜的搪瓷杯往台上一放,抚着汽球一样鼓起的大肚子,念叨了一句;借都借了还有什么讲呐,再过三个多月我看你拿什么当老子,生孩子自己也要出笔钞票,你整天趴在台上涂凃写写就能饱肚皮了吗,都什么时候了你也该出去寻点赚钞票的事情做做,你没注意我为钞票愁的睡不着觉。
结婚以来,这是他们头一次为钞票争辩,常客自知理亏,装出厌烦的样子;你别急,我明天就到社会上去找事做。随即,他象在演戏似的把摊在台上的书籍,稿纸全收进了书柜。
早上,常客又被隔壁老周呯呯嘭嘭的开门关门声吵醒,起床后拖着拖鞋先跑去朝阳面馆吃面,然后去隔壁杂货店,借公用电话打了个李爱国的传呼,手里捧着的一碗大肉面全都吞咽吃下肚,见电话没有丝毫反应,拎起电话又打了个传呼,吩咐传呼台接听小姐;给我急呼三遍。挂上电话,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名字,回头一看是科长;你也来吃面。他招呼道。
嗯,吃面。科长照例先发了根烟,客套几句,然后问;去厂里怎么看不到你人影,不过我现在难得去厂里了。
那你现在去了那里。常客随口问了句;我现在也歇在家里了。
我把厂门市部承包下来了,又在外面开了家经营部。科长话头一转;你歇在家里不做事,混吃等死吗。
我都愁煞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当老子,袋里就只有一把铅角子,有赚钞票的门路也介绍两条,不然就你门市部做门卫吧。
这个不太好,你有班不上赖在家里,再去门市部上班拿工资,容易被人打小报告说闲话。科长头一甩,象是突然想起了件事;哦对了,有件事你倒可以去做,我现在跟小付合开了家纺织品经营部,手上有二张欠条借据,这几笔生意是她经手做的,对方欺负她是个女人,她去要了好几趟,还委托朋友去要了一趟,结果费用开销给了,还是铅角子没讨回一个,你看能帮着去把这笔债要回来吗,能要回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科长续了根烟;主要一点,要回债等于要回了面子,以后做生意,别人就不敢故意拖欠货款了。
小付是谁。常客问。
姘头。科长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道。
柜台上的电话铃声偏偏这个时候滴铃铃地响了;我先接个电话。常客转身跑去接电话了。
你先忙,等我把手上事情办完请你吃饭。科长走进了面馆。
常客对着话筒喂了一声,随后听见李爱囯嘟嘟囔囔埋怨了几句;掉在茅坑里还是撞进鬼门关啦,叫传呼台拼了命地呼,我又没死娘死老子,刚睡着就被闹醒了。
白天睡觉,你睌上出去做贼啊,做贼也带上我, 老子歇在家里快要饿死了。常客说。
听不清你在讲什么,我住在公园路上的银星宾馆302房间,现在有空就过来,见面讲。李爱国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狗日的肯定混好了,有家不回住宾馆,住一夜宾馆的钞票抵得上我半个月的伙食费了。常客对着嘟嘟嘟地鸣叫着的话筒自言自语了一句,随手挂上电话,回家睡了个午觉,一醒过来,骑上自行车去了位于市中心的银星宾馆。爬楼梯到了302房间,笃了几记门,听见房间里有个女人回了句;来了。随之听见海绵拖鞋在摩擦晴纶地毯时发出嘶嘶嘶的声响。她拉开插销,开出一条门缝,眼皮朝上掀了下,瞄着他问;是来找爱国的吗。见他点了头,才拉开门放他进去,自己扭头钻进一旁的盥洗室。
李爱国光着上身斜靠在床背上,时不时地揉两下睡眼;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你说什么要饿死了。
你真是饱暖思淫欲,不日到太阳爬上竿头不下床,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了。常客以为他是搞了一夜女人,调笑了一句;是我快要饿死了。
李爱国说;别瞎想了,我从来就把女人只当下酒菜不当饭吃的。昨天夜里去潞城捉个欠债不还的逃犯,在他姘头家门口整整守了一夜,守到天亮才捉住这对活宝。
人呐。常客坐进圈椅,刚做出摸香烟的动作,他扔了宝万路香烟过来。
沒抽过吧,拿一包去尝尝,正宗美国香烟。那对关在走廊底里的房间,大毛在给他们上忆苦思甜课。李爱国起床去盥洗室里撒了泡尿,回转坐到另一张圈椅里;你快饿死了就找我去讨饭吗。
讨不如偷抢了,我想问你有赚钞票路子吗,有的话也带我去混混。常客脱掉外套,扔到床上;再过几个月老婆要生孩子,口袋里只有一把铅角子。
结婚怎么不叫我们去吃喜酒,又不会白吃喜酒,现在没钞票用却想到我了。李爱国说。
办喜酒钱都是家里人拿出来的,只给我一桌人的位置,又告待我不许叫当年一起打架坐牢的人来吃喜酒,我有什么办法吶。常客双手一摊,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李爱国拾起掉在地上的长裤,把裤袋里的钞票抓出来数了一下;目前身上只有五百多块,我还要留点做开销,你先拿三百去,等手上两件事办完了,再给你几百块。
常客本能地伸手想去接钞票的,忽尔一想,我不是来跟你要钞票的。赶紧张手做出个手挡姿势,红着脸说;你别搞错,我又不是来跟你要钞票用,我是来问你赚钞票路子,带着我一起混混。
你就不要跟我客气假清高了,想当年也只有你乘了火车乘轮船拖拉机来西山探监望我,你放心,我绝对用钞票收卖我们之间交情。把钞票收了再谈赚钞票的事。李爱国说
那我就老实不客气了。常客将钞票装进袋里。
现在社会上混钞票只有两条路,做诈骗生意,讨债,搞诈骗我们肯定做不来也学不会,只有讨债一条路,你放得下面子的话就跟我们去讨债。李爱国说。
人都要饿死了还谈面子不面子,就跟你一起去讨债。
讨债也有风险,弄不好就要跟人开战,你看许成,要债要到山上去了。
别忘了我也是开鞭生,不是空了两只手,是扛刀扛铁尺出道的,想当年,也是尚书街上一员战将,身上有刀疤,戴手铐坐板房的次数不比老绅势少。你说对吗,那时在社会上寻对主开鞭,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个怕宇,你放心,我不会卸你台型,老将上阵,一个顶仨。常客正陶醉在自我吹嘘里,开门的女人从卫生间里出来,身上披了件男式茄克,下面只穿了条短裤,裸露在外的两条雪白浑圆的大腿,看上去象是宾馆门口两根用来装饰用的石膏门柱。
这是我现在的女朋友,芳芳。李爱国搂着躺在身边的女人,介绍道。
头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住在马元巷里的王国的妺妹,两个人长的象是双胞胎。常客又盯了一眼。
你当年要是把他妺妺一直抓在手里,现在日孑过的飞起来了。她那当副局长的老子找关系替她承包了一家什么厂的经营部,那个经营就象只天天生蛋的母鸡,她天天躺在家里数钞票。
她的名字我记得好象叫王琪,你忘啦我们那次差点把她老子也打趴在地。常客脑子里快速闪现几个女人的面影;前两年在南大街上碰上过一次,看见她手腕,颈根上都戴着金链子,当时就觉得她象个暴发户。唉,鸭吃稻谷牛吃草,命不好怨天尤人不如怪自已吧。
那次碰见就轻易放她了?没再跟她找个地方去重温一下旧梦,我知道她那时很欢喜你的。李爱国问。
没有,站在店门口问候了几句就分手了。常客说。王琪是他八四年初从看守所里出来后结识的头一个女朋友,两个人交往了有半年的时间。有趟去无锡,苏州玩了两天,这事后来不知怎么给她家里人知道,家里所有人坚决反对她跟一个劣迹斑斑的小痞漏有来往。有次,她和常客在外面玩晚了,回家后被她大阿哥扇了她两个大耳光,把脸都扇红肿了。常客知道这件事,怒不可遏地喊上李爱国几个人冲到她家里,围着她大阿哥一顿拳打脚踢,他老子听见喊救命的声音,握了把剪刀从房间里冲出来,刚露出张脸,又被李爱国的直拳勾拳打回了房间。没过几天,常客收到了王琪寄来的断交信,信尾的签名上还摁上了看上去象是渍迹的血手指印,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你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把人民内部矛盾上升为敌我矛盾。
李爱国穿好衣裳,带他去了最靠北的房间;这个房间专门用来关押坏人的。
房间里的两张床上躺了三个人,常客认得其中一个外号叫蚂蚁的人,他竖起身子讲了句话后又躺下了;大毛在卫生间里帮他们搓背。
李爱国推开卫生间门,首先映入常客眼帘的是个胸前挂了对好看的奶子,尚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身上只穿了条又窄又小的白颜色三角裤,有撮乌亮的阴毛伸出了裤沿,低垂着头站在抽水马桶里。她见到有人进来,翻眼窥望了一下又合上眼帘。浴缸上方的莲蓬头哗哗地不住往外喷水,盛满冷水的浴缸里躺了个精赤着身体,双手抱肩,瑟瑟发抖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大毛,二毛兄弟俩手里握了根半米多长的竹片。常客突然的出现可能让二毛感到有点意外,冒失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讲话又没大没小,我怎么就不能来。常客笑着说。
二毛手里的竹片,对着女人微微隆起的耻部,啪啪拍了几下;来了正好,她正在求我们日她,说只要日完放她走,冲锋陷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看你今后还要去为比坐牢。常客收起笑容,板着脸说。二毛因为犯强奸罪,在少管所里蹲了近十年,刚释放回来。他幸运的是在严打前两个月判刑的,所以逢人他便自夸自己额骨头高,捡了条小命。
你那来这么多卵话,去房间里困觉吧。在大毛的训斥下,二毛乖乖的走出了房间。
浴缸里的男人一见李发国,双手作揖,说了一大套求饶的话,说到激动处,忘乎所以地就从浴缸里站了起来,大毛挥舞手里竹片,一顿噼里啪啦抽打下,哎唷哎哟地嗷叫着又躺回缸;对你们这种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大毛凶巴巴地说道。
你别看这两个人现在一副穷可怜的怂相,在潞城街上可是出了名的地头蛇,当地人都他的外号吓骗小孩吃饭睡觉。他跟这女人狼狈为奸,又骗又诈黒吃黒,玩仙人跳,害的人家妻离子散,在地头上不知混了多少钞票,这回又硬吃硬做诈了我朋友三万多块,老子现在是替天行道。李爱国说的来火了,抓起二毛留下的竹片,朝着这对男女噼里啪啦一顿乱抽;我懂打蛇不死要被蛇咬的道理,这趟落在我手里,钞票一分不能少,还要剥你一层皮。你这个滥污货,我看你站着也吃力了,也躺到浴缸里去陪陪你的同案犯,这叫同缸共济共患难。
女人稍一迟疑,大毛挥舞竹片,对着她胸脯,小腹猛抽了几下,女人脚下一个趄趔,滑到地上后赶紧撅着屁股,顺从地爬进浴缸。
常客回房间里又呆了一个多小时,临走前,李爱国跟他解释说;我是负责讨债捉人,大毛负责逼债,
常客听出话里意思;我不适应做逼债之类的事情,还是跟着你去捉人讨债吧。
李爱国劝说道;讨债捉人有风险,谈崩了就要兵戎相见,绑架勒索容易出事,要是跟着我去吃官司,这辈孑没面孔见你老婆和儿子了,我劝你还是在后方逼债吧。
富贵险中求,就这么定了。常客耳朵里又回响起竹片抽打在肉身上的声响,觉得作弄折磨人的事肯定做不来,不如明火执仗,一刀一棍来的爽快。
常客跟着李爱国他们讨要到的头一笔债还算是顺利,有惊无险。欠债人是一家贸易公司老板,他俩在路上商量好了讨债过程里各自扮演的角色,常客唱红脸,李爱国扮黑脸,一个唱文戏,一个演武戏。进了贸易公司,他俩上楼拍门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其他人把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总经理坐在办公桌后的太师椅里,一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常客进去后不卑不亢,笑着脸作了番自我介绍,说我某某人委托我来找你帮忙解决一件小事。说着没容总经理作出回应,己将一张一万八千块的欠条放到他的面前,李爱国移步到沙发前,象是瞪圆怒目的金刚,煞唬着脸,一言不发,背影正巧挡住两个外人的视线。
总经理展开纸条扫视了一眼,耸了耸肩,轻飘飘地说了句;哦,还有这么笔帐,我都忘了。下午五点,我让副经理带了钞票去五羊餐厅,一手交钱,一手交欠条。
常客折好纸条,放回口袋时笑呵呵地问了句;你不会让楼上楼下这么多朋友白跑一趟吧。
总经理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来一个人和一百个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呐,也请你带句给他,生意人呐就别充社会人,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我肯定把你这句话,听不听就不关我的事,我只管凭欠条收账。常客说。
下午五点,常客他们一伙六,七个人准时出现在五羊饭店门口,他和李爱国去饭店里找副经理要钞票,其他人守在店门外见机行事;你身上带家伙了吗。李爱国问。
没有,多少年没开打了,以前的家伙早就当废品卖了。常客说。
李爱国把大毛别在皮带上的三角刮刀要了过来;以防万一。
五羊餐厅面积虽然不大,装修的却很高档左侧靠窗是一排黑色的车厢座。右侧是茶色玻璃墙,头顶挂了好多盏水晶吊灯,中央放了五张圆台,紧靠大门的圆台前围坐着七,八个人。常客走到服务台去问讯时特意多瞥了几眼,发现这些人也侧过脸注视着他,圆台上空无一物,连只茶杯也不见。李爱国低声叮嘱了一句;来者不善啊。
明白。常客下意识地将右手伸进裤袋,握住三角刮刀木柄。
服务台后的女领班迎了上来,开口便问,说你们是来找易经理的吧,见他们点了头,带到里面的包厢门前,轻轻笃了几记门,听见一声;请进。她才敢推开房门;易经理,你的朋友到了。
走进包厢门前,常客又朝那伙人瞥了一眼,看见有人站起身,心里一惊;他们好象要有所行动了,当心被他们打狗。
李爱国朝包厢里望了一眼,见易经理起身招呼他;怕什么,我们手上人质。
常客还是不放心,怕吃暗亏,关照女领班;麻烦你帮去把门外面的几个朋友喊到大厅里来喝茶。说完转身直接进了包厢,连句客套话也没说;钞票带来了吗。易经理拍了拍台上的大纸包,接过欠条,象是警察在犯罪现场侦查蛛丝马迹,正面反面查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将大纸袋推向台子中央;一万八块,我点过了分文不少,你也点一下,离柜概不负责。
趁着李爱国一五一十点钞票的空隙,常客走到门后,侧耳静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再仔细一听,确实是有人压低嗓音说话。他喊了声门外有鬼的同时,迅速摸出裤袋里的三角刮刀,猛地拉开门,一眼看见有三个人站在门外,交头接耳地好象在密谋什么事。他本能嘭地关上房门,上了门保险,一个箭步窜到易经理跟前,用刮刀抵住他的胸口;你狗日的在人外面按排了人想搞伏击是吗。
李爱国也没心思点钞票了,拔出刮刀窜到门口,开锁把门拉开一条缝;你们谁敢踏进包厢一步,老子就先捅死他。
易经理以前根本没经历过如此凶险场面,脸色煞白,往后连退了几步,背紧贴着墙,牙齿打战地说道;我们又不是神经病,钞票都还了再搞伏击有什么意义,那些人是我约来一起吃晚饭的。
常客心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他肯定是怕出意外,叫些人过来坐坐阵,是自己这些年没吃社会饭,神经过敏,搞的草木皆兵自吓自;那就算我错怪了你,误会了。
回宾馆房间分钞票时,李爱国当了大家的面,多分给常客五百块钱,一共给了一千八百块;他再过几个月要当老子,家里急等着用钱,你们没意见吧。
到时别忘了请我们喝你儿子的满月酒。有人说道。
没过两天,李爱国又从一个老板手里接了张欠条,这笔生意是他阿哥介绍的,阿哥说老板是他同学的亲戚。他们赶到老板家门口,正巧碰上老板送儿子去学校上课,开门见到外面站了六,七个一脸凶相的人,感觉不妙,赶紧把推回房间,顺手关上房门;找我有什么事。
就这事。常客怕老板耍赖撕了欠条,便把欠条贴在掌心上,伸到他面前。
老板凑近欠条,望了眼;你们在弄堂口等一刻钟,我送儿子去学校,回头去公司谈。
好,我们等你,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常客说。
老板送儿子去了学校,回头就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公司,李爱国屁股还沾到凳子,先嚷叫道;别泡茶了,泡了也不喝,拿了钱我们就走人。
老板突然神情激动,用力地拍了下办公台;这狗曰的小人是叫你们来敲诈勒索我吧,这狗日的......。
第二句狗日的没等他骂出囗,李爱国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其他人见状也就一哄而上,噼里啪啦一顿拳打脚踢。常客从他话里听出这事好象另有隐情,把他从拳脚中拖到墙角落,老板这时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鼻孔里不住地往外淌血;有话好好讲,嘴老要吃苦头的。常客让人去找了块毛巾,扔在他面前。
老板捡起毛巾,擦掉脸上的血迹,伸手又跟他要了根烟,点烟时忽然象孩子一样哇地哭了起来,蚂蚁上去踢了他一脚;别装死了,除非你哭到断气翘辫子,这笔帐就算给你买花圈。
老板一脸怨屈,抽泣着说道;你们被他骗了还蒙在鼓里,他原来是我公司业务员,在外面冒充是老板,收了货款不入帐,装进自已腰包,上个月被我开除并要他退赔货款,他就伪造借条骗你们来寻我事头。
你意思是我手上这张欠条不是你写的,是他伪造的。常客扭头看了一眼李爱国,意示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吶,他这样耍我要么吃昏了头。李爱国说。
老板拿了张纸和笔,将欠条上的字和鉴名抄写了一遍;你们可以对笔迹,看看欠条上面的字跟我的字相象吗。
李爱国和常客两个人的头碰到了一块,将两张纸条的字和签名仔细对照了一遍;不象。他们心里明白自己被人玩弄当枪使了,但嘴上又不能认输,抓起台上电话;打传呼给他,叫他来公司当面对证。
常客阻止道;他既然弄虚作假,怎么敢来公司当面对证呐,到外面去打公用电话,就说我们在武宜路上转了好圈,还没找到老板家,骗他来带我们去指认。他瞄了眼老板一脸怨愤的表情,也安慰了一句;我们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饶过一个坏人,这狗日的真要给我玩阴谋诡计,你看好了,我们是怎么惩罚他的。
二毛拿过办公台上的塑料文件夹;我正好要屙屎,就屙在这上面,只要他一承认,我就请他吃屎。
李爱囯带着人出去给阿哥同学打传呼,常客捧起当天的报纸,从头版翻看到最未一版,他们连拖带拽地将一个矮胖子拉进了公司,李爱国将他的头摁到办公台前,手指着借条说;只给你一次讲真话的机会,这张借条是他还是你写的。
矮胖子满头虚汗,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不是他写的,但也不是我写的。
常客一听知道他在耍滑头,手抓起办公台上的约有半寸厚的正方形玻璃烟灰缸;我问你,他欠不欠你的钞票。
也好说欠,也好说不欠。矮胖子继续耍他的嘴皮子,他的话刚说出口,常客手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一下,二下,砸第三下时因为用力过猛,烟灰缸从手里滑了出去,哐当一下滑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二毛这时也上来凑热闹,把文件夹里一摊臭哄哄的屎,放到了办公台上,又上来两个人将矮胖子满是鲜血的面孔按到屎堆上。矮胖子开始时屏住了呼吸,死活也不张嘴,憋了几十秒后实在憋不住,张嘴哇叫一声,二毛他们乘机将他张开的嘴巴死死地摁在屎堆上,边嘻嘻哈哈地说;你狗曰的有魄力做出吃屎的事,我也有魄力让你吃屎。
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来替他求情;算了算了,出口气就算了,他也作孽佬,家里还有个老人瘫痪在床上的。
看不出你这人的良心是达达的好,二毛,放他一马吧。常客说。
二毛手一松,矮胖子抹擦着满脸的血屎急忙跑到厠所,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鼻孔和嘴里血屎,干呕声后来也索性变成了一阵阵哇哇哇的呕吐。
躺在健康浴室雅座的浴铺上,李爱国仰天长吁一声;卵,冷水洗卵白忙一场,空欢喜一场。他侧脸望了眼目光呆滞,缄口不语的常客;你有什么心事啊,是不是没混到劳务费不开心呀。
我在想那人会不会跑去派出所报案。常客直起身子,盘腿坐在浴铺上。
说不定,这种无赖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李爱囯噌地也坐了起来;真要去报案这事也有啰嗦了,你砸他的那几记太狠了,我估计他头上的伤口少说也要缝十来针。打破了头,老派肯定要抓人的。
我就在担心这事,唉,你不要以为我变胆小了。常客说。
我理解,你现在过的不是一人饱,全家饱的曰子,要为老婆和肚子里的儿子着想了。李爱国思忖了一会;这样吧,这两天你先住宾馆,我让阿哥去探探他的口风。
也好,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担心,畏首畏尾,呵呵,有了家庭做事缩手缩脚,考虑起后果了。常客苦笑着说道。
别叹气了,晩上喊个人来陪你喝酒。
谁。
现在保密,见了面你就知道是谁。李爱囯神秘兮兮地说。
常客因有其他心事,也就没去都猜想喊来陪酒的这个人会是谁,晚上的饭桌上见到王琪,才知道这个谁原来是她;王琪陪酒,你总要开戒多喝两杯吧。
王棋今天穿了件绣花高领羊毛衫,外面披了件米黄色风衣,齐肩短发,看上去清爽干练,举止投足之间透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在往常客面前杯里倒葡萄酒时问了句;记得以前你酒量很好,还馋酒,现在却戒酒了。
以前要是能替代现在就好了,不过,你来了,我是要肯定多喝几杯。常客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她戴在食指上的嵌了颗小指甲大小的绿宝石戒指。
见到你头一眼,忽然觉得老了,谈恋爱那年我刚过二十,如今三十岁了。王琪转过瓶口,往自己杯里倒酒;这瓶葡萄酒我和常客承包了。
你们俩好好地重温旧梦,最好重温到死灰复燃,就别管我们喝什么酒了。李爱囯说。
不会讲话就别瞎说,什么时候成了死灰,我们一直都是星星之火。常客举手里酒杯;干了,燎原一下。我有点奇怪,你怎么会跟李爱国混在一起,同流合污。
李爱囯抢着回答;这个你就别问了,我们有业务往来。
我也奇怪,一个小痞漏,几年不见,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诗人。王琪说。
你又听李爱国在瞎吹了,我差一点点就成了死人,所以现在吓的连酒都不敢喝了。常客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先给她倒了个满杯,随即也给自己倒了个满杯。
你结婚了没有。王琪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结了,再过几个月要当老子了。你呐。常客反问了一句。
结了,又离了,有个三岁的女儿,归他抚养。王琪说。
常客哦了一声,把话题扯开了。酒席快要结束时,李爱国凑过来,嬉皮笑脸问了句;你是跟她走,还是去开宾馆住。
王琪说;他不住家里吗。
常客故意一言不发,给自己点着了一根烟。
李爱囯说;今天去帮人讨债,常客动手在老板的头上砸了两个洞,要在外面避两天风头。
做了诗人怎么还会象小痞漏一样打架。王琪以为他在编造故事。
贼不改性。常客接着又叹了口气;唉,也是生活所迫。
我公司在迎春宾馆有常包房,白住白不住,你去那里住吧。王琪说。
常客跟着她去了迎春宾馆。进房间后,往沙发里一瘫;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是忘了,给李爱国一提,又想起你了。想想一个男人,因为女朋友被亲阿哥打了,居然会带着人冲到女朋友家里,把她的老子,阿哥教训了一顿,这种痴情也少有了。王琪边说边脱下风衣,挂在墙角里的衣架上。
那他妈的是发神经,是大戆比才会做出的事。常客屁股往里挪了下,双脚搁上扶把,空下块她能坐下的地方。
我欢喜这种大戆比。王琪用肘支撑在他的肚皮上;后来我天真地想,为了我敢去打我老子的男人,肯定也会为我上刀山,下油锅,想到这儿,我为那封断交信,哭了好几天。
你是天真地把我想成没脑筋的疯子了。常客抚着她光滑的脸;你今晚住这里还是回家住。
这是我的地盘我作主。王琪吻着他说;我住下了,我要重温旧梦。
那我还要赴汤蹈火吶。常客说完伸了懒腰。
常客在迎春宾馆住了两夜,这天中午,李爱国来找他,一进房间没见到王琪,惊奇地问了声;她人呐,她跟我讲这两天都在房间里陪你吗。
大清早就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常客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刹时让房间亮堂了;你阿哥那边有回音了吗。
有了,没回音我来找你干吗,被那狗日的敲竹杠敲去三百大洋,医药费一百,营养费二百。李爱国又去推开了窗户;你可以回家陪老婆了。
常客松了口气;早知道这样老子就不砸他了,三百块钱付给我好了。
你以为这三百块钱这么好拿吗,我跟东青讲了,十天之后,再去找他麻烦,把吃进去的钞票,全给吐出来。李爱国象是在讲笑话,讲完了自己哈哈一笑。

十天后,常客果然从大毛嘴里听到矮胖子在家口被两个陌生人用工兵铲砍伤,躺在医院病房里喊冤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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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常客一手扶住车把龙头,一手提了从电器修理店取回的台式电风扇,蹬着自行车到了楼底下,停好车,扭头看见科长拎了两篓水果从楼道里走出来,一见他到说;你说每天歇在家里没事做,上门几趟你去都不在家,不信你去问隔壁痴鬼。
常客仰头一看,老周趴在三楼过道栏墙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便跟科长开了句玩笑;你骂痴鬼被他听见了,下次来当心他拎了菜刀追杀你。
他是痴鬼啊,跟你讲实话,他要不是会发痴,旁边那间房子轮三轮四也不到分配给你住。就是因为没人肯跟一个神经病住在一个门户里,我才争取过来给你住的。科长抬头望了眼半个脑袋露在拦墙外面的老周。
你现在讲实话了,当时跟我讲为了这个劈户,差点争破了头。常客叮了眼他手上的篓子,一个篓子里是香蕉,一个篓子里是苹果,篓盖上贴了张红纸条。心想,这个礼拜买水果的钞票可以省下了。
说话要凭良心,你现在说声把这劈户让出给别人住,照样有人争破了头。换个话题,最近忙嗲,也赚到钞票没有。科长问。
别讲赚钞票了,老子这趟替人去要债,差一点把自己要进看守所里去了。常客换了副表情,故意叹起了苦经。他在心里估猜,科长问这问题,肯定是碰到了什么事,要请他出面解决了。
怎么会要进看守所里去呐,是不是别人不肯还债,你就动手打人了。科长问。
要债不打人,打人不要债。常客说示意上楼去家里谈;中间人搞阴谋诡计玩弄我们,不是讨打吗。
科长身体微微一颤;你把这两篓水果给你老婆,女人怀孕期间要多吃水果,我就不上楼了,在楼下等你。
你是怕真给这个痴鬼砍了吧,我跟你开玩笑的,找你有什么事。常客一手拎了两篓水果,一手提着电风扇,上楼前又问了句。
有件小事,办妥了可以发笔小财。科长拍拍新买的80摩托车座垫;马上带你去我公司,到那里去跟你谈正事。
常容头一次坐摩托车,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裳,不住叮嘱;开慢点开慢点,开快了我有点怕,这车要卖多少钱。
也就几千块吧。科长不屑地回了句,为了显得财大气粗,长不屑地回了句。他开着摩托车把常客带到水门桥旁的沿河路,最后停在一栋重新粉刷过的老房子,大门斜对着轮船码头,麻石台阶上坐着等船的乘客,身边放了大小不一的箩筐。再往下走一,二十米,绕个弯还能看见一个小码头,不足两米宽,五级麻石台阶,台阶旁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树冠上栖满了叽叽喳喳叫嚷的麻雀。有史书上记载,苏公坡就是从这里上岸,去了他的终老地。前些年,东郊公园在码头前砌造了一堵围墙,这个码头也就成了公园的一景,跟假山上的御碑亭遥相呼应。
公司玻璃门上贴了几个红颜色的仿宋体字;国泰贸易。不论是字还是公司名称看上去很有气势,内部显得局促,两张办公桌紧靠南北墙壁,中间正好容一个人走过,靠里墙前的拆叠圆台上放了个茶盘,中间有把色泽黯淡的紫色茶壶和茶杯。旁边的碗橱顶上放了一盆假山、一艘半米长的塑料帆船,船帆上写着四个醒目的字;一帆风顺。后面并列的两扇门,一扇门上挂了块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另一个房间里放了张吃饭台,一张可折叠沙发床,靠墙竖了张脏兮兮的席梦思床垫。
总经理室的沙发上躺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女人,头枕在扶把上,两只脚搁上玻璃茶几,双眼微闭,嘴里咿咿呀呀学唱着从录音机正在播放的岛国情歌。身上穿了件白色V字领的羊毛套衫,粉白的颈根上挂了条细细的金项链,十字架链坠落在肥嘟嘟的胸脯中间。科长轻轻拍了下她的脸颊,她这才意识到有人进了办公室,站起来跟常客打了个招呼,随后出去泡了两杯绿茶,端进来后转身又要出去,被科长伸手拉住;一起坐下吧,他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常客,在社会上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别替我瞎吹,有事说事吧。常客怕他吹豁边,最后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这家公司是我和小付合开的,我和她的关系就用不着多描了。科长说。
小付给常客头一印象是风骚,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就故意装戆问了句;我没听懂,不就是合伙人合作关系。
科长用手拍了两下大腿,小付象驯顺的狗一样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得意洋洋地说;看见了吧,不是老婆,胜似老婆。
就是我帮你从那个男人带回来的人。
常客怀着妒意,刺激了他一句;还记得几年前,你带我们去个男人家里,连打带骂把一个女人带到你家里,那个老婆现在怎么样了。
别讲了,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科长摸出只金灿灿的打火机,手指一弹,盖罩弹起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常客要过打火机学着玩了几下;这好看绝对扎台型。
没见过吧,浪声打火机,喜欢送给你。科长说。
给我用不是浪费吗,还是谈正事吧。常客把打火机还给了他。
科长让小付去抽屉里找出欠条,他给常客讲了欠条的来源;小付认识一个也是开贸易公司的同行,大家都叫他陆虎,去年底从他们公司拖走了价值二万多块的原材料,讲好三天后结帐。三天后小付去找他结帐,他说钞票没到位,然后就一直拖,拖到现在也没结帐。小付找了社会上的朋友去跟他要,那些人跟我们要了笔开销钞票,随后又说跟陆虎弟弟是朋友,不好撕破面皮去要这笔债。知道你在市面上人头熟,帮我找人帮这笔帐收回来。
我知道钞票现在对你来讲不是主要问题,主要的是面子,如果这笔帐要不回来,别人都学他样,全到你公司里拖货不结帐,你这家公司倒是在学习雷锋好榜样了。常客索性把他后面想说的话替他先说出来,然后作出为难,羞于启齿的样子;在社会上专门做讨债行当的朋友倒是有几个,但是.....那个....。
科长一听这腔调,明白话里的意思;这个我懂,皇帝不差饿兵,你去问下要回这个债如何分成,没问题,这笔债要不回来我要憋出心脏病了。
我听讲正常分成是三七开,碰到难要的死帐或者有意外事情发生,按实际情况可以再商量,再多也就对半开吧。常客窥破了他的心思,提出了五五分帐的条件。
没问题,不过我要问一句,你说意外是指什么事情。科长忧心忡忡地问。
意外能够事先知道,也就不叫意外了。常客说。
我担心你们要不到钞票上暴力,弄出人性命。科长说。
你当我们是疯子神经病,要钞票把自己要成杀人犯,上靶场,上暴力也是吓唬吓唬人的。常客从小付手里接过欠条,又问了陆虎的公司地址,临走前说了句;三天之內给你回音。
当天,常客打了十几个传呼给李爱国,找他商量讨债的事,一个电话也没回。第二天中午,又打了好几个传呼,依然没回,心想不会出事被抓进去了吧。情急之下,他给大毛打了个传呼,一根烟的时间,电话铃声响了,他抓起话筒就问;爱国怎么一直不回我的电话。大毛说了句;他的传呼机上个礼拜就掉了。说后就莫名其妙地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停了继续说道;上个礼拜跟二五三厂宿舍的那伙人开战,传呼机掉了,卵泡也被他们用红缨枪捅破了。说完又忍不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常客对着话筒开骂了;你这狗日的标准是在幸灾乐祸,朋友的卵泡被外人用红缨枪捅破了,你居然很开心,我问你,卵泡捅破了那卵子掉了没有。问完这句,自己也忍不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找他有事,晚上八点去坛街道口,我们都在。大毛说完挂了电话。
常客在家吃了夜饭后便骑车去了道口,快到地道口时,正巧有有列货车驶过,他下意识地一个急刹,一只脚撑在地上,一二三四地点起了车厢节数。这还是少儿时期培养出来的习惯,每逢去车站或铁路沿线,就会不由自主地点节数;操,一个车头居然能拖动五十二节车厢。他觉得刚才点到的车厢节数,打破了以往的纪录。
出了道口,左侧是个录像室,右边暗抹抹的弄堂里聚集一堆人,燃着的烟头时隐时现,咳嗽声嬉闹声和吆呼声被夜风带进了常客的耳朵,他给自行车上锁时已经意识到;今晚肯定有场大开战,这里就是战场。
常客。李爱国坐在录像室旁的雨棚下,朝他招手;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想来看看你。常客环顾四顾,心想现在也不是谈事情的时候;我听讲你的卵泡被红缨枪捅破了。
肯定又是大毛跟你瞎说八道了,这狗日的到处造我的谣。李爱国骂了句。
我造谣?那你今天调了二,三十个全带了家伙的朋友来干什么,不就是为你的破卵泡报仇雪恨吗。大毛从暗处冒了出来,说道。
不跟你废话了,把人全叫出来,准备开战。李爱国见常客也站了起来,又把他摁下坐到凳上;人手足够,你就安稳点坐在这里吧,你这个快要做老子的人,万一出了事,我们都担当不起这个责仼。
常客嘴犟道;你说的好象我没打过群架,没坐过板房。
你就不要老跟我念多少年前的事,时代不同了。李爱国说完带着数十个人,象是赶节场似的,连说带笑走进越来越浓稠的夜色里。
常客坐到录像室关门,也没等来李爱国的人影,骑车到了市里,找了个公用电话,同时给他和大毛打了个电话。
大毛回了电话,开口先问;你人在那里。
你们把晾在那里都忘了。常客急着问;开战结果如何。
大获全胜,被我们砍的都哭爹喊娘,跳楼跳河跳粪坑的都有。大毛神气活现地说。
常客也能想象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跟爱国讲一声,明天我联系他。
你现在过来好了,我们在银星宾馆303房间。大毛说。
常客就在银星宾馆对面的烟酒店里打的电话,离大毛仅隔了一条街。所以他出现在房门口时,两人都觉得惊讶,说你是一路盯梢到宾馆的吧。常客没作辩解,从袋里摸出欠条;我也接了单生意。
李爱国扫了眼欠条;陆虎,我知道这个人,他开了家诈骗公司,他弟弟叫陆龙,跟我在同一个官司单位吃牢饭,但没什么交往。
那这单生意做不做。常客问。
当然做,欠条在谁手上谁狠,送到嘴边的肉那有不吃之理,明天中午就去他公司。李爱国将欠条收进口袋。
隔天,常客起床后就去朝阳面馆吃了碗大肉面,吃完面便骑车去了银星宾馆。李爱国,在他房间居然碰见一个外号叫媚生的朋友。他还是通过傅明认识的,83严打期间,和常客关在看守所同一个号房。掰着指头一算,有近十年没见面,趁着等人的间歇,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当年在社会和号房里的趣事。媚生先是问起他见过傅明吗。常客以为他在问以前的事,回答说;还是在八四年初在看守所提审室的过廊里见过一面,讲了几句话。要是没有他外公在当法院院长,我可能也成了你们同案犯,不过他也要罪加一等,你后来判了几年。
我是第七被告,判了两年.拖过84年春节,就不象之前瞎判乱判了,死刑犯也可以上诉了。我号房里的两个死刑犯,上诉后都改判成无期了。早之前枪毙打靶的那几十个人只能算是倒霉了,傅明判了15年,要不是他舅公秦淮月把案子往后拖了半年才审判,他百分之百枪毙,我么十年打底。审判结束,我们站在审判台上就开心地笑的合拢嘴。傅明去年就放出来了,你到现在没见过他人吗。媚生问。
没有,严打过后我就不混社会了,那天你联系上傅明传个口信,说我要谢他,请他喝一顿酒。常客诚恳地说道;记得你以前外号不叫媚生,这外号太难号,是谁给你取的。
我被人取了这外号,你也有责任。这时,响起了几记沉闷的笃门声,媚生跑去开门,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开口就问人到齐了吗,几点出发去要债。媚生手指指卫生间,意示等他汰好浴就出发,随后又坐到原来的位置,接上刚被打断的话头;还记得当年你在号房里教我的避孕诀窍吗,出来的头几个月,我搞了总有十个女人,都按照你教的方法,搞之前五分钟把麝香膏药贴贴在她们肚脐眼上,真的还有用,没有一个女人怀孕大肚子。有趟去药店没有买到麝香膏药贴,营业员推荐虎骨伤膏药,我一看虎骨伤膏药的成份里也有麝香,便自作聪明,以为麝香膏药贴有着同样药效,结果二个月里搞大了三个女人的肚子,后来就为这些事,被送到西山去劳教一年。
这些事跟你的外号有什么关系。常客听了忍不住捧腹大笑。
媚生说;我那时口袋里整天放了袋麝香膏药贴,别说身上,连短裤都散发着麝香膏药贴的味道。别人知道我派它什么用场后,一闻到我身上膏药贴的味道,就说叉妹生出场了,有人直接给我取了媚生这个外号。
李爱国出门前给毎人发了包雲烟;老规矩,我和常客负责谈判要债,大毛带人负责守大门,控制局面。
他们按照记住的地址,找到了陆虎开在娑罗巷弄堂口的华厦商贸公司, 媚生装作找人,进去转了圈;公司有两男一女,都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坐在总经理室开小会。他跟李爱国汇报刚才进去看到的场景。
常客觉得这回是他接来的单子,便想跟李爱国换个角色;这次我唱黑脸,你来演红脸吧。
我演不了红脸,你索性黑脸红脸一路演到底,我负责配合。李爱国接着问了句;这趟身上带家伙了吗。
常客拍了拍灌在宽大的军裤袋里的瓦刀;在灶披间里找到了把瓦刀。
商贸公司分两个区域,进门的大厅用于接待客户,屏风后面的两个房间,一个是用来办公,洽谈生意。另一个房间中央放了张四方桌,上面有两排齐好的牌九,沿墙放了张转角沙发和茶几。常客进办公室前,就设想好出场头一声叫板。他板着脸踏进办公室,一言不发地径自走到办公台前,伸手拔掉电话线,随后将黑颜色的电话机扔进一旁的字纸篓;谁是陆虎。
站起来接话的女人,头上箍了条红颜色绸带;你们是谁,懂不懂礼貌。
常客没接她话头,朝门外喊了声;大毛,把这女人带出去。说完,他的眼睛又转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嘴了叼了个有机玻璃烟咀的中年男子身上。
我就是陆虎。这人拿下烟咀,眯着眼望他时,嘴角故意往上一扬,轻蔑地一笑;你们全出去,来,说给我听听,上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让我去做。
好事没有,欠条倒是有一张。常客说。
陆虎见他伸手去口袋里摸欠条,阻止道;你别摸了,这张欠条我都不知看了多少遍。是小付叫你们来要的吧,她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来要。
我只知凭欠条要债。常客说。
这个滥货。刘经理咬牙切齿地骂了句,骂完后把玻璃烟咀塞进嘴里又取出,慢条斯理地说道;上门是客,如果我们相互客气一点,我也不想得罪你们。我来告诉你一点内情吧,小付是我以前的老姘,她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是我的,所以,我欠债不还也是有理由的。
这个滥货。刘经理咬牙切齿地骂了句,骂完后把玻璃烟咀塞进嘴里又取出,慢条斯理地说道;上门是客,如果我们相互客气一点,我也不想得罪你们。我来告诉你一点内情吧,小付是我以前的老姘,她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是我的,所以,我欠债不还也是有理由的。
我不管你们之间鬼糊鬼抹的故事,只知道凭欠条要债。常客侧身朝李爱囯望了眼,见他也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右手插在从上往下第三,四纽扣的衣缝中间,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只手正握着插在皮带里的家伙。便做了个暗示,眼睛往门外一斜,又竖起手掌,做了个刀切的动作,意示带他去宾馆,快刀斩乱麻。
陆虎把香烟不急不缓地装进有机玻璃烟咀,点着后吸了几口,接连喷吐出几个烟圈,嬉皮笑脸地用讥诮口吻问了句;我要是不还这笔债,你们打算弄死我吗。
李爱国不知是领会错了常客的暗示,但他实在受不了陆虎老卵无赖腔的刺激,突然拔出从地摊上买来的藏刀,用铜刀柄在陆虎头上狠狠捶击了几下。他在没跟任何人商量和示意下,擅自抢先出手,让常客始料及,脑子一热,容不得思前想后,一把拉开李爱国,拔出瓦刀,趁着陆虎还没有所反应,对着他的脑袋劈了下去。待他双手抱头开始左躲右闪,最后惨叫着钻进办公台下,头上肩膀手背等处已经挨了七,八记。
负责看人守门的媚生,听见从办公室里传出的怪叫声,手握军刺冲了进来,正巧看见陆虎大半个身体已经钻进办公台下,半个屁股却撅在外面,不问青红皂白,对准他的屁眼处狠狠一戳,随着陆虎又一声惨叫,他拔出军刺正要戳第二下时。外面又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喊救命声,李爱国跑到门口一看,头上箍了条红颜色绸带的女人,趁着大毛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办公室里的打闹声上,突然拉开门,冲到了马路上中间,拍手剁脚地喊叫着;救命啊杀人啦出人命啦。他赶紧收起家伙,吼了声;撤,快撤。
几个人窜出公司,闷着头,以冲刺速度逃往弄堂底里,右转弯,再转弯,接连窜过几条弄堂,直到窜进中山门菜场,才敢放慢脚步;跑不动了,抽根烟歇歇脚。常客建议道;叫辆三轮车先去我朋友公司。
我不要抽烟李爱国手一扬,气喘吁吁地对媚生发了顿牢骚,说今天的事全坏在你的手上,你的任务是看人守门,谁让你跑到办公室里来捅人了,结果让那个痴婆子趁机跑到大街上去喊命,我们前功尽弃。
媚生把憋在肚孑的气又发泄到大毛身上;死人都能看口棺材,你们两个大活人竟然守不住一扇门。
大毛回了句;你狗日的爱表现,想抢头功拿金牌,有种抢砸锅了也不要推卸责任。
到了公司,常客把科长喊到后面的办公室里,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在原有的事实基础上,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事情已经办成这种样子,你看后面的事怎么解决,就等你拿主意了,还有一点要提醒你,如果陆虎做人不硬气,做小人去派出所报案,我就完蛋了要去吃牢饭,你可能也没好曰子过了。
科长听出他讲最后一句话,用了威胁的口气,皱起眉头想了一会;我还租了间房子,不远,往下走三分钟就到了。你们两个人暂时不要回家,先住这里。我和小付托人去打听下消息,探探陆虎的口风,再想对策。
那笔债你还打算要不要。李爱国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们已经帮我出了口恶气,要债的事暂且不提,下一步是摆平打伤人的事。科长说。
李爱国想听到的就是科长的这句话,他猜想到这笔债对科长而言,远没有面子和台型重要,刚才把陆虎毒打了一顿,替他扎足台型又要回了面子,如果再把后面的事摆平,这笔债要不要都无所谓了。现在这张欠条捏在常客手里,他当然不肯轻易这块嘴边上的肥肉;我想也是先托人跟陆虎私了,他只要肯私了就意味着认输了,我看这笔债就算送他一个面子吧。这两天我也找人去跟他谈判,前提是不能报案,要是已经报了案,肯定要陪他玩到底了。常客和媚生动手的,你们两个人先住这里,我过两天来找你。他趁科长去找临出房子钥匙的时机,从常客手里要来欠条;科长要是跟你要欠条,就说在我身上。
他来跟你要呐。常客问。
我就说掉在宾馆里找不着了,反正这笔债归我们所有了。李爱国说话口气坚定,好象这笔钞票已经入袋为安了。
科长根本没提欠条的事,把门钥匙和两百块钱放到常洛手里,说了句;我和小付出去找人打听情况。就跑出去给摩托车加机油了。
科长租的这间独门独户的房子,进门就是个明堂,一米见方的花坛里钟了棵躯干上长满三角刺的月季,现在正是它的开花季节,明亮里香气扑鼻。房间里铺着地板,挂衣橱里挂满了一年四季的衣裳,棉的薄的男的女的都有,大床上还堆着好几件冬天穿的棉衣,全被媚生搬到了台子上;欢迎来到自由世界,妈的,难得住上没人打扰的房间,可以叫上几个小姊妹轮流过来陪老子睡觉了。他仰躺在床上,望着糊了层牛皮纸的天花板自言自语。
算了吧,还是安稳点吧,不要再节外生枝吧。常客知道他也在试探,如果附应一句说好,他是真的会把女人带回来住的。他们在房间里呆了两天,白天睡觉打牌,晚上跑去毛纺厂电影院看电影,小付露过一次面,送来了两百块钱。问她科长怎么没来,她说在外面忙着处理事情。去公司打了科长和李爱国的传呼,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电话回进来。媚生打了传呼,没过几分钟就回电话了。常客一旁听见是个女人声音,媚生跟她讲;晚上六点钟水门桥上见,请你吃夜饭。
媚生傍晩出门时,又邀了常客一趟,说帮你也叫个小姊妹一块喝酒。常客说没心思,我想回家看趟老婆。媚生前脚出门,常客后脚出门回了趟家,在门口看见老周坐在竹椅凳上,嘴里不停地叽里咕噜,心里一惊;又发病了。喊了两声,他没应答,重重地拍了下肩膀,他象了惊吓腾地站了起来,象打量一个不速之客,惊恐地望了常客十数秒,才醒悟过来,恢复到平常的神态;你回来啦。
这两天没住回来,有陌生人找过我吗。常客问。
没有,你老婆中午回来一趟,跟我说回娘家住几天。老周说。
常客开门进了房间,写了张纸条压在枕头下;我陪朋友出差去外地几天,勿念。随后从书橱里捡了两本书,直接回暂住点。过了个把钟头,媚生搂了个烫着长波浪发卷的女人也回来了;你去外面转一圈,把房间让给我一个小时。他悄声地跟常客说了句。
准时结束战斗。常客苦笑着叮嘱一句。随后出门去了离住地只有百来米的东郊公园,看见茶室门前空地上有好些人踢腿打拳,挥刀舞棍,便坐在台阶上看到散场,混在人堆里出了公园。慢腾腾地晃到门前,心想在外远不止一个小时,他们也应该完事了。开门进去后看到了另一番景象,房间另一边多出了个地铺,媚生抱着女人并躺在被窝里;委屈你一夜了。媚生脑袋钻出被窝;我看见床底下的樟木箱里有好几条被蕠,心想正好用来打地铺。
你准备打持久战了。常客无奈地苦笑一声,毕竟是自己招来的事。
将革命进行到底。媚生说完,脑袋哧溜又钻进被窝。
他们困在房间五天了,科长依然没有露面,传呼不回。公司大门一天到晚关闭着。媚生一付没所谓的样子,整天忙着约女人过来睡觉,把常客赶到地铺上去后,就当他是空气了,说自己要充分利用独门独户独住的机会,及时行乐;我这是在为吃官司作准备。
这天晚上,他们去面馆吃了碗大排面,回去路过公司门口,媚生眼尖,望见玻璃门后的房间里,泄露出一摊昏黄的灯光,赶紧叫住走在前面的常客;公司有人,你看,里面房间有灯光。他说着就要上前敲门,被常客一把拉住;我们不知道里面是谁,先不要打草惊蛇,在外面候他们,要是科长,我今天要问他十万个为什么。
你在这里候他们,我去房间里拿家伙。媚生说着挽起身边的女人。
常客将他拉到一旁;叫这个女人走吧,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她在房间里有什么碍手脚。媚生显然舍不得放她走。
你他妈两个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一整天你还没操日够啊。常客发火了  他走女人跟前,板着脸说了句;你回去吧,我们要出去办件事,你不走,万一我们出事了,也要跟着遭殃。
女人走了。趁着媚生回房间去拿家伙的间歇,常客绕着公司围墙走了一圈,发觉公司办公室的后窗,在隔壁人家院孑里,两扇院门紧闭。
媚生来了,他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院门被人踢出了两个洞,房门也被人撬开了,我猜想不是老派就是陆虎去找我们了。
谁去通风报讯的呐。常客自问自答;不是科长就是小付,只有他们知道我们的住处。我们先撬开这扇院门,趴到窗口去看看谁在办公室里。
媚生用瓦刀插进院门锁与门框的缝隙处,使劲一撬的同时,肩膀用力一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两个作贼似的蹑手蹑脚沿着墙根走到窗下,常客抱膝蹲下,媚生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扒上窗台,隔了层玻璃和灯芯绒窗帘,依稀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侧耳屏息听了数十秒钟,还是听不清说话内容。媚生失望地从他肩膀上跳了下来,两个人并排坐在墙脚前,刚点着根香烟,正要商量下一步对策。就在这时,院里有户人家里的灯忽然亮了,接着是吱嘎的开门声,吓得两个人赶紧掐灭香烟,身体几近趴伏在地,注视着从门洞里走出来的人,手里端了只面盆,走到房门一侧自来水笼头前,哗哗哗放了半面盆水,然后端着面盆回去关灯睡觉了;撤吧,万一被人发现,一喊抓贼,院子里的人冲出来把我们当贼骨头抓了,肯定是绑在电线杆一顿毒打。媚生站起来后朝窗口望了一眼,发觉房间的灯已关了,拔出军刺就往冲向院外;快,不能让他们跑了。
公司的玻璃门纹丝不动,保持原样,四周寂静,只听见运河水拍打堤岸的声响;狗日的关灯睡觉了,怎么办,他们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天亮,我们痴头兴哄陪着坐天亮。媚生蹲在玻璃门前,啪哒一声打着了打火机,开始研究如何撬开门锁。
坐天亮肯定不现实,要是能撬开锁,我们就直接冲进去跟他算帐。常客借着火光,看了又看挂在玻璃门后门把手上的锁;这不就是用来锁自行车的钢丝条锁吗,我听人讲只要用力一拉就开了。
你说的倒轻巧,锁在门后面,怎么去用力一拉。媚生用力一推,两扇玻璃门间出现了一寸多宽的门键,他伸手跟常客要过瓦刀,插进门缝,对准锁头用力下劈了两下;锁扣是坏的,估计没什么大问题。
等晚一点再下手,那时他们可能也睡着了,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常客坐在码头的拴绳桩上,眼睛紧盯闪着反光的玻璃门。两个人在凉凉的河风里,抖簌簌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沿岸停靠的船只都熄了灯,水手都躺进船舱里去睡觉了;动手吧,你用力把玻璃门往里推,我负责开锁。
常客提心吊胆地听着媚生开锁吋弄出的声响,害怕哐啷哐当声惊醒了房间里的人,待他把钢丝条锁弄开,里面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两个人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用手指顶开一条门缝,从里面传出轻微的鼾息声;这对狗男女现在睡的象头死猪,刚才肯定象疯狗一样日的脱力了。媚生轻声地说。
常客没答理他,移步进了房间,手在墙上摸索到了电灯开关,啪嗒一声,灯亮了。小付揉着眼睛,嗲声嗲气地说了句;你要回家啦,不是说好在我这儿过夜的吗。
媚生上前用手里的军刺将被子挑到了地上,两具精赤着的男女身体袒露在了眼前,他用刀尖戳着男人的肚皮,学着小付嗲声嗲气地说了句;不是说好在我这儿过夜的吗。
常客只望了一眼;他不是科长。
这对男女被媚生用军刺顶到墙角落里;他妈的你换男人比脱裤子还快嘛,科长人呐。常客用瓦刀拍着男人的脸颊,厉声问道。
这事与他无关,我找他来就是帮忙的。小付一脸哭腔。
找他床上来帮忙吗。媚生稍许一用力,刀尖戳破了皮肤;你说,日我女朋友该当何罪。
男人早己吓的魂不附体,牙齿打战地连说几遍;该当何罪,该当何罪。
小付镇定一下情绪,跟常客说;让我穿上衣裳,到隔壁房间去跟你讲事情经过。
常客听出话里意思,有些话不能当着这个男人面讲,便点头答应了。待小付穿上衣裳裤子,带她去了隔壁房间。小付跟他说;科长当天托人去找陆虎说情求和,非但被他一口回绝,还吃了几记耳光。过了两天,陆虎又叫科长过去谈判,开出私了条件, 医药营养费一万块,免欠债。又说现在还有人拿着欠条上门要债,要他花钱买下那张欠条,否则的话,黑白两道联手弄趴他。科长跟陆虎要了你朋友的传呼,联系上后跟他要欠条,又被他一口回绝,说这笔债要回后正好付给朋友们的出场费。科长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钞票,又怕白道抓人,黑道斩手,索性躲起来谁也不见,连我打他传呼也不回了;这个男人是我初中同学,我怕最后引火烧身,烧到自己身上,只能寻他来保护自己。
他用什么来保护你。常客问
听他讲他舅舅是公安局领导。
你信吗。
我一个女人家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不信也要信,救命稻草捞到一根是一根。小付可怜兮兮地说。
常客话头一转;刚才有人去砸了我们住的地方,你应该知道是谁去砸的吧。因为除了科长和你,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小付一听急了,叽里呱啦发了一通毒咒。
你跟陆虎也是老姘关系吧,听他口气,对你也是恨之入骨,他也知道是你叫我们去把他砍伤了,他这两天肯定要来报复。常客故意吓唬道。
他才是个骗子,一直骗我说回去跟老婆离婚后就和我结婚,跟了他三年多还是没给我个说法,还有脸对我恨之入骨。小付说。
常客没心思听她讲话,耳朵里一片嗡嗡声,脑子里来回反复的猜想,去砸门的到底是陆虎还是警察。他忽然灵机一动,抓起电话打了个传呼大毛。跑到厠所刚解开皮带,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气冲冲地问了句;我打李爱国这么多个传呼,怎么一个电话也不回。
他那个电话掉了,又换了只新的BB机。大毛把新的5位数传呼号码连报了两遍。
他妈的也应该抽空过来看看我们。常客怒气未消。
我们这几天不是盯着陆虎要债吗。大毛说。
要到了吗。常客问。
要到了就来找你们了,陆虎这狗日的很狡猾,嘴上答应还,又说这钞票要让科长拿出来,还威胁我们说,如果科长不还这笔债,就报派捉人。大毛说的也冒火了;天底下也没这样道理,替别人还欠自己的债,所以科长也躲了起来。
先这样吧,明天联系。常客得出了个判断;是警察去砸门捉人的,公司也不宜久待。事不迟疑,通知媚生走人,走进房间一眼他手里捏着一沓钞票,正在点数;那来的钞票。
媚生笑呵呵地说;他日了我的未婚妻,不要有所赔偿啊。
常客想起小付说他舅舅是公安局领导,憋着嗓音吼问了句;你跟我讲老实话,你舅舅是分局还是市局的领导。
我舅舅是环卫所的领导,我没讲舅舅是公安局领导,我只是跟小付讲我舅舅有朋友在公安局上班。男人说。
你骗的真妙,让你白曰到了一个比。常客听了忍俊不禁,抬起一脚踢向他的裆部;赶紧穿上衣服滚吧。
小付见常客接了电话后,神色慌促的急着要走,意识到可能要出事;是不是警察要来捉人了,会不会捉我呀。
你是幕后指使者,你说会捉你吗。媚生一本正经地说。
那我怎么办,这么晚了我躲到那里去。小付顿时也慌了神。
你身上有钞票,也就跟着我们去避两天,包你安全。媚生说。他带着常客,小付去了住在天井巷里朋友家,打完一局牌,朋友老婆躺在被窝里嚷叫,说我还要上早班,你们还让不让休息。三个人灰溜溜地走出朋友家,小付看了下手表己经快凌晨三点;真没地方去就回公司吧。常客说;警察最喜欢在这个时间上门捉人,熬过五点就安全了。
三个人在天井巷弄堂口对面的机关幼儿园门口原地徘徊,商量着去那里熬过下面的二个多小时。媚生指着眼前的一幢大楼,说我们去医院住院部大楼里坐天亮吧。小付说医院里联防值班室。这时,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常客挠头摸耳,蓦地想起前面的暗弄堂,便怂恿说别无选择了去那里蹲天亮吧。小付说她怕冷,暗弄堂有作阴风。这时,他们正巧经过一间房门半敞的房间,房间中央吊挂着一盏牛眼珠灯泡,常客认出是第二人民医院太平间,以前绕圈子窜暗弄堂,经过门前,听见里面有哭声,总会停下脚步,朝里面窥上几眼。今天没听见哭声,也没见到有人在盆里烧纸钱,说明太平间里今夜没有死人,他心生一计;我们去这间房子里蹲一夜。
这是什么地方。媚生走到门口,探头朝里面多望了几眼,空荡荡的房间里见不到一扇户,中央两张的水泥台,之间相隔一米多的距离,一眼看上去象似以前学校里的水泥乒乓台,尺寸大小也相差无几,上面铺了张赃兮兮的席子。墙角落放了只缸口直径约有七,八十公分的水缸,缸盖上的一只被烟火熏黑的铁皮盆,散发着浓重的焦糊味。
常客骗他说;是医院仓库。
小付紧跟着媚生走进了太平间;难怪我闻到一股生药水的味道。
医院仓库当然有药水味道。媚生躺上靠里的水泥台,哇叫一声,双腿并直地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小付的屁股搁上水泥台沿,问了句;你要上来躺一歇吗。
不要客气,我去墙角落的水缸盖上坐一歇,常客想到水泥台上困死人的,不寒而慄,牙齿忍不住了连着打战,只觉得整个人被包裏在阴气里。他硬着头皮坐到墙角落的水缸盖,闭上眼睛,睡意便一阵阵袭来,迷迷糊糊打地盹了。
小付双手当枕,在水泥台上才躺了一刻钟,便开始念叨,说水泥台简直象冰块,人躺在上面吃不消,实在太冷了。媚生趁机搭上话头,说那我们睡一张台子,我可以给你男人的温暖。说完便爬到旁边的台子上,和小付并头并脚地仰躺,没话寻话讲了起来,讲到热络处,媚生忽然问;你到底有过姘头。小付说;三个。媚生说;你骗人,我现在知道的就有三个。小付说;五个。媚生说;我看不止,你让我摸摸你的奶子,我就会知道你被几个男人睡过。小付说;你原来还有这特异功能啊,那就五十个吧。告诉你,我睡过的男人自己也记不得了,你休想动歪筋到老阿姐身上揩油。
小付的这句话把媚生下面想讲的话全堵在喉咙口了;困觉。他侧过身体,背朝小付,闭上眼睛才几分钟,又听她不住地念叨;冷冷,我怕冷。索性翻身趴到她身上;你睡到我身上来就不冷了,不过有个条件,让我摸摸你的奶子。
媚生的手刚触及小付的肌肤,她便惊叫起来;快拿出来,你的手比死人的手还要冷。
媚生嬉皮笑脸地说;你被死人摸过奶子啊。
小付的一声惊叫,倒是把常客吓酲了,身体往下一滑,缸盖顺势掉在掉上,自由一屁股坐到水缸里。水缸里有水,把裤子也弄潮了。他弯腰去捡缸盖时闻到水缸里散发出来的一股难以描述的药水味,便朝水缸瞥了一眼,看见水面上有白乎乎的漂浮物,就划燃了根火柴,循着火光定睛一看,水缸的药水里居然浸泡着两个有猫那么大小的死婴。他哇的一声怪叫,直往门外窜。媚生,小付也被他的怪叫声吓了一跳,爬下水泥台往外窜;你他妈别吓人,鬼吓人,吓不着人,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小付气咻咻地埋怨道。
做了个恶梦,走吧,还是回公司去睡吧。常客魂不守舍地抖簌着说道。
他们一路小跑回到公司,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醒过来后,小付出门去买回了一大包熟菜,馒头和酒。常客不喝酒,吃了三个肉馒头。从衣柜里找出适身的衣裳裤子,换下身上的衣裳;你们慢喝,我继续睡觉常客说。他躺在床上,两只无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天窗外的天空渐渐黑了下来,他觉得心里的绝望要比天空更黑,黑上几十倍几百倍。
我好象听见有人敲门。小付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女人的喊门声。
媚生见小付起身往外走,急忙上前阻止,已经晚了,她拉开房门;告待你多少遍,天王老子敲门也不去开。
那就不去开好了。小付说。
现在已晚了,你把门一开,外面的人看到灯光不就知道里面有人吗。
小付六神无主的望着他;到底去开不开门。
也只好去开门了,听天由命吧。媚生有种不祥的预感,随即跑到隔壁房间,喊醒刚刚入睡的常客;醒醒吧,有客人上门了。
常客掀掉身上被子,正要坐起,从外面冲进来五,六个警察,连姓名都没问,直接给他和媚生咔嚓带上了铮亮的80手铐。大块头警察带他们出门前,朝小付说了句;你是小付吧,明天早上十点钟,去局前街派出所找李副所长,说明情况。
两个人一副友谊铐,被警察推搡进停在门外的面包车,并排跪在过道里,在路上常客跟媚生耳语句;陆虎没看见动手,你就说在外面,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什么事情。
媚生用肘捅了他一下,点点头表示明白
进了派出所,警察把他们分别关进两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栏门的小房间,由联防队员看守。看守常客的联防队员看上去三十多岁模样,一脸戆头戆脑的样子,身上穿了件藏青色工作服,表袋袋盖上印了一排蛋黄色的字;常武纺机厂。常客半蹲在地上,把脑子里思路整理了下,然后跟铁拦门后的联防队员搭上话头;看你有些面熟,你是在纺机厂上班吧。
联防队员沒意识到是工作服袋口上的标识泄露出来的信息;你怎么知道我在纺机厂上班。
我有个表阿哥,大舅舅家的儿子,叫王园林,在纺机厂当工会副主席,我女朋友也在厂成品车间,叫王春燕,你认得吗。
联防队员信以为真,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十数秒钟;名字我熟悉,人要见了面才能认识,你住那里,我也觉得你面熟。
我住在尚书街。常客中气十足地说。
哦,难怪面熟,前几年陪我同学去那里做过国库券生意。
同学叫什么名字,尚书街上贩国库券的人我几乎都认识。常客自信地说。
外号叫石头。
喔,石头啊,认识,他是踉许成混的。常客随口胡诌一句。
许成你也认识啊。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敬佩的目光
我们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了。常客正想进一步套近乎拉近关系,大块头警察来带他去办公室做审讯笔录。做笔录的是个实习生,把审讯表格上的填充题全都问完填写完后,就不在开口问话了,大块头警察拿起表格扫了一眼,单刀直入地说;;你是几进宫的老绅势,就不跟你玩挤牙膏战术,大家爽快点,瞒不住的该讲的就不要迟迟疑疑绕圈子,是你动手砍人的吧。
是的。常客装出付老实相。
还有谁和你一起动手的。
不知道,我动手时房间里好象没其他人。
别跟我讲好象不好象,你是用什么东西打的。
好象是把瓦刀。
怎么又是好象,你带了凶器去要债,就是说事先商量有准备了。
瓦刀不是我带去的,是从他公司门后墙角落里找到的。常客知道,事先带上凶器和现场捡到,完全是两码事,千万不能承认瓦刀是自己身上的,这事死无对证,也是以后定罪的关键。
我们当然会作调查。大块头也没继续深究,点着了根香烟,吸上几口后往白瓷烟缸一架;拿去抽几口,下面要问你其他问题,这件事你们商量下来到底是要公了还是私了。
私了啊,科长说已经和陆虎已经谈妥了。常客心想,肯定有一方托人找关系了,不然的话,警察不会从中做起调解工作。
科长是答应了陆虎提出的条件,但他现在既不露面又不回传呼,算是什么意思。
我也打了他几十个传呼,还去他家里找了好几趟,找不到他人我心里比谁都急啊。常客显得很冤屈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跟多啰嗦,长话短说。明天晚上八点,没人带着和解书来担保,就送你们进看守所,等着吃牢饭吧。大块头侧脸看了眼记录员,关照了一;;你不乱这句话写进审讯笔录。
常客一听急的头上冒汗;我现在找不到他人我也没办法啊。
那不关我们的事。大块头掸掉落在身上的烟灰。
可以借个电话给他打传呼吗。常客眼睛盯着办公台上的黑色电话机。
这个电话不能打,你可以用值班室电话给他打传呼。大块头把他带进值班室。
常客连打了三个传呼,坐等半个小时也没电话回进来,随后又被关进小房间。
常客跟联防队员套了几句近乎,话题一转;拜托你下班后出去替我打个传呼,让他在明晩八点前必须联系上科长或者陆虎,让他们带了和调书来做担保,否则我就要去吃牢饭了社。
他眨巴着眼睛想了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常客绝望又悲愤地将握紧拳头的砸向墙头,一下,二下,正要砸第三下,他又转了回来,手里拿了支圆珠笔和白纸;我记性不好,你把传呼号码再讲一遍。
常客看着他认真记下李爱国的传呼号码,感觉又多了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听他把记在纸上的号码读了两遍,确认无误抱拳说道;这事拜托在你身上了,日后一定重谢。
常客在小房间里煎熬到了第二天的黃昏,知道担保放人是毫无希望了;别想家里人家里事了,想了也是白想,世上又没后悔药吃,放下包袱,准备去坐板房,吃牢饭吧。
准时八点,大块头打开铁栏门;走吧,去看守所困觉吧。
常客望了见媚生戴着手腕,站在过道口,正朝自己苦笑;我们终于成为同案犯。他自嘲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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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客的鼻尖离常武看守所2区11号房的铁门不足十公分,他在铁门散发出的冰凉的金属气息和铁锈味里,闭着眼睛回忆计算自己是第几次面对这扇足以令人绝望的铁门;第六,还是第七次?以前的经历象电影画面在眼前一张张停格,然后快速闪过。这一趟,他能明显感觉到,跟以往的经历作比较,又多了种崩溃感。年轻时跨进跨出这道铁门,甚至会嬉皮笑脸地作出无所谓的姿态,来获取某种的成就感或是荣耀感;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蹲板房不男人。这一趟,他耷头搭脑,眼前一抹黑;苦命啊,完了。他在心里哀叹道。
张干部打开铁门的刹那间,常客才想起上一趟走出常武看守所大门的日期;84年1月17日。他还记得当时神气活现的样子,跨出铁栏时跟干部开玩笑;你们花钞票雇人抬大轿请我来视察,拜拜,我也不会进来啰。想起这句话,他都觉得的可笑;还是不请自来了。
媚生站在13号房门前,故意狠狠地假咳几声,见常客终于侧头朝向自己望来时,做了个鬼脸;山上见。
张干部哐当一声拉开铁门,常客憋着嗓门高吼一声;报吿。紧接着一步跨进号房,身后的铁门又是哐当一声重重关上。这声响提醒他此时已经身处囹圄的同时,也唤起蛰伏在身体里的野性;不能自怨自艾,提起精神,准备开打和被打。他退后一步,背贴铁门,做出困兽犹斗的样子,眼睛快速从右到左扫视一遍,头一印象是比起以前的号房,变得宽敞明亮了,原因是上回所在的号房里关押了三十多个人,每人睡觉铺位只有一根筷子的长度,翻个身就趴到旁边人的身上去了,现在号房里统共只有十五个人,从这些人的目光里可以看到有不怀好意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漠然的有咧开嘴等看恶作剧的。
先坐过来吃饭,干部关照新号留了一客饭。有人说道。
我肚子里还存了点油水,这客饭就留给号长作主吧。常客一天吃了两个卷心馒头,肚子早就饿开了,但他知道号里规矩,新号头客饭要上交给号长的。
不愧是老绅势,考试过关,别一本正经地站着了,上来坐吧。有人招呼道。
常客听着这沙哑的声音,觉得很熟悉,侧目一看原来是傅明,心里一阵惊喜,他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八,九年,居然又在号房里相聚了。上一趟也是在看守所,不同的是那次两个人还是同案犯,傅明长了张懵懵懂懂的娃娃脸,如今下巴上胡子拉扯,肤色黝黑,身坯明显强状,有了成熟男人的样子和腔调;原来是你这狗日的给我出难题啊,前几天听媚生讲你出来了,想约你见面喝顿酒,没想到转眼在这里见面了。
媚生混的怎么样。傅明问。
也混进来了,关在隔壁13号房,这趟 我们是同案犯了。常客脱掉鞋子,坐到号板上,傅明是一号铺位,号长专座。他故意坐到二号铺位,发觉周围的人没有表示不满的言行,心里舒了口气;逃过一劫。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必定在号房,平时社会上连个鬼影子也碰不见的朋友,监狱里来逛一圈全见着了,真他妈出鬼,号房倒象是社会人的会客室。傅明随口篡改了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这趟是犯什么事进来的,我赶紧打个传呼给隔壁号房,弄不好他们已经在操练媚生了。
学不会偷抢坑蒙拐骗,只好重操旧业,开鞭。常客回问了句;你呐。
老行当,开鞭。傅明派人去号房板上的风洞口呼叫13号房号长,听到有回应,跑过去关照了句;刚进来的新号是我朋东,操练时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他又让身边的人往后挪移,空出一个人的位置,拍拍号板;你来睡二号铺,吃夜饭时张干部来通知说要留客饭,有新兵送进来,老子听了一高兴,已经有好几天没新兵进号房,心想今晚可以好好操练一番寻寻开心了。
这一晩,常客躺在号板上被饥饿和心事折磨的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没合上眼,最让他牵挂担心的是毛丫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睡在一旁的傅明不住的埋怨,说你也算得上是号房里的老绅势了,怎么心神不定的还象个头趟进来的小毛头,闹的我也陪你一夜没睡上半个小时安稳觉。
现在不是过去了,再过二个多月我就要当老子了,你说我睡得着觉,你想想儿子出生的那天,老子在蹲号板,心里好受不好受。常客感觉有几颗热乎乎的泪珠,滚出了眼眶。
傅明弹开眼睛;那你还不安稳点在家陪陪老婆。
生活所迫啊,陪老婆养孩子不要花钞票吗,蹲在家里连口西北风也喝不到,唉,不说了,手铐一戴,念头泡汤,睡觉了。常客将被子拉过头顶。
你忘了规矩啦,睡觉时脑袋必须露在被子外面。傅明一把拉下被子;把我弄醒了你也别想睡,坐起来说说话吧。
我直没心思说。常客躺着,一动不动;白天要干活吗。
当然要,还是搓两极管。傅明说。
我看你这趟出来等于是放风,坐了九年牢,减刑出狱在社会上逛了一圈,再收你进去继续坐,也算是苦命人。
你去监狱里转一圈就知道,比起那些摸把女人奶子抢顶军帽跳场黑灯舞连个手腥味都没闻到,就被判了个无期死缓的人,我的命不要太好啊。再想想83严打被枪毙掉的朋友,就不要身在褔中不知福了。傅明跑去撒了泡尿后又钻回被窝。
这本来就是不该有的冤案,你话要怎么讲就没劲了,当年要不是你舅公是负责打勾打叉的法院院长,现在不也是一盒骨灰了吗。常客眼前闪过陆建强,秤砣几个人的面孔。
别忘了我们是同案犯,所以你也要感谢我舅公,我要是打靶了,你肯定还在蹲大牢,所以我说不要身在褔中不知福了。傅明说。
这趟出来有什么收获。常客觉得跟他争论下去没啥意思,换了个话题。
帮老板要回了两笔债,全花在女人身上了,搞了十来个女人,有个女人跟我发誓说一定要和我结为夫妻,现在鬼知道又爬到那个男人床上去了。傅明说着笑出了声。
不要这么悲观,说不定三年后在监狱门口接你的就是她呐。常客说。
你是在跟我讲爱情故事吧。傅明望了眼铁窗外面渐渐泛蓝的天空;都别睡了,不出一刻钟就要拉铃了。
果真如此,两个人没说上几句话,呼叫起床的电铃声响了。整个号房的人好象都醒着没睡,十几个人同时腾地一跃而起,铃声停了没秒钟,已经穿上衣裳裤子,排队撒尿完毕,外面传来打开铁门时发出的声响,他们赶紧在号板前站成一排,等候干部查房点名。
吃过了早饭,傳明按排给常客的任务是号房书记员,负责记录晚饭后的坐板反省时间里,犯人们对自己所犯罪行的检讨发言。白天的工作是和帮着內奸犯收发两极管。内奸犯姓芮,因为号房里没人知道芮字的准确发音,这个人又是犯强奸罪被抓进来的,号子里的人都叫他內奸犯。据傅明讲,内奸犯用了几颗大白兔奶糖,把还在念小学的女儿同学给强奸了。号房里的犯人也三六九等,打架抢刧赌博算上等人,要被其他罪人供奉伺候,象他这种强奸幼女犯,随便那种犯人都可以上去踩几脚。内奸犯原先关在8号房,被号房里的人操练的神经错乱,没日没夜的说胡话。管教把他转到了11号房时,特意关照傅明了一句;这人脑子有病,不要再拿他操练寻开心,也不要按排改造任务。傅明嘴上点头答应,待铁门哐当一门,照样把他当狗一样操练。有一次,吃过夜饭后,副号长抢刧犯训练他做老鼠打洞的游戏,命令他左手捏住右耳,右手中指顶在号板上,人就绕着中指转圈,必须转上五十圈才能停止。负责点数的人点过四十又回到二十重新点数,周而复始,永远点不到五十这个数字。内奸犯开始时还替自己点圈数,转上三,四十来圈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直起腰的一瞬间,內奸犯就象掐了头的苍蝇乱碰乱撞,囗吐白沬,用脑袋去冲撞水泥墙,直接撞到昏死过去。傅明见状,吩咐其他犯人去拍铁门报告管教,并作证说是內奸犯抗拒劳动改造,自伤自残。管教干部听了似信非信,內奸犯醒过来后也一口咬定说是脚下打滑,自己撞到墙上去了。他在看守所里吃了多苦头,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号友再坏是朋友,管教再好是外人,坦白和吿密两件事千万不能做,一旦做了只能自认倒霉。
事后,傅明拍着內奸犯的肩膀,表扬了一句;硬气。我现在宣布,以后谁也不能碰他一根汗毛。
常客有时见內奸犯神情呆滞,长时间地瞪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时,就会想起隔壁老周发病时的样子;这狗曰的早晚要疯掉的,估计先进神经病院,再送监狱。
三,五天下来,常客慢慢地开始服板了,所谓服板,就是适应号房生活,不再象头几天那样心事重重,萎靡不振地蹲在墙角落,神思恍惚地望着铁窗外的天空唉声叹气,独自发呆。跟号房里的人混熟了,偶尔也会和他们吹上一通牛皮,或者无伤大碍的小打小闹。号房里除非熟人朋友会直呼其名或外号,其他人大多是其犯罪性质直接称呼。比如这人是犯盗窃罪抓进来的,盗窃犯便是他的临时名字,碰到相同的罪犯,按照年纪区分,在盗窃犯前面加上老或小字。副号长是犯抢劫罪抓进来的,有资格喊他抢劫犯的除了傅明,常客,还有个叫老官司的人可以这么叫。这个人肥头大耳,看上去象是饭店里的厨师。据他讲今年正好五十岁,傅明出生那年就己经在牢里了,以后的二,三十年里,进进出出都记不清坐牢的趟数了。头趟官司是因为在菜场上偷了五个鸡蛋,为此坐了一年半牢;官司吃动头,牢运就跟着你旋了。那个年代没有混社会一说的,大多数的人都是从学做贼踏上社会的,号房里十个犯人七个贼,两个腐化一个赌。人连肚子吃不饱,怎么会有闲心思拉帮结派打群架呐,弄到钞票了就去赌博找女人,象你们这种职业开鞭生,整座看守所里也凑不足一个加强班的人数。
副号长天生长了付七煞相,看人时喜欢侧偏头,板着脸斜视对方。即便饿着肚子,每天都要坚持做五百个俯卧撑。常客喊他抢劫犯时,老官司会开玩笑似的纠正一句;你没把副号长叫全,他的全名应该是抢劫强奸犯。副号长一听加进强奸两个字,脸红脖子粗地和老官司争论一番。按照副号长的自辩,他只能定个入室盗刧罪,这个罪名比起入室抢刼罪,要少坐好几年牢,如果再加上强奸,重罪加重罪,恐怕要坐穿牢底了。常客从他们几次哔哩哇啦的争论焦点中,总算听出了是怎么回事。二个多月前,副号长盯上了舅舅家斜对门的一户人家,从表弟嘴里打听到新搬来的这户人家,住了一个穿着时髦,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在市里一家电影院里上班,上的是长中班,下午二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副号长摸清她的上下班时间规律后便伺机作案了。副号长挑了个下雨天,等到夜里九点钟,行人稀少,左邻右舍关上大门睡觉了。他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自己,往身上套了件雨披,晃到这女人家门口,用扁锉撬开房门,在房间翻箱倒柜,撬开所有的橱柜抽屉,没有找到一张银行存折,一分现金。垂头丧气地关灯了电灯,正想撤退,这个女人推门进来,顺手开亮客堂间的电灯,一眼看见房间里站了个身上套了件雨披的男人,哇地发出一声惊叫。没等她发出第二声惊叫,副号长手里的扁锉顶在了她的咽喉处,逼着她重又打开挂衣橱,取出了藏在大衣口袋里的三百多块现金。副号长伸手抓钞票时,眼睛又盯上了她手指上的一只韭菜边戒指,心想既然盗窃变成了抢劫,抢一分是罪,抢一百块也是罪,索性把戒指抹下来带走算了。这女人见他还想抹走她的戒指,死死握紧了拳头,不肯伸直手指头,争到后来她扑嗵跪下,一把泪水一把鼻涕的苦苦哀求,说这只戒指对她而言有特殊的纪念意义,说只要给她留下这只戒指,那些钞票就算送给他用的,以后也绝不报警,哭求到后来,这女人抹掉脸上的泪水,主动伸手去解副号长的皮带的同时,跟他谈起了条件,说我陪你玩一夜,我只求你留下戒指。副号长假惺惺地答应了她的要求,跟她上床吭哧到了半夜,临走前还是强行从她手指上勒下了戒指。
副号长跟老官司没完没了的争论焦点,就是副号长不承认自己强奸了这个女人,因为性交的整个过程都是女人主动,连自己的家伙也是女人抓着放到她身体里的。老官司说因为是你先用暴力威胁,才有女人的主动;你现在跟我嘴老有屁用,到了法庭上法官只会相信女人的口供证词,她说你强奸就是强奸,我看你二十年徒刑是逃不了啦。老官司幸灾乐祸地干笑几声,坐到墙角落里去打瞌睡了。
常客也把自己案情讲给老官司听了,吹捧了他几句,说你见多识广,人生社会经验丰富,随后让他分析这个案子,会判上几年有期徒刑。
保证不会超过三年。老官司自信地答道,接着继续分析;不过我认为你这趟坐牢的可能性不大,前提是你那个科长朋友要愿意拿笔钞票出来摆平这件事。既然双方在公安方面都有关系,私下赔偿条件协商好了,把你们关进来,也就是逼科长袋里的钞票。
我感觉他想天法也会把这钞票弄到手,你想,他在外面就不怕我们扛到后来,最终把事情推到他头上去。所以说,保我们就是保他自己。第二点,他就不怕你们坐牢出去后找他算账,到那时断手断脚的事了。他肯定会算这笔账,到那时不是花几万块钱摆平的事,人最怕碰到的不就是花钞票也解不了的结吗。常客顺着老官司的思路,作了一番分析后,心情大有好转,好象明天一大早就能听见管教干部喊他整理被头铺盖,签单出所回家。
每晚六点半至七点是犯人们坐板反省时段,也是常客的工作时间,他象模作样地一手托了本劳动学习思想汇报日记本,一手拿了支圆珠笔,如有新兵分进了号房,先是要给他们做入号登记,若发现有反常情绪和言行,也要写进日志。号长为了打发消遣沉闷无聊的时间,通常会点名谁谁检讨汇报通过白天的劳动改造后,对自己犯罪事实的重新认识和改变的发言。这个主题听上去很严肃,实际上却是号房里的娱乐节目。被傅明经常点名发言的大多是三类罪犯,贼骨头,白插子和流氓犯。所谓的对犯罪事实的重新认识及思想汇报,就是要发言者添油加醋地讲述自己犯罪经过,白插子当场演示插皮夹子的技巧,赌徒在号房里有个别号,叫箩生,常客从日记本里撕下几张白纸,裁成扑克牌大小的形状,让箩生们现场表演如何开花页子和偷换牌的技术。盗窃犯演示如何撬锁,强奸犯讲述强奸经过的同时还要接受其他人的提问,如果对细节的描述含糊其辞,将被视为改造态度不端正,这句评语往往会逼的这些强奸犯流氓犯们,情急之下凭空编造细节和维妙维肖的模仿动作,博大家一乐,消除十多个小时枯燥重复又疲劳的工作。常客把每天半小时的思想汇报会,比喻成犯罪分子技术交流小组讨论会,他三天两头会点名一个外号叫土狗的人出来发言,土狗是马杭镇人,说话略带结巴,看上去一付诚惶谁恐的老实相,在当地算得上个地痞恶霸,已经吃过两趟官司,一趟是敲诈勒索,一趟是亵渎妇女罪,这趟的刑拘证上只写了因流氓罪而刑事拘留,没标明具体事由。这个人是个老油条,特别善于见貌辩色见风使舵这套把戏,能屈能伸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口才又不错,插科打诨加上胡乱编造,能把一个下流黄色故事说成了相声,故事中流氓主角都是由他扮演,加上大包大揽故事里所有的下流细节和流氓手段,所以他思想汇报象是成了号房里保留节目。压轴戏。说到激动精彩处,说话居然超常地流畅,一点也不结巴了。只是在模仿女人不同的叫床声,偶尔会愣两下,那时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就不象叫床声,倒象是打嗝闷屁声。
如果是要想找谁谁的麻烦,副号长也会点名让他发言,话不过三句,便指责说检讨象背口诀打水漂,检讨没有触及灵魂,没有找到自己犯罪根源,随即指配站张赃号规的墙前,默诵一百遍,睡觉前必须一字不漏的全文背诵,如果背不出,明天会加大工作量。如果碰上巡视管教过问,号长报告说;这人不会背所规或劳动产量质量不达标。有些实在闲着没事的管教,就会开了号房门,接过土狗递来的鞋子,用鞋底对这人扇上十几二十个耳光,然后训斥几句,兜转屁股走人。
老官司说你能出不出去,到第十天见分晓了。常客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刑拘第十天后,就要转批捕了。到了第八天,坐板有如坐针毯,心里既慌恐又有几丝希望,他对科长一直保持着自信,于情于理与人与己,他想天法也凑足这笔钞票,来摆平这件事的。
第九天下午,吃夜饭前送进了两个新兵,其中有个叫窜条头的人,在社会上也算是有名号的人,吃过三趟官司,有两趟是流氓斗殴,一趟是盗窃。这些资料全是老官司提供的,据他讲曾和窜条头在同一个监狱里蹲过;他当然认不出我,他在监狱里混的八面玲珑,怎么会把我这个老贼骨头放在眼里的。老官司自嘲了一句。
窜条头一进号房就摆出付盛气凌人,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派头,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到便池前,哗啦啦地撒了泡尿。号房有两个以前在社会上跟他混过的朋友,见到窜条头赶紧放下手上的搓板和两极管,跑上前去想跟他打招呼,被副号长一声吼叫;坐下。又只得无奈地乖乖坐到位置上。窜条头拉上裤子,扭头问了句;你是号长吧。
副号长回了句;你算老几啊,先找个位置坐下。
窜条头并没急于坐下;社会上的人都喜欢叫我窜条头,你听说过吗,在这号房里我排老二的话,没人会当我的面称老大吧。
老子不混社会混号房的。副号长狠狠盯了他一眼,就不再搭理了。
常客低声问傅明;在社会上听说过窜条头这个人吗。
他摇着头说;我在社会上才呆了几天呀,反正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再说这里是号房又不是社会,管他是窜条头还是鳑鲏头,晚上照常操练,打击嚣张气焰,先给个他下马威,态度好少吃苦头,态度不好请吃辣腐酱。
吃夜饭的时候,窜条头捧着饭碗坐到的朋友身边;看到你们缩头缩脑的样子就来气,亏你们还跟我混过,吃过夜饭号长要是操练我,我反抗你们一起上,跟他们搞一场,老子在社会上从不看人脸色,到号房里怎么可能受小鬼们的气。
这两人关在号房里一个多月,的确也忍气吞声受了些冤屈,窜条头的一番鼓励煽动,唤醒了抑压着的野性;听你指挥,我们早就想教训那个抢劫犯了。
吃完夜饭,副号长吩咐强奸犯带着新兵擦号板,洗夜碗。强奸犯迟迟疑疑地走到窜条头跟前,开口说了句;号房里的老规矩,新兵....。没等下面的话说出口,窜条头甩手啪的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叫定规矩的人来亲自跟我讲呐。
号房里刹时一片寂静,大家都识相地爬上铺板,靠墙而走,大多人幸灾乐祸地坐等好戏上演。窜条头眼睛逼视着副号长,身后站着的两个朋友,做出了随时准备开打的姿势。副号长的身旁,汇娶了几个平时欢喜充当打手角色的人物,就等着号长发号施令。
号长是不用亲自赤膊上阵,动手参与开打的。傅明眯缝起眼,这些人在他眼里就象竖放好的炮仗,一声操练如同点着了导火索,立马爆开了。他笑着跟常客说了句;武打戏要上演了。然后沉下脸跟副号长说道;你不去告诉他这条规矩是谁定的吗。
副号长明白傳明这句话就是发给他的操练信号,边撸衣袖边朝窜条头走了过去。
窜条头握紧双拳,注意力全放在缓缓逼近的副号长身上,放松了对其他人的防备。就在两个人之间距离仅一步之遥时,紧跟其后的土狗,突然从副号长身后窜出,未等窜条头有所反应,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到他的左嘴巴上,随之抬腿一脚,把他踢的往后退了二,三步。紧接着是拳来脚往的混战,四对三,从地上打到号板上,这个人打倒在地,那个人爬起来继续加入混战。其他人咧开了嘴,开心的象在免费观看一场武打戏。窜条头的一个帮手,会点三脚猫功夫,会躲闪又能瞅准时机出击,副号长这方渐渐处于劣势,自己也被他打的鼻孔流血。
傳明和常客并肩而坐,观察着混战的局势,看到土狗的偷袭,差一点把窜条头打趴在地,禁不住鼓掌叫好,现在瞪眼看着左臂右膀快要招架不住窜条头的反击,心里着急了,他知道副号长一旦被窜条头几个人打趴在地,以后号房就是他们的天下,自己也要被窜条头吃瘪,以前的威信以后只能用来涂墙扫地。
常客见傅明腾地站了起来, 脑子轰地一热,紧跟着站了起来,他明白在号房里傅明是靠山,靠山一旦失势倒了,自由自在不干活的好日子也混到头了。他见傳明冲了上去,两条手臂象紧箍咒死死抱住会耍些功夫的家伙,使他一时无法施展拳脚功夫,常客趁机出拳,啪啪啪连出了几记重拳,拳拳砸在他的面孔上,直到听见铁门外传来一声叱喝;全部住手,原地蹲下不准动。
铁门哐当一声开了,几个管教把手握白蜡棍和手铐冲了进来,将参与混战的九个人带到号房外的阴冷的走道里,面向墙壁。
管教没有耐心一个个过审弄清打架缘由;白蜡棍伺候,每人十五记。只有号长傅明例外,受了一顿训斥后,喊了声报告,嗖地钻进了号房。剩下的八个人,分成两人一组。常客和那个脸肿的象猪头三的人分在第二组,第一组的副号长和窜条头随着管教一声令下,乖乖地脱下长裤短裤,光了屁股走到铁栏门前,双手吊铐在铁杆上,麻脸管教手举起近两米长的白蜡棍,抽打前笑嘻嘻地关照了一句;自己点数,少点一记补三记。
副号长咬住牙关撑到第三记时,象打喷嚏似地哼了几声,撑到第六记时龇牙咧嘴,发出杀猪般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数十米长的阴森森的走道里回响着毛骨悚然的惨叫和白蜡棍抽打在肉体上时发出的啪啪声,让常客感觉置身在屠宰场,想到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上场,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了。
窜条头却是至始至终咬紧嘴唇一声不吭,看着他皮开肉绽的屁股,常客心里油然升起敬意;狗日的,牛比。管教上去给他解手铐时喊了声;下一组,准备。常客听见这声口令,心一沉,脱裤子时勉励了一句;向窜条头学习,向渣滓洞里的英雄致敬,死撑,往死里撑。他摆出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光着屁股走到铁栏门前,脸朝铁栏门,双手往上伸直,抓住冰凉的铁杆,心虚地嘀咕声;老虎凳辣椒水统统上吧,怕死的不当什么党员。他闭上眼睛,等着听上铐时发出的咔嚓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间;你叫什么名字。
常客头也没回,冷冷地应了一句;常客。
进来第几天。那人继续问。
好象是第九天。常客想到老官司那句第十天见分晓的话,心里一惊。
下午派出所里有电话来说来带人,就是他。那人和另一个管教干部低声说了句,然后朝常客吼道;穿上裤子回号房。
常客回到号房,坐到老官司身边,喜忧参半地问道;管教刚才说明天所里有人来带我,你猜放票还是转批捕。
我猜是放票,如果是转批捕,调区换号房你人还在看守所里,肯定照打不误,放票就不敢随便给你一顿棍打,他们也怕你出去后用身上伤疤去吿看守所动刑。老官司分析的头头是道。
傅明从铺板缝里挑出一枚贰分面值的硬币;瞎猜还不如扔角子,非常准,天门放票,地门转批捕,你扔还是我替你扔,我的手可是很仙的。
那你替我扔吧,扔一次还是二次。常客拿过硬币,把正反两面仔细看了一遍。
一剑定江山。傅明把硬币放到大姆指的指甲上,轻轻地往上弹,将硬币弹到半空,啪嗒落在了铺板上。
常客瞪眼望着在铺板上蹦跳的硬帀,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嘴里不住念叨着;天门,天门。
硬帀刚停止蹦跳,傅明抢先用手掌盖住硬币;给你先猜是天门还是地门。
天门。常客突凸起眼珠,盯看着傅明慢慢从硬币上挪开的手掌,当他看清硬币上的半圈稻穗,赶紧自我安慰了一句;我是正话反说,地门即天门。
这个不能怪我,老话讲人算不如天算,哈哈,上次同案,让你逃过一刧,这趟我们不是同案犯,却要陪我一起上山了。傅明望着垂眉搭眼的常客,故意挪揄了一句。
你他妈就不好拖上你祖宗十八代陪你去坐牢啊。常客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板着脸骂道。
傅明继续挪揄;亏你还经历过严打运动,这种小官司不会把你逼的大小便失禁吧。
大小便失禁倒是能办保外就医了,唉,今非昔比啦,如今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常客双手抱膝,不再理会他的热嘲冷讽。
随着此起彼伏的报告声,遭受棍刑的八个人,哼哼叽叽地排队进了号房,铁门哐当一门,这些人立即换了付面孔,嘻嘻哈哈地数落嘲笑别人遭受棍打时的丑态。窜条头径自走到傅明跟前,表情漠然地说;号长,给我按排一个铺位。
都是吃过官司的人,规矩不结仇这个道理大家也都懂,我把4号铺位让给你睡,我睡5号铺位。老官司是个拎得清的人,不失时机的凑上一句。
不愧为老官司,说话做事就是比嫰生漂亮,那你索性再去替他找两条被子,一垫一盖,象这种伤不结痂就只能趴着睡了。傅明说。
常客躺在号板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合眼,天亮前起身去撒了场尿,正巧小岗换班,心想也不要躺在号板上活难过吧,主动提出替别人代值了两个小时的小岗。
查号,点名,吃过早饭,管教开铁门让人出去搬货箱和长条工作台,傅明说你马上出去放大风了,放小风的机会留给老官司吧。常客明白他话里意思,感叹了一句;自由价更高啊。所谓放小风,就是犯人趁着搬货箱的时机,可以去号房门外的过道里走上几步,跟其它号房里的人递个眼色笑脸,碰上熟人朋友也可以打招呼,说上几句话。
常客双手插在衣袖里,心神不定地坐在墙角落,看看别人围着长条工作台,哗嚓哗嚓搓起两极管。遭受棍刑的几个人,说满屁股上的伤口还在往关溢血,不能坐。管教说那是你们自作自受,坚持坐上半个小时,皮肉就麻木不会再疼了。这些人本想找个借口消极怠工,最终在管教的监督下,忍住剧痛,坐上了塑料凳,往手掌绑上橡胶垫,一边搓一边故意装腔作势地哎哟哎唷哼叫。傅明按排好工作,坐到常客旁边,没话找话说是要鼓励他对未来充满信心。常客忽然问;你舅公应该退休了吧,现在干吗。傅明说;出来后就去他家吃了顿年夜饭,听讲己经退居二线,早就不当法院院长。常客说;当年他在布告上打了那么多错误的叉与勾,双手沾满了朋友的血,也有人家属或者被冤枉吃官司的人,刑满释放后去寻他麻烦吗。傅明说;好象没有吧,不过寻他麻烦也没意思啊,他不过是国家机器上的螺丝钉螺丝帽。他也是按照上级文件指示办事,枪毙那么多人关他屁事。两个人因为对这件事持不同观点,叽里呱啦争了起来,最终是开铁门发出的声响终止了争论。管教站在门外喊了声;常客,带上自己物品,出来。
我没有物品。常客家里人的确沒有送来衣物被子,他讲这句话也是在试探,如果放票,管教便不会强迫带走衣物被子之类的物品,也希望你留给号房里那些一无所有的五包户,如果是转逮捕,管教会再次提醒,新号房里不提供被子。
管教鄙夷了他一眼;你关在里面十天了,家里人都没送条被子进来。
可能派出所把通知单寄到别处去了。常客心跳仍在加速,躲避管教蔑视的目光的同时,焦急地等候着下句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话。管教偏偏没再发话,走到了媚生号房门口,傅明朝满脸愁容的常客挤眉弄眼地说道;不吓你了,不要怕你吓出心脏病,肯定是放票。
你凭什么肯定。常客问。
你就别问了,如果不是放票,你的官司我替你去吃。傅明故弄玄虚地说。
管教回到11号号房门口吼了句,声音不高,短促有力;滚出来。
报告。常客短促响亮地回应了一句,一步跨出号门,看见媚生空了双手,笑嘻嘻地望着他;重获自由了。
他们跟在管教屁股后面,神气活现地迈着正步进了看守所值班室,前来签单的正是做审讯笔录的大块头警察;又麻烦恼烦你亲自跑一趟啊。常客假装正经地说道。
我的字别人可以代签吗,没我签字看守所会放人吗。大块头警察把表格装进牛皮纸档案袋。

媚生出了看守所大门,一眼看见站在马路对面的小付,她身旁还站了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喜出望外地跟常客说;花姑娘的及时雨啊。
小付说科长出差在外地,她是代科长来接他们的。随后从挎包里拿出两千块钞票,说这也是科长让她来转交的,说这趟让你们吃苦头了,待他回常武后一定当面道谢。常客问这件事是谁出钱出力摆平的。小付说科长后来是跟银行借钞票来摆平这件事的,他现在比叫化子还要穷,只能先拿出这点钞票意思一下,等以后赚钱了后补。常客听了这几句话,心里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感激,连说算了算了,这件事就算过了。他拿过钞票,随即分给媚生一千块。媚生接过钞票,点出两百块硬要塞给他,说我是一人饱全家饱,你要拖家带口。常客不肯收,说我还用不着你同情接济,这十天板房又是因为我的事情,钞票留着去多玩几个女人吧。媚生假装生气,说你要这么讲话就没劲了,女人是衣裳,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这钞票就当叔叔给侄子的压岁钱,别再推来推去,外人还以为两个大男人在唱双推磨。
常客收下他的钞票后说;我们去找李爱国,中午一起吃饭。
小付一旁插嘴;科长给了我一些钞票,告待我带你们去外地玩两天,散散心,消消气。
那还不如把出去玩的钞票分给我们。常客建议道。
媚生先问小付身旁的女人是不是陪着一起出去玩,见她点了头,立即举手表示反对;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小付带了媚生回公司,常客叫上辆三轮车去了朝阳新村,在自家楼下的邮箱里,果然找到派出所寄来的刑拘通知单;妈的,幸亏没寄到娘老子家里去,不然他们也要陪着我吃个大惊吓。
家里还是老样子,台子上的书籍信封原封不动,玻璃杯里茶叶上面浮着一层白乎乎的泡沬,台面上积了层薄薄的烟灰。这些迹象在常客眼里是件好事,说明毛丫头也没有回来住过,他舒了一口气,把身上钞票全摸了出来,自己留了一百块,其余钞票全塞到枕头下面。关门下楼时正好碰到老周买菜回来,他抢先打招呼,说你老婆生孩子了没有,还回不回来住。常客说早呐,还要等一,二个月,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住了。老周说,我一个人住太冷清,你回来住还可以和我说说话。
常客去面馆要了碗面,三块五花肉。吃完面又打了电话给毛丫头,电话接通后没等她发问,抢先说陪朋友做生意,赚到的钞票放在枕头下面,然后问她肚子里的胎儿好吗。毛丫头说;我们都好。接着埋怨了几句,说在外面这么多天也不打电话吿知一声,我以为你又闯什么祸被抓进去了。
现在又不是从前,怎么还会随便闯祸呐,一切要向钱看。常客安慰一句,话头一转;我下午要去趟外地,明,后天就回来。
小付的小姊妺叫玲玲,去火车站的路上,已经和媚生勾腰搭肩,俨然象对情侣。在售票处排队买车票,常客建议说去周庄;我看了朋友去周庄写生照片,小桥流水,江南人家特别有意思。玲玲嘴一撇;乡下有什么好玩,我要去上海外滩看夜景,看看上海女人身上穿的时装。
你他妈的以为是谁啊你她妈不就是一只豁嘴夜壶吗。常客这句话到喉咙口又咽进肚子里,看在媚生面子上,强忍住火气问了句;小付,你到底是出来陪我们散散心,还是叫我们陪她去外滩看夜景。
小付瞪了她一眼;当然是陪你们散心哬,我来选一个地方,去苏州玩吧。
四个人最终乘上开往苏州的火车,到苏州站是下午三点,下车后喊了两辆三轮车,常客和小付坐一辆,去拙政园游了一圏,出了园门,抬头看天色,已快到吃夜饭的时间,小付建议就近找家宾馆,开好了房间便找地方吃夜饭。
小付开了两个房间,刚从服务员手里拿过钥匙,媚生要了把房门钥匙,朝常客眨了眨眼睛,急吼吼地拉上玲玲去找房间,小付在后面关照一句;休息一刻钟,然后到我们房间里集合,一起出去吃夜饭。
开门进了房间,常客用宾馆电话给李爱国打了个传呼,等了一根烟的时间,就有电话打了进来,拎起电话机,听见他在说;还是你惬意,上午出牢房,下午带上女人去外地白相寻开心了。
常客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当然有人向我通风报信,我是昨天晩上知道你今天要放票了,别忘了你们放票我有一半功劳,要是没有我对陆虎,科长实施高压严打手段,他们也不会这么爽气地互相让步,先保你们出来。李爱国说。
等我回了常武请你喝酒。常客说话语气平静,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你是要请我喝酒,有件事还要跟你通声气,科长那张借条卖给陆虎了,五千块。钞票是科长拿出来的,反正你就装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给你留了一千五百块,媚生的一份你就别管,在我负责给。李爱囯说。
大谢,大谢。常客一听还可以到他那儿去领一笔钱,顿时喜笑颜开,一扫蒙在脸上的阴霾,情不自禁地用手啪啪啪地连拍了几记额骨头。
朋友之间有什么大谢,回来了给我打传呼。李爱国挂上电话,
小付去宾馆商场买了两包东西,回到房间就催常客出去吃夜饭。接着又往媚生房间里打电话,没人接。常客跑到他房间门前,明明听见里面有动静,敲了几下门就是没人应答,回到房间跟小付说;干柴碰上烈火,让他们烧去吧,我们自顾自找地方吃夜饭。
他们在街口找了家门面装修看上去挺气派的饭店,坐下后小付跟服务员要来菜潽本,推到常客面前;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点。常客点好了菜,问小付喝什么酒。小付说你喝什么我也喝什么。常客想了下说喝瓶花雕吧。小付听后啊了一声,说花雕也太难喝了,要不来瓶白酒吧,我们一人半斤,祝贺你重获自由。常客说白酒不行,前一阵就是因为喝酒住进医院。小付说那就你三两我喝七两。常客经不住她的哄劝,心想人逢喜事,杯白酒也喝不死人;喝,舍命陪美人。他豪气地拍了下台子,说道。
点的菜还没上全,两个人已经把一瓶白酒分喝掉了,小付嚷着又要了两瓶啤酒。常客说混酒一喝,我立马拉倒。小付说那你看我喝,听听我的人生故事。常客看出她已喝了差不多,说话口齿不清,一句话有时要重复说上好几遍,也不知怕他没听清,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一人一瓶,喝完走人。他伸手拿过一瓶啤酒,随口问了句;你结过婚没有。
小付嘴凑到杯沿,喝掉浮在啤酒上面的酒沬;可以讲结婚了也可以讲没有老公,结婚没到半年,老公被一个老板娘骗到广州去做家电生意,至今三年多了没回过趟家,这可以说是名存实亡。
可以,完全可以。常客同时点着了两根香烟,给了她一根;所以你也找男人乱睡,借此报复他,宣泄心里的怨愤。
你以为有病啊去找男人乱睡,跟欢喜的男人睡觉是因为我有那方面的需要,跟不欢喜的男人睡觉是为了赚钞票。小付解释道。
我没听懂你说的那方面是指什么。常客明知故问。
就是这方面。小付突然出手,在他裆部抓了一把。
常客没有想到小付竟然会在大庭广众,耍出流氓的招数,急忙并拢双腿,红着脸念了句道白;大胆,放肆,来人呐,把这骚妇拉出去犒劳兄弟们。
没想到你这个混社会饭的人也这么面嫩不出趟,被阿姐调戏一把还会脸红。他的窘态遭来小付的一通嘲笑。
你知道个屁,现在我还是个诗人。常客为了掩饰尴尬,把诗人的花环戴在头上,以此表明自己是社会人是有所区别的。话说出口后又后悔;神经病,去跟她讲这些事干吗。
诗人?那你写一句床上脱精光,地上鞋两双的诗给我看看呐。小付看着常客的窘迫样子觉得好笑,喝了一大口啤酒后继续调笑他。
不跟你啰里叭嗦了,喝完杯中酒回房间睡觉吧,我开始头晕了。常客站立起来,一口喝掉了杯中湭。
那你要当心睡到半夜我爬到你床上去把你给强奸了。小付继续挑逗道。
你试试看,老子不愿意你也能把我给强奸了,我狗日的不把你背回家。常客拉了拉她的手臂;走吧,服务员都朝着这边看,肯定以为我们在吵架了。
你放心,即使我有这本事也不会做这种事。科长跟我讲了,说你老婆大肚子快生小孩了,如果这种时候,一个男人在外面做对不起老婆的事,我也瞧不起。小付边走边说。
原来你有如此高尚的道德情操,我要另眼相看了。常客挽上小付的臂弯,走出饭店。入夏的夜风挟裏着丝丝凉意,拂面而来,两个人禁不住哆嗦了几下。经过丁字路口的一家专卖杂志报刊的商店,常客看见矮个子男人在铺满数十秒花花绿绿杂志的柜板后面、满脸堆笑地招呼顾客,便说进去买两本杂志。小付说我不欢喜看书,在门口等你。常客买了本文学杂志,走出店门却不见了小付,旁边弄堂里传出呕吐声,探头一看,果然是小付蹲在呕吐。他俯下身在背上轻拍了两下,小付直立起身,支使他去报刊店买了两瓶饮料,喝了几口洗洗嘴,说没事了,吐了就没事了。常客又挽上她的臂弯,快走到宾馆门口时,小付突然象孩子一样趴在他肩膀上,抽泣着说从没有一个男人象你一样温柔地挽着我的臂弯走路。常客听了心头一热,嘴上却说我不信,难道那些男人都是拖着你走的吗。小付说我有必要骗你吗,那些男人见面就是为了上床,完事了哄骗几句,穿裤子走人。
进了房间,常客先去了卫生间,开始往浴缸里边放水;半个月没汰浴了,号房里又有虱子又有疥疮,身上早就痒死了。脱光衣裳,整个人刚躺进热气腾腾的浴缸,小付推门进来,手里拿了身新衣裳;吃夜饭前我去宾馆商场买了块硫磺肥皂,一身内衣内裤,那身脏衣裳扔掉算了。
常客赶紧将浴巾盖在裆部,言语间充满感激之情;妈的,太感谢你了,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
看你贼相样子,就别遮盖了,我已经看见你的小弟。小付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一句;要阿姐帮你搓背吗。
再好不过了,我本想麻烦你又怕难为情说不出口。常客光着屁股坐到浴缸边没,背朝向小付。。
小付边搓嘴里边叨咕;你看看,搓下来的泥团可以装满一茶杯了。
常客汰完浴,回房间钻进被窝,长叹一声;惬意啊,总算能睡上个安稳觉,老子这趟真以为要去吃上两年牢饭了。
小付接着去卫生间汰浴了,一刻钟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穿了条三角裤和白颜色的鸡心领汗衫,打开电视机,哼着小调钻进旁边床上的被窝;我看一会电视不影响你休息吧。
不影响,酒精一上头,打雷也吵不醒我。常客脑装刚缩进被窝,耳边响起悉悉嗦嗦的声响,掀开被子一看,见是小付在摸他的裤袋;你找什么。
我找香烟抽。小付说。
常客从茄克衫口袋里摸出香烟,然后整个人缩进了被窝。一觉睡到上午,醒来后睁眼一看,小付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沿上看电视;醒了就不要赖床,把媚生他们喊出来一起去吃早饭。她说。
常客又往媚生房间里打电话,这趟是玲玲接的;起床了,一起出去吃早饭,逛公园。
玲玲说;他刚睡,我们也不饿,你们去吃了玩吧,不要管我们。
随他娘去。常客挂上电话,气咻咻地骂了句;吃完早饭我打算回常武了,十来天没回家,回去看看娘老子。
我也想回家,但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小付面露难色。
那你继续陪他们玩,我先走一步。常客说。
那我把你不玩省下的钞票结算给你,用不着客气,这不是我私人给你的钞票,是公款。小付塞给他两百块钱;空了去公司找我玩。
常客吃完早饭便去了火车站,乘坐中午的火车回到常武后,先找公用电话亭给李爱国打了传呼,刚点着香烟,电话就回了,他开口头一句便说;你回常武啦,钞票昨晚被我跟大毛输掉了。
常客听了心里一凉;输就输掉吧。
我又接了好几张借条,有笔债估计很好要,这两天一拿到钞票就联系你。李爱国说
常客挂了他的电话,紧接着又给毛丫头打了个电话,铃声一响,抓起电话筒便讲;我回常武了,你下班后直接回朝阳劈户吧。
常客见到毛丫头,带她去市里逛了一圈,买了两大包小孩大人的衣物日用品,然后回家去娘老子家吃夜饭,他们以为儿这些天里一直在自己家里服侍老婆,饭桌上的话题始终离不开毛丫头肚子里的胎儿。常客才摸出香烟,就被娘赶出房间;去外面抽,不要呛着胎儿。
常客叼着香烟晃到尚书街弄堂口,正巧碰见许成老婆搀着儿子小手从面前经过,跟她打了个招呼,晓芸说刚从娘老子那儿接了儿子回家。他问了句,说许成还关多长时间。晓芸说,我上个月去探监,听他讲还有一年多的刑期。
在杂货店门口常客又碰见平头阿哥在跟店老板说话,买了两包香烟,给了他一包;我听讲严打进去的人,减刑幅度很大,平头也快要出狱了吧。
平头阿哥说;我妺妹妹夫带了小外甥,刚去监狱看了平头。妺夫认识监狱里的教导员,听他讲再蹲一年多也能出来了。
死缓只蹲了十三年监狱,不多啊。常客感叹道;不过,等他出来了肯定不认识现在的社会了。
过了两天,李爱国来给常客送钞票,随口问了句;你知道媚生的事情吗。
常客说;我现在不出门,在家安安稳稳陪老婆,谁的事情也不知道。
李爱囯话没出口,先笑了起来;这个骚卵在苏州宾馆里,当成嫖娼犯被警察抓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常客不信,以为他讲笑话,故意臭媚生。
小付上午打传呼告诉我的,她当时就在隔壁房间,据说是有人报警,警察直接冲到宾馆房间里把他和玲玲抓走的,小付托人打听,说处理轻一点拘留十五天,重呐就是去收教所里蹲半年。
常客捧着笑痛了的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活该,这个骚卵进了房间,趴上女人肚皮就不肯下来,我两次打电话敲门叫他出去吃饭,他睬都不睬我。
估计是收教半年。李爱国肯定地说。
我前几天碰到晓芸和平头阿哥,听他们讲许成和平头明年底后年初都能出来了。
大毛喜形于色地说;韦尼也快出来了,人一聚堆,尚书街的大旗又可以摇起来了。
人聚了,不代表义气情义还能拧成一股绳。全都是坐过大牢的人了,不可能还会象以前那么幼稚,吹声口哨就能把人召集一起,发根香烟就会舞着铁尺军刺去拼命了,坐牢出来一顿酒,怨言不说一句的时代成为了历史。李爱囯叹了口气;建强,秤砣他们几个人算是倒霉,烧成了一把灰,你有王志华消息吗。
几年前给我写了信,寄到厂里,下面没有回信地址,信上说他跟着在西山认得的义勇军俘虏,在云南缅甸一带做些小生意,还说等混定心了来带我去玩。
有事打传呼。李爱国说完这句,转身走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常客起床后先去了二姐家,娘在一个月前,走路时脚一扭,把小腿的一根骨头扭断了,去医院里打了钢钉和石膏,躺在二姐家休养。下午回家经过菜场买了个西瓜,毛丫头不知信了谁讲的话,说多吃水果对胎儿皮肤好,每天临睡前吃一堆水果。两个人吃过夜饭,常客又从路边瓜摊上抱回两只西瓜,毛丫头将洗澡换下的衣裳洗了,躺在床上啃瓜看电视,常客躺在沙发里看了几十页书就睡着了。天快亮时,突然被毛丫头一阵急叫喊醒;肚子痛,可能要生了,赶紧送我去妇产医院。
常客一跃而起,看了下手表是凌晨三点半,他先把毛丫头搀扶到楼下,自己跑到马路上一看,别说车,连个人影子也见不到,急的一筹莫展;只能骑双人车去妇产医院,但这么远的路你肯定吃不消。
那怎么办吶。情急之下,常客突然想到马路对面的菜市场上经常停着用铁链条锁上的三轮车,转身跑到家里,拿上老虎钳和鎯头,冲出楼道,跟毛丫头叫了声;坚持一刻钟,我去弄辆三轮车来送你去妇产医院。然后骑上自行车,冲向马路对面的朝阳菜市场,在路口正巧碰到一个中年人从三轮车上往下卸菜,他掀起车笼头,将车厢里倾倒在了地上,瞪着眼睛说了句;给你贰拾块,送我老婆去妇产医院,她快要生小孩了。常客扬了扬手里的老虎钳和鎯头,意示你要是敢说不送,手里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送菜人望着眼前这个一手老虎钳,一手鎯头,眼睛直瞪着的人,觉得没有选择;三十块,我就不送饭菜,送人。
成交。常客把毛丫头搀扶上三轮车,自己骑在自行车上,一路上都在催促;快,快快。
常客看着毛丫头躺上推车,送进产房,转身又冲出医院,骑上自行车,一路去通知家人,待他回到医院,气喘吁吁地刚在产房外的台阶坐下,有护士喊着他的名字找了过来;你老婆生了,是儿子,八斤二两。
是儿子,老子要做爸爸了。常客欣喜若狂地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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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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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成出狱的那天,监狱大门外的石渣路上,十几辆轿车排起长龙,鞭炮沿着路基铺排到二里路外的桥面上。苏童,韦尼,螃脚,葛子,金坨子几个人,象是参加正规酒宴,穿着双排扣西装,脚上皮鞋擦的贼亮,映照着蓝天浮云,站在马路对面树荫下。为了避免铺张的场面,影响许成准点出狱的时间,葛子按排其他人一律坐在车里。实际情况与他所想象的恰恰相反,带着许成去值班室的徐队长,在路上不时地羡叹,说这些年里我看到最隆重有气派的排场,非你莫属,我去孑几趟,常武的朋友待你也是非同一般的佩服和尊重,我都看出来。
许成调到徐队长负责管辖中队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按排他去常武玩了三次,每次都是由金坨子,苏童接送按排活动内容;吃好玩好拿好。得到相应的回报是在这大半年里,许成减刑两次,平时带班不干活,香烟充足。
苏童他们天亮前就赶到了监狱门口,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才看见许成拎了两只很沉的旅行包,慢悠悠地刚又刷上一层红漆的监狱大门;妈的这香蕉水味闻进嘴里比味精还要鲜。他自言自语道。
金坨子抢先上来拎过他手里的旅行包;包里装的是石头铁块啊,这么重。
许成回应了一句;书,都是纪泽,老雁来看我时带过来的书。
看完就掉在监狱算了,带回家有屁用。金坨子说。
所以跟你越来越没话讲,每趟吃官司,从监狱里带回家的不都是书啊。许成斜视了一眼,跟着他上了辆新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又买了辆轿车,混的不错啊。
扣在手里的抵债车,回常武后也给你弄一辆车开开。金坨子说。
算了,我这辈子不想学开车。许成望了眼坐在副驾驭座上,剃了个平头的人,问道;他也是你的驾驶员。
不是,他叫冯庆,苏童的朋友。金坨子朝他哎了声;你也跟着苏童喝他师傅吧。
冯庆转过头,不卑不亢地喊了声;师傅。又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面,韦尼,苏童吆五喝六的按排人员点放大炮仗,烟花和鞭炮。
那来这么多的人和车。许成不解的问。
金坨子说;今非昔比,他们现在常武都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想跟他们混的人加起来起码有个加强连。开车子来的大多是被他们捏在手里的老板,师傅出狱,搞的风光有气派,我们也跟着沾光。
你被人暗拖一顿的事,还晾在那儿,那趟被斩了好刀吧。许成摇上车窗,外面炮仗,鞭炮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散发着硫磺味的硝烟,象浓雾遮蔽住了几米开外的景物。
还能怎样呐,吃准了是小歪头,王大庆那伙人干的,但又没证据。要开战没你的指令,我调动得了谁吶。再说,葛子,苏童跟他们尽管面和心不和,见面客气的却象表兄弟,我也不能为了这事轻易去挑起一场战争。金坨子现出付无奈又委屈的样子。
  你这个标准叫自讨苦吃,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我之前提醒过,你不是扛刀混社会出身,做生意不同于混社会,做人做事要留后手,讨到了几笔债你便自以为是,被人打了闷棍,就趴着不动,全指望别人把你搀扶站起来。许成说。
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到运河大酒店门口,己是下午一点,许成让金坨孑,苏童陪朋友去店里吃饭,韦尼,葛子陪自己去剃头汰浴。苏童从车上拎出一吊铜鼓包跟着许成交到许成手上;师傅,这十万块钱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晚上的接风酒席摆在德泰恒饭店,六点钟,千万别忘了。
许成故意把包捧在手里掂了掂份量;这点心童蛮重的。
他们步行进了尚书街,经过迎桂馒头店门口,许成说;陪我进去吃两客加蟹小笼馒头,出狱前的几天里,老是做梦做到我一次吃了头二十客馒头。
葛子抢着去开票买馒头,许成坐下后问韦尼;你这趟出狱后跟谁在一起玩。
韦尼说;我是游击队,带了几个朋友到处讨债敲诈混钞票。
这种混法不是长久之计。许成话头一转;讨老婆了吗。
还是跟方老师住一起。韦尼听出他的话外音,脸一红,说话顿时又结巴了;嗐,知道你是关心我,但过去的事到此为止不要谈了。自从你们把肖七煞砍趴后,每隔二,三个月她都来监狱探望我一趟,当面主动坦白了那件事也承认了错误,我觉得她能做到这样也就可以了,换句话讲,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对别人也不能要求过高。
古人说宁娶从良女,不娶过墙妻。方老师应该算是从良女,鞋子合不合脚适不适宜反正也只有你知道,你觉得穿了舒服就穿下去吧。许成说。
我对那句话蛮感兴趣,什么叫这种混法不是长久之计,听你口气好象找到了新的生存发财之道。韦尼换了个话题。
原以为你蟹里蟹气的性格这辈子改不了了,没想到你也学会了说话听声,见貌辩色。许成夸了几句,然后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事其实都是土流氓做的事,太低级而且冒风险,如今要与时俱进,更上一层楼。以前是去掏别人口袋里的钞票,以后要做到别人求着往我们口袋里塞钞票。
我真沒听懂你话里意思。韦尼迷惑不解。
葛子把热气腾腾的小蒸笼往台上一放,跟着说了句;我也沒听懂你话里意思。
这事等定心下来了细,目前的工作与任务是尽快组织一支以我们为主要核心的别动队,人数不要多,十来个人足够了,综合素质一定要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我在山上就听讲城圈子里分成了好几派,抢地盘,占山为王。我们也要抢块地盘,然后往外扩展,争夺社会话语权,我看中的地盘是城北开发区,以后那片油水肯定最足。许成一口一个小笼包,连着吞咽下好几个。
你在山上,社会上的形势却比我了解的清楚。韦尼说。
铁打的监狱,流水的犯人,有老乡进来了,最关心当然是家乡的新闻,知道了社会形势和格局,就要考虑自己出狱后的发展方向。那些只会闷着头吃牢饭的人,吃到后来越吃越戆,会吃牢饭的人肯定也会混社会。许成边说边吃,转眼之际吞咽下了两笼馒头。
从馒头店里出来,接着又去剃头,汰浴。葛子去了商店,从短裤袜子一直买到外套,里里外外全换上了新衣裳。许成一手拎了一包钞票,一手拎了两包书,说不要送了,我自己走回家去吧。韦尼又关照一遍,说你别忘了晚上六点,德泰恒饭店的接风酒,我们把大厅全给包下来了。
许成问;那来这么人,我算算也就二,三桌人。
初步码算也就三桌多人,苏童说要包场,这样显得更有气派。对了,你还记得袁光头吗,他也放出来了,说带一桌当年和你都在少管所蹲过的人来湊热闹。韦尼说。
当然认得,我们还是初中同学,在班上男同学里他是个子最矮的一个,有人就起个外号,叫他邓小瓶。刚上初二的那年,在青果巷菜场把高二届的同学一刀给捅死了。我是比他晩一年进少管所,但不在一个大队,他在三大队,那个大队关押的全是重刑犯。许成正巧走出常清浴室大门,抬手往弄堂底里一指;被他捅死的那个人姓杨,就住在尚书码头,怎么现在换了个外号。
这个外号是从少管所带出来的,在里面蹲了十几年,把头上的头发蹲没了,大家就喊他袁光头了。韦尼说完这句话便停下了脚步,看着许成拎了几只包,晃进了自家院门。
许成推开家门,进了房间只看见晓芸盘腿坐在旧沙发里看电视,面前方凳上有一堆瓜子壳。她张开双手接住许成扔过来的铜鼓包,只当是一包衣物,随手往墙角落里一扔;还有第五趟吗。她起身问道,之前许成每趟出狱回来,都会向她保证,这是最后一趟坐牢吃官司了。
你就不会讲些吉利的话,打开包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我这趟是给你们母子俩去赚钞票的。许成往娘老子房间里望了眼;她老人家呐,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没跟她讲,去幼儿园接孙子了。晓芸打开铜鼓包,看到一扎扎伍拾元票面,两眼刹时发光,好象突然不认得站在面前的许成,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番;你不会出了监狱直接去抢银行吧。
你就不会寻点好话讲讲,这些钞票都是在牢里时,朋友们替我在社会赚的。许成拎上铜鼓包;先回我们自己家里,晚上六点我还要去饭店喝接风酒,娘老子看见我回来了,肯定拦着不会让我出门。
你先回去,等会我把儿子接回去。
今晚就让他住在这里吧,明天回来带全家人出去吃顿饭。许成说完,嘭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许成特意提前大半个小时去了德泰恒饭店,在离饭店还有百来米的大光明路口跳下了车,以前他每次走在这条路上,面前总会浮现穿着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朋友,83年,被仅有几面之交的朋友喊来参予了约在这条路上的开战,结果是秤砣枪毙,平头死缓,大毛也实足吃了七年官司。想起这些往事,他觉得要感谢那趟的三年少教,幸亏有了那趟少教,避过了严打运动,否则的话,要么是命早就没了,或者还在蹲大牢。当他在少管所里得知陆建强与国富枪毙的消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少管改变命运,让我逃过一劫。下午在常淸浴室,许成便让韦尼联系当年在尚书街上一起玩耍的朋友过来喝酒。韦尼说好些人搬出尚书街后就没了联系,常客结婚后也不跟娘老子住在一起了。
两辆红色夏利车突然停在前面,先从车里钻出来的矮个子,头皮刮得刹亮,许成虽然还没看见他的面孔,便猜到是袁光头,他还是以前贼忒嘻嘻的腔调,沙哑着喉咙嚷叫;乖乖,十几年没见长高了不少嘛,你看看,我把少管帮成员喊来喝老班长的接风酒。
许成看着从轿车里陆陆续续钻出了七,八个有面熟也有生的人,然后拍拍袁光头的肩膀; 谢谢小队长的光临,捧场,今晚大家要先敬少管所里的老绅势。
饭店门口聚了一堆人,螃脚比许成早出来了一年,一见许成赶紧迎了上来夸苏童,说你这个徒弟既会办事又会做人,把接风酒宴办的绝对扎台型。许成问;他给你安家费了吗。螃脚说当然给了,否则我会夸他会做人。许成解释说这钞票不全是他拿出来的,是大家的。
苏童在大厅里跑前跑后,招呼按排朋友客人落座,来人满端端地坐了四桌许成,葛子,螃脚,韦尼,长小波,金坨子,佟庆等十个人坐主座。袁光头和少管帮坐在了一桌。开喝不久,曹三发带了新风街,十八间的朋友过来敬酒,韦尼一旁说这趟官司我们在同一个中队,现在社会上的人都叫他道士。
小歪头,陈之新,王大庆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小歪头敬酒之前,带有挑衅地故意瞟了金坨子两眼,意示不要以为靠山出狱了,你就可以对我们老三老四了。金坨子回瞪了一眼,意思走着看吧。他们举杯寒暄客套了几句,许成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口说了句;我在山上就听说你们是四人帮,怎么三缺一啊。

王大庆左右侧视一眼,解释道;喔,五指头人在南京。
他们转身离台,苏童压低说道;几个月前,五指头回来探亲,喝醉了酒后故意去张牛卵开在尚书街上的黑森酒吧闹事,两个人打了一架,五指头吃了亏后回家去拿了把砍刀,叫上朋友去酒吧找张牛卵算帐,张牛卵一见势不妙滑脚跑开了,五指头便在酒吧里乱砍乱砸,店面玻璃、彩电音箱全砸了个稀巴烂,临走了还抓走帐台抽屉里的钞票。前两个月,张牛卵听说五指头出狱了,带人带刀满城找他,已经开打了好几次。这种形势下五指头当然不敢出现。
小歪头他们来了吗。许成问。
这个人贼精明,不会明当明地赤膊上阵,跟我们表面上保持着一团和气。苏童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人特别要当心。你们是不是也帮着张牛卵参与了他们这场开战。许成问。
苏童说;那当然了,张牛卵喊了我们总不能不去吧,自从金坨子被小歪头暗算砍趴了,后来全靠他来关照,他做人也蛮厚道,对我们几个人都不错。
许成问;五指头总不会是发神经,没事找事去找张麻烦吧。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五指头原来也是跟着老定心的,这趟官司老定心没有出手帮忙,找关系捞他出来,心里憋了股怨气。这趟探亲回来一看,张牛卵,纪泽,道士他们都在老定心指点按排下,混滋润了,自己排挤出局成了皮外卵子,心里恼火就去找张牛卵的麻烦,估计一是想引起别人关注,二是示威吧。这个人本来就是个他脑子不灵光,但野心又很大的人,原先只以为张牛卵是个开开装饰公司的软柿子,可以随便捏,没想到他现在势力如此強大,如今他不知躲在那个鬼角落,反正城圈子不敢随便踏进半步。苏童说道。
我刚才从小歪头眼神看出来了,这人早晚要跳出来跟作对的,要提防他暗中搞鬼。许成补充了句;小事忍,大事狠,好了,现在不谈这些事,你和韦尼陪我去挨桌敬酒。
许成端杯起立去各桌敬酒,苏童和韦尼一左一右陪着一同去敬酒,他们先去了少管帮一桌,敬过之后转身要去下一桌,听见有人喊,说老班长我要单独敬你一杯。回头一看,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他往杯子里倒了口白酒,这人又嚷着说倒了太少,再加点。韦尼见许成真的要往杯孑里添加白酒,伸手阻止说,别理他,这些人一沾酒就欢喜起哄闹事。许成说别拦着,我知道怎样喝。他又往倒杯倒了一口酒,举杯一饮而尽后说了句,你们慢喝,我还要去其它桌上敬酒。
苏童一旁说;那人叫成虎,跟得令是结拜兄弟。
他们接着去了道士,小歪头坐的一桌。敬过酒后,许成故意朝着小歪头说了句;业务开展很顺利吧,忙的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
小歪头尴尬一笑;没读几年书,写十个字倒有五,六个错别字,过几天我在运河大酒店摆两桌,请你跟兄弟们好好喝一顿。
许成听出了话音,笑着回道;去金坨子的酒店,还不如直接让他请客算了。
苏童拉着许成去了张牛卵他们坐的一桌;这一桌坐的自家兄弟。
许成快速扫视了一眼,除了张牛卵,果然都是陌生面孔,年纪与苏童相差无几。敬过酒后,他们刚坐回自己的台上,张牛卵带了个穿着一白西装,颇有港商派头的中年人过来敬酒;这是川郎老兄,这家饭店的经理。
川郎一口喝下半杯白酒;欢迎兄弟们经常光临捧场,八折优惠。
张牛卵接上说道;我跟川郞讲好了,今晚酒席由我们两人请了。
许成跟张牛卵没打过交道,只是听苏童介绍了几句,跟川郎更是初次见面,摸不清抢了结帐的真正意图,回了句;下次吧,这趟就让苏童他们去操办。
张牛卵连打了两个酒嗝;那就喝完了再去我的酒吧,我按排两个小姐陪你喝花酒。
许成不置可否地回了句;到时再说吧。
此时,饭店大厅里热闹非凡,简直象是在开联欢晚会,好些人端了酒杯串桌,从这桌喝到那桌,袁光头坐到道士他们一桌,苏童和张牛卵头顶头的好象在商量什么大事。葛子端着酒杯坐到少管帮的中间,自己也记不清究竟说了什么话,跟得令,成虎激呛起来,成虎抓起一只酒杯朝葛子砸了过去,葛子往旁一闪,躲过酒杯。他当然不肯示弱,顺势将手里的酒杯砸在成虎的胸口。大厅里刹时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一点就爆的火药味,葛子身旁也汇聚了好几个人,双方都摆出剑拔弩张的架势。坐到隔壁台上取袁光头赶紧跑过来劝架,跟得令说喊你们来喝酒不是打架闹事的。得令说是他先口出狂言老臭我 ,现在给他两种选择,1,你要是有种去饭店外面跟我对顶。2,三天之内在德泰恒摆酒席,当面道歉。
葛子听了他的话,脸都气成猪肝色,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就要冲过去打人,被韦尼一把拉住;发什么痴,你是想砸自己人的场子吗。
得令跟袁光头说了一句;今天我给你一个面子,三天之后谁从中相劝就是跟我作对。说完这句话,得令和成虎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饭店。
许成冷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能感觉到有几十双眼睛,几十种不同的目光在盯看着自己,脱离社会二,三年,出狱的当天,居然有人就在自己的接风酒席上寻衅闹事,他想这是明摆着要他的好看,如今的社会形势要比所想象的更为凶险恶劣。
苏童瞪眼歪脖,憋住一腔怒火,看着得令几个人从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时,又瞄了眼许成,他依然显得若无其事在和袁光头说话。
袁光头苦笑跟许成说;我他妈本来想借这机会把老朋友约在一起聚聚喝顿酒,没想到喝出这么一场戏,今晚喝多就算了,明天我找他们去。
他们不是说了谁劝架就是跟他作对吗,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不要插手,蹲在一旁看戏卖麻团吧。把乱七八糟不搭界,不是一条边线的人全约到一个大厅里来喝酒,闹出点事也是正常的。得令在少管所时没有声响,现在社会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狠角色了吧。许成最后问了句。
袁光头说;我出狱也没多长时间,不过你知道在少管所里接受过锻炼的人,都是心狠手辣,死不买账的犟头货。
大厅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张牛卵拉上苏童,许成,韦尼,葛子几个人去了他开在尚书街的酒吧,一进酒吧,他招手喊来领班,让她按排两个刚来上班的小姐,陪许成喝花酒。许成摆手拒绝,说和兄弟们谈事情,女人坐在一旁要触霉头的。这天晚上,他们商定了两件事。1,三,五天内组织起一支精干部队。2,主动出击,镇压得令和他的少管帮;我看他们是有意挑衅,敲山震虎,想给我个下马威。许成分析道;他要是真的喝多了借酒撒疯,今天这事也就算过了,他真的狂妄到目中无人,也不把老交情放在眼里,就是个定时炸弹,晚炸不如早炸,暗炸不如明炸。今晚在这么人见证下自己引爆了,是件好事,给我们主动出击一个理由了。
  葛子一付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看也是,把得令一次性摆平了,城圈子里的地盘等于就给我们占领了。
你不要说的这么轻巧,没在少管所里蹲过你不知道这些人撒起野象头不要命的困兽,做事不按牌理出牌,所以老绅势见着他们也是绕道而行。你们先把出战人员定好,三天一过,先去把他家砸了,如能抓到人就更好了。许成说。
韦尼拿出只中文传呼机;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刚出狱就安安稳稳在家陪陪儿子老婆吧,有事给你打传呼。
只过了二天,许成就接到螃脚,葛子出事的电话。
这天夜里,许成和老婆,儿子在娘老子家吃完夜饭,在回自家的路上接到了金坨子的传呼留言;出大事了,请速回电。
许成喊停车子,就近找了个公用电话,连拨了几次电话,一直处于占线通话状态,他刹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便让晓芸带了儿子先回家。
电话终于拨通,金坨子开口便说;螃脚在我饭店门口被他们戳死了。,
许成心一沉;他们指的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猜想是得今他们干的,那几个人原本是想戳葛子的,他跑的快,螃脚撞在他们刀口上了。金坨子跟他讲了事情大概经过;半个多小时前,葛子,螃脚和大山羊带了两个女人在运河大酒店吃完夜饭,几个人走出饭店没两步,便遭到几个人的袭击。葛子当时走在前面,看见旁边夹弄里窜出几条黑影,手里握了一尺多长的军刺,大喊一声;当心,快跑。兜转屁股跑上通向饭店大厅的楼梯,螃脚酒喝多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搂着女人肩膀,还想上前去看个究竟,被冲在最前面的人一刺刀便戳到在了地上,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稍微检查了一下便说基本没救了。
他们也是作死,大敌当前,几个人居然还有兴致去城圈子里去喝酒瞎逛。许成骂了句。
不是说好三天后才开战吗。金坨子替他们辩解道。
我不是也说了吗,这伙人做事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唉,只能说明我们做事心不狠,过多考虑情面。许成瞄了眼商店老板,这人一直趴在公用电话架后的柜台上偷听他的讲话。
螃脚真要死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戳他的人肯定是枪毙。金坨子说。
你说情愿戳死别人被枪毙,还是被人戳啊,不跟你多讲了,现在是什么情况。许成骂。
我叫葛子他们几个人待在现场,等警察来带他们去录口供,没事也用不着跑,进了派出所一口咬定自己喝的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怎么回事,看见有人拿刀冲上来只以为是抢劫,没看清这些人的面孔,掉头就跑了。警察刚才把两男两女四个人带走了,他们也把我的酒店封了,暂停三天营业。葛子的小妹吓的晕到在地上,被两个人当死尸一样拖走的。金坨子说。
你算是做了件聪明事,现在想办法替我凑三万块钱,叫别人送到螃脚家里人手里,就说这钞票是以前跟螃脚借的,再关照一句人能救活一定要救,钞票的事不用担心,朋友们竭尽会力想办法的。许成挂上电话,眼前浮现起两年多前和螃脚,葛子被武警押送去监狱的情景,半路上他们提出要小便上厠所。进了廁所后,螃脚伸手上去抢下站在身旁边撒尿的人,他叼在嘴里的大半支香烟。这人一看螃脚手腕上铮亮的手铐,急忙拉上裤子,留了半泡尿跑到外面去撒了。这大半支香烟,让三个人勉强地过了把烟瘾,出狱不到一年,如今落了个这么下场,心里一阵难过。
葛子,大山羊和另外两个女人带去派出所的路上,两个女人全身抖簌,低着头,双手抱肩,象个怨妇似的呜啦呜啦地哭个没完,哭声时高时低,引来更多的人的围观,有些人不明真相,以为是男人打老婆,一路追问到了派出所大门口。
市局刑侦科专门派人赶来做审讯笔录,先是大致地问了遍当时情况,只有葛子和螃脚搂着的女人小芳说看见上来捅刀的人,其他人说他们还没走出饭店大门,听见葛子喊了声快跑,也就转身跟着他跑上了楼梯。刑侦员决定先给小芳做口供,想从她身上拿到些有用的线索。审讯前照例先来一顿吓唬,说你要是不老实交待就是同谋,包庇犯,就要送你去坐牢。小芳也就是个半导体厂工人,那经得起这样恐吓,语无伦次地边比划边说了句吓死我吓死我了,我亲眼看见这么长的刀,噗哧一下子戳进他的肚子里,紧接着口吐唾沫,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旁边的老警察一看这情状,说这是羊痫风发作,赶紧跑出去找了根筷子,用力地塞进她咬了死死的牙齿缝,说这样做防止她咬断舌头。
刑侦员接着审讯另一个女人,她更是一问三不知,说晩上跟着葛子出来吃夜饭,吃完夜饭后跟在他屁股后面刚走下楼梯,听见他喊了声快跑,她扭头头一个跑进了楼梯。警察见从两个女人嘴里实在是清汤光水,审问不出线索,天亮前就放她们走了。接着审问大山羊,他的口供和前面一个女人的口供如出一辙,榨不出有料的线索。刑侦员便将打开案件缺口的希望,押在了葛子的身上。从下半夜到中午,共做了三次审讯笔录,每次录在纸上的口供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标点符号。葛子本来也用不着瞎编口供,老老实实把当时情况讲述一遍。他说当晚喝了三两白酒,头稍微有点晕乎,当时是自己头一个走出饭店,当时正想回头提醒女朋友走路快一点,扭头时看见几个人手里都握了刀,从旁边弄堂口冲了过来,看到这情况的头一反应是保命要紧,根本不会去想是怎么回事,认清这些人的面孔,兜转屁股边喊边跑进饭店,之于后面发生的事我就一慨不知了。
刑侦员反复几十次问葛子在社会上有冤家死对头吗。葛子心里当然明白,要是说有就是给自己惹麻烦了。所以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接着瞎编说自己准备春节结婚办喜酒了,这个时候怎么会去结仇家呐。刑侦员接着又问螃脚在社会上有冤家死对头吗。葛子显得很委屈的样子,说我不知道,平时我们又不在一起玩,今天正好是下午在街上碰到,才约着晚上吃顿饭,谁知道吃顿饭吃出这么件事,也算是触霉头。刑侦员最后又问了遍,说你到底看清对方面孔了没有。葛子拍着胸脯,对天罚咒地说我要是看清对方面孔死全家。换句话讲,我要是认识他们也没有理由隐瞒不告诉你们啊,我现在就巴望着快点破案,越快越好,把这些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刑侦员见从他们身上实在诈唬不出有用线索,关到第二天中午只好放人,给他们开手铐时又关照一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重大刑事备案件,一旦有重要线索,要及时汇报,否则以包庇罪论处。
葛子出了派出所大门,饿着肚子顾不上吃饭,先找公用电话打传呼给许成,电话一接通,开口便讲;昨天夜里的事你知道了吧,虽然我也没看清对方面孔,但从身材上来看,其中有个人我敢肯定百分之一百是得令,而且是冲了我来的,幸亏我反应快跑的又快,不然被捅到在地上的肯定是我,螃脚情况怎么样。
螃脚死了,一刀戳穿了肝脏。许成说。
葛子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叫了声;啊,不会吧,怎么可能呐,狗日的他倒成了我的替死鬼,狗日的,老子一定要去找他算帐,血债血偿。
死人的事我会瞎说开玩笑吗,现在也轮不到你去血债血偿,警察到处抓人,打听侦查可疑的线索,你们也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是躲警察是躲得令,他们一旦要是知道自己捅死人,这伙亡命徒肯定是变本加厉,心里想的肯定是反正抓住就是枪毙,趁没抓住前找冤家对头报仇申冤,弄死两个赚一命。你们要一直躲到警察全部将他们抓获再冒头。
明白了。葛子挂上电话,和大山羊商量去谁家避风头。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牢友马面孔,他俩上个礼拜在他家住了两天,每顿酒肉款待,还叫了村上两个骚女人陪喝陪睡。马面孔家在西林镇上,离市区少说也有五公里路程,住的又宽敞,是栋刚盖好的二层楼毛坯房,想来想去没有比他家更安全的地方了。两个人随即去良茂大厦门口叫辆黑车去了马面孔家。跟马面孔一见面,葛子随口编了个谎话,说他俩敲诈建材店老板一千块钱,没想到他们拿了钞票前脚出了公司,老板随后报警,他们打算先在这里避几天风头。
马面孔满口答应;没问题,就是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没题,我这里绝对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里,马面孔白天去镇上喊朋友来陪着打牌,晚上喊两个女人来一起喝酒吹牛比,兴致上来了,搂上女人去二楼房间里睡一觉。尽管乡下女人皮肤黝黑粗糙,长相一般,跟城里女人不能相提并论,但在目前的境遇里能过上这种日子,也是相当满足了。
凑巧的是,得令一伙人也躲在西林镇上,葛子和大山羊在马面孔家避风头的消息,不知是谁故意告密,还是来打牌喝酒的人无意中走漏了风声,传到得令他们的耳朵里。这天下午,一辆银灰色面包车突然吱的一记刹车,停在了马面孔家门前的空场上,紧接从车上跳下来五,六个手握军刺,砍刀的人,得令首当其冲,手里握了把一尺多长的军刺。马面孔当时在厨房间里灌热水瓶,听见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田远而近,下意识地朝窗外望了一眼,看到这杀气腾腾的情景,顿时慌了神,拎了手里的热水壶,边往楼上跑边撕开嗓门朝里屋喊了声;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冲家了。
葛子一听马面孔的喊叫声,本能反应告诉他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噌地一站而起,跟大山羊说了句;肯定是得令找上门来了。屋里屋外看了眼,所有的窗框都钉上了铁条,也就跟着马面孔噔噔噔地往楼上跑,才跑上五,六级,房门嘭的一脚被踢开。楼梯口的两侧,左边是他们睡觉的房间,右边的平台紧靠隔壁人家房子的墙壁,大山羊见马面孔从平台上跳了下去,也跑到平台边沿往下一看,是条半米多宽的夹弄,感觉跳下去便成了死螌一只。回头见葛子已经抄起一把铁铲,守在了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眼睛巡视一圈,看见靠在墙上一把刀刃磨的刹亮的铡刀,顿时心中一喜,心想有了这把铡刀,至少可以踉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他抄起侧刀赶到楼梯口,正巧看见得令冒出个了半个脑袋,手里的军刺乱舞乱捅。情急之下,他唰地一下,将握在手里的侧刀横削了过去。随后听见从喉咙里发出一响沉闷的叫声,整个人随之象根木头直愣愣地倒下了,后面的人伸手将他托住,看见头顶心上有个杯口大的窟窿,稠糊的血浆正往外溢淌,知道伤势不轻,几个人急忙先把他抬上面包车,送医院抢救。
大山羊并不知道刚才一刀横削下去的后果,和葛子站在平台上,看着这伙人钻进面包时的狼狈相,两个人一边笑一边讥嘲少管帮,也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马面孔跳楼时崴了脚,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先是好奇地问了句,这伙人怎么撤了,是不是认错了人。随后看到水泥楼梯上滴滴沥沥的血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结束战斗啦,害老子跳楼把脚跳瘸了。大山羊去厨房里找来拖把板刷水桶,说是我们赶紧销毀罪证。他们洗擦掉楼梯上的血迹,开始商量今晚的住处,马面孔说;我也要出去避风头了,我们去镇上旅馆住两天吧。
葛子说;这里是危险地带,我觉得还是回城里找宾馆住吧。
三个人刚走到路口,迎面开来一辆面包车,马面孔刚开口说了句,不会是他们杀回枪吧。话音未落,面包车吱地一声急刹,横停在他们面前,车门一开,从里面跳下好几个便衣,使出一个擒拿动作,将他们全都摁在地上,逐一戴上手铐后塞进面包车里,往着城里方向飞速驶去。
仅隔了一个晚上,得令和葛子那伙人开战,天灵盖被削掉,得令被砍成了植物人。少管帮捅死人了,少管帮几近全军覆灭,少管帮主要成员全抓进去了的消息,在社会上传开了。
事后几天,许成从金坨子那里打听到的最新消息,得令这个废了,下半世人生只能躺在病床上了。抓进去的少管帮几个人,把捅螃脚的事都推到得令身上,得令至今仍在抢救中,所以,公安手里也没认定谁是捅死螃脚的凶手的证据。常武市最近接连出了几起重大刑事案件,有死有伤,受到上级主管门严厉批评,公安局将在八,九两月,集中警力清理打击各类犯罪分子,整顿维护社会治安。市面上的人抓的抓跑路的跑路的,估计最近一阵很难听到开战斩人的新闻。
公安方面呐,有葛子和大山羊的消息传出来吗。许成问。金坨上开了这么多牟饭店,人脉广泛,他姐姐有好几个公安上的朋友,经常带他们去饭店里喝酒吃饭。
你把我当成包打听了,我个人猜想大山羊顶多判十年,他毕竟是正当防卫,葛子,马面孔如果钳口好,顶多关两个月就要无罪释放出来。金坨子自信地说。
问你最新消息,你跟我讲猜想,法律又不是靠你猜想出来的。许成说。
我倒是劝你多在家里歇歇,偃旗息鼓,少到社会上去乱窜。大家都知道葛子是你的跟班,不论被那方面的人盯上,都是麻烦事,识时务者才为俊杰,听听老阿哥的话没错的。金坨子建议道。
许成倒不是这样想,他觉得就要趁着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的机会,趁虚而入,带人把城北开发区的地盘占下来做落脚点。这个想法源于冯庆舅舅给他出的点子;市里面如今是肉少狼多,城北开发区才是块肥肉,不出三,五年,城里有钱人都要夹着皮包到这片地皮上寻找发展赚钞票的机会。社会上做事,远见要放在首位,趁现在没有强劲的竞争对手,赶紧先筑起栏墙,夯实根基,我的判断不出三年就可见分晓。
利不可独,谋不可众。许成一旦拿定主意,便着手操作这件事了;进军城北。
冯庆舅舅余总是宏达建筑工程公司老板,前一阵,通过在开发区管委会里上班的老同学牵线搭桥,接下了有几千平方的挖土方工程,开工才一个礼拜,当地的地头蛇,外号叫大樑的人,带了一帮人去工地现场找他谈判,名义上是谈判,实际上是威胁敲诈,硬要逼他放出一半工程,让给他和亲戚合开的公司去做。余总已将整个公司迁到开发区,就是想在这一片谋求发展,事业刚刚起步,如果就被这伙地痞吃瘪认输,一脚踩在地下。以后发展肯定是举步唯艰。对付这伙的办法只有硬碰硬,寸步不让。
余总当场一口回绝大樑提出的要求条件;休想。
隔天,大万带了十几人,开着运货卡车,故意停在工地路口,找了个理由说是发动机熄火了,正好将渣土车必经之路给封堵了。
余总本想通过关系找公安上的朋友来处理这桩事,冯庆得知后跟舅舅说,那些朋友都是喂不饱的饿狼,如果想长期在城北这片,不如找我师傅合作,你只负责做工程,其他事情全由我们出面来摆平。
冯庆随即按排许成和余总见面,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只谈了十来分钟的话,一拍即合;以后,城北就是我们的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至于那些田埂头上长大的土流氓,别拿他们当人看。余总你先回去准备三十件工作服,新旧无所谓,再准备三十把铁铲,锄头,一辆挖土机,初次闪亮登场,声势一定要弄大一点,你放心,我们以震慑吓唬为主,尽可能不发生流血场面。许成说这句话时,显得中气十足,余总一走,他给苏童,冯庆,韦尼按排;明天中午我们在余总公司集合后,苏童,冯庆带上三十人去工地现场,韦尼带一车人,跟着余总公司里的挖土机去大樑的公司。

第二天中午,许成他们在余总的宏达建筑工程公司汇合后,他坐上余总的轿车先去工地现场察看情况,车子开到路口,果然看见路中央横停着两辆旧卡车,有人把台上扛进了车厢,一伙人围着台子吆五喝六地打牌。工地供电房门口的长凳上,还坐了六,七个人,脚旁边放了好几根自来水管。余总说这些人是在看守电闸,他们昨天晚上就来拉下电闸,工地现在处于断电状态 。许成说等后面的大部队一到,动手收拾这些土狗日的。
韦尼带了十个人,乘坐一辆货车,跟在挖土机车后面,路上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开到大万和他亲戚合开的公司门口;外墙贴上了咖啡色瓷砖的两层楼房。他带人沖进公司,楼上楼下搜了遍,只有三个人,公司老总朱亮和两个朋友正坐在一楼客厅里喝酒。他吩咐手下把三个人用麻绳捆绑好后扔到车厢,朱亮早己吓的脸已脱色,连声说;你们是谁,咱们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嘛。
谁跟你咱们啊,死到临头你才跟我讲好说好商量,等活埋了你去跟鬼好商量吧。韦尼恶狠狠地说。
朱高的两个朋友嚷了起来,说债有主冤有头,我们跟你近日无伤往日无冤,求你放过我们吧。
韦尼只当是没听见,吩咐手下脱下袜子塞进他们的嘴里,以防在路上喊救命。然后指挥挖土机驾驶员,把机车开到楼房前,升起翻斗顶住屋檐,操纵杆往前一推,哐啷哐啷三五下子便掀掉了楼房屋顶。随后掉头开车去了工地现场,依然是挖土机车开道,将两辆封堵道路的旧卡车推到路基旁的田地里后,直接开到工地上。
苏童,冯庆带了几十个身穿工作服,肩杠铁铲的人,跳下卡车这一刻,正坐在车厢里抓纸牌的大万懵懂了几分钟,才有所反应;这伙人不象是建筑工人。这时,已经落入他们的包围圏。大万这伙人未作任何抵抗,按照苏童的口令象俘虏一样双手抱头,蹲着工地上中央一个挖了有已经有三米多深的土坑边沿。
许成,金坨子和余总一直坐在停在路边的轿车里,看见韦尼他们押着朱亮几个人进了工地,才从车里钻出来,径自向朱亮走去,半路上许成笑着跟金坨子说;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出出现成风头。金坨子听懂话里意思,拍拍许成肩膀,说看你老阿哥是怎么教训这几条土狗的。说完上前啪啪啪地拍着朱亮的面孔,笑嘻嘻地说;你准是要我公司接来的工程让给你做吗,好,现在正式答应交给你做。
朱亮早己吓的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说;我真不知道是宏达公司是你开的,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我答应义务帮你做,不收一分钱可以了吗。
你和余总合开公司要你汇报吗。金坨子边说边给他松绑,然后探头望了坑底里的积水约有半米深;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除非跪下来求老天爷饶你一命。
朱亮咚地一下双膝跪地,金坨子看着他可怜样子好气又好笑,后退一步,抬起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直接将他踢进了水坑。
朱亮猝不及防,王八姿势落进水坑里,哇噜咕噜喝下了几口泥水,待他从坑底里站起来,活脫活象个泥人。
冯庆和苏童象押犯人把大樑推到了土坑边沿,金坨子命令他张开嘴,随后哼哧往他嘴里吐了口痰;咽下去。大樑听话的咕噜一口咽了下去。金坨子接着说;是你自觉自愿跳下去,还是我们扔你下去。大樑掀开眼皮,目光充满哀怜。金坨子看了只是冷笑一声。大樑一看他的表情,知道难逃此劫,屈腿双前一跃,跳入土坑。
金坨子手一挥,挖土机车的翻斗将原先挖出的泥土,哗啦啦地推进土坑里。泥土埋过两个人肚脐时,他们象小孩一样痛哭流涕,认错讨饶。余总和金坨子蹲在土坑边沿,唱起一段双簧,让他们觉得是在余总的求情之下,才答应放下麻绳,将他们拉拽出了土坑。
当晚,朱亮在城北最豪华的江南大饭店,宴请余总,许成,金坨子一伙人,敬酒喝过,握手言和。朱亮跟余总握手时,金坨子跟许成低声说了句;服输就服输,偏要讲握手言和,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许成说;既然已经谈到合作,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少讲。要想在城北扎牢根基,少不了大樑这样的人物,你懂吗。
开场戏完美落幕。此后,余总又在许成指点下,拉拢腐蚀老同学,通过他又拉拢腐蚀了一批地方上的乡镇村干部,把他们带到市里的歌厅酒吧,按排小姐玩了几次,关系一热络,相互之间见面开始称兄道弟。有次在酒席上,余总得知管委会正为有几百亩面积的房屋折迁犯愁;十户人家有一半是钉子户。赶紧凑上一句;折迁这种事最好交给社会人员去办,他们对付钉子户有办,软硬兼施,连吓带诈,这些人一股扛不过三个月,保证拿了折迁安置费,乖乖地走人。
余总就靠这么句话,签下了折迁合同。
许成按排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两个月,刚无罪释放出来的葛子,去余总公司担任拆迁办主任。
这天下午,许成送儿子回娘老子家,经过尚书弄堂口,碰见常客搀着儿子从弄堂里走出来,相互打了个招呼,许成问;一晃好几年不见,儿子都这么大了,这些年都在忙什么。
常客说;盲流,在北京当盲流。
许成没听懂盲流这个词的意思;盲流,倒过来念就是流氓,你跑到北京去当流氓啦。
不是这意思,但也差不多。常客觉得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便敷衍了一句,
你跟儿子的生活来源呐。许成问。
在北京替一个开服装厂的朋友看仓库发货,他每月给我八百一千的劳务费。常客说。
你神经病啊,跑到北京去当盲流流氓就混这点钞票,你在常武,跟了我后面随便拾拾么也不知拾这点钞票。许成嚷道。
话不能这么讲,在北京活的苦也活的开心,再说还有梦想呐。
许成打断他的话头;开心就好,你的开心能让儿子老婆吃饱肚子就好,现在跟你也是难得碰头,今天晚上就在弋桥下面的运河大饭店聚聚,我来约韦尼,李爱国,再让他去大毛,你想想当年在尚书街上一起玩的还有谁。
平头出狱了没有。常客问。
还没有,估计年底也该放出来吧,有人83年判了无期,后来上诉改判十年,早就释放出来后又进去吃官司了,王志华呐,现在跟你有联系吗。许成说。
没有,徐戆大呐。常客问。
不叫他。他被李爱国斩了一次,跟在来英屁股后面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东门人。许成说。
来英不也是尚书街人吗,跟建强家楼上楼下。常客说。
不谈这些事了,晚上六点整,进了饭店报我名字,服务员会带你去包厢的。许成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常客出门前,在两年多前自贾出版的诗集《祭日的梦歌》,扉页的作者像下面,工工整整写下今晚聚会几个人的名字,给许成的那本还特意多写上了一句话;静则圣,动则王。他是最后到饭店的,刚报出许成两个字,女服务员接上说了句;跟我来。将他领到包厢门口,他进门时就注意到包厢门前坐了满满一桌人,走近一看韦尼也坐在其间。诺大的包厢里只坐了许成和李爱囯两个人,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他问为什么不叫韦尼和其他人也坐进包厢。许成说韦尼只能算半个尚书街人,其他人都小我们一辈,当然不能坐在一张台上喝酒。
常客听明白了,外面这些人都是许成跟班,按排坐在大厅里自有用意;大毛怎么没来。
李爱国说;他换了只传呼机,我也不知道新号码。
常客说;我记得以前整天跟你在一起。
许成说;你就整天拿以前说事,社会在进步,人不要变化啊。
常客被他抢白了一句,又无言以答,拿出卷塞在袋里的诗集,对照签名,煞有介事地慎人放在他们面前,不无自豪地说了句;这是我写的书。
许成拿起诗集,认真地翻了几页;你这算是写的什么东西,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看不懂。
常客解释说;这是现代主义诗歌,你就当件礼物收下吧。
恭喜啊,我们这伙赤卵朋友中居然出了个有文化有知识的诗人,还出书了,这个可以用来吹吹牛比啦。记得我跟李爱国在中学里还混了张红彤彤的初中毕业证书,你是念到初二就被开除了吧,妈的牛比,酒来了我要敬你一杯。许成竖起大姆指,说道。
李爱国合上书,开玩笑地问了句;书上的这些字你都认识吗,你不会从别人的书上抄来的吧。
常客听了一笑;你再卵话三千我就收回了。
许成接着问;写这本书赚了多少钞票。
去那里赚钞票啊,朋友资助了五,六千块钱,自友还倒贴了三千块,算了,不谈书了,开始喝酒。常客意识到送书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
服务员把饭菜酒全端上了台子,许成打开五粮液白酒瓶盖子,往杯里才倒了大半两,常客抢过酒杯说肝不好,只能喝这么多。他接着给自己和李爱国倒了个满杯;先敬诗人同志,我们革命的队伍中,也出了个诗人。这叫各尽其能,等老了的时候你还可以给我们写回忆录,平时空了要多联系,有事需要合作帮忙,尽管开口。
常客接上说;这个没问题,给你们写回忆录不也就是给我自己写回忆录吗,从少儿时代起,我们不就捆绑在一起玩的吗。
吃完饭,许成,李爱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常客外套口袋里;不用客气,你当了老子,我们总要表示一下心意吧。
常客不客气地说;当然啦,你们送的这钞票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许成起身说要去和坐在大厅里的小兄弟们喝杯酒,常客和李爱国便跟他告别回家了,在饭店门口分手时,常客问李爱囯;你结婚当老子了没有。
李爱国说;象我这种人说不定那天又出事进监狱了,结婚不是害人吗,算了,就一个人这么过过吧。
常客说;刚才许成不是讲有事可以找他合作帮忙,你就不好和他裏在一起做事,风险也小。
李爱囯说;做兄弟不是蛮好吗,一旦合作做事听他的还是我说了算呐,我这人脾气犟,能混也过得去就算了。你不懂有些人只能做兄弟,不能合作,朋友兄弟合作到后来反目成仇,成为冤家对头的事多了去,比如大毛,他现在就避着不见我,还等着我去帮他擦屁股,算了,不谈了。
常客明白大毛没来吃晚饭的原因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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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小包是金峰的朋友,长的一表人材,平日里跟人说话有礼有节,做事也洒脱;比如在花钞票这件事上,按金峰的说法,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别人花钞票的机会。这句话或许有些夸张,但基本属实。常客在金峰画室里亲眼见过一次,到了饭点,七,八个人不知因为谈艺术而忘了饥饿,还是没人肯先开口吆呼一声;走,去饭店边喝边谈。当然,吃饭结帐的任务也要由吆呼的人来承担了。那天,他正巧囊中羞涩,也还是手一挥;走,去饭店边喝边谈吧。说完转身去跟金峰老婆借了三百块钱;过两天来还。金峰老婆给钱时念叨了一句;身上没钞票就不要死扎台型。小包象小佬一样笑着回道;两回事,这完全两回事。
小包平时胳肢窝里总是夹了只棕色皮包,里面只放三样东西;现金,香烟和冰心翻译的泰戈尔诗集《吉檀迦利》,薄薄的诗集封面上,画着一个水蛇腰,大象腿的女人在扭跳民族舞。金峰在生人面前介绍他时总会在小包前面加上一句;我的老板。小包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一岁,心里也不乐意金锋在他那些玩艺术的朋友面前称他是老板,好象怕被人误解成有钞票没文化的暴发户,随后总要红着脸咕噜一句;什么老板啊,都是兄弟。
常客先前在金峰画室里见过一次小包,后来两次都是在离画室不远的晶都饭店,每趟吃完饭他总是洒脱地刷的一下拉开杂志大小的棕色皮包拉链,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上一句;服务员,结帐。最近一次碰面是在博爱路上的秋亭饭店,那天是李爱国的生日,店堂里统共三张圆台全给他包下了,靠墙一桌坐的是他阿哥和弟弟的朋友,常客被按排坐在中间的主桌,这一桌上坐的全是社会上的朋友,大毛,东彪,陆子和刚从西山劳教所释放出来的媚生,全坐在这一桌。论年纪排座次,常客按排坐在主位上。酒喝到一半,小包端了酒杯过来敬酒,两人见面都感到出乎意料,敬过之后又单独和常客又喝了一杯;你怎么也认识魔头。他问道。
魔头是李爱国的外号;我们是门口人,原先都住在尚书街。常客回道。他后来又问李爱国怎么会认识小包,他说小包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去安家能源公司讨债时认识他的;他老子是公司老总,有张欠条还在我手里,我来这里请客吃饭用不着自掏钞票,都是划账。接着他介绍说小包在市面上也算得上箩生,喜欢白相梭哈,一年到头要输掉好些钞票。常客心想难怪他花起钞票来不皱眉头,原来在现实中还是个赌徒。后来喝酒的过程里,他的英俊长相和《吉檀迦利》封面上蛇腰大象腿的女人,时不时地在眼前交替闪现。
这天上午,常客和老婆抱着胖儿子去二姐家吃饭,途经金峰的画室,便推门进去歇个脚,金峰一见到常客,开口就说小包这两天一直到我这里来找你,我去了两次你在朝阳新村的家,都是家里没人。常客说最近一直住在娘老子那里;他来找我干吗。

我也觉得奇怪,问他找你有什么事,他说只能跟你面谈。金峰随后出去打电话联系小包;喊他一起过来吃饭。

常客猜想可能与李爱国讲的小包老子有张欠条在他们手里这件事有关,便让老婆抱着儿子先去二姐家,自己在画室里坐等小包。

半个小时后,小包胳肢窝里夹着棕色皮包跨进金峰画室,见到常客开口便问;你跟魔头关系不错吧,那天在饭店里吃饭我就看出来了,你能帮我出面打个招呼吗。

常客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打什么招呼,你讲。

小包找了个借口,说是急忙急促出门,忘了带香烟,把金峰支出去买烟后说到;魔头前天带人去砸了我老子公司,昨天晚上又给我打了电话,威胁说今天还要去我家,如果不把欠款一次牲还清,就绑我老子去沉塘河。

你老子欠他们什么钱呐,社会上有句话,挡道不挡财,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常客这么说其实就是想推掉这个招呼,一是自己不想插手这种纠纷,二是跟小包又不熟,总不能去为平时没啥交往的人,去挡老朋友的财路。

小包说;欠条上的钞票并不多,也就几万块,问题是这笔债务已到了公司帐上,跟我老子不搭界,你只要跟魔头讲清楚,说我老子已将安家能源公司上交给镇政府了,所有债务也归镇政府了,我老子不可能去替政府还债。

你的话我是听明白了,具体怎么操作待我打了电话,问清情况再说。常客说。他们随后出门找公用电话给李爱国打传呼,然后在电话里把大概情况跟他讲了一遍。李爱国听完便嚷了起来,说欠条上是他老子的亲笔签名,不找他老子我去找谁要吶。

小包一旁听见了他们的通话,插嘴道;可以让我老子带他们去安家能源公司重写欠条,跟公司要债总要比私人要债容易。

常客把小包的话转吿了一遍,李爱国说,你跟小包关系有多要好,肯替他出面打招呼,我这边再稍许施加暴力,就能把钞票拿到手了。

小包又在一旁插嘴;最终还是要公司拿钞票出来还债,你就直接说帮个忙,让债务转到公司帐上,这样一做就开了个先例,我老子可以从公司债务里脱身而出。

常客象传话筒,先把小包的话传达给李爱国,最后说道;我打招呼自有我的道理,反正钞票又不会少一分,小包老子下午两点在公司等你办债务移交手续。常客说我打招呼自有我的道理,给我一个面子。你这招叫金蝉脱壳吧。常客说我打招呼自有我的道理,给我一个面子。

李爱国怨怪了一句完便挂了电话;你口口声声说在家看书不混社会了,可乱七八糟的事情比谁还多。

小包见常客挂上电话,急忙骂道;魔头答应了吧。

你出的这招叫金蝉脱壳吧。常客故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暗示一下,我不戆,你们父子联手耍的花招,我看的懂。

小包刷地拉开皮包,数了下里面的钞票;身上没带多少钞票,这五百块拿去跟朋友们吃顿便饭。

都是金峰朋友,举手之劳用不着这么客气。常客想了下,觉得背着金峰,替他朋友办事收钞票有点不妥,便没收下。

小包说;那就下一次后补吧,我手上有张几万块钱的煤款欠条,法院判决书都拿到了,但欠钞票人躲起来想赖帐,过几天我联系法官,陪我们一起去捉他,要到手的欠款去掉前期开销费用,我们四六分帐。

五,一劳动节的下午,金峰去南大街上的新华书店买了一包书,回家路上途经常客家门口,便去找他的黑屋里喝了杯茶。临走前,常客才将替小包打招呼的事吿诉了金峰,他听了后反而怪起了常客,说他主动给钞票你拿呀,你不拿他也是在赌台上输输掉的。我们现在活这的这么穷,好拿的钞票能拿到的钞就要伸手拿啊,况且,这是该拿的钞票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呐,走,我们去打电话给他,让他晚上过来请客吃饭。

电话打通后,金峰开口就说常客也在我身边,晚上一起吃个饭。他这么一说,把小包想说的其它话题全给堵在嘴里,他沉默了数秒钟,说那你们到我饭店里来吃喝好了。金峰说我还要再约两个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你饭店太远了,我们还是定在晶都。小包说好吧,我店里有事,可能要晚些到。

金峰喊了一起吃夜饭的老师,一个教马列哲学,另一个教平面设计,常客跟他们已经喝过几顿酒,另外三个女学生,是头一次见,从她们松松垮垮的衣饰打扮上来看,应该是艺业专业的。常客后来问坐在身旁的女学生,果然是学设计,姓徐,徐州人。小徐接着说,我倒知道你的名字,你是诗人常客,金老师曾经在课堂上隆重介绍过你,还把你的油印诗集借给我看过。

这时,小包匆匆赶到饭店,结了帐后,说我在得乐歌厅定了张台子,我们去唱卡拉ok吧。金峰问大家去不去,在座的人都听说过卡拉ok,但从没去歌厅真正唱过,三个女学生尤其兴奋,连声说去去。另外两位老师说不感兴趣,约人去打牌了。

小包他们走到路口,喊了两辆三轮车,女学生们乘一辆,小包他们乘一辆去了歌厅,在路上,小包跟常客确定了陪他去乡下要债的时间;五号下午两点去尚书街接你,我和法院里的人,公司副总一辆车,你和你朋友乘一辆车

你喊了法院的人,还需要喊人陪了去吗。常客不解地问道。

法院只派了一名书记员去送判决书。小包说;以防万一,欠钞票的人是当地副村长,土皇帝。他一声令下,乡下人撒起野来不管你是谁的天王老子,会瞎来的。

得乐歌厅在医药大厦顶楼,全部面积也就有篮球场那么大,中间是个舞池,围着舞池摆放了六,七张小圆桌和圈椅,舞池两侧有个半人多高的朩架,有人正对着架子上的彩色电视机屏幕引吭高歌。一曲完毕,便有人象报幕员走到舞池中央,报出下一曲的歌名和歌唱者的桌号,一男一女轮番上场报号。常客说报幕员有点眼熟,小包接上话头,说这对夫妻是常武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主持人,下班后到歌厅里来赚外快的。

歌厅里坐了五,六桌人,只有一张圆桌是空着的。金峰先点了首《三套车》,唱过之后,要按顺序等其它桌上的人唱过之后,再轮到他们桌上的人开唱,其间要隔半上小时。小包怂恿常客去点首《一无所有》唱唱,常客说算了吧,轮到我唱要等一,二小时。

金峰大概看着一旁呆坐的常客实在无聊,便把学生小徐介绍坐到常客身旁;这是我班上最有才气和想法的学生,她也欢喜写诗,你们可以聊聊诗歌。

常客先是嗯了声,沉默数十秒钟后又说了句;有机会拜读一下你的诗歌。

小徐说;金老师的介绍过于夸张了,我就是瞎写瞎玩的。

我也是瞎写瞎玩。常客说了这句,又沉默数十秒钟,然后没话找话说了句;我想听听你对我的诗歌的评价。

评价,只能说是感受吧,写的很好,可惜我看不懂。小徐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不懂怎么知道写的很好吶。常客也碰到过与她相同的问题,比如艾略特的有些诗歌,他也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写的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现代派作品我好多都看不懂,比如金老师借给我看的超现实主义画家作品的画册,但我就觉得画的太棒了。小徐说这话时,神情俨然象站在讲话上的老师。

金峰和拉着女学生去舞池,经过常客面前时,拍了下他肩膀;别光顾着说话,上场跳舞。

常客站起,小徐也跟着站起,他双手环搂住小徐的腰,走向舞池时说了句;我不会跳舞,这还是我第一次搂着女人跳舞。

那我就配合你的自由发挥。小徐也环搂住他的腰,丰满的胸脯贴上了他的身体,前额垂落在他的右肩膀。

我说的可是真话。常客觉得话里有挑逗的意味,心想现在大学生的性观念真开放,都学会主挑逗男人。自从和毛丫头重修旧好,这几年里还没和其他女人搞在一起睡过觉,小徐亲昵的动作今他有了非份之想,抑制了许久的欲念,象是一只从冻眠中苏醒过来的野兽,开始蠢蠢欲动了。

常客有种预感,今晚会和她发生某些事情,比如上床。

我说的可是真话。小徐调皮地笑着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

接下来两个人紧紧环抱一起,连跳了一支舞,松开后回到座位上,听见报幕员对着话筒在讲;有请6号桌的包先生演唱《三月里的小雨》。小包神抖抖走上场,拿起话筒唱完了第一节。常客凑近小徐,试探性地说了句;太吵了,我打算走了。

是太无聊了,坐在这里听别人鬼哭狼嚎。小徐侧过脸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就在等着替她拿决定。

那我们一起走吧。常客果断地说。

那我去跟金老师讲一声,说先回学校做作业了。小徐走过去正和另一个女学生聊的正热络的金峰耳语了两句,和同学打了招呼,便径自往歌厅外面走。常客随之站起,没跟他们打招呼,尾随而去。走到歌厅回望了一眼,见小包声嘶力竭地吼唱着;请问小溪谁带我追寻,追寻那一颗爱我的心。

乘电梯到了楼下,常客再次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怎么回学校,有公交车吗。

小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有地方吗。

有。常客听出了话外音,招手喊来一辆三轮车,直接去了朝阳新村的家,路上经过小卖部,买了两袋面包,三瓶啤酒和香烟。上楼前关照了一句;我住的是劈户,隔壁住的是个花痴。进门经过老周房间,他指指关闭的房门,轻轻嘘了一声,意示不要出声。

进了房间,小徐站到书橱前浏览一番,抽出毕加索与蒙克的传记,说这两书借给我带到学校里去看。常客心里不肯借,知道这些书一旦借出就等于没了,想到马上要和她上床睡觉,索性装出大气的样子,说别讲借,送给你了。随后,两个人脱衣上床,你上我下,哼哼唧唧地做到兴头上,小徐忽然停下,说你朗诵一首诗给我听听再给你做。常客说自己写的诗一句都不记得。小徐点起根香烟,先塞到他嘴里;抽两口,好好想想。说完又从他嘴里拔出香烟,叼在自己的嘴上。

看你现在样子,活脱活象社会上的女流氓。常客后来记起了北岛的名诗《一切》,磕磕巴巴地背诵出了最后几句;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不知是诗歌还是他的声音,刺激小徐的欲望,瞬息爆发到了巅峰,整个房间弥漫肉欲的气息和肉体撞击时发出的声响。完事后,她问了句;诗人,我的表现出彩吗。

诗人说,你更象是欲壑难填的荡妇。常客说。

小徐嘴一撇;扫兴,你落伍了,太不了解现在学艺术的大学生,他们大多视性为玩具。

那你是把我当玩具。常客翻身坐到她身上,故意装出凶相的样子,两眼逼视地问道。

小徐嘿嘿一笑;不,我刚才是把一个现代派诗人当成玩具,骑在胯下,嘿嘿,很有成就啊。

常客听了也是好笑又好气;你究竟几个玩具。

有三个,两个同学,一个老师。小徐说。

厉害。常客由衷地赞叹一句,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女大学生谈起性事,如此直白,就象吿诉你中午吃了几碗饭。

你有几个性玩具。小徐突然问。

没有。常客本想说一个,转念一想,老婆怎么能说成是玩具呐。

诗人怎么能没有性玩具,以后毎个礼拜六就来找你玩。小徐说。

我来找你吧,你找我不一定能找到,我平时不住在这边。常客实话实说。

第二天上午,常客睡的正香,被小徐推醒;我要回学校了,帮我去喊辆三轮车,这里应该离我们学校很远吧。她说。

常客穿上衣裳,把门开出条缝隙,探头一眼,见老周在阳台上晾床单,赶紧让小徐先去楼下,他收拾了下床铺,锁上房门,然后去马路对面的菜市场,替小徐谈好价钱;五块钱,送到校门口。他往小徐口袋里塞两拾块钱时说了句;想玩我就来找你。

小徐脸色陡然一变;你真把我当玩具,昨晚讲的可都是疯话,我可是当行为艺术跟你做的。说完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客听了一时愣在那儿,眼看着渐行渐远的三轮车,阳光下的小徐随之缩小到一个闪亮的点,直到完全消失,他感觉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让自己象做了场梦,想了半天都没搞清楚这话的真假;妈的,沒想到我这个老绅势在阴沟里翻船,让乳臭未干的大学生耍了一把。

没过两天,常客在新华书店碰到金峰,他抱怨说;你把我最喜欢的学生睡了。

常客随口说了句;你行行好,赶紧找她去睡一回,老子差点被她睡出病来。

金峰顿时神色紧张;她有性病啊。

常客作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比性病严重一百倍。

金峰说;那就是艾滋病。

常客故弄玄虚地说;没那么严重,你猜吧。



小包说去要债的乡下,在金坛县城下面的儒林村,常客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地方。他喊上媚生,东彪和陆子,乘坐上了小包喊来的夏利车,紧跟在他们的车后面,整整开了三个多小时,七转八绕才到了儒林村口。小包和驾驶员下去打听副村长家的位置,有个妇女领他到了一条田埂路口,指着一座孤零零的二层楼房,说那就是副村长家。

小包跟常客说;楼房往后百来米就到了村上,我们最好不要惊动村上人,你们下车步行过去,汽车停在路口。

驾驶员把车子开到楼房门前的空场上,掉转车头,熄火停车。小包和书记员上前嘭嘭嘭地敲了一阵门,没人应答,便将判决通知书贴到大门上,和小包,公司副总商量是坐等还是回撤。小包说下来一趟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还没人回来,我们再回撤吧。

常客绕着楼房走了一圈,房子后面是条塘河,河对面是一大片菜田,楼房后门反锁。他又转到前面,扒在窗户上看见厨房里台子上,有吃剩的半碗饭和菜,便判断说副村长肯定在家里,看见有人来故意不出声。小包听了他的分析,觉得也有道理,便指挥说;砸门砸玻璃。

媚生找来根锄头柄,乒令哐啷把一楼前后窗户玻璃全都捅碎了,房子里依然没有动静。倒是有村上人走过来问;你们凭什么砸副村长家的玻璃。书记员义正词严地对村上人吼了句;你没看见我穿的警服和头上戴的大盖帽吗,我是法院的在执行公务,这里没你们的事,快走开。

太阳一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驾驶员听见小包说准备回撤,跑去楼房后面的河边撒完尿,回转时经过后窗,往里看了一眼,看见有个人趴在楼梯上抽烟,把自己吓了一跳,一路跑一路兴奋地叫喊着说;房子里有人,房子里有人,我看见那个人象乌龟一样趴在楼梯上抽烟。

东彪说;我们撬门撬窗栏,强行登陆。

常客瞄了眼空场上一人多高的草垛,心生一计;跑过云掀倒草垛,抱了两捆稻草塞进窗户,然后吓唬道;给你一剃钟时间,再不举手投降,我要点火烧烧房子啦。。

常客瞄了眼空场上一人多高的草垛,心生一计;跑过云掀倒草垛,抱了两捆稻草塞进窗户,然后吓唬道;给你一剃钟时间,再不举手投降,我要点火烧烧房子啦。

几个人齐心协力,通过窗洞往房子里塞进了十几捆稻草。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里面依然死寂般安静,没有传出一点声响。这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百米开外的村上,从几扇窗户里,透射出昏暗的灯光。常客,媚生和小包正商量下一步对策时,有辆拖拉机轰轰地开上了田埂道,机头上的两盏车灯,雪亮的灯光渐渐逼近,最终停在靠近空场的路上,堵挡住了田埂道。常客深感不妙,说了句;狗曰的援兵到了。话音刚落,一伙人举着锄头铁铲叽里呱啦地吼叫着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小包拉开车门坐进汽车;我认识派出所所长,我去喊警察。汽车亮起车灯,往村上方向轰地开去。

常客边喊撤边跟着汽车跑了几步,又回头撒腿往楼房后面河边跑,噗地跳进塘河,双脚踩进淤泥里,身体趴到河堤上,借着拖拉机车灯观察空场上情势。只听见书记员声嘶力竭地辩解,说谁动我,我是法院的我是法官。有人伸手吧的一记抓下他头上的大盖帽,扔到黑漆漆的沟渠里;是法院叫你来敲老百姓的窗户吗。有人起哄说;他冒充法官,打他狗曰的。随后听见扁担抽在身上时发出的噼啪声。

书记员的后背挨了几扁担后,辩解变成讨饶声了。

媚生,东彪从没见这种场面,站在一旁作乖地不出声。

楼房里的灯亮了,副村长神气活现地指挥着村上人;叫他们把房子里的稻草搬出去,堆成原来的样子,那个说要烧我房子的人,有种就站出来,看老子敢不敢打断你的腿。

趴在河堤上的常客,听见这话,不由自住地倒吸几口冷气,手托着脱下的衣裳,悄无声息地踩水到了对岸,全身哆嗦地趴在岸上,继续观察事态的发展趋势。

书记员,媚生几个人在手舞扁担,锄头柄的村上人的吼骂声里,象电影里的劳工,识相地排着队,把房子里的稻草一捆捆地搬出来,堆成草垛。

小包的车子开回到空场,车上下来三个戴了大盖帽警察,唱戏似的对村民一顿喝骂,这些人爬上了拖拉机,拖拉机轰隆隆把所有人给拖走了。

常客踩水到了岸边,爬上岸先脱下裤子,一肚子的怨气全发泄在绞干裤子这件事上。

书记员在向警察发牢骚,说这些村民把我打了一顿,又把大盖帽扔进沟里,这件事不能这样处理就算了。

警察说;那你吿诉我怎么处理,这黑灯瞎火的去抓谁。

媚生跟常客说话时,眼睛瞄着小包;你狗日的临阵脱逃。

常客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没听见吗,我要是不逃,腿就给他们打断了。

开车回市里的路上,媚生嘴里一直叽里咕噜发牢骚,说他妈的赶到乡下来给这群土狗当苦力,你朋友一无所获,但我们的出场费,多少要给点吧。常客心里没底嘴不硬,干脆不接他的话头。

小包把车子停在健康浴室门口,说看你们满身草屑,先去浴室汰把浴。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说还是赶紧找饭店吃饭吧,我们几个人早己饥肠辘辘了。小包听从了他的建议,就近找了家饭店,坐下后先点了三大盆红汤面;吃饱肚皮再喝酒。小包说着刷地拉开皮包,把包里的钞票全拿了出来,数了一遍;一千六百块,给你一千块,拿去给你朋友买烟抽。

常客故意当着他的面,随手啪地把一千块扔到媚生面前;不要嫌多嫌少,以后混好了后补。

媚生拿过钞票;这里面没你的份头吧。

我等朋友混好了后补。常客说话时,眼睛望着小包。
小包拉上皮包拉链;你放心,我锅里有肉,绝不会让你去喝汤。
庞新连考了五年美院,全因文化课没过关,挡在了大学门外。最近,和一个跟他学素描的女人好上了,把当年考美院的激情和时间花在写诗上面,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常侠。上个礼拜去跟常客要了几首诗的手稿,说是要合编一张诗报;侠客诗报,这天傍晚,他给常客送去散发着油墨香的诗报,又让他陪着去给老师送诗报;洪石,你听说过吗,南艺毕业的画家。庞新不无炫耀地说道。
常客之前见过两次洪石,高个子,人也长的英俊洒脱。头一次是跟着村民去杨柳巷里的轻工研究所,去找他朋友曹小东借电影画报之类的杂志。曹小东在研究所里有个很大的房间,吃住绘画上班全在这个房间里。那趟去时画室里有三个人,一个人说话带有上海口音,另一个就是洪石。他们只在画室里待了一刻钟,村民在挑杂志时,常客站在一旁听他们对环球银幕杂志的封面女郎评头品足。村民挑好杂志,也没给双方来个三言两语的介绍,抽完一根烟就走了。出了门后才说,你认识那么多画画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洪石。常客说听人讲过这个名字,但没见过真人。
洪石的家在大火弄里,是幢二层楼。房间里有张台面,跟单人床差不多大,台面两旁堆着画册,书籍。中间空出的地方铺上了宣纸,上方摆放着笔墨砚台。庞新把诗报给他时顺便介绍了句;常侠是我,他叫常客,写诗的。
洪石拿起诗报看了数分钟,问常客;你有个人集子吗。
常客说;我回家去找找看,以前油印了几本,后来警察抄家全都抄走了。
洪石说;找到了送我一本,我每天下午在工人文化宫一楼教室画油画。
常客真从书橱里找出一本当年的油印诗集,隔天下午就给洪石送了过去,走进画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并列在画架上的三联画,画布上的人物看上去更象是神话里的怪物,被钉在了画布上,接受剖膛开腹的手术,剖开肚子里是红色发暗的脏器。他头一次看到如此血腥却又有着某种仪式感的画面,刹时就被震慑住了。他的目光在血腥画面和洪石身上飘来飘去。心里想问这幅画所要表达的意思,转念一想,跟他又不熟,这样的提问不要被人误解,以为在窥探忚人内心世界,最终还是放弃了提问,安静地坐在里旧藤椅,饶有兴致地看着洪石画画。
接下来的几天中午,常客一吃过饭,赶在洪石去画室之前去了教室,看他画画是借口,偷书是目的。工人文化宫的图书馆在一楼教室中间,二,三十排木头书架上摆满了新书旧书。昨天进去转了一圈后他便动起偷书的念头。在图书馆里巡视两圈,发现左角落的楼梯间里的小窗户没钉上铁条,窗外是条一米多宽的夹弄,杂草丛生,围墙外面就是居民区。他趁人不备拔出窗户插销。
图书馆对外开放时间是下午二点至五点半,从中午到一点半的时间段里,馆里面是没人的。常客瞅准了这个时机,潜进夹弄,推开拔掉插销的窗户,通过窗洞钻进图书室。挑了一大叠文学哲学类的书籍,装进随身带来的蛇皮袋。偷到手后先藏到画室隔壁的杂物间。
偷书的事当然要瞒着洪石,所以要趁他没到画室之前,常客先要把书运回家。好景不长,连着偷了三天,第四天中午,他又准备钻窗入室,用力连推了几下窗户,发现插销被人重新被入锁孔。他猜想自己的偷书行为,可能被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发觉,只得就此罢手,后来再也没敢去洪石的画室。
过完了年,洪石要去中央美院牌画系深造,临走前,特意喊上常客,两个人在青山桥下的饭店里吃了顿饭,分手时,他建议常客把新写的诗歌打印一本集子;我到了北京后,找朋友帮你发表一些作品。
常客连声说好;那你帮我写序和设计封面。
洪石满口答应,去了北京半个月后,常客收到了他设计的封面和序言。封面上是一个人的背影和一座城市冷漠的轮廓。常客看了非常喜欢,连夜给封面配上了一首诗。
无题
最近的将来跟最近的过去很可能相像。
                  阿道斯·赫胥黎
谁再给一次死去的机会
我便能轻易地把永恒有关的词
统统埋葬于此地
同一刻  我与红眼的赌徒
象天使同时飞越过城楼与红色海洋
开辟新的流亡秘密航线
秃头天使尾随其后

我的身影背向我  我们曾一度
相依为命  胃壁上刻着饥饿的齿印
我们和着寒风在街头舞蹈
风中的白蚁蚕食被灯光污染的夜色

这是多么荒谬又不可思议的时代
站在岸边  看着一块岩石水中碎裂
窗口下练琴的少女
发出的求助信号又为襁褓中的婴儿
所熟悉  最后一批流亡者
思想和惊天的谎言毁坏了他们的头脑
爬上床  开始怀念过去的情人

多年以后  我与赌徒们重新洗牌
恐慌的日子等待奇迹  第十三夜 
人工喂养的鳄鱼和散发血腥味的黎明
同时游入广场
把一群群手无寸铁的羔羊
逼进穷途末路
而我也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逃出空荡荡的剧场
重归黑屋或混入奔丧的人群
审阅死者的遗容  合上他们的眼睑

我看见你的兄弟在高处挥舞招魂大旗
警笛声起  秃鹫收拢翅膀
曳光弹开始监视我的行踪
抽搐的耳朵在梦里聆听骗子的布道

零点左右  流亡者再次纠集残余的证词
为我开脱皮肉之苦
几瓶酒便是我们最好的晚餐
眼一闭  听任噼啪作响的皮鞭
把我们赶往何处 
地铁站或是郊外的幽灵旅馆

红眼的赌徒重新聚集在雾中城楼
但我已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去
在他们制造的谎言里
我孤独地反复演习自慰游戏
重温理想主义者的噩梦
你愿意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在那里豢养几只有高贵血统的纯种狗

死者向我耳语  假设是一剂良药
重获新生是畅销的幻术
当猎人绕过困兽的目光和陷井
镜头对准傀儡的未来 
作为一个颓废的赌徒
我在白色的病历卡片上记录下流亡经历
一种进入假寐的美妙的过程

立夏那天,常客又收到洪石的来信,他在信上说我把你的诗歌给身边朋友看了,评价都不错,我刚认识一个朋友,在北方文艺出版社做编辑,你先整理一本诗集的稿子,直接寄给他看看能否出版。
这封信象是给常客打了针兴奋剂,拿上信,跑到金峰画室里喝了个酩酊大醉,边吐边嚷;我要出诗集了,是正规出版社出版的诗集。
金峰说了句让人泄气的话;别高兴了太早,不可能的,政府正在搞清除精神污染的运动,你的诗歌在他们眼里就是精神污染。
第二天醒过来后,常客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的成功性的确不大,尽管觉得渺茫,还是抱着希望和激情,花了十来天时间,在数百首长诗组诗短诗里,挑选出了十几首长诗,组诗和短诗,按照洪石给的地址,寄到了北方文艺出版社,编辑李松章的手里。半个月后,这包诗稿重又寄回他的手中,诗稿里多出歹张出版审稿单,一审栏里是李松章的评语;这是本具有探索意义的现代主义诗集,作者才华横溢,同意出版,李松章。
二审评语;过于现代派了,建议留在下个世纪出版。
退稿固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常客还是蹲在家里郁闷了几天,把两条评语颠来倒去的看了几十遍;抬脚天堂,落脚地狱。
洪石又来信了,他在信上说李松章已经告诉诗稿被枪毙的事,表示无能为力,如果还想出版的话,他可以帮忙花三千块钱买个香港书号,在国內印刷出版。
常客回信说;当然想出版,可是那来这么多钱呐。
洪石来信说;我可以资助你两千块,剩下的和印刷费你自己去想办法。
常客回信说;那就太感谢了,其他的客套话也用不着说。剩下的一千块我想办法去弄,先把书号买在手里。
洪石来信说;我已跟老婆讲好了,你现在就可以去我家跟她拿钱。
常客先跟毛丫头说了出版诗集的事;能够支持我一千块吗。
你看我们两个人都歇在家里,还要带一个孩子,那来多余的钞票呐,都给你去出诗集,我们以后吃饭怎么办。毛丫头嘴上这么说,最后还是拿上存折去银行提钱了。
洪石搬进了新家,家里正在装修,常客见到他老婆后,忽然又不好意思跟她开口要钱,他知道洪石手上也没钱,又是家里正当要花钱的时候,两千块钱对于他家目前的经济来讲,算得上是笔巨款了。他站在客厅里支支吾吾思量着如何开口,他老婆早知道常客的来意,去房间里拿出一叠钞票,放到他手里时说了句;这笔钱本来是留着买地砖的。
常客满脸通红地接过钞票;洪石说放了暑假回来找件事做做,把这笔钱再挣回来。
村民把印刷诗集的任务担了下来,他说有朋友在做印刷业务,可以找他帮忙,另外再资助五百块。金峰说可以让住在他家里的学生程卫资助一千,常客见过程卫,知道他们家在金坛街上开了家饭店。按他估算的诗集印刷费,再去向小包开口拿一千,也就差不多够了。之前帮了小包两次忙,连个铅角子也没拿,这趟出诗集,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开口叫他赞助一千块。
常客在电话里把自费出版诗集缺钞票的事跟小包一讲,他爽快地答应了;晚上来人民公园大门斜对面的矮屋酒吧,我给你。
矮屋酒吧的前身是家卖油条豆浆馄饨的饮食店,面积不足六十个平方。小包把秋亭饭店卖给了别人经营,把饮食店盘下来重新装修门面,橱窗大门全都换上了铝合金茶玻移门,沿着屋檐挂上了一串满天星彩色灯珠。酒吧里烟雾缭绕,好象里面生了只煤球炉,常客也被烟雾呛的连咳几声,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敞开着门的包厢里,好几个人围了张圆台在赌钞票,还有几个人靠墙站着看别人赌钞票;难怪烟味这么重,四赌十六看。
小包说;从昨天下午赌到现在了,梭哈,你懂吗。
懂一点,但没上台玩过。常客心想说,玩梭哈市级模子我也认识。
小包把预先准备好的钞票放到他手上时说了句;这酒吧我就是赌徒开的,你要是外面没混也不怕伤面子,就到我这里来泡泡茶,送送热毛巾,混混红钱,到我这里赌钞票的没有吃社会饭的,全是些老板经理。
常客当时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心里是绝对不愿意去做伺候人的事情。后来听村民讲印刷厂的报价,三千册诗集的印刷要六千五百块,这跟他原先估算的三千块,翻了一倍。
印一千五百册。常客决定减少印量。
村民说;印量越少,成本越看。
常客别无他法,只好放下架子,硬着头皮去矮屋酒吧充当服务员,从家走到后矮屋酒吧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每天下午跑一趟,有人赌钞票就去混几十上百的红钱,没人赌钞票就陪小包吹牛比。来酒吧赌钞票也并不象他之前所说的什么老板经理,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有些名字早有耳闻,有些人面熟陌生。既然想从他们手里混红钱,就要学会装痴,开口嗯嗯哈哈,满嘴全是说的讨巧话。这些人赌钞票一般从下午赌到深夜一,二点,做了三,四次服务员,平均毎次能混一,二百块。常客除了给人倒茶端茶送毛巾,还要跑腿给人买香烟点心。碰上赢钞票的人大多会买两包,自己一包,跑腿的一包,碰到输钞票的人完全不一样,嘴里骂骂咧咧,把赌台上受的牌气出到别人头上。这天,常客就碰到这么个人,输掉了二千多块,就把怨气出到他的头上了。先是支配他去买包雲烟,买了雲烟要换贵烟,贵烟买了回来又要换雲烟,说是雲跟赢发音相近,为了买包烟,跑了几个来回。常客心里也来火了;你他妈跑腿费又不付,还真把我当佣人支配了;这是最后一趟,买错了你自己去掉换。
这人听了脸色大变,破口骂人,说他妈老子看得起你才让你当跑腿买烟。
常客随手把钞票扔到他脸上;今天要不是在小包的场子里,老子不让你学狗爬出酒吧,我就跟你姓。
小包赶紧上来调解;大家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闹了。
象这种贱人,不日他娘,他不会喊你老子。常客气呼呼走出酒吧时,故意提高嗓门朝小包嚷道;你们到社会去打听打听,老子十几岁就扛了铁尺出来混社会,看守所进进出出六,七趟,从来没说过怂话,受别人的窝囊气,今天要不是在你场子里,早就喊人把他拖出来斩了。
这么一闹,小包后来再也没喊常客去矮屋酒吧充当服务员混红钱了。
后来听金峰讲,矮屋酒吧给小包输掉了,回去跟老子拿了钞票,在广成路上开办了秋亭制衣厂。
洪石把写好的诗集序言寄给常客,又问了诗集印刷事宜,又说工美雕塑室的大马还欠他一千块钱设计费,先去拿了充印刷费,下个月放假回常武,我来想办法找件事做做,赚些钞票。
常客给他回信的信尾,写了这么一句;我连说谢谢的勇气都没有。
常客去大马那里拿到了一千块,金峰又送来了学生程卫资助的八百块,手上有了三千多块。村民说还可以让朋友再便宜五百块,细算一下还差二千块钱。村民说有这多钞票,可以让印刷厂开印了,排版印刷校对装订,起码要一个多月,剩下的钞票本来就要等书印好,验收合格后再付。
洪石放假一回到常武,果真就便接到了个活,帮皇家舞厅酒吧做三张蛋壳装饰画。他拉上常客,说我们一起做。常客心里当然明白,这是他存心帮自已赚钞票。隔天下午,两个人一起去买了十来个鸡蛋,清漆油刷胶水,三张与杂志60乘25的三夹板,去了朝阳新村的家里。
制作蛋壳画的流程比较简单,常客负责往三夹板上刷层油漆,把打碎鸡蛋壳洗干净后,放到太阳下面晾晒。洪石再将背面刷上胶水蛋壳,在三夹板上摆放出抽象图案,抹上些油彩,干透后再往蛋壳上刷层清漆,晾上三,五天便完成了。一张蛋壳画一千块,三张三千块。洪石一拿到钞票,给了常客一千块,又问还缺多少印刷费,常客连说够了够了,自费出版诗集的一半钞票,来源于他的资助;你是出版这本诗集的头一功臣。常客心存感激地说道。
不是说好不讲客套的话嘛,答应好了事情,既然开了头,总要做好它吧。洪石说。
常客刚想到小包,心想再硬着头皮跟他开口要一千五块印刷费,小包却找上门来了,说是有件可以混钞票的事愿不愿意去做;去抓一个活手,开花页子连赢了好几场,你叫人去抓住他,逼他写张认罪书,对方愿意付五千块。
常客问;对方是谁。
小包含糊其辞地说;窑主。
不会是你吧。常客知道窑主的意思,就是提供赌博场所,抽头钱的人。
不是我,矮屋酒吧早就让给别人开了,我现在广成路上开了家秋亭制衣厂。小包说。
认罪书都逼他写了,索性让我们把活手赢去的钞票连本带利一同要回来。常客心想窑主在这件事上动了心思,活手肯定在他的窑里赢了好些钞票,如果让他们继续做恶人,一杆子包揽把钞票要了回来,按社会上规矩远远不止付五千块,是要提成吃份头的。逼活手写下认罪书意味着大功告成,窑主只要张口就可以吃到现成饭。小包毕竟不是混社会的,拎不清窑主的奸诈和心机。
窑主就是这么交往的,一手交认罪书,一手拿现金,后面他们拿到拿不到钞票,与你们无关了。小包见他迟迟不回答,补充了句;活手也赢了我好些钞票。
我猜到你肯定也输钞票了,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这种葱头事情,用轿子抬我也不做的。大门撬开了,跨门槛谁不会呐。常客心想毕竟还缺一千多块书款,开口要了给了,欠了人情债也要还,况且,这件事操作起来也没什么难度,猫捉老鼠的游戏。
明白的,就算我欠你个人情。这个人活手外号叫大黄虫,自称是老扒的关门徒弟,你一定听说过老扒吧,他是市面上的老绅势。小包提醒道。
就是住青果巷东头的老扒吗,我巴不得徒弟拉着师傅一起来见我,算了,不跟你讲我和老扒的关系啦,我花过他的钞票,睡过他的小姊妹,懂了吧。常客一算,自从84年初从看守所出来,找他要了笔补偿金,有八,九年没碰头见面了。
小包说;那就没事了,社会上的老绅势特别吃老交情。
常客跟他要了活手大黄虫的家庭住址,传呼号码和经常出没的地方,去了南河沿,在东彪家里碰上李爱国,陆子。他把捉活手写认罪书的事情跟他们一讲,李爱国说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让小包他们骗活手出来去谁家赌钞票,中途我们冲进去来个瓮中捉鳖。东彪表示赞同李爱国的做法,他随即补充了句,说你知道我与小包的过结,我就参与了。
小包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决定把活手骗到机械新村的自己家里;没事的,我那房子一直空着不住人。
两天过后,常客接到小包通知,说赌局已设好,晚上九点后直接去他家,里应外合。随手又给了一付副牌;这是罪证,上回他在台上现开的花页子。
九点整,常客,东彪,陆子几个人来到小包家门前,轻轻在门上笃了两下,开门的是个女人,见到手持军刺的东彪,抿嘴一笑,接着又惊叫一声;你们想要干吗。话音刚落,他们己冲进了客厅,一共有四个人围着张台子玩梭哈,每人面前都有一叠钞票,除了活手,其他人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常客估猜是小包的同伙,事先打了招呼。按照小包的描述,一眼认出活手大黄虫,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们是来抓他的,跟其他人无关,坐在位置上不要乱说乱动。
活手大黄虫被常客揪进了房间,陆子把小包给的扑克牌摊在台上,问他认识这付花页子吗。大黄虫诡解说,谁不认识啊,三五牌扑克牌。陆子说,我问你认识副花页子吗。
大黄虫竭力保持镇定的样子,掩饰內心的恐慌;我懂你的意思,要我承认这花页子是我开的,证据吶,没有证据我也可以说是你开的。捉活手跟捉奸一样的道理,没捉到现场,我也可以说你是栽赃陷害,趁机老敲一笔,大家都是混吃社会饭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没钞票用可以讲一声,也用不着这样啊。
东彪手里的军刺不知何时换成了老虎钳,象凿子一样敲在他的嘴巴上;老子没耐心听你的卵话,把他的手摁在台上,我只想看看到底是你的嘴老得过老虎钳吗。
常客见东彪用老虎钳夹住大黃虫的小指头,担心他一来火真的咔哒一下夹断他的指头,小事变大事,上前抓住钳把,说我来夹,你负责审问。他握住钳把,有分寸的慢慢使劲,大黄虫夸张地咧着嘴,唾沫从嘴角嘀嘀嗒嗒地往外淌,脸上现出很痛苦的表情,在东彪的逼问下,就是不肯承认在扑克牌上弄花头。陆子也来火了,用手掌对准钳夹,狠狠地用力一拍,随着大黄虫一声惨叫,常客握钳把的手感觉咯噔一震,头一反应是他的小手指头夹断了。
东彪突然从常客手里抢过老虎钳,夹住大黄虫的大指头;数到三,再不老实坦白写认罪书,老子叫你活手变死手。他才报出一字,大黄虫咕噜着说;别夹了别夹了,我承认那副花页子是我开的。
常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还有小包事先写好的认罪书草稿,摊到台上;你这人就是贱,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你就照着把这张草稿抄一遍。
大黄虫光将认罪书草稿认真地看了一遍,上面只有三行字,大概意思是;某月某日在某某家某某家,我在台上现开花页子,发牌时用夹板和飞页子的手法,连赢了几场,本人在此认罪,愿意交出非法所得的钞票。他一字不漏抄写完后,陆子打开印泥盒,叫他在签名上摁下自己的手模印。
常客收起认罪书,跟他开了句玩句;你肯收我们做徒弟吗。
大黄虫说;各人有各人吃饭门道,拜托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砸我的饭碗,师傅不敢当,以后交个朋友,有斩葱头的事喊我一声,四六开。
常客把认罪书交到小包手里的同时,也从他手里拿过五千块钱,点出一千五百块,剩下的钞票给了东彪;最近急需用钱,就多拿一点了,剩下的这些,你们去分吧。
一个月后,村民通知常客;诗集印好了,堆在印刷厂仓库,带上钞票去结帐提货。印刷厂仓库在天守寺旁的洗米弄里,常客借了辆三轮车,和村民两个人将三千册书搬上车子,一千册拖到朝阳新村的家里,一千册拖到娘老子家里,一千册拖到二姐家里;狡兔三窟。
村民说;这书有正规书号,不吗还要弄的象非法出版物,东塞西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想要没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常客说。他们又骑上三轮车去了洪石家;今晚我请客,喊上他好好庆贺一下,一醉方休。
洪石不在家,洪石娘说他去北京了,前天走的。
他们两个人就近找了家饭店,常客內心的欣喜溢于言表,一杯白酒下肚后,拍着村民的肩膀,说你猜我现在最想把诗集送给谁,送给我老子,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儿子如今是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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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观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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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没有了?
第二部少了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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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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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庞新摆在常客楼下卖粉丝汤的四轮车摊是从新河滩上偷来的,尽管他象说书一样编了些故事用来抵赖,常客还是一眼认出来推车上那只用黑色油漆桶改造成的超大炉芯煤球炉,炉门上方有两排歪歪扭扭的字;光辉油漆,甲班史大林。
村民也证实了庞新偷车摊的事实;你要是再抵赖,我马上叫车主来找你。
庞新经不住两个人的轮番恫吓,终于低头承认了偷车事实。那天,他去找住在三堡街的村民帮忙修改一封写给三中语文老师的情诗,出门时看见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停了辆专门用来摆摊的四轮推车,车子上面有两张长凳,搁在凳子上的是块门板大小的台面,台面下是只用油漆桶改造的炉子,台面上是只玻璃柜,上面贴着牛肉粉汤煨面的字样。车摆被人用根自行车链条拴在电线杆上,链条接头处上了把挂锁。回家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眼睁眼全是那辆推车。自从在户口本上涂改出生年月,逾龄参考的事情败露后,便死了考学院的心。据他讲这些年把年纪涂改到了自己也弄不清活了多少年。今天说二十七,明天说二十九,回家问娘老子,说是三十一岁,而户口本上却还是二十五岁。上班十年,学画九年,连续考大学七年,当年一同考美院的人已经大学毕业,有人分配进了大学当教师,自己却还是每天垂头丧气地上班捣染缸,银行存折上永远只有三位数。这一阵梦里也在琢磨着做生意赚钞票讨老婆的事;把那辆车摊推到常客家楼下去卖粉丝汤。想到这儿,他噌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望了眼黑抹抹的夜空;天黑风高,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带上一把榔头和铁杠,骑上自行车,一路猛蹬去了三堡街。到了目的地,先把车子停在村民住的院子里,榔头铁杠对着车链条上的挂锁一顿乱撬乱敲,弄开挂锁后,推起车摊骨碌碌地一阵猛跑,气喘吁吁地推到朝阳新村,天已大亮。一路上他都在盘算,三堡街在城西,朝阳新村在城东,车摊当然离车主家越远越安全。常客家楼下是十字路口,方圆三公里,有好几家大型纺织厂。借他家厨房用来寄存锅碗瓢盆长凳台板,也可以和他商量合作摆摊,反正他闲在家里没事干,手头紧,动员他出来赚几个零用钞票。 
庞新把车摊推到常客楼下,停靠在围墙边上,也用车链条装模作样地在车轮子绕了两圈,便上楼去找常客,在门口却被老周拦住了;常客好几天没回来住了,是他朋友在房间里睡觉。
庞新手指着围墙下的车摊,关照道;老周,帮我看好车摊,不要被别人推走,过几天我就在楼下卖牛肉粉丝汤,到时候请你免费品尝。
老周一听有人请吃牛肉粉丝汤,乐的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好。
庞新先斩后奏,当天下午把锅碗瓢盆一整套摆摊家什运到常客家厨房,才去他娘老子家里,见到他后开口就说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摆摊卖粉丝汤,你愿不愿意一起干,车摊和餐具已经全部放到你家厨房,你就出个地方,当当下手,其它事情都不用你烦,赚的钞票三七分帐,你拿三,我拿七。
没兴趣。常客当即一口回绝。上个礼拜,小包带他去参观了秋亭制衣厂,挑了件棉风衣送给毛丫头,他说风衣面料款式都是请香港设计师设计,等这批风衣做好后,让常客陪他一起去北京联系大型商场铺货;月初出发。常客问具体工作是干什么,他说还没定,陪着我一起去玩玩吧。
那你把房子租给我,月租金少则三十,多则五十。庞新说。
我的结婚新房怎么会出租呐,房间里还有那么书,租了少了怎么办,不租。常客说。
什么新房,你房间里不是经常有朋友带了女人去睡觉。庞新说。
这是两码事,厨房倒是可以给你使用。常客最后只给了庞新一把大门钥匙。
出摊的那天中午,庞新去菜场花六块钱买了两只鸡壳,几根肉骨头,拎到常客家里,借了老周的炉子熬汤。老周跟在他屁股后面忙进忙出,就象个拿工资的伙计,听见叫他尝鸡汤鲜淡,馋涎滴滴嗒的淌出了嘴角;我都有六,七年没喝过鸡汤。常客知道他碗橱里总共只有两大一小三只碗,便说你把碗全拿出来,帮你盛满了当夜饭点心吃。
路灯一亮,庞新做起开摊的准备,把车摊推到医药公司门前的空地上,搁起台面,生炉子时才发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带;煤球和捞沥袋。他动起常客厨房间里储存的十几只煤球的脑筋,开口说出个借字,随即被常客回绝了;你这炉膛生炉子一次性要放六只煤球,一个晚上要烧十几只煤球,我吃不消这么烧,你还是趁早叫辆三轮车回家去拖吧。
庞新眨巴着眼睛说;我去医药宿舍找生炉子的柴禾,看见有的人家就把煤球堆在楼梯弯道里,你借我只蛇皮袋,我去借他们的煤球救救急。
煤球的事情解决了,说是借,实则就是偷,偷煤球的过程有惊无险。
捞沥袋只能自己亲手做了。庞新不知从那弄来一根有尺把长的锈迹斑斑的铅丝,说是用来做捞沥袋,他先去跟老周要袋布,老周找出了白布,他说棉布不能做捞沥袋布,又去跟常客要纱布。常客说我家又不是医院保健站,那来纱布呐。他眼珠子骨碌碌地在房间里搜寻一遍,趁着常客上廁所的空隙,把大厨抽屉翻了一遍,没有。掀开床垫被褥,看见双脏兮兮的白云丝中筒女袜,顿时如获至宝,找来剪刀剪掉袜底那一截,然后跟常客要针线,边缝边叨咕;看见了吧,天然捞沥袋。
你狗日的用臭哄哄的袜子做捞沥袋烫粉丝,也太恶心了吧。常客拿过一只袜子,心里也奇怪家里那来这么双时髦的中筒袜,估猜是那个朋友带来的女人,嫌脏了便扔在这里;妈的幸亏给他找了出来,要是给毛丫头看见了,肯定只会当我带女人回来睡觉了。自从常客,毛丫头带着儿子搬回娘老子家去住后,他把房间钥匙借给了几个要好朋友,帮助解决他们搭上女人却苦于没地方睡觉的难处。
庞新居然把袜子放到鼻子下,象野狗一样又嗅又闻;臭嗲啊,鸡汤锅一煮不就香喷喷了。
阿林,村民之前就约好,庞新开摊的头一天,他们自带酒菜,坐到他的粉丝摊上喝酒,撑门面生意,五个冷菜,三素两荤,又从小卖部搬来一箱啤酒,村民上楼去喊常客下楼一块喝酒,他躺在沙发里看成龙主演的录像片,正看的津津有味,眼睛都没瞟他一眼,说等我看完了这部武打片下来陪你们喝。村民上去拔出电源插头,常客拗不过他,只好陪他们去守摊头,边喝边听阿林吹嘘他的相面术。
开摊迎来的头一组客人是曹一波和毛文,他俩从苏州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纺校当老师,骑车回家经过粉丝摊时,庞新眼尖,跑上前去招呼两位老师时,煞有介事地摆出老板派头;这是我的粉丝摊,今天我请两位老师尝尝我的手艺。
他俩刚下班,骑车在路上就商量去那里没吃夜饭,听庞新说免费品尝牛肉鸭肫粉丝汤,赶紧停好自行车,乐不可支地坐等免费的粉丝汤。常客起身去和曹一波打招呼时,正好看见庞新伸手从面盆里抓了把粉丝,扔进用丝袜做的捞沥袋,上前提醒了一句;你不会把女人袜子里烫熟粉丝,端给你老师吃吧。
庞新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关嗲事啊,袜筒子已经在鸡汤里浸泡了半个小时。
曹一波,毛文喝完粉丝汤,抹抹嘴,顺口表扬了一句;手艺不错,味道非常的鲜,鲜到掉眉毛了。说完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常客听着他的夸赞,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
第二组客人是在马路对面常武纱厂上班的两个女青工,一胖一瘦,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象是下班后在厂浴室里汰完浴,回家路上喝碗粉丝汤,就当吃夜饭。她们各自要了碗粉丝汤,庞新一旁问了几遍要不要加牛肉鸭肫,瘦青工问了添加鸭肫的价钱,摆手说也太贵了吧,不要加。
常客扔掉捏瘪的烟壳,起身去小卖部买香烟时,听见村民跟庞新说;给她们两碗粉丝汤都加上牛肉鸭肫,帐算在我头上,今天刚领了笔稿费,我请她们为我一起庆贺。
瘦青工的眼睛里霎时充满敬佩的目光;你是作家啊,太了不起了,我能在那本杂志上读到你写的小说。
村民居然能从裤袋里摸出一本翠苑杂志,摊放到瘦青工面前;我叫村民,这篇小说就是我写的。接着介绍阿林;他是诗人,海音诗报主编,易经研究者,精通测字看相。
常客对着墙角落边撒尿边暗笑,心想这两个女青工要被村民骗上以文学为幌子的贼船。他买了两包香烟重新坐到摊上,发觉两个女青工象是喝了迷魂汤,目光痴呆地听着村民,阿林两个人一唱一和;你们要是不信呐,吃完粉丝汤,一起去我们的创作室,让阿林免费给你们看手相或者测字。村民手指着围墙后面的常客家;就是客堂间里亮着灯的那一间,常客,你高兴的话可以一块去坐坐。
你这算是反客为主吧,不了,我还是早点回家困觉做做箩头梦吧。常客侧转脸,无奈地笑着说了句;算你狠,凭一句话就把我的家变成你们的创作室了。

第二天,庞新见到常客便哭丧着脸诉苦,说昨晚非但一分钱沒赚,还把成本倒贴了,村民在女人面前说了好听,说是她们的帐由他来结,结底一分钱没付,今天中午来一看,还把剩下的两大杯子牛肉,鸭肫肝全部搭酒吃掉了。常客说我没闲功夫管你们这些破事。庞新随即变了付面孔,酸溜溜地说那你总要管好你的房间吧,我收摊时已经凌晨二点多钟了,他们还坐在你房间里谈朦胧诗和现代派小说,长了瘦的女青工还说这么晚就不回家去住厂宿舍了,我一听就是鬼话,他们要是在你里搞流氓淫乱活动,万一出事,你也是要跟着倒霉一起抓去坐牢的,我是为你好才讲给你听的,你还是把房间租给我吧,我保证不带女人来住。
常客看透了他的心思,便没再搭理,朾开房门一看,房间里倒是收拾的整齐又干净,被子叠的有棱有角,被单铺的平整不乱,看不出有人在床上睡觉的迹象,正因如此,他才怀疑村民,阿林和女青工肯定在这里过夜。
庞新本想通过挑拨离间,趁机租下房间,计谋没有得逞,他又开始发牢骚,说你这两个朋友太不厚道,不仅借他的摊头勾搭女人,还用他的牛肉鸭肫肝去哄骗女人上床,又说下次看见那两个女青工,我肯定开口跟她们要那两碗牛肉粉丝汤的钞票。
庞新摆摊的半个多月里,烧掉的煤球都是从医药宿舍楼道里偷来的,被偷的人家自认倒霉,没被偷的的人家把煤球搬回家了。庞新在宿舍楼里爬上爬下转了一圈,空手而归。动起常客厨房里煤球的脑筋,说好先借后还,第二天一定带了煤球来开摊。结果,仍旧空着两只手来摆摊,理由是运输太麻烦。这天晚上,他没跟老周事先打个招呼,自作主张地烧掉了十来只煤球。老周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生煤子烧早饭,发觉堆在炉子旁边的煤球矮了一截,把仅存的煤球搬到阳台上,数了十来遍,加减乘除都用上了,计算出来的结果是少了十五个煤球。他毎月只拿三十多块补助费,平时过日子精打细算,每天煤球只须烧三个,每月买一百十斤煤球,刚好够烧。他拎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象个思想者一样寻思这些煤球怎么会不翼而飞呐,想到后来又发病了,两眼血红,嘴里叽里呱啦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语,绷紧了脸,在水泥门槛上嚯嚯嚯地磨菜刀。
磨刀声吵醒了在常客房间里过夜的村民和女青工,女青工穿上裤子去上厕所,开门一眼看见老周阴沉着脸在磨菜刀,吓得赶紧缩回头,关上房门。村民听了女青工的描述,房间里巡视一圈,感觉只有折凳可以用来抵挡菜刀,他自恃年轻力壮,当武警时学了点捕俘功夫,提了张折凳,开门走到厠所门前,离老周有三,四米的地方,低吼了两句;老周,你想做嗲。
老周精神病发作时,按他事后的辩解,是听不见其它声音,大脑好象被空中的声音所控制,当时作出的言行全在按照那个声音发出的命令去做的。所以,对于村民的吼叫置若罔闻,仍在全神贯注地磨他的菜刀,同时,等待空中声音发出新的指令。
村民见老周对吼叫声未作出丝毫反应,也不敢贸然上前去抢夺他手里的菜刀,只得退回房间,关上房门,朝女青工耸耸肩,双手一摊;这个人是神经病,住了几趟精神病医院。他的话外之意,我也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啊。
等会我要去上班怎么办呐,迟到也要扣全勤奖的。女青工一听神经病,脸上露出惊骇与焦虑的表情。
他总不会一直在磨刀,趁他回房间或上厠所时我掩护你溜出去。村民打开折凳,坐在门后,竖起耳朵倾听门外嚯嚯嚯的磨刀声,等候出逃的时机。
老周后来一手握着火钳,一手握了菜刀跑去居委会,象哑巴一样在居委会门前咿咿啊啊地乱叫乱舞。居委会主任一看他这腔调,知道又发病了,赶紧打电话给派出所和救护站。老周一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霎时老实的象个乖孩子,退到墙脚前垂首而立。
老周又一次被送进了102精神病医院,常客搬过来和他同住一个门户,这是第三次发病被送进精神病院。他本来是花痴,大都在油菜花开的春天或是受了女人刺激才会发病,这次却是在秋天,诱发病因的煤球,据住在楼上的居委会主任讲,常客没搬来之前的七,八年里,老周一共才住过两趟医院,言外之意,老周频频发病,你是无法推缷的责任。
常客随之也对庞新下了逐客令;两天之内交还大门钥匙,所有东西统统搬走。
庞新讨价还价;等我找到摊点再搬走。
村民跟常客讲;别跟他多啰嗦,到时候他要是赖着不搬,我去叫金坛老乡把车摊推走,我们还可以混顿酒吃吃。
三天后的中午,村民果然叫来老乡把车摊推走了。傍晚,庞新拎了一篮煤球,跑来摆摊一看车摊没了,急出一身汗,骑上自行车转遍了附近的新村和弄头弄脑,连个车轮子也没找到。跑去问小卖部老板,老板说中午有两个人来把车摊推走了,他们来买香烟时我还问了句,准是生意不好要换地方摆摊了吗,其中一个人说他是车摊主人,车摊原来锁在家门口电线杆上,半个多月前被人偷走了。
庞新听了心里一凉,喊上辆三轮车,把堆在常客厨房间里的锅碗瓢盆全给拖走了。
村民拿了老乡付给他的一百块钱介绍费,找到阿林,常客,说晚上去朝阳经济饭店,庆贺终于将庞新驱逐出境。常客说你阴谋得逞,以后没人来骚扰你们的温柔乡了,你们庆贺吧,我过两天就要去北京,没有心思庆贺。阿林说,那就算为你饯行吧。村民补充了句,我马上打电话叫萍萍再约个小姊妹,正好三对人,闹闹热热吃顿饯行酒。
萍萍就是在纱厂上班的女青工吗。常客终究受不了小姊妹三个字的诱惑,跟着他们去了朝阳新村。
阿林在路上说他认识好些个北漂诗人盲流诗人。常客说你这些年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怎么会认识他们呐。阿林说89年闹学潮时就认识了,有的在广场,有的是在看守所里认识的,这些年里我们一直保持通信联系。到家后,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本香烟盒大小的通讯簿,从上面抄了几个人的联系地址,说你到了北京可以去找他们玩。常客拿过纸条一看,全是陌生名字,有的住褔缘门村,有的住宋庄,问了句,这些地方都不在市里吧。阿林说我也没去过,你给几本诗集,我去寄给他们看看,你要是有空就去找他们喝喝酒,交流交流诗歌。

村民说自己早就有去北京鲁迅文学院上课的愿望;确切地说是去镀金,你看那些学历跟我们级别相差无几的,去南大作家班混了一,二年,如今都捞上一官半职,趾高气扬的腔调活脱活象脱贫的暴发户。常客说那时我也去混文凭,马编辑都答应帮我弄进去,最终没搞到一万多块学费,只能放弃。
村民故作姿态地长叹一口气'我现在不是给个有钞票的女人打工吗,待时机成熟,我会开口跟她借钞票去鲁迅文学院上课的。
阿林开玩笑道;就是有朋公司的老板娘吧,跟着她屁股后面混了几个月还没成熟啊,光替她宣传写报告文学没用的话,再多上几次床,虽然年纪大几岁,但还是有几分姿色,我就喜欢这种少妇,跟那女青工睡觉,真是味如嚼蜡。
村民说;人真不可看貌相,瞧你一付憨厚的样子,说话却这么刻毒下流,你当我吃软饭的。不过,前几天跟她去上海定货的路上,她真答应了,说在公司干满两年,就出资送我进鲁院深造。
老板娘就是这么赤裸裸跟你说要干她两年,才肯出钞票送你进鲁院深造吗,那你肯定吃亏了,一年么才算公平交易。常客佯装误解他话里的意思,逗了一句。
村民涨红了脸,正要作辩解,女青工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萍萍,跟在后面的是张陌生面孔,胖女青工一进门就去了卫生间。
她是我厂里人,叫小芹,平时就喜欢看书听音乐。萍萍介绍道。
常客又多看了眼小芹,乌亮的鬈发披在格子呢外奒上,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白牙,特别是萍萍介绍时含颌低眉的害羞表情,闪现出璞玉的光泽。
这女的不错吧,萍萍之前带她来一起吃过粉丝汤,要是说介绍给别人认识打死我也不肯。村民跟常客耳语了一句,
常客轻声回了句;好象你比我还要怜香惜玉,不介绍给我认识,你能留给自己吗。
萍萍接着介绍; 他就是我给你说起过的常客,著名诗人,他的诗集可是在香港出版的。
常客不失时机地从书橱里抽出一本《祭日的梦歌》,装出谦恭的样子,文绉绉地说道;鄙人拙作,请多指教。
小芹用敬仰的目光望着她;签名,我想要你的签名。
常客埋下了个伏笔;马上要去饭店,要不喝完酒后回来拿书时给你签名。
阿林听出了话里的别有用心;我们现在就去饭店,早喝早歇,晚去了就没有空台子。
村民选的经济饭店就在朝阳中学旁的弄堂口,饭店很小,方方正正的店堂里,只放下四张小圆台,台子与台子的距离,正好容下一个人的身躯。饭店小但名气大,生意很红火,朝阳这片混社会的,都喜欢钻到这家饭店里喝酒,有些人一喝醉,看谁都不顺眼,开始时撸袖管骂骂咧咧,发展到后来就是操家伙开打。但是,这些人从来不在店堂里开打,都是到饭店外的弄堂里或者是街面上去开打。如果不是有约在先,要么是嫌店堂太小,不能施展身手,要么怕砸了店堂,下回就不好意思再来饭店喝酒。也有人说饭店老板七十年代就在洪泽湖吃官司的老绅势,平时为人厚道,谁口袋里没钞票,只要事先打声招呼,屁股沾凳,酒菜照上,老板从不记帐。常客以前也来过这家饭店。有趟和东彪,陆子来吃饭,还碰上了徐戆大,他家从尚书街搬到朝阳新村,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自从那次他被李爱国砍了几刀,就再也没见过他。李爱国还为这件事坐了两年多牢,这件事让徐戆大挺没面子,在外人眼里,被从小住在一条街上,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朋友砍了之后,还没胆气反扑,当然卸台型了。不过,有趟听大毛讲,徐戆大不是以前的徐戆大,今非昔比,如今他的名气在东门这一带,排进前五名了。
上趟见面,常客亲眼目睹,有桌人吵嚷声特别大,徐戆大吼了声,没吃过酒吗,讲话声低一点。那桌有人回了句;嫌闹你把台子搬到太平间去吃。话音刚落,另一桌人跳了出来,二话没说,把回嘴的人拖进弄堂里一顿乱砍。徐戆大一副置身事外的腔调,好象此事无关,依然谈笑风生地和朋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临出店门前,往常客台上扔了包雲烟,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喝酒。说完,也没等常客把话讲完,他们几个人晃出了饭店。
常客拆封他扔在台上的香烟时,脸上居然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村民挑了张靠里的台子,坐下后支唤萍萍地点酒菜。挂在墙上的黑板,密密麻麻地用白粉笔写了头二十个菜名,阿林要了瓶洋河大曲,常客坚持只喝黃酒,村民要了三瓶黄酒,说自己陪阿林喝三两白酒。
路灯一亮,吃饭的人陆陆续续地晃进饭店,眨眼功夫,四张圆台前全坐了人。后面进来的三个人,看见有张圆台前只坐了四个人,跟老板商量拼台,老板说是要去跟他们商量,点头同意后,两档人挤坐在一张圆台上。
店堂里象是同时开响了几只广播喇叭,有些人才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说话象是在游行喊口号。常客喝完一瓶黄酒,也开始嚷着说太吵闹了,我们自己讲话声都听不清,不如酒菜打包拎回家吃吧。村民说等她们三个人把两瓶黃酒喝掉了再走。
就在这时,拼台的两伙人开始吵骂了,冲突的原因是某人敬某某人酒时,某某站起来喝,某某敬某人酒,某人时站起来喝的。因此,某人认为某某没给自己面子。老板在厨房间里炒菜,服务员是两位近四十岁的妇女,对于这种吵架场面也是见怪不怪了,视若无睹地只顾着收拾空碗空盘。有些人好象就是沖着闹热来这饭店的,眯缝起眼,脸带微笑地等着看好戏。没人从中劝架,事态随着越来越凶的吵骂而升级了,先砸酒瓶的一伙人大概是过路客,另一伙人双手抱头,在店堂里乱窜乱钻,有两只酒瓶砸到了萍萍身后的墙上,酒液和破碎的玻璃瓶片四处飞散。她们起身跑往店堂外面,常客几个人也紧随着跑出店堂,跑到医药公司门口才停下脚步,村民贼忒嘻嘻地说了句;哈哈,白吃白喝一顿,让打架的人替我们结帐吧。
不能这样便宜了你,纱厂对面也有家小饭店,我们去那里继续喝。阿林说。
常客呐,你要是不想喝,小芹你跟他回去拿诗集,别忘了让他签名了,我们再去喝一杯,喝完回来找你们。村民一脸坏笑地悄悄拉了下常客衣袖,意思看我待你多好,帮你制造拖她上床的机会。
常客在诗集扉页上故意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你先看会半诗集,这样也对我和我的作品有个初步了解。说完便装模作样地整理书橱,把台上的书收进书橱,又从书橱里挑捡出一叠书,堆放在台上。自己也捧了本书,坐在三人沙发的另一端,翻过一,二页,向小芹瞟上一眼。这次,小芹的目光正巧从诗集飘到常客的脸上,发觉他正在打视自己,相视一笑后,又低头做出在认真阅读诗集的样子。后来,还是常客打破了沉默,问了句;谈谈阅读我诗集好吗。小芹回了句;写的太深奥了,我一点也看不懂。随即提了好多在常客听来肤浅和好玩的问题,比如你为什么不写席慕蓉,汪国真那样通俗易懂的诗歌?你会写吗?为什么你的每一首诗都那么晦涩难理解?为什么每首诗都要写到女人和诗歌。常客回答每个问题时,表情严肃地沉思上数秒钟,给人感觉每句话都经过慎重思考。回答问题时说上几句就会报出个外国诗人作家的名字,而且故意专挑字数多又拗口的名字,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奥迪塞乌斯·埃利蒂斯,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威廉·巴特勒·叶芝等等,这些名字象手雷一样炸的小芹晕头转向,满眼都是崇拜与敬仰的目光,不时插入一句;你看的书真多,你的记性真好。二个多小时就在他充满激情与卖弄的演说中,不知不觉地消失掉了;九点半了,他们还没吃完啊,这么晚只能住厂宿舍了。
去找他们,我正好也说饿了,我们一起去吃碗大馄饨。常客本想说,那你就住我那里,转尔一想,时机还没成熟,千万别做出功亏一篑的事情。走在去小饭店的路上,自我感觉特别好,除了上趟和金蜂的女学生玩了一次,但他认为是被女学生玩了,跟金蜂也是这么讲的,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跟女人们搭三搭四,玩感情游戏,今晚只能算是偶尔露峥嵘,便成功在望了。
小饭店里空无一人,只有老板一个人神情专注地在打手掌游戏机,常客要了两碗菜肉大馄饨。端上台后,小芹说只吃得下三,五只,就往他碗里舀了五只。吃完走出店门,常客说吃了太撑,要消化一下。两个人沿着大运河走上了一刻钟,返回的路上,常客试探性地伸手搂住她的腰肢,只觉身体微微一颤。
小芹侧过脸,默不作声地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含羞一笑;我们倒象是在谈恋爱。
就是在谈恋爱啊,你谈过几次恋爱。常客问。
二次,去年一次,今年一次,你呐。小芹反问道。
不记得次数了,二次后面可以加上个零。常客说,他知道想跟她上床,肯定要隐瞒自己结婚的事实。
我就知道你是个谈恋爱的老手。小芹说。
你怎么知道的。常客说。
从你诗里看出来的,你的诗集有不是有好多写给女人的诗。小芹说。
是呀,好女人是灵感之源,会给诗人带来激情和妄想。常客暗暗使劲搂住小芹腰肢,走上黑抹抺的楼道,开门进屋,随手关上房门,搂抱着她坐到沙发上;估计他们不会来了,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
你意思让我睡在这里吗,我害怕,我还是回厂宿舍吧。小芹说。
常客明知故问;害怕什么呐。
害怕你对我做坏事。小芹仰脸望着他。
常客继续装傻;你在说我是坏人吗。
小芹说;有本书上讲好人做坏事,才让人可怕。
书上讲如何区分好坏了吗。常客起身去拿烟灰缸,小芹开门去了趟卫生间,过了几分钟,回房间从包里拿了样东西,又去了趟卫生间。常客在沙发上挪了身,身下的弹簧发出了吱吱嘎嗄声响,听上去倒象是某种动物的哀怜声。
小芹回到房间,笑吟吟地说;因为你明天要去北京,今晚就睡这里,陪你说说话。
常客抚着她烫烫的脸颊,心里在疑惑,上了趟卫生间,怎么就茅塞顿开,象是变了个人;不怕好人做坏事啦。
不怕。小芹脱掉外套,毛线衫和长裤,穿了身深蓝色的棉毛衫裤,一睡进被窝,接连打两个呵欠;我困了,你呐,先睡一觉,醒过来了再陪你说话。
常客脱到身上只剩汗衫短裤,睡进被窝,没等他开口说话,小芹笑嘻嘻地自问自答了一句;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你做坏事吗,哈哈,我刚才去卫生间,发现亲戚来了,你不敢做也不能做了吧。
我本来就没想做。常客听了啼笑皆非,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感慨道;你太调皮可爱了,我喜欢。两个人在如胶似漆的亲蜜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笫二天早上,小芹出门上班前,把通信地址写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去了北京不要忘记我哦,经常保持通信联系。
常客睡了个回笼觉,醒过来后便骑车回家,带着儿子去吃了顿肯德基,回到家,看见小包坐在明堂里在给毛丫头说话,见到他后当面从皮包里点出一千块钱,交到毛丫头手上,说是先预付常客一个月工资,接着又问了旬;他跟我去北京,你放心吗。
这人从小就野惯了,你现在是搀他走正道,我当然放心。毛丫头边说边点出了五百块,塞给常客;这钞票是我付你的工资,够了吧。
小包阻止道;你用不着给他钞票,在北京的吃用开销都由我来负责的。
毛丫头说;你带他去北京是学做生意吗。
小包说;他这人做生意肯定不行,让他去看看仓库,发发货,月工资我都会交到你手上。
常客拎了包诗集,跟着小包出门走到弄堂口,他说下午没事,去小国大家看看有人玩梭哈吗,有的话玩到吃夜饭去车站。常客也认识小国大,就住在尚书街西头的察院弄6号院子里,在轮船码头旁边开了家牌机游戏室。在院子里,常客意外地碰到了低两级的小学女同学,头发蓬松,穿了件宽大的男式工作服,正往竹竿上晾晒被褥。他顿时想起十多前年,把她骗到广化桥洞和南河沿盐库里瞎摸瞎揪的情景。好些年不见,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打过招呼,她说;一看你们就是去小国大家赌钞票吧。
常客说;陪朋友去坐坐。
她问;你还在吃社会饭吗,我想打听一个人。
小包听了不耐烦;我先去小国大家。
吃家饭,屙社会屎。常客故意打岔话头;你原来不是住在铁市巷吗。
她说;这是我老倌家。
常客喔了声,说我去小国大家。
小国大把梭哈位置让给了小包后,去厨房间里烧开水,一见常客,便用鄙夷地口气问道;你怎么认识她。
常客回了句;我认识她时才十七,八岁,长相还算可以,现在怎么作到这种样子。
小国大说;她也去坐了三年牢,上半年才出来,现在表场水产市场替别人看摊卖鱼虾。她跟老倌原先都在电缆厂上班,她老倌从厂里偷电缆卖给她舅舅,被老派抓获后,她被老倌供了出来,定了个销赃包庇罪。
作孽啊。常客感叹了一句,跑去房间里看小包他们梭哈了。这时,台面上正巧出现了付做输赢的牌,他转到手指戴了只嵌石戒指的人身后,饶有兴致地看他如何出价,这人回头就呛了句;你不懂牌不漏风,比不漏缝的道理啊,小包,叫你朋友别站在我身后。

常客被他呛出了股无名火,却又不好发作,因为人家的话讲在理路上,便去了叧外一个房间,躺在沙发里看录像片,看了半个小时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看了眼窗外,天空灰蒙蒙地暗了下来,晃到客厅里一看,原先只有四个人的牌局,多出一个人变成五人牌局。小包面前堆了两叠厚厚的钞票,大多是伍拾票面,每叠有二寸多厚。他猜想肯定是赢钞票了,滥赌必输,见好就收。常客提醒了句;我们该动身了吧,吃顿夜饭,正好上火车。
戴嵌石戒指的人大概输了钞票,听了露出急相,用手里的牌拍着台面;赢家一走,那就散伙不要赌了。
常客知道小包是个特别爱面子的人,不如自己把话说死了;赌刁不赌赖,赢了钞票不滑脚,难道偏要等输了钞票立正走人吗。
这人恼羞成怒,抓起台上的打火机,做出了要砸人的动作,被小国大摁住了;你就不要自找麻烦吧。
常客存心闹歇这场牌局,希望借这机会把事情闹大,趁机走人,气哼哼地说了句;小国大,你让他砸啊,反正我找不他就把这笔帐算在你头上,小包,你慢慢赌,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小国大果然中了常客圈套,以为他出去一趟是喊人来打架,上前一把拉住他说;全是家门口人,开玩笑你也不能当真,小包,你也上来劝几句,要走也一起吃了晚饭走。
小包将他拉到一旁说;手气难得这么好,台面上又有输赢,今晚就不走了,你去把今天两张车票退了,重买两张明天晚上的卧铺车票,售票处没有买就买黑市票。
常客真是啼笑皆非,本来是想给他找台阶走人,他反而唱起反调;见好收吧,手气也是轮流转的,痴赌滥赌,结底总是宝盖头下面一个元。
你不懂的,赌钞票一定要有杀性,输足赢足,今天台上都是有钞票的葱头,要好好的斩一斩。小包拿起台面上的钞票,点出了一千元,把他打发走了;你现在就去买车票,多余的钞票自己找地方去吃饭。
小包一向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常客想劝也是白劝。出门先去了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问售票员可以改签车票吗,服务员说只有硬座没卧铺。他退了车票后又加价一百块,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两张明天晚上八点钟去北京的卧铺票,又就近找了家小吃店,二荤一素一碗饭,吃饱肚子后回到察院弄,经过她家时见房门半敞,便往门里窥了一眼,看见她坐在电灯下翻看小人书,想想自己也没有去处,看他们打牌也没劲,便寻出了个理由,进去跟她搭话;哎,你要跟我打听谁呀。
吃过夜饭啦。她关上房门,把常客领进里屋;这院子里贼眼特别多,看见我家里来了个男人,会扒着门缝偷看,好象我是轧姘头祖宗。我猜小国大肯定跟你讲了我的经历,我就直话直说,我在市场上帮老板看摊的真正目的是摸行情,我现在也想弄个摊位,自己做老板。水产市场负责人姓金,外号叫金老九,南门人,以前也是混吃社会饭,你要是认识他的话,帮我打个招呼照顾一下,租个市口好一点的摊位,事成之后必定酬谢。
常客说;知道这个人,跟我不太熟,但他跟我朋友玩的非常好。

那还不是一样吗,你叫朋友去帮我打个招呼。她一只手搭上常客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凭我们的老交情,这个小忙你也会帮的吧。
常客身体往后一仰,后脑靠在她的胸脯上;当然啦,不过我明晚就要去北京,要等我回来了,帮你去找朋友打招呼。
你现在不好联系朋友吗,把我介绍给他认识后,我直接去找他不就可以了吗。她的肉嘟嘟的屁股坐上常客的膝盖,两只手一左右搭在他肩膀上;哈哈,看看你那家伙都撑了起来,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在勾引你替我办事,我只是想起跟你在盐库里瞎搞的情景,那年我记得才高中刚毕业,你不会忘了吧。
唉,多美好的回忆,就凭这回忆,我也要把你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来办。常客说。两个人耳鬓厮磨,亲昵了片刻后,他去小国大家转了圈。小包一手端着饭碗,一手在理牌,把车票给他时说了句;你定心点赌吧,我就不影响你了,去隔壁朋友家吹牛了。
常客喊上她去轮船码头小卖部,借公用电话打了个传呼给李爱国,电话一通,他抓起话筒,象背口诀一口气把要他帮忙办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又嘱咐道;这是以前的小姊妹托我办的事情,千万不要拆烂污,过两天她会联系你请你喝酒。
从她喜笑颜开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对常客在电话里告待的内容,感到非常满意,快要走到院门时,伸手拉住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晚上不要去看他们打牌,陪我睡觉。我先进院子开房门,你进院子后直接去我家。
你这是让我重温旧梦啊。常客说。按她的吩咐,一进乌漆抹黑的房间,随手关门;怎么不开灯啊。
提防贼眼。她铺开床被;脱衣上床。
两个人操来操去,尽兴地玩到了才睡觉。天才蒙蒙亮时,她便起床去水产市场看摊了,待常客醒来,太阳已爬上了屋脊。他洗了个冷水脸,便去小国大家,先看小包面前钞票,只剰一叠;全泻掉了。他问了句。
小包绷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什么泻了,昨天赢的钞票全输了,包里两万块也全上台了。
常客听了苦笑着直甩头,心想钞票输了,北京也去不成了。本想说上包,昨天要是听我的话,带上赢来的钞票,已经在北京玩开了。转念一想,输钞票的人,心里大多憋着股无名火,就不要刺激他,一句话说的着脚跳吧,他心里肯定也很懊悔。他躺上客厅里的沙发,听见小包在说;没信心了,你上台替我打几付,换换手气,输掉拉倒,回家睡觉。
常客虽说十几年前就在老扒家里学会了梭哈,也知道些出价的技巧,但毕竟是头一次上台赌钞票,掰底牌时手有些发牌,老扒当年传授的经验,又被重新记起;坐到台上,打烊十付,打牌是打人,死牌活人。半个钟头內看不出台上谁是葱头,你自已就是葱头。观察了十几副牌,他认定戴嵌石戒指的人是葱头,牌技蹩脚,赢钞票全靠手气好。随后有副牌就跟他较上了,常客面牌J,底牌是9,三路发了张10,四路到Q,吃到了付8K两头顺的架子。他的面牌是7一对加A,出价一千,其它两家都打烊。常客先算了下台面上的钞票有两千了。他吃准对方7A两对,心想一千博两张牌,博到可以赢四千,甚至更多,合算。博输了走人,点出二十张伍拾票面,往台面上一扔;牌到。
常客发到了张黑桃A。对方却发到了自己要的牌;黑桃8。他眼睛望着面前的牌,一边点着仅剩钞票,嘴里念叨着麻痹对方的话;你这个一对7还要硬撑着不打烊。这时,脑子里蓦地又想起老雁一句话;梭哈不偷机,等于白送钱。偷机。他作出了决断;还有一千八,留一百吃饭,再出一千七。反正不是我的钞票,手指头一笃,台上钞票全归你。
这人把底牌翻开亮相;你这人是坐在瓮头上打牌,不是两头顺的牌,早就打烊了吧。
常客也跟他玩心理战;哎哟,审底失误,我以为你只有7一对。
嘿嘿,你当我是葱头,你那张底牌我都闻出来是老k,打烊,你拿去用吧。这人得意洋洋说,他自以为这招很高明。
常客翻开底牌;你审底牌非常狠,是两头顺架子,不过呐要你手上那张8。我也没骗你,手指头一笃,台上钞票全归你。
这人脸涨成脸肝色;你狠,有本事再偷一把机给我看看。
棱哈棱的是虚虚实实,斗智斗勇,下次就是真家伙。
紧接着又有一付牌跟他交上,常客牌面上一对9一张Q一张K,底牌又是9。他牌面上一张K一张7一对8,常客吃准他是K8两对。他慢悠悠地数着钞票,嘴里叽咕着;偷机偷出仙气,三个9都发来了,再出三千六。说完啪的把一叠钞票扔到台中央。
小包本来就没睡着,听见又是一付输赢牌,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站到常客身后,伸手想掰看底牌,被他摁住,讥嘲了一句;你没听人家说吗,牌不漏风,比不漏缝。
赌牌大忌赌脾气牌。这人前面被常客偷了把机,那股火还憋在心里,心想万一这又是付偷机牌,又丟脸不说,把自已的牌也要偷霉了。他嚓嚓嚓地点了三千六;别跟我哔吧哔吧,老子就花三千六看你张底牌。
我这人又不会虚头巴脑地瞎说八道,偷机就是偷机,真家伙就是真家伙,底牌当然9啦。常客笑嘻嘻看着那张气的快要吐血的脸,慢腾腾地把台上钞票拢到自己跟前,又调侃了句;你这叫穿夹弄,哈哈。
小国大一旁说;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也会玩梭哈。
常客又故意嬉皮笑脸地激呛了他一句;狗曰的骗你,我还是头一次坐台玩梭哈,正巧碰到台上坐着个葱头,当然要赢。你吶也不要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可没有指名道姓。
小包见到台上有一大叠钞票,找了个理由把常客拉下台;台面上有钞票你就打不好牌了,你来看我上台出出风头。
看你打牌心惊肉跳的,还是去隔壁朋友家去坐坐吧。常客只好无奈吧把位置让给小包,跑去她家一看,果然在家里淘米烧饭;刚刚下班,你朋友还在赌啊。她说。
常客径自里屋,仰天八叉地躺在床上,长叹了口气;本来要输歇了,我上台帮他搞了两个跌翻,又有底钱了。
她关上房门,走进屋里,见到常客的躺相,往他身上一趴,问了句;又想睡觉啦,去了北京就没女人睡了吧。
天知道,也有可能多到来不及睡。常客闭着眼睛说道。
小国大和戴嵌石戒指的人输光了钞票,这人勒下嵌石戒指,想在赢家那儿顶三千钱赌赌;三天之內肯定来赎。赢家说,顶给你也没人陪你赌了,我是吃不消要睡觉了。
小包数了下手里的钞票,二万零三百,等于没做输赢;帮我去喊常客,说赌歇了。
小国大跑去她家把常客喊醒了;别困了,小包要走了。
常客见到一脸困倦的小包,担心地问了句;没输吧。
还好,结底还赢了三百块,否则北京也去不了。小包把六百块钱放到他手里;这是发给你的奖金,现在先去浴室里困一觉,然后再吃夜饭,吃完夜饭正好乘火车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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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在熙来攘往的火车站台上,常客意外地碰到两个朋友,一个是曹亦文,他跟金蜂在同一所大学里教书,他的画室与常客家仅一墙之隔,就在后院斜对门的谈家大院。他手指着身背画夹,排列一列的年轻人,说是带学生去安徽西递写生。这时,常客蓦地想起他的工作台上那只桔黄色电话机,便给他要了电话号码;我这趟是去北京,以后要跟家里联系,就打你画室里的电话,麻烦你帮我喊家里人接听电话。
凭我们的生死之交,小事一桩,一个礼拜后我就回画室了。曹亦文说。
生死之交一说源于发生在数月前的一桩事情。曹亦文是个性情温和实在不惹事的人。他替一家装饰公司设计装修效果图,事前三百块钱一张,七张图纸二千块。公司经理收下图纸,让曹亦文三天后来公司拿钞票。三天后,待到他去公司拿钞票,经理找了个借口,以对方没采用为理由,拒付设计费。曹亦文说既然没被采用,设计费也一分不付,那就把图纸还给我。经理说图纸没被采用,就当废纸扔掉了。经理的这句话,让曹亦文意识到碰了个赖皮,很气愤又无奈,知道据理力争的结果还是空手而归,更不会抹袖管跟这种人动手吵架,回到画室里跟自己生了两天闷气。
有天下午,常客闲着没事,抱了儿子去曹亦文的画室里玩耍,曹亦文见了常客,忍不住把那天发生的事讲了出来。常客听后骂了句,人欺人,鬼也要欺人,这他妈明摆着他不就是要欺负你这个老实人吗,老子听了都替你咽不下这口气。他随后把儿子送回家,出门前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西藏人卖药酒的地摊上买的藏刀,觉得应该带上它,一是可以用来吓唬那个赖皮,二呐身上别把刀,自我感觉人也显得精神。他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尺把长的藏刀,插进皮带时想了一下上回出门带刀,己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和曹亦文骑车去开在东横街上的装饰公司的路上,常客关照了一起;进了公司,你只要说一句,那些图纸是和我一起设计的,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曹亦文也告待了一句;你千万不能瞎来。
两个人走进公司,曹亦文把常客关照的话,跟经理讲了一遍,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接着轮到常客发话,开门见山说了句;我不想听任何解释,设计费和图纸,必须带走一样,否则,后果后负。
经理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去给文文打个电话,叫他们来趟公司,就说有人来要设计费。
常客当时听了曹亦文的讲述,脑子一热,就把事情想简单,一个人就跟着他来公司跟经理要帐了。待到从外面冲进来几个手里握了军刺匕首的人,他开始后悔也太小看经理了,当然,事先他也没料到经理会玩硬碰硬,黒吃黑这一招。
曹亦文肯定也没见过这么凶险场面,看着几张故意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和亮晃晃的军刺匕首,额头上直冒虚汗,悄悄地踩了下常客的脚背,意示算了不要了吧,我们赶紧走人。
常客当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作出的头一反应是经理不可能让他们在自己公司里动作捅人,那么,喊人来的真正用意,无非是摆造型,吓退曹亦文,以此达到赖帐的目的。他强作镇定,起身挡在曹亦文的前面,心想走人也要他们铺台阶,总不能象打断脊梁骨的野狗,灰溜溜地跑路,给自己闹笑话;经理,看这架势,你是设计费和图纸都不想给了。常客扫了眼看上去要比自己小好几岁的面孔,冷冷地说了句。

文文最后一个出场,他手里握了把匕首走进办公室,常客一眼认出了他是东彪的朋友,之前在东彪家里喝过好两顿酒,他心里松了口气,歪嘴一笑,伸手推了下文文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神态自若地说了句;收起来吧,我们谁没玩过这东西呐。

曹亦文本以为那把匕首冲着自己来的,一时慌了神,脸色煞白,屁股在沙发上本能地往里挪移。他也没有注意到常客神情微情的变化,只见他处惊不乱,悠悠笃笃地说了这么句话,悠悠笃笃做出了这么个动作,便化险为夷了,曹亦文眼里刹时充满了敬意。生死之交的说法,也由此而来。

文文也认出了常客,会意一笑,收起匕首,把老板拉进另一个房间。数分钟后,又把常客拉到公司门外;既然跟东彪都是朋,大家让步给个面子,我跟老板讲了,对方也是有来头的,事情闹大我们拍屁股走人,难收场的是你。他答应是付一千三,就把这事了了。老板其实我们出场是自找麻烦,你也知道,他另外要付我们出场费,又要欠人情。

曹亦文没要一分钱设计费,眉开眼笑地跟常客讲;钞票你全拿去用,我就是想出这口恶气。


还有个人是王远,穿了件时下流行的棕色休闲西装,头发垂披到衣领下,近一米九的高个子,站在乘客中间,粗看上去象是从灰蒙蒙的地里冒出来的树桩。肩膀上背了只超大的黑色公文包。上次碰面是一年多前的事,他那是还在刘国钧职校教服装设计课,带了好一群学生在国棉一厂大门口,正往三轮车上抬缝纫机。这趟碰面,常客问他乘火车去那里,他痛快地说了句;从学校辞职下海了,跟一个老板合伙做面料生意,这趟是去北京开发市场。
常客知道在社会上打滚了几年的王远,有时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吹牛吹过站浑然不觉;不会这么湊巧吧,我也跟老板去北京开发市场。
我骗你有意义吗。王远为了证明自己没瞎说八道,喊了声;伊妹,把车票拿出来给我朋友看一下,他不相信我们也是乘这趟火车去北京。
伊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头乌亮短发,齐齐的刘海,一笑起来,白净乖巧的脸上现出浅浅的酒窝,长睫毛下乌黑的眼睛里,也荡漾起笑意。脖颈挂了一条乳白色珍珠,泛白的宽松牛仔衬衫配上牛仔裤, 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成熟的活力气息。
常客从她手里接过车票时忍不住又多瞄了一眼,开玩笑道;你原来就是王远老板啊,年轻有为。
伊妹咧嘴一笶,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免牙;别听他胡说,他是我的老师。

王远跟上一句;别听她胡说,我可没教过你们班,我进职校那年,你刚好毕业进了模特队。

这是秋亭制衣厂的包总,这趟我跟他去北京开发服装市场。常客随即把王远介绍给小包认识;,我朋友王远,苏大服装设计专业。
那以后可以合作,我制衣厂主要生产中,高档服装。小包给了王远一张名片,给伊妺名片时,盯着多看了两眼;上车谈吧,我们买的是卧铺票。
火车鸣叫着驶进站了。
王远说;我们是硬座,卧铺票没找到。他和伊妺就跟着小包挤上了卧铺车厢。
常客,小包都是下铺,两张铺位正好坐下四个人。小包给了常客一百块钱,叫他去餐车厢买啤酒和零食。他们边喝边谈,话题围绕着服装,时尚款式和面料。常客听了十来分钟,喝掉一听啤酒,然后坐到过道里的折凳上,发呆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火车停靠南京站时,王远跑到站台上,在流动货车上买了一大堆烧鸡,豆腐干和无锡排骨和啤酒。
常客问了句;你们准备喝天亮啦。睡在上铺的乘客听到了这句话,信以为真,随即提出抗议,说你们不想睡觉,但不要影响他人休息,要喝要说话可以去7号餐车厢。
伊妺,你就在常客铺位上休息,我和他去餐车厢里喝天亮。王远自作主张地强行拉上常客去了餐车厢。
常客当然看出王远的心思,就是要他让出铺位给伊妺睡。他们两个人在餐车厢里一听接一听地喝着啤酒,谈些往事,谈到后来实在找不到话颢,睡意也越来越浓,趴在台上有一句没一搭,常客忽地想起件事;你和谢音还有联系吗,听人讲她嫁给了总参后勤部一位高官的儿子,那她人也应该在北京吧。
你还记得她啊,我跟她早就没有了联系。王远抹掉嘴角上的口水,台上已有巴掌大一滩从嘴角淌下的口水。
那么美好的青春往事,当然记得。常客眼前浮起王远租在苏州相门桥下的画室,和小娟,王远,谢晓音四个人挤睡在一张床上的情景。床板是别人家扔掉的竹床,床架是从建筑工地上偷来的九五砖,堆成两个墩子,竹床往上一搁。那个要在床上翻动一下身子,竹床便要吱吱嘎嘎的叫唤上一阵。到了周未,画室就被他和小娟占据,王远回学校宿舍里去睡。谢音有时也会趁周未,乘火车赶来苏州望王远。夏天的时候,画室里又闷又热,没有电风扇,几个人挤睡在竹床,轮流扇扇子,讲笑话。
这件事情我知道,毕业那年她去参加大学生选美比赛,拿了个第三名,后来按排去北京培训,在那里被那狗日的高官儿子看上了,现在应该结婚了吧。王远话头一转;你那个小娟吶,外语系学妹,现在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早就没有了。她跑的更远,去了德国,半年前回国来看过我一趟,请我和儿子吃了顿饭,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常客随口问了句;伊妺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前面不是说了吗,是我当年在职校时认识的学生,但没教过她,四川绵阳人,从小就跟着爷爷来了常武。前两年从学校毕业后便去了飞月纺站,她觉得在那上班没前途,看不到光明,我就劝她辞职,跟我合伙去北京推销面料,见见世面,顺便寻找其他的发展机会。
鬼才相信你们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不过呐,凭她自身条件,人相长的又不比电影演员差,在纺站上班是亏了。常客说完这句,便趴在餐桌上睡觉了。待他醒来时天已大亮,冉冉升起的太阳映红了半片天空,列车广播重复播报着用餐广告;请要吃早餐的旅客去7号餐车厢。他推醒了趴在餐桌上打呼噜的王远,说有人来吃早饭了,我们该回自己的车厢了。两个人睡眼惺忪的走回卧铺车厢,见有人整理行李,提前作下车准备,有人嘴里插了把牙刷,肩膀上搭了条毛巾,呜噜呜噜哼着小调,在过道里擦肩而过。
王远在车厢另一头找到上下两个空铺位,召手吆呼常客过去;你睡上铺。
常客说;不会刚爬上去躺下,下一站就有人上车把我赶下来吧。
王远躺上铺位,两只臭脚搁上床杠;怎么可能呐,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北京了,谁会去买卧铺票呐。
火车停靠北京站,已是下午两点。出了车站,王远问小包准备住在那一片,小包说朋友已经帮他在吉林大厦开好了房间。王远说那我们也住吉林大厦,空的时候还可以一块喝酒。
国光电子元件厂在吉林大厦设了个办事处,小包朋友是办事处负责人,他假公济私,帮小包开了间大套房。王远一进房间,彺大沙发上一躺,眼睛余光瞄着小包,自说自话道;你们两个人用得着住这么一个房间吗,我们为了节约开支,决定不另开房间,你们住里间,我和伊妹住外间,她睡沙发,我打地铺,等一会我就去跟服务员要两条被子。
小包望了一眼伊妹;随便你,她要是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我当然没意见,有地方睡就没必要浪费钱了嘛。伊妺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第一次住宾馆。
刚到北京的半个月里,小包和王远各忙各的,早出晚归,跟客户,经销代理商谈生意。小包有时还在外面请客吃饭,有两次一进房间,先去卫生间,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抽水马桶,稀里哗啦地呕吐。有时回来早,会叫上大家出去找家小饭店,吃喝上一顿。在饭桌上他和王远推杯换盏,喝到酒酣耳热时,开始畅谈未来合作方向畅谈美好前景,两个人神釆飞扬,一会握手,一会又起身拥抱,给人看上去象一对配合默契的小品演员。坐在一旁的常客,便会和一脸惘然的伊妹没话找话,有时谈文学,有时谈人生梦想。自从那次,他把卧铺位让出给了伊妹,自己在餐车里趴了一夜,她对常客滋生出了好感,张口闭口都亲切地喊他大哥,好象在逼常客认她这个妹子。如果那天王远没带她出去见客户谈生意,便缠着常客带她出去玩;天安门,故宫,颐和园,天坛地坛, 她几乎能报出北京城里所有的名胜古迹。
这天早上,常客起床后先上了趟卫生间,洗漱完毕,从里面出来看见伊妹已经换上一身休闲装,脚上穿了双黑色的帆布鞋,迎上来笑吟吟地说;大哥,包总和王远上午一起去租仓库,下午去王远大学同学开的棒人事条所谈合作,晚上还要一起吃晚饭,那你带我去那里玩啊。
还没想好。常客回房间穿好衣服,又把身上的钞票摸出来数了下,还剰一千一百多块,数钞票时无意中看到了张纸条,抽出来一看,原来是阿林写的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北京诗友的地址,有两个诗友都住在福缘门村,他查看了地图,发觉福缘门村就在圆明园旁边,他拿上三本《祭日的梦歌》和小包带来的傻瓜相机;伊妹,上午去圆明园,下午去福缘门村找我朋友玩。
常客在大厦门口召手喊了辆面的,直奔圆明园。两个人在一堆石头废墟上转悠到了中午,拍掉半卷胶卷。伊妺趁着常客去店里买香烟的间歇,跑到流动车摊上买了两盒盒饭;等我有钱了,一定请你吃山珍海味。她把五块一份的盒饭递给常客时,附带了一句。
那你什么时候会有钱。常客接过饭盒时,问了一句。
伊妺调皮地一笑;象我这样的女人,真要想有钱,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我班上几个同学,有的当了现成的老板娘,有的去歌厅上班,每月都能赚八千一万。我只是不想赚那种钞票而已。
那你想赚那种钞票。常客问。
既风光又要体面的钞票。伊妹掀开饭盒盖;不说了,吃饭吧,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办法,只要能在北京站住脚跟,不出半年,我保证能请你去高档餐厅里去西餐。
常客坐在街沿石上,吃完盒饭,用手抹了下嘴;走,去褔缘门村找朋友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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褔缘门村就在圆明园废墟上,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称;圆明园画家村。又称盲流集中营,据三轮车夫讲,就这么个小村落,前两年住了几百个画家诗人,后来他们又开发了个根据地,有好些人搬到宋庄去住了。当地农民房价便宜的缘故,带院子的房子,毎月租金也就二百块钱,生活也便利, 经济饭店,菜市场、大众浴池,小卖部应有尽有。小马哥说他有两个南艺同学也在这个村上租了个画室,其中一个常客喝过好几顿酒,姓林,叫林民民,这人整天一付萎靡不振,睡不醒的样子。有一回,他画了张领袖的人体像,大奶子,阳具画的只有姆指那么大,校庆那天,他把画挂到了展览馆门囗,结果就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了。这人还有个爱好,拔卵毛送人,还是女人,为此事经常被人打的鼻青脸肿。常客有趟带了小娟去南艺,晚上喝酒就在学校对面的古林小饭店里,他们刚坐下,林民民也走进了饭店,也不知是跟饭桌上的那位哎了一声,招呼后挤了个位置。席间,有人听说小娟是外语系的,要她用英语朗诵电影《简爱》里那段著名台词。小娟站起来朗诵完毕,刚刚坐下。林民民站到凳子上,手伸进裤裆里,拔下几根卵毛,当众宣示,要当珍贵礼物送给小娟留作纪念。出于礼貌,小娟羞红着脸,收下了夹在烟壳纸里的几根乌黑发亮的卵毛。饭局快散时,林民民故伎重演,又伸进裤裆里,拔出几根卵毛,当众宣示要当礼物送给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男友是壁画系的老师,林民民曾是他的学生,他觉得学生是当众羞辱老师,上前一把抓住学生的衣领,将他拽下凳子,一顿乱拳。后来又听讲,林民民到了北京头一天,跑去天安门广场升国旗,看完升国旗,又拉着武警探讨存在主义到底是不是人道主义,探讨的结果是被送进拘留所,关了十五天。
常客倒是认为林民民是个有意思的人,在路上就想,要是能找到他,一定请他喝顿酒,看他会不会象以前那样,拔几根卵毛当礼物,送给伊妹留作纪念。
三轮车停在了画家村口,车夫收钱时特意关照一句;按门牌号很难找到朋友家,也不要向当地人打听情况,在他们眼里,这些画家就是痞子、穷光蛋,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二流子酒鬼,整天不务正业。你要找披头散发的盲流打听朋友住址,这些人喜欢扎堆喝酒,都很熟。
常客领着伊妹先在村里转了一圈,歪曲迂绕的黄泥路,灰蒙蒙的平房,几乎看不到一幢象模象样的楼房。走过一座小桥,折断的桥栏里伸出生锈的钢筋。桥下是个集市,几十个摊位上各种农具,蔬菜鱼肉。有些路口竖了个铁皮牌子,上面画了个箭头;往前多少米,某某画室,某某某画室。狭窄的小路上,冷不防地碰到一个从门洞和拐弯处晃出来的画家。见到他俩,眼睛里突然射出饿狼一样的目光。常客明白这些尖锐的目光,都是射向伊妺的。也有人会友好地扬手打个招呼;吃了吗或是串门啊。他们最后又转到村口小卖部,老槐树荫下坐了八,九个人,有男有女,有人嘻嘻哈哈,有人闷头抽烟,有人目光呆滞地仰望天空。常客上前问了句;跟你们打听一件事,有谁知道去黄滔家怎么走。
有个蓄了络腮胡子的人,从人堆里站了起来;我猜你是常客吧。
常客觉得奇怪,回问了一句;那你就是黄滔,我们之前在那见过面。
没有见过面,但我见过你印在诗集上的照片。前几天收到阿林来信,说是你要来北京找我玩,你看,我就天天坐在村口象是盼望红军,望眼欲穿了才盼到你来了。黄滔夸张地说道;走,先去认认我的窑子。
黄滔租下的是农家大院里面积最小的一间房子,右边房子门口坐了个头发蓬松的人,身上只披了件沾满各种油画颜料的牛仔风衣,这人象是得了什么怪毛病,仰头望上两眼刺目白亮的太阳,然后甩头连打几个喷嚏,接着又仰望白亮的太阳,再甩头打上几个喷嚏。旁边坐着个穿了淡蓝色裙子,无领长袖套衫,看上去学生模样的女人,她的手放在他膝盖上,他仰头看太阳,她也仰头看太阳,他打喷嚏时,她便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这个画家是江苏徐州人,喜欢画男人女人的生殖器,我也被他拉去当过模特。
聒耳的电吉它声是传左边房子里传出来的,其间不时夹杂撕心裂肺的吼叫,房子明显要高出其它房子一截,门窗紧闭。黄滔说那间房子里住了一支叫法克油的摇滚乐队;你听过他们的歌没有,这支地下乐队在京城摇滚里挺有名的。
常客如实告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乐队。
黄滔指着趴在墙角落里的一条大白狗说;那条狗名叫杨白劳,也是他们养的。乐队下午排练,晚上去工体路上的酒吧里演出,一场拿两百块,回来打个车,一半演出费没了。有时就用打车费买酒喝,坐在公交站台喝到凌晨,乘头班公交车回来。
常客一踏进黄滔的房间,误以为他把自己带进了旅馆。屋里面并排搁了四张床铺,房门旁的窗口下放了张油漆剥落的旧方台,台上堆了几叠书,杂志,稿纸和几个捏瘪了威龙牌香烟壳。黄滔解释说床和被褥都是朋友搬家时要扔掉的;废物利用,村里的人有时来了朋友没地方住,就带着住到我这儿来了。他边说边打开酒瓶;还有半瓶二锅头,先分着喝了,等会我出去一趟,拎些酒菜回来,我们边慢边聊,你的诗集我看了,特别喜欢,后现代主义杰作,后垮掉主义,后世纪末主义,后颓废主义.....。他一口气连说了十来个主义,每个主义都加了个后字,常客听了云里雾里,一时想不出接答的话;我看见村口有家红旗饭店,晚上我请你去那儿喝酒。
不是请你,该说请你们,这村里要是有谁往饭店里一坐,立马会招引一伙不请自来的朋友。黄滔说。
那就来好了。常客看了眼在翻看画册的伊妹;妹子,作好心理准备,要是喝醉了就只能住这里了。
伊妺说;住这里不是蛮好嘛,我本来就喜欢和艺术家喝酒的气氛。
正点。黄滔竖起大姆指;你这女朋友长的正点,说话也正点。
常客望了眼在翻画册的伊妹;别搞混关系,她是我妹子。
京城的秋天,随着夜幕缓缓落下,晚风吹在身上特别的凉爽。黄滔领着他们走向饭店的途中,时而碰上游手好闲地在路上闲逛的人,或者扎堆在路口海阔天空侃天说地的人,吃了吗这句话是他们之间习惯法的问候语,谁要是说还没吶,黄滔大手一挥,走,跟哥们去红旗饭店撮一顿。一路呼朋唤友,走到红旗饭店门口,回头一看,稀稀拉拉的跟了有十来人,象是刚从战场上胜利撤回的队伍,个个神釆飞扬,兴奋的样子感觉象是在过节。常客突然想起了林民民,便问黄滔,说能联系上林民民吗,喊他一块来喝酒。黄滔说他去年底在宋庄买下了一间带院子的两层楼,搬到那边去住了;玩政治波普的那拨人中,他的画卖了最好,画没完成就被买家定了,出手就是五万八万。常客心想现在的他肯定用不着把卵毛当礼物送人了,或者说早就拔光了,送画也不可能,送画就是变相送钞票。
红旗饭店门口插了根竹竿,竿子上綁了块红绸布,在风中瑟瑟发抖,竿子上还挂了支签字笔,黄滔说老板已经收藏了几十面旗帜,每面旗帜上签满了名字,谁在旗帜上签下自己大名了,老板就送一瓶啤酒,他认定住在村里的几百号画家诗人,总会出几个大名人,名人的签名是可以卖大钱的。
常客拉展开旗帜一看,上面果然签满各种各字体的名字,中文外文都有。常客在旗帜左下角的一块空处,写下;在到此一醉。写好后又把笔给伊妹,说也签上你的大名。伊妹开始不肯签,推却说上面全是艺术家的大名,我可什么都不是。黄滔说我们现在不也是什么都不是的盲流,签吧,勇敢大胆地签名,人生有着太多的变数,说不准那天还要蹭着你的名声蹭生活呐。
伊妹拿起笔,在常客写的到此一醉这行字下面,写下伊妹两个字。
等人全进了饭店,黄滔清点人数,总共来了十二个人。老板建议将两张台子拼在一起,满端端的正好坐了一圈。有人嚷着说半个月没吃荤,先上五斤猪头肉,一箱二锅头。老板便吩咐老婆去村口熟食卤菜店去切了一脸盆猪头肉猪耳朵猪舌头猪鼻子。其它酒菜还没上台,大半盆猪头肉已被手抓筷夹送下了肚子。
酒菜常客是让黄滔按排的,点好后又要了条一块五一包的威龙牌香烟,放到台上。常客看着放满了一台子的酒菜烟,心里有些发怵,害怕身上带的钞票不够结帐,悄悄的去厨房找老板,说把前面点的酒菜帐先给结了。老板显然不知他要先结帐用意,摆手说不急不急,才开始呐,嗅到酒香,跑来加塞的人还没到呐。常客编了个借口,说我怕有人抢先结帐,后面加酒添菜还是我来结。老板说了句,我看没这种可能性。然后拿起酒菜单,嘴里报数,手指不住地戳着计算机,常客憋住气息,听着计算机报出叠加中的数字,终于报到376时沉默了;一共是376块,就付370吧。

不贵,饭店的酒菜真心便宜。常客终于松了口气,结帐时说了句。
我这开在贫民窟里的饭店,贵了谁来吃呐,卖画赚了钱的全搬出去住了,留守村里的这伙人,都是穷的叮当响的人。老板上下打量了眼常客;你是刚入伙,今天摆宴拜码头的吧。
我是来请朋友吃饭的。常客回到座位坐下,黄滔举杯嚷着说,全体起立,敬一下给我们带来幸福生活的诗人,来自江苏的常客同志。大家闹哄哄的起身站立,端着酒杯嚷着;散敬敬敬,敬敬来自江苏的常客同志。
常客看睁睁地望着黄滔往自己酒杯里倒了半杯白酒,心想这一口闷下去,肯定要趴下了,看了这场面,又不好意思阻止。把酒杯举到嘴边,说了句;四海之內皆兄弟,先干为敬。随之咕噜一口,杯中滴酒不剩。喝下后撑持了不到半个小时,被人搀扶到饭店外面去呕吐了,醒来时发觉自己双手环抱着电线杆,身上披了件散发出浓郁的酸膨气的军大衣;暖如地血,寒比天风。他念叨一句,缓缓抬起低垂着的沉重的头颅,望了眼黑黝黝的远方,接着又念叨了叶塞宁的诗句;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
伊妹也被灌醉了,或者说,她是被黄滔的朋友轮流敬酒给敬趴下的。据黄滔讲,伊妺酒量惊人,喝了二瓶多二锅头;起码有三,五个人,因为敬她而把自己敬趴下了,你这妹子够意思,我喜欢。他夸赞道。
伊妹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跟睡在旁边床上的常客,开口说的第一句是;昨晚我喝的好开心哦,也是我有生以来活的最开心的一天。你知道吗,艺术家吗都称我为女神,引导人们走出炼狱的女神。等我赚了钱,三天两头来找他们喝酒。
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黄滔,听到这话,赶紧见缝插针,回头说了句;那就今晚继续。
常客说;今晚不行了,得回市里跟老板见面。
黄滔贼不死心;那就中午再来一顿,不去饭店,我们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自己烧,尝尝我的手艺。
伊妹响应道;好,我也上灶烧两道川菜,请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常客看了下手表,快十点了,无奈地说了句;那就走吧,去菜市场。
黄滔走到院门外,又折返进院子,敲开乐队住的房间大门,吼叫了一句;起床了,中午一块喝酒。经过画家门口,也朝里面吼了句;老向,中午一块喝酒。
从院子走到桥下的菜市场,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他们赶到时,好些人都在忙着收摆了,黄滔和伊妹依然从这摊逛到那摊,煞有介事地挑捡各自的拿手菜,常客跟在一旁负责付钱。来回逛了几趟,花了三十来钱,买上了一大包菜,有荤有素。又去小卖部买了五瓶二瓶头,一块六毛五一瓶。一条威龙香烟,十五块,总共加起来不足六十块。
他们回到院子,老向和法克油乐队的几个人坐在长凳晒太阳,看到黄滔手里拎的酒菜,主动站起来分担洗烧淘刷的任务。常客,老向和鼓手的任务是把台凳抬到院子里,就等着酒菜上台。贝斯手刘克说今天是周末,我去召两个学生妞来陪哥们一起喝。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黄滔跟常客说,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中国最牛比的教育基地,出了村,过两路口,就能望见北大清华。
菜还没全部上台,刘克果然带了两个女学生有说有笑的走进院子,常客怕现有的酒菜不够吃喝,骑上自行车去村口的熟菜店里买了两斤猪头肉,一只烧鸡。又去小卖部借打了个电话,电话是王远接的,他说小包正在宾馆房间里下象棋。小包拿过电话问了句;你带了伊妹跑到那里去撒野啦,害得王远整夜没睡,正准备上街张贴寻人启事。常客说,我带她来圆明园画家村玩了,吃完饭就回来。小包说;赶紧回来,晚上要跟棒人事务所的经理和郑总吃饭。王远抢过电话,告待了一句;不要让伊妺喝酒,晚上派她上场搞定郑总,把我们的合同敲定下来。
常客回到院子,除了伊妹,黄滔在厨房里烧菜,其他人围着台子开喝了,老向乐队主唱法法两个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着到底是他人即地狱,还是自我即地狱。老向拍下台子,法法便甩一下齐腰的长发,看那争论的架势,再发展下去就有可能要掀台子干架了。其他人似乎早已习惯这种争论的氛围,置身事外地女学生们聊着轻松的话题;明天下午我来接你去小剧场看话剧。贝斯手一本正经地哄骗身旁着女学生。黄滔一旁解释,说村里的生活单调,贫穷,自由又丰富。平日里就是睡觉喝酒争论聊天泡妞,闲下来时诗人写诗,画家画画,乐队弹琴唱歌。有酒喝能通宵达旦地喝,相互激发灵感。没酒喝潜心搞创作。
常客觉得自己很适应这种生活;等我不跟老板干了,也来这儿住上一年半载。
那你搬过来住啊,空房子多的是,我来替你找一间月租金百来块的房子。黄滔说。
你要是搬来住,我也可以经常过来找你玩了。伊妹的烧好了自以为一绝的拿手菜,麻婆豆腐,端上台前要让常客尝了一口,红尖椒辣的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菜全上台,常客,伊妺和黃滔挤坐在一张长凳上,他见黄滔往伊妹杯里倒酒,蓦地想起王远吿待的话,便把原话向她复述了一遍;他说派你用场,是不是要玩美人计,用色相诱引那个郑总签下合同。
伊妹脸上笑容刹时消失,表情漠然地说了句;我们这趟来北京唯一目的,不择手段也要签下这份面料销售合同,进入北京市场。
主唱法法是泸州人,他听出了伊妹的宜宾口音,便终止了和老向的争论,用四川话和伊妹搭讪了几句,跑过来一定要跟黃滔换位置,坐到伊妹身边,聊到兴头上,又给伊妹杯里添了半杯二锅头。常客不想扫他们的兴,只是悄悄踩了下她的脚背,伊妹朝他会意一笑,意思我知道,喝这点酒没问题。
快到两点钟时,常客站立起来,敬了大家一口酒;我们有事先回了,下次再聚。
黄滔回房间拿了几本《大骚动》,《圆明园诗派》地下刊物,送给了常客;空了跑过来交流交流诗歌创作。伊妹一付相见恨晚的腔调,依恋不舍地握着法法的手,说有空一定会去酒吧听你唱歌。黄滔一旁说,法法,别废话,现在就唱一首。
法法回房间拿了吉它出来,唱了首把海子诗歌《远方》改编的歌曲。《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他那沙哑的声音,唱到这几句时,伊妺背转身去,用衣袖抹攗忧伤的泪水。
那时我在远方
那时我自由而贫穷
这些不能触摸的姐妹
这些不能触摸的血
这些不能触摸的远方的幸福
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法法唱完歌,拍了下琴板;别哭,记住塞林格的话,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黃滔把他们送到村口,分手时让常客记住红旗饭店的电话号码;,有事打电话给老板,他会转达给我的,下回有空跑过来多住几天。

当晚,王远,小包带上了伊妹和常客一起去了玉泉路上的烤鸭店。小包还特意给给常客印了张名片;秋亭制衣厂驻京业条经理。联系方式是是从邮局租来的传呼机号码。他给在座的棒人事务所经理,王远同学张学兵,名望贸易公司的郑总,各发了了一张,然后看上去就象个局外人,一声不响的只顾着吃烤鸭。但他的耳朵在听着小包跟张学兵洽谈合作的具体事项,眼睛不时瞄上几眼王远,伊妹,他俩一左一右坐在郑总两旁,分工明确。王远负责向郑总介绍推荐面料,谈价论价签合同,伊妹的任务是劝酒陪酒。郑总约有四十岁,地道的北京人,说话一口京腔,剃了个板寸头,显得精神爽气,只要是伊妹端起酒杯,嗲声嗲气地说句,郑总,小妹敬你一杯。郑总来者不拒,咕噜一口,半杯白酒下肚了。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到一个小时,就喝掉了一瓶孔府家酒。王远又去要了瓶孔府家酒,往郑总面前空杯里倒酒的同时,又在给伊妹使眼色。伊妹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含义,后面敬酒时,又是佯装酒醉,又是撒娇地把手环绕住郑总的颈脖,开始卖弄风情。第二瓶酒快要见底时,郑总终于经不住伊妹的诱惑,台子一拍;小妹,倒个满杯,咱俩喝个交杯酒,明天下午和王经理来我公司,我就把你们这份合同给签了。
伊妹娇滴滴地说了句;这话可是你说的,不会明天酒醒了就不算数哦。
郑总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王远面露喜色;郑总讲话向来掷地有声,况且这单小生意,对郑总公司而言,小意思啦。
那我今晚也豁出去,舍命陪君子了。伊妹说。两个人手臂交挽,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随即,郑总头枕在手臂上,趴在台上不能动弹了。
小包也和张学兵谈妥了合作项目,就和常客先回宾馆。一路上他对伊妹赞不绝口,连连羡叹说她难得一见的人才,跟王远混肯定是糟蹋了;这女人以后肯定会成为商场精英,女强人。她的精明强干,可以把王远的小聪明甩三条街。
常客没有接小包话头,他的脑子里不时冒现伊妹在画家村里的形象,仅仅相隔几个小时,一顿酒把她喝成两种完全不同的女人;生活所迫吗?生活所迫吧。他最终为伊妹今晚在酒台的表演,找出了这么个理由。
伊妺当晚没有跟着王远回宾馆。中午,王远拎起超大公文包,出门时喜滋滋地说句;合同一签,预付款到帐,过几天回常武验货发货。
小包酸溜溜地说了句;你狗日的把伊妹贱卖了。
王远嬉皮笑脸地说;看你讲话多没有文化,我这是帮她少走坎坷路,早日实现梦想,我们应该祝贺她向成功迈进一大步。
小包回了句;你就索性讲托她一步登天。
这天下午,小包带常客去了中轴路上部队大院,院里有排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平房,如今改建成了旅馆。小包租下了两个房间,双人间堆放服装,单人间住人;厂里已经发货了,头一批发了一百八十件。货到之后,商场就会派人来提货,你就住在这里负责发货。平时没事,你正好住在这里看看书写写诗。当晚,小包又带常客去了香港美食城,说是请丝路公司付董事长吃夜饭。付董事长快有四十多岁,穿了身浅褐色格子呢西装,筒裙,气质雍容华贵。身边带了一个女助手,一个男司机。小包让付董事长点菜,付董事长只点了两瓶红酒,说不知菜还是你来点吧。
酒菜上台前,他们已把正事谈妥,付董事长答应服装一到,我可以按排先在燕莎和蓝岛两大商场上架。喝酒时一会儿聊南方气候,北方风情,一会聊各自的从商经历,其间,付董事长夸小包长的帅气,象正在热播中的电视剧男主角。常客学着他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咂红酒,默默观察他们说话时的眉来眼去,感觉生意只象是幌子,实为相互挑逗勾搭,行淫乐之事。女助手大概也看出了这种苗头,跟付董事长耳语一句,便找个借口吿辞先走了。
付董事长邀请小包明天去参加周未PARTY;我在怀柔有座别墅,这个周未想邀请些朋友开个PARTY,你也好借此机会认识些可能会对你有帮助的人。小包悄声问常客,PARTY什么是什么意思,常客瞎蒙了句,说是狂欢的意思吧。付董事长接着说,我朋友在秀水街上开了家酒吧,稍后我们一起再去那里喝两杯。
小包把他的皮包递给常客;你去结帐。
常客便去帐台结帐,收银员报出的价格吓了他一跳;三千二百八十块。他没敢结帐,夹了皮包回到座位,谎说帐台上没人,让他自己去结帐。
出了美食城,常客独自打车回了吉林大厦,看见王远正在整理行李,说是明天要回常武。他问小包怎么没有回来。常客说他被付董事长喊去酒吧喝酒,明天还要去她在怀柔别墅里参加派对;你知道派对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PARTY,英文是聚会宴会的意思。住在怀柔别墅里的都是大有来头的人,小包要是能混进那个圈子,闭着眼睛都能赚钞票。王远停下手,贼脱嘻嘻地问了句;那女人有多大年纪,长的漂亮吗。

常客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看上去那女人要比小包大几岁,说不上漂亮难看,气质倒是不错。
我要叫小包拉我进那个贵妇圈,你知道吗,那些女人非富即贵,还有权势撑腰,平时公司家里,到了周末,夫妇俩谁也不管谁,各自出去寻开心。要是能傍上个贵妇人,那还用得着象野狗一样到处旋狗屎。王远看了下手表;抽根烟跑路。
常客讥嘲道;你们两个人说是来北京做生意,结果弄到后来一个是靠出卖自己色相赚钞票,一个是靠出卖自己女人的色相签合同,感觉你们赶到北京来吃软饭的。
  王远手托下巴,作出沉思状;我这人不会再有自己的女人了,我在见识过好些女人,在情感世界里戴着漂亮的面具,在欲望面前卸下所有伪装,任人玩弄,换取需求。我比小包明智,打个比方,我只以一种想法和不同的女人玩一种游戏,他是会制造很多想法,陪不同的女人玩不同的游戏,结果是一无所获。我也明白能用钱能解决的事情,千万不要利用人情。但我现在没钱怎么办,只能不择手段。你们诗人会说苦难能让人更为强大,去你妈的,老子在社会上这几年,被苦难活生生地折磨成了一条夹着尾巴,到处觅食的野狗 。说到这儿,他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狠狠一摁,哈哈一笑;我走了,回到常武的第一件事,带你儿子去吃肯德基。
常客跟他要了伊妹传呼号码;我认识她的一个老乡,约我们去酒吧看他们演出。
小包在怀柔住了两天,货车到北京当晚才回到城里,帮着一起把货卸到仓库;头几天肯定很忙,我也住到旅馆里来帮帮你的忙。他跟常客说。
你觉得张学兵这个人怎么样。常客忽然问道。
小包说;这种人习惯做捡芝麻的事了,因为他做事把利益放在效率之,赚钞票低层次的追求,会花钞票才是本事。我说有粒黄豆,他就会放弃捡西瓜的念头。
我是问你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你们在谈话时我其实一直在观察他,该笑时不笑,不该笑时他如果在笑,一定是在说讨好话。还有他的眼神,跟你讲话时不时地会瞟我,这是心虚的表现。反正这人我觉得有点鬼祟,心机重重,老话讲,走夜路要提防饿煞狗,你跟他们做生意要提高警惕。还有王远,因为是通过我认识他的,我也要提醒一句,他现在讲话按北京人的说法,有点不靠谱。我跟是做朋友,就无所谓了。你跟他是做生意,同样要提高警惕。常客知道小包是个过于自信的人,这种人比平常人更容易上当受骗。
这些事用不着你交待,目前我还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两天在怀柔我是开了眼界,让我见识了真正的大老板是如何躺着也能赚大钱。我现在脑子里想的是如何跟这些大老板相处打交道。
这就是怀柔派对带给你的思考吧。常客忽然想起王远说过的话;那你就天天陪她躺在床上一起数钞。
我是靠女人吃饭的人吗。小包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以后即使有了那种合作关系,我也要让他们明白:我可以受控你,但你要资源而不是钞票控制我,我是有能力的人,我的能力并非建立在你们的控制之上。小包似乎踏上了成功的捷径,得意洋洋地说道。
祝你早日被人控制。常客感觉他在痴人说梦,才在怀柔住了两夜,便陷于莫须有的空想。不过,有一点也不得不承认,小包和付董事长的交往是产生了效率,不到一个礼拜,光从常客手上便发出去一百三十件风衣。原本堆满货箱的房间,只剩了三,五箱风衣。小包搬出旅馆,住到大钟寺酒店里去了。平时就靠电话联系,总是他主动传呼常客,每个电话內容相似,无外乎是说自己很忙,忙着去商场收款,忙着应酬,忙着跟厂里联系,赶紧发货,说现在的北京正是穿棉风衣的季节,过了这个季节,便卖不出去全成库存,一旦压货,就没资金进面料,就要停产;这批货我直接发给棒人事务所,你就安心写你的诗歌吧。他说。
为什么发给棒人,跟付董事长断交了吗。常客多问了一句,王远回常武后至今,也没有过联系。这事有点不太正常,让他心生疑虑,感觉是在故意回避。
小包不耐烦地回了句;你就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在谈其它生意上的合作。
接下来几天,传呼机真的不再吱吱鸣叫了。常客起初以为传呼机坏了,专门跑去服务台给自己打了传呼,听见它又吱吱叫了,这才意识到真没自己什么事了。便着手写作组诗《世纪末风景》。
这天傍晚,常客突然收到伊妺打来的传呼,伊妹在电话里讲想去极地酒吧看老乡的演出,二吶,还有重要事情要讲。常客告诉了她自己所在的位置。伊妹说公司有车,半个小时后在大院门口碰头。
伊妹的穿着打扮有了明显改变,当初给常客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她额前齐崭崭的刘海,如今剪成一头碎发。嘴唇上涂抹了一层泛着银光的口红,V字领的嫩黃色线衫,外面穿了件墨绿色色皮大衣。外观的改变并没能掩盖以往的清纯,却又多了女人的成熟和高雅。她从汽车里钻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常客身后,突然喊叫一声;大哥。挽上他的手臂后,又问了句;想小妺吗。
常客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一番;眼睛一眨,女学生变成了贵妇人,超音速。
极地酒吧在工体路上,常客心想既然坐的是她公司里的车,司机肯定是公司员工,一路上都是问些她在公司上班情况。伊妺说白天基本闲着没事,晚上陪郑总出去应酬拼酒。常客又问了王远的情况,说最近跟你还有联系吗。伊妹冷冰冰地回了句;合同签了,就跟他断了来往。说完冷笑几声,欲言又止。
常客品出冷笑的意味,感觉她有话要讲,因为司机在场的缘故,便没再作声。
汽车停在了极酒吧门口,下车前伊妹跟司机讲了声;我要看老乡演出,你就开车先回吧,完了我乘出租车回去。
常客,伊妹进了酒吧,找了个最靠舞台的卡座。伊妹脱下皮大衣挂在椅背,召手喊来侍应生,点要了十瓶贝克啤酒后,随口问了句;乐队几点演出。
穿着黒色马夹的侍应生回道;九点半开演。
常客说;看你这架势,好象经常来酒吧挥霍,郑总每个月发给你多少工资。
伊妺从皮大衣口袋里摸出包绿壳子的More香烟;跟着郑总出来玩也轮不到我花钱呀,我也不拿工资,他给了张存折,保证上面有几千块,花掉了讲一声,他会再存进去,零花钱呐抽屉里随便拿。她顿了下;大哥,小妹这么讲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怎么会呐,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只要觉得活的开心就好,顾及别人感受干吗呐,况且,我头一眼看到郑总,感觉这人挺爷们的。至于男人好色,太正常不过的事。常客说。
是啊,郑总这人还真不错,还真要感谢王远把我介绍给了郑总,所以在合同分成上他耍了我,当时很气愤,现在想来我才是个因祸得福的人,就不跟他计较了。伊妹用扳手将台上的啤酒瓶全部打开;我现在想通了,用自己的资本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自私。要求别人按自己的观念去生活,这种人才是自私的,然后指着别人对我说,谁都比你活的好。既然翻身的机会来了,我没理由因为别人的指责而不好好把握,随便放弃,来,我们吹一瓶。伊妺抓起酒瓶,常客也跟着抓起酒瓶,两只酒瓶在酒吧音响播放的涅磐乐队嘶吼声里,乒的碰了下,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跟郑总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学到了好多人生知识啊。常客话头一转;你怎么会被王远耍了一把,你们不是合作者吗。
因为我太信任他,就被他用信任耍了一把。伊妺抽出支木尔香烟,当游戏棒揉捻;大哥,签合同前我们有约,我负责搞定郑总,签下合同,利润对半。当时他讲这张能赚四,五万块。二万多块钱啊的诱惑,我有同学在歌厅上班,陪土老板一夜才有几百一千,我跟她们作了比较,觉得赚的非但多,还体面。想想以前睡过的男人,睡来睡去,什么也没睡到,反而睡出了一身情伤。那天晚上,也是按他的吩咐,从夜里陪郑总到了中午,终于签下这张合同。合同一到手,他立马翻脸跟我解释说,这张合同实际上只能赚两万多块,中间去掉开销回扣,只分给我了五千块。我当场差点被气晕,所以我前面讲了,后来想到毕竟是他把我介绍给了郑总,尽管当初出发点是设套签合同,看在郑总待我菲薄,打消了从中作梗的念头。我也借事跟他一刀两断,情断义绝。伊妺咕噜几口又喝空了一瓶,用手掌抹掉嘴角的酒沫,啪啪又开了两瓶啤酒;等法克油来演出结束了,请你们喝洋酒。接下来跟你讲讲小包跟张学兵合作的事情,你知道有一百二十件风衣发给了棒人事务所吗,你们可要当以张学兵,王远串通一气,把这批货黑吃了。
我只是听小包讲过,具体什么事不太清楚,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常客当时在电话里听她说有要事相吿,就有种不祥预感,猜想肯定与棒人事务所有关。上回通电话,他又提醒小包,就和张学兵喝过几顿酒,一份口头合同,就把价值十几万的货拖到他棒人事务所,万一他跑了怎么办。小包自负地说,除非他不想在混了,跑了和尚不了庙。常客说,他是河南人,我们去河南找不一定找到他的庙。

伊妺接着说;张学兵是郑总的远房亲戚,前两天他去找郑总商量,说手上有批高档风衣,想尽快出手变现,我一旁听到了这几句,猜想他把你们的货骗到手。还有些话我就不好讲了,毕竟我也算郑总公司员工,这件事肯定和王远联手干的,手上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提个吧醒吧。
够哥们。常客抓起起酒瓶,一饮而尽。
我也是因为觉得你和小包够哥们,才提个醒。我可会记得来北京的火车上,你把卧铺让给我睡,自己去餐车里趴了一夜这件事。我们四川女人就是这么个性子,爱憎分明。那个张学兵,你都不知道有多下流恶心。我住在郑总帮我租的房子里,他不知从谁那里打听到了地址,昨天半夜里,他突然来敲门,装腔作势地说自己在附近的饭店里喝醉了,说完就爬到我床上去睡觉。开始我真以为他喝醉了,就把床让给他睡,自己就睡沙发。谁知他后来爬到我身上来乱摸乱捏,嘴里还说你不就是出来混,用青春肉体换钞票。他听见我说要打电话报警,告他强奸,他吓得赶紧穿上裤子跑了。我想想现在忍下这口气,以后吃亏的还是我,今天早上,我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郑总,他听后也讲了件事,说我跟郑总同居的第二天,他以王远名义跟郑总要了一万块钱介绍费,我气得差点当场吐血。所以我要提醒你,当心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合伙坑你们。什么事会干得出来。
我明天就提醒小包,亡羊补牢,未为迟也。趁他还没把货出手之前,拖回旅馆。常客这么说,也知道小包未必听得进去。
伊妹见小舞台上灯光亮起,有人在调试音响,走上前一看,那几个人都不是法克油乐队成员,便问侍应生,今晚怎么不是法克油乐队的演出。侍应生说酒吧里没有固定的乐队,他们也到处串场揽活干,法克油上个礼拜就去成都酒吧演出了。伊妹顿时颇感失落,追问了句,他们几时回北京演出。侍应生说,不一定,不过象他们这种做朋克摇滚的乐队,最终肯定会回北京的,其它城市没有市场。伊妺没有问到乐队的联系方式,便把自己的电话和传呼号码给了侍应生,说如果见到他们,就说有个老乡请他们喝酒。她回到坐位,又关照常客一句,说你想办法联系上黃滔,把我的传呼号码告诉他。
你是不是喜欢上法法了。常客逗了她一句;我明天就打红旗饭店老板的电话,让他转告黄滔。
大哥,要欢喜也只会先欢喜你啊。伊妹调皮地说道;在这么大的陌生城市,碰到一个有趣的老乡,讲讲家乡话,真的很美好喔。伊妹说。两个人喝光了台上的啤酒,出了酒吧,她召手喊了辆出租车,上车后问道;还想喝酒吗,我带你去吃羊蝎子。
常客想了下说;下回再约吧。
张学兵果然开溜了。
张学兵答应小包,元旦前夕,结给他30%的货款。12月25日那天,小包打了他十几个传呼,一个也没回。打棒人事务所电话,又被告知停机了。联系上王远,他说人在常武选面料,跟张学兵有关的事,一问三不知,说是回了常武便没跟他联系。小包赶去旅馆,拉上常客冲到棒人事务所一看,人走楼空。去问房知道东张学兵的去向吗,结果也是一问三不知,小包这时才意识到张学兵真是个骗子;厂里还等着他的货款,去付明年春装的面料,如果这批资金不能按时回笼,工人工资,年终奖舍付不出,只能停产了。小包满脸焦虑的神色。
常客了解这个人不到燃眉之急,他的永远是一付镇定自若,悠笃笃的腔调;付董事长那边的款全结清啦。
还有两万多块,杯水车薪,能派上什么用场。小包说。
我早就提醒你,你又不听劝。常客怪了一句。
小包恼怒地打断话头;现在讲这种卵话有嗲用呐,我算算有十一,二万货款在他手上,追不回来,明年彻底完蛋了。
常客没跟他争辩,猜想之前赚的钞票肯定也都给他花掉了,这时,突然想到了伊妹,便跑去服务台打电话,让她侧面打听张学兵的下落。伊妺说自从那次在郑总面前告了他一状,再也没露过面。他扭头望了眼眉头紧皱的小包,双手一摊;仅存的一条路也被堵死了,只有选择报警了。
报警有屁用啊,警察凭嗲帮你找人。小包说,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商量了一个下手,他最终作出了这么个决定;我们双管齐下,你回常武找王远,软硬兼施,逼他交出张学兵的藏身之处,我在北京通过其他关系,打听他的下落,一旦有了他的消息,我们立即联系,想办法先扣货,货没了扣人。
常客离开北京的当晚,给曹亦文打了电话,让他去喊毛丫头接听电话,结果是娘来接的电话,他开口就说;赶紧回来吧,你儿子手臂摔了个骨折。
常客说;我明天晚上就到家了,回来过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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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回到常武的头几天里,常客的心思全放在了儿子身上。毛丫头无意中说了句;儿子以前老跑到邻居家里去看动画片,现在手上打了石膏,人家怕惹上麻烦,连门都不让他进了。常客听后,随即用积攒下来的钞票和这趟回常武,小包给的活动经费,去家电市场买了台单放录像机。跑到五角场小商品市场,拎回了一捆迪斯尼动画片和《狮子王》,《奥特曼》之类的盗版录像带。每天下午,待他午觉睡醒,不是带他去公园游乐场乘小火车,便是去肯德基啃鸡腿,汉堡。
还有件事,毛丫头天天催他去趟朝阳新村,给自家大门户门换锁芯。年前,朝阳新村居委会主任去厂人保科告状,说常客家里人头太杂,深更半夜里的录音机音响,敲门喝酒打牌吵闹声,扰的周围居民叫苦不迭。隔壁老周每晚八点准时吃药,三粒氯丙嗪伴着半杯温开水吞下肚,一刻钟后入睡,外面打雷放鞭炮也闹不醒。楼上楼下居民忍气吞声了十天半个月,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串通好了一起去居委会吿状;这家人是不是把家当成了舞厅饭店开到家里去了,存心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休息困觉不好,我们怎么去抓革命,促生产。
这是第三次换锁芯,重配钥匙了吧,以后不经我同意,再把房间借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去住,我就再也不踏进那道门。毛丫头这回是真发火了;厂里人背后已经在说我们家是流氓窝了。
常客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叽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人家都是.....。
毛丫头没容他把话讲完,提高嗓门嚷闹;我冤枉你朋友了吗,自己有家有床不住不睡,去把别人家新房搞的乌烟瘴气。
常客闭上了嘴,出门先去新开在弄堂口的老林面馆吃了碗大肉面。无意中抬头往斜对面的平头家暼了一眼,看见屋檐下挂了块店牌,红底白字;平头烟酒店。心想是不是平头出狱了。跑上前去一看,是他阿哥坐在柜台后面,摸钞票买香烟时几说了句;我还以为平头出来了吶。他阿哥说;也快出来了,这店就是石兄替他开的。
石兄是谁。常客问。
就是三郎,拼命三郎你不认识啊,他现在是平头姐夫。社会上的人都喊他石兄,我也跟着喊了。他阿哥说。
三郎当然认识了,你说石兄我知道他是谁吶,他出狱后肯定混好啦,不然也不会替还在牢里小阿舅开店啊。常客说。
我从不过问他们的事,老子厂里分配到了一套房子。石兄提出来,索性把这老房子用来开店,平头出来后就让他安安稳稳守店,过过小日子吧。他阿哥说。
常客骑车去朝阳新村的路上,心里在想,平头平白无故地吃了个死缓官司,蹲了十几年牢,说出来过安稳小日子不冤吗,这上半辈子白白扔给监狱,换了是我也不肯,总要有所弥补吧。至于如何弥补,骑车到了楼下,他也没替平头想出个好主意;跟许成搭挡继续混社会,风险太大,监狱大门可是永远敞开的.不想坐牢,以后做事还是小心为妙。
常客摸钥匙开房门时,朝老周房间里探望了一眼,见他坐在藤椅里发呆,见到他后立马有了精神,满面笑容地走上来打招呼,说从北京回来啦,去纪念馆瞻仰伟大领袖的遗容了吗。常客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北京了。老周说听你朋友讲的,说你去北京盲流还是当流氓了。常客猜想肯定是谁来玩时正巧碰见他,跟他胡说八道了。
房门锁坏了,钥匙在锁孔里直打滑,转了几圈后常客用力一推,才发觉有人在里面用凳子顶住了房。进了房间后首先开灯,咉入眼帘的是床上躺着一对陌生面孔的男女,男的年纪跟自己相仿,女的看上去要年轻,二十岁才出头的模样。侧睡中男的,把手搭在女的胸脯上。女的光溜溜的肩胛裸露在被子外面。紧靠窗户的圆台上,放了一堆扑克牌,茶杯和烟盒,地下到处是瓜果壳,墙角横躺竖立着十几个啤酒瓶。看到自己房间被糟蹋的象个垃圾场,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上去掀被子或大吼一声。这时,男的大概被灯光刺醒了,揉搓着睡眼,咕哝了一句;谁啊,这么早就过来了,让我们再睡一会。
常客拉开灯笼裤窗帘,灿亮的阳光唰地泻射进了房间;房东,来收房租的,谁给你的钥匙!
女的也醒了,听见房东两个字,整个人钻进被窝。男的光着上身,从床上一坐而起,慌乱地在一堆衣服找寻自己的內衣裤;晶晶没跟我说要收房租啊。他边穿衣裳边说道。
常客问;晶晶是谁啊。
你朋友啊,纺校的美术老师啊。他说。
常客一时也想不出交往的朋友里有个叫晶晶的人;你们赶紧起床吧,我喊了锁匠来换门锁,你替我带个口信给晶晶,就说房东回家住了,这房间从今往后不接待任何朋友。他说完转身去了朝阳菜市场找锁匠换锁。重新回到家时,这对男女己经走了,他们是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才走的,这一点让常客感到满意,接着开始轮到他清扫战场,扯下床单,被套枕套,扔进了洗衣机,掀开被褥一看,果然藏着一大把避孕栓避孕膜避孕药安全套,被他抓起来全扔进字纸篓,转尔一想,有些东西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又从字纸篓里捡出小瓶装的事后口服避孕药,防止给毛丫头发现瓶里装的是避孕药,故意撕掉药瓶上的标签,藏进了书橱。
房门重新装上新锁,大门换上新锁芯,常客让锁匠配了五把钥匙,给了老周两把。跟他道别后,回家路上顺道去了趟阿林家,一进门使见他一字一句教女儿背诵唐诗,相互问候了几句。常客说;我联系上了你在北京的朋友,喝了两顿酒。
阿林说;黃滔来信给我讲了。接着又问;这趟回来住几天,还去不去北京。
常客说;当然要去,但说不准时间,如果事情办的顺利,这个礼拜就回北京。
阿林说;那下午我去约村民,再叫他喴上小芹,就去他那里喝顿酒。
小芹是谁。常客感觉自己记忆严重衰退,前面冒出个晶晶,现在又冒出个小芹,就是想不出他们是谁。
你也太无情了吧,睡了一夜就把人家忘了,就是介绍那个纱厂女工。阿林提醒道。
你不要污蔑我们,那一夜什么事都没做,你们还经常联系吗。常客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小芹形象才逐渐在脑子里浮现;她给了通信地址,我去了北京后就把这事扔在脑后,没给她写一个字。
我跟那个胖丫头不来往了,村民和萍萍同居了,在齿轮厂对面的蔡家村租了间房子,晚上就去他那儿喝酒。阿林说。
常客说;我看你是想喝酒,找我做借口吧。过两天再说吧,事情没办好喝酒也喝不定心。
随你便。阿林看着他骑车到了路口,心有不甘地吼叫了一句;过两天我们去找你喝酒。

这天大清早,常客被娘喊起床去尚书街西头的表场水产市场买乌鱼,说是乌鱼汤补钙,医生告待要让儿子多喝乌鱼汤。他一走进鱼腥味重的水产市场,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扭头看见女同学玲玲,胸前挂了块黑色塑胶布,笑嘻嘻地朝他招手;全亏你朋友帮忙,帮我拿了个好摊位。
常客说;听这口气,生意肯定不错吧。
当然了,在市场上绝对数一数二,主要是市口好,二呐人缘好。玲玲接着又问;你来市场准备买嗲。
常客说;儿子手臂骨折,买两条乌鱼回去煮汤给他喝。
你帮我看一会摊。玲玲丢下这句话就跑开了。
常客坐到鱼摊后的板凳上,刚点着一根香烟,抬头看见庄公子朝他走了过来。常客跟他有一年多没碰面,只是听说他从冶炼厂辞职出来后,靠着老子是物资局长的牌头,开了家贸易公司。看见他手腕上戴了条金灿灿的粗手链,手指上又戴了只宝石戒,根本不用猜就能看出混的不是一般的好;这摊位是你的,我经常来买虾,从没看见过你。庄公子问;王远说你不是在北京跟了个老板卖衣裳,混不下出跑回来卖鱼虾啦。
常客实在反感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听到他一讲起王远,立马意识到可以利用他去联系上王远,脾气顿消;在帮同学看摊,她去帮我买乌鱼了,最近你跟王远联系吗,回到常武后一直想跟他吃顿饭。
庄公子鄙夷地说;他有时到我公司来开发票,前几天还来开了张三万多块的发票,我说他是投机倒把分子,他还不承认,整天背了只皮包,捏了沓假合同就说做生意了,标准的皮包公司,当别人全是葱头。
社会上总是葱头多,象你这样的聪明人少。常客夸了一句,见他面露喜色,随即话头一转;你这两天要是能约到他吃顿饭,通知我一声。
我随时随地可以约他来公司。庒公子摸出了张名片;上面有我公司地址和电话,杨柳巷2号大院里,空了来我公司喝茶,我现在要去买菜了。
玲玲手里拎的尼龙丝网袋里装了两条大乌鱼;先拿回去煮汤,以后要买水产品,只要市场有,跟我开声口就可以了,差点忘了问你,你是刚从北京回京吧,还要去吗。
回来有几天了。常客明知她不会收钞票,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这两条鱼多少钞票。
你啥时变得这么肉麻,跟我谈钞票,那欠你的人情那也给我算一算,怎么还。玲玲用她湿漉漉的,散发着鱼腥味的手指,在常客脸上轻轻地拧了一记。
你不是当天还了吗。常客一脸歪笑。

喔,那次在我家睡了一夜,就是还你的人情债啊,那今天去我家睡一夜,让我再还你一次人情债,不是跟你开玩笑,给你弄只清蒸大甲鱼补补。玲玲眨巴了下眼睛,挑逗地说道;来不来,我真的想你来。

你到底是想我还是想男人,说实话回来后事情没办好,心神不定,等事情办妥了,一定去你家吃清蒸大甲鱼。常客说完拎着两条乌鱼回家了。吃完饭,他计划下午去常清浴室汰把浴,在浴窒里困上一觉,然后去庄公子的公司,让他去约王远,一旦确定好见面时间,地点,就去联系陆子,东彪,商量如何配合诈唬王远,软硬兼施,从他嘴里诱逼出张学兵及这批货的下落。至于他俩是否合伙诓骗小包,那就不追究下去了,有些事点到为此,追出个水落石出,反而会让自己进退两难。
冬天的浴室里人声鼎沸,热气弥漫。常客穿过大厅,走进包厢过道,经过一间门帘撩起的包厢,看见老雁,纪泽精赤着身体并躺在浴铺上,身上只盖了条蓝白条纹的大浴巾。常客进去打了个招呼,纪泽说在湖塘宝龙大厦一楼开了家名都歌厅,有空带朋友老板过去玩。常客应了一句,便去里面包厢睡了一觉。汰完浴,看了下表,已是下午三点钟,穿上衣裳,直接去了去庄公子的公司。一进公司,有个年轻女人迎了上来,问他找谁,庄公子正在经理室跟客户谈生意。常客出去转了一圈,再回到公司,庄公子已经送走了客户,翘起二郎腿,跟一男一女说笑话。他介绍说女的是林秘书,男的是王副经理。随后叫林秘书连打了几个王远的传呼,都没回。庄公子觉得有丢面子,破口骂了一句,接着解释说他可能一时找不到电话回传呼;不等了,带你去天天渔港吃海鲜。听到海鲜两个字,眼前浮现起当年他带着庄公子去泉州会女诗友,吃海鲜的情景。
天天渔港在工人新村文化馆里的二楼,隔壁是兰陵舞厅。据说它是常武地区,治安最乱的舞厅,平均每天都要发生一,二起因争抢舞伴,争风吃醋而引起的打闹事件。有回,曲终灯亮,两个人浑身是血,直挺挺地躺在舞池中央。暗乎乎的灯光里,捅刀的人不知去向,后来,派出所索性把文化馆门卫室,改为警民值班室。
在天天渔港饭店,庄公子又叫林秘书用帐台上的电话,连打了王远两个传呼,还是没回。他骂了几句,然后问常客,后面还要按排什么活动吗。常客想了下,说我朋友在湖塘宝龙大厦开了家歌厅。庄公子手一挥,说我懂你意思,是让我帮你去撑撑朋友的场子。几个人走出文化馆,晃到马路对面的兰陵商场门口。等了一刻钟,没见到一辆车,便扬手招来两辆带蓬顶的三轮车,庄公子和林秘书乘一辆,常客和王副经理乘一辆。两个三轮车夫在他们快快快的催促声里,象是在运动场上的你追我赶,不到半个小时,便到了宝龙大厦。跳下三轮车,常客习惯性地环顾四顾,门前空场上停了三辆面包车,车门半敞,黑黝黝的车厢里有人抽烟,烟头一灭一亮。歌厅大门一侧站了几个人,一付翘首待望的样子,象是在等人接人。推开歌厅玻璃大门,聒耳的歌声如同一股浊浪,扑面而来。穿着黑马甲的接待员迎上来问是否有预订。常客神抖抖地说了句,纪老板在不在。接待员说纪老板平时不在,歌厅由他阿哥纪东负责管理。
他们跟在接待员后面去服务总台,走上铺着枣红色晴纶地毯的过道,过道两旁的包厢门上,挂了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面写着;纽约,巴黎,曼哈顿等字样,常客这才恍然大悟,所谓名都,就是以世界名城命名的包厢。经过一个房门半敞的包厢,他特意放慢脚步,朝里面瞥了一眼,看到的场景让他大吃一惊。不明不暗的灯光下,聚了一堆人,有人坐在沙发,有人站着,背靠在墙上,靠门一侧的墙角,竖放着一大捆砍刀红缨枪太平斧;这他妈那是来寻开心的歌厅,倒象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常客心里格噔了一下,象是急着要逃离犯罪现场,往前跨了几大步。经过下个包厢,见到包厢门又是半敞,下意识地朝里瞥了一眼,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了几张熟面孔,许成坐在正中间,手上夹了根点着的香烟,阴沉着脸,说话声忽高忽低,好象在对身边的人作什么指示。当他猜想到许成这伙人,今晚肯定有场大开战,鼻孔里顿时充塞了血腥味。
纪东迎上来打了招呼,说目前包厢全有人,你们就先在大厅里喝酒唱歌吧,等他们人走了,再按排进包厢。
无所谓的。常客接着试探性地说了句;我刚才看见许成他们都在包厢里。
他们在里集合,人马一到齐就出发去办事。纪东随口回了句;纪东在后面包厢,陪领导老兄喝酒,等一会我让服务员进去说一声,说你来了。
他有事就让他去忙。常客又抛出他关心的话题;许成这趟不会是和湖塘这片的人开战吧。
湖塘这一片是我们的地盘,谁敢跳出来开打。纪东知道他跟许成的关系,就把自己所知道的讲了出来;许成前一阵不是遭到阳阳那伙人的伏击,把他绑到乡下去,捅了几刀后扔在田埂上。今天有人来通风报信,说那次伏击他的几个人,今晚全在红菱宾馆。
我知道了,他们马上就要去冲红菱宾馆,报仇雪恨。常客装出是知情人,打断了他的话头,瞄了眼已经找位置坐下的庄公子;先叫服务员送十瓶啤酒。
纪东喔了一声;你们有事尽管跟服务员讲,他会来按排的。
大厅里就他们一桌四个人,整个晚上,都是庄公子和林秘书轮番上阵,话筒象是命根子,抓在手上便不肯放,国语粤语歌一首连着一首,常客只唱了两首,崔健的《一无所有》和黑豹的《无地自容》。王副经理一首没唱,见谁唱完了就鼓掌叫好,上去敬酒。
快到十二点时,纪东过来说要回市里了,如果你们不玩了就乘我的车一起回市里。庄公子随后去服务台结了帐,经过走廊,常客发觉所有包厢门都敞开,里面空无一人。常客有意无意地问了句,说许成他们今晚战果如何。
不知道,他们有备而去,去了二,十个人,应该不会吃亏吧。纪东回了句。
汽车开进市里,庒公子说车停在弋桥上,我们要去排档上吃碗煨粉丝。
常客因为有心事,只喝下了半碗粉丝汤,与庄公子分手时,故意描了一句;我过两天要回北京了,你无论如何要在我走之前,约王远喝顿酒。
庄公子说;你明天下午来公司,我直接给这狗日的传呼机留言,若不回我电话,断交。
第二天中午,常客收到小包在北京打来的传呼,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给人无路可走的感觉,在电话里连续催问了几遍王远的消息,说年前这事没有个了结,厂里就要停产,卖机器发工人工资了。常客通过他的声音,想象着电话另一端那张愁眉苦脸,过于刚愎自用和自以为是的聪明,把自己拖入了困境。还有一惯的浪吃浪用和好赌。他也弄不清小包之前收到的货款,全花到那儿去了,否则的话,就算这批货被人吞没了,也不可能导致服装厂的倒闭。常客在电话里对他谎说自己带着人,去王远家好几次,都没见到他人,打传呼也不回。刚刚又找了他的一个朋友,答应帮忙联系他,尽情按排在今晚跟他见面。
小包说;我能确定王远跟张学兵有生意往来,他上个礼拜还给棒人事务所发了一批面料。
常客说;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小包说;绝对可靠,你抓紧时间捉住王远,逼他交出张学兵的藏身之处。他似乎担心常客对王远心慈手软下不了手,补充了句;他不仁,你不义这个道理你总懂的吧,这笔二十万货款追不回来,我们就玩完了。
我有数。常客说完便挂上电话,把小包说的话回味了一遍;手上又没真凭实据,就叫我又是捉人又逼人,万一王没没不仁,我倒成了不讲义。
常客随即给伊妹打了电话;我想问你件事。
伊妹似乎没听清他在讲什么,兴奋地问;大哥你回北京了吗。
常客故意丧气地说;暂时回不了,我问你,是你跟小包讲了王远和张学兵有生意往来,你这消息可靠吗。
伊妹说;我也是听郑总讲的,他讲没有和王远续签合同,王远便去找棒人事务所合作了。
常客继续问;那你打听到棒人事务所开在那里吗。
伊妺说;上回不是给你讲了吗,自从我吿了他一状,郑总就跟他断了来往。
常客明白,从她嘴里也打听不到有用的信息,问候了几句后挂上电话。站在公用电话里亭里,隔了块污迹斑斑的玻璃,思绪纷乱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心想联系上王远的希望,也只能寄托在庄公子身上,他的直觉与判断告诉自己,王远和张学兵肯定合伙黑吃了这批货,甚至怀疑王远还是主谋;坑小包不就是坑我吗,既然你不仁,我还给你讲屁的交情,不给出个说法,当场翻脸。他在去陆子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盘算,这出鸿门宴该如何唱,才能震慑住王远,逼他交出张学兵,让自己给小包一个交待,也算没白拿他的工资。
陆子还在睡觉,跟他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女人,见到有外人进了房间,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用肘捅着陆子,说你也起床吧,要谈事情别当着我的面谈,当心让我听见了去报警。常客知道她是在讲气话,但这话让人听了实在不舒畅,丢下一句话,便去了客堂间;陆子你有三年没闻到比腥味了吧。
陆子摇头苦笑了两声,随后穿上衣服;找我什么事。
帮我联系东彪,晚上陪我去演戏。常客一本正经地说。
我会演屁个戏。陆子困惑地望着他;你不知道第二次严打又开始了,东彪上了通缉令,楼下的居委会读报栏里就贴着布吿。
他人抓进去了没有。常客问。
陆子没听出他问话的意思,回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上了布告还能逃掉吗,吃官司是早晚的事。
你应该知道躲在那里吧,趁他还没进去之间,你们帮我帮件事,不用真动手,吓唬为主。常客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后,补充了一句; 办事顺利的话,我带他去北京避风头。
陆子吃了碗饭,便跟常客出门去庄公子的公司,经过居委会报栏,他特意跑过去把两张通缉令认真地看了一遍,除了东彪,还看见几个认识人的名字。数了一下,共有二十三个人上了通缉名单,大部份人是流氓斗殴罪,东彪名字排列在第六位,罪状是在武进电影院门口持刀砍人;这趟严打不会象83严打那么来势凶猛了吧,一个晚上抓了三千多人。常客说。
跟那场严打相比,这趟严打温柔多了,只是抓了些每个地段上的椽子。陆子说。
庄公子在公司里和人喝酒谈事,见到常客,陆子,便叫林秘书出去买两瓶黄酒,常客推说有事在身,过两天要回北京,特意过来问一声,你联系上王远了没有。庄公子随即打了王远的传呼,没过几分钟,他回电话了,庄公子对着话筒说了句;常客在我公司,晚上过来一起吃夜饭。说完把电话放到台上;还有什么话你跟他讲。
常客害怕王远挂电话,上前抓起电话,对着话筒喂喂喂连叫几声,才听见从话筒里传出嘻嘻哈哈的问候声,接着沉默了好几秒钟,听见他讲了句;今晚真没空,我人现在湖塘织布厂,晚上己约了供销科长吃夜饭。
常客听了心里直冒火,镇定了下情绪,干笑了几声,一字一眼地说道;你是真有事还是不想见我啊,我过两天就要回北京,要是今晚不见面,以后你求我,也不会跟你坐在一张板凳,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远听出他话里有挟胁的成份;我今晚真有事,明天行不行。
常客觉得刚才说的几句话,让他吃到了份量,口气明显变软,这些微妙变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更是多了份自信;不行,明天我有事。我和庄公子商量决定了,等你在那边吃完了,赶过来我们再吃。
又是一阵沉默;你们定地方吧,我九点钟赶到市里。
常客怕他生疑,故意嘴对着话筒说道;哎,庄公子,王远说九点钟赶到市里,你定个吃饭地方。
庒公子说;夜里九点钟不尴不尬,去那里吃夜饭呐,你跟他讲,我们在弋桥下面的刘瘸脚排档棚里等他。
常客把地址转告他后,附加了一句;不见不散。
他们出了公司,陆子说;我现在去找东彪,然后跟你在那里汇合,晚上办事需要几个人。
常客想到王远近一米九的个子;再喊一个人,带两把匕首,碰头地点呐。他想到玲玲,觉得她家是最理想的碰头地点,走过去也就五分钟路程,从她家走到弋到也只有几分钟的路程;现在带你去认认小姊妺的家,我在她家等你们。
玲玲睡了个午觉,起床后将换下的脏衣裳浸泡在木盆里,正准备去水产市场,见到常客带了朋友出现在院门口,开了句玩笑;又是来找乌鱼吗。
是来吃清蒸大甲鱼的,再不吃就没机会吃,过两天就要去北京了。常客坐到床沿上,身体往后一仰,头枕在被子上;跟你商量一件事,你还是去开摊,晚上多买几样菜,我叫了两个朋友在你这里吃顿饯行酒。
好啊,没问题。玲玲爽快地答应了,随后从床底下沲出一纸箱录像带;想看什么片子自己捡,我先去一趟市场,五点钟前肯定到家。

纸箱子里的录像带.大都是成龙演的武打片,林青霞,秦汉演的琼瑶片,还有两盘录像带标鉴上,写了黃带两个字。常客把纸箱推回床底,脱下外套,鞋子,爬上床睡了一觉。待他醒来,睁开眼朝窗外一望,天己暗了下来,月亮高悬。客堂间亮起了灯,起床后拉开房外一看,陆子,东彪,还要有一个陌生朋友,手里捧了只冒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玲玲正在哔哩啪啦地炒菜;几点钟啦。他揉搓着睡眼,问道。
六点钟还差一刻,冬季天暗的早,看你睡的香,你朋友来了就没让他们叫醒你,先让他们喝杯热茶,这个菜烧好就可以开喝了。玲玲说。
昨天去了纪泽开在湖塘的名都歌厅,玩到半夜才回家,今天起床后,脑子晕乎乎的只想睡觉。常客扫视了一眼台上六,七个刚出锅的菜和裕芳斋的盐水鸭,牛肉,鸭肫,由衷地赞叹了句;上过山,吃过牢饭的女人就是懂事会做人,
东彪听见玲玲也坐过牢,感到新奇,插上一句;犯了什么罪去吃官司的。
玲玲抢过话头,回了句;劝你别瞎猜,你姐姐不是卖货,会偷会抢但不卖身上那两片肉。
姐姐硬气,比男人还硬气。东彪也表扬了一句。
不要再夸我了,捧的越高,摔的越痛。玲玲把刚出锅的菜端上台子;不要啰嗦了,开喝吧。她趁东彪,陆子出去撒尿的间歇,婉转地问常客;你这个也叫东彪的朋友,不会正巧和通缉令上的犯上同名同姓吧。
常客含蓄一笑;什么通缉令,没见过,再跟你讲件事,听了只当没听见,今晚我们去办件事,明,后天就去外地了。
我的确没听清你讲什么,半文盲,从来不去看墙上贴的布告广告。玲玲拍着他的肩膀;默契吧,我们配合起来简直比奸夫淫妇还默契吧,那今晚办完事,还回到我这里来吗。
常客听出她话里意思,思忖了一会;跟你商量件事,如果办事顺利,我想让东彪在你家里住到我们一起离开常武,最多住三夜。
没问题啊,你朋友不就是我朋友,你不在我也会让他吃好喝好睡好。玲玲意味深长地眨了两下眼,接着又挑逗了一句;你不会见外吧。
常客拍了拍她的肩膀,模仿京腔说了句;你丫够哥们。
你丫也够哥们。玲玲学了句。
东彪正巧进屋看到这一幕;你们是在结拜兄妹吗。
你丫不懂的。常客突然走到门口,探头往院里望了一眼;小国大家静悄悄,灯都没亮,他不在家里设赌档了吗。
前几天被抓进去了,连他老婆一起抓走了,抽头聚赌,现在是风头上,这对夫妻估计都要吃上两年官司了。玲玲开了碗橱,把碗筷酒瓶摆放到台上。
常客夸张地嘘了口气;我正害怕在你家进进出出时碰见他 ,他一抓走,你这里更安全了。
陆子插上一句;看见好酒好菜,服侍又好,你就想赖在小姊妹家里打持久战了。
担心喝酒误事,常客规定饭尽量吃,啤酒每人限喝2瓶啤酒。几个人边喝边闲谈时,常客蓦然想起昨夜在名都歌厅看见的场景,就给他们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随后感慨了句;想进包厢跟许成打声招呼,就是提不上勇气,想起以前喊冲喊打的场景,感觉现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你意思是现在活在诗人的世界里了,我和东彪还指望你利用社会关系,东山再起,带上我们一起混呐。陆子一本正经地说。
常客心想晚上还要他们帮忙办事,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也有可能为了生活再去扛刀,我现在考虑的是先把今夜的事办妥了,对我的老板有个吿待。
这是我在少管所时就搞在一起玩的朋友,外号叫杰杰,比我小两岁,开鞭素质绝对没话说,你看他块头,一个顶三个没问题吧,我要是进去吃官司,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东彪先把他朋友介绍给常客认识,然后接着说道;许成昨天夜里的那场开战,今天就在社会上传开了,北门泰阳也有二,三十个人,却被许成他们象贼一样一路追打,红菱宾馆门口台阶,大厅里全是一滩滩血迹,我听讲泰阳,王贵林是跑到二楼,从房间窗户里跳到围墙外面,才逃掉的。
常客说;现在是严打期,他们还敢顶风作案。
东彪说;正因为严打期,这场开战让他出足了风头。再说,象他们这种社会上大绅势开打,没人会也没敢去报派。这种皮肉伤,随便找个私人诊所医生,缝几针,挂几天盐水不就没事了。混社会的那个不是贼皮狗骨头。你看我小手臂上的两条刀疤,当时也不敢去医院,找了个江湖郎中,缝了二十一针。他说着抹起袖管。
玲玲抚了下两条有手指长的伤疤,赞叹了句;你真吃痛,换了是我,看见那么多血,就要晕过去了。
东彪听见有人表扬,又有人爱听他讲社会上的人与事,顿时满面容光,越说越来劲;如今社会上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弄不好皇帝位置,明年搬到我家门口了。这半年间,8394严打进去的重刑犯陆续释放有好几十个人了,这种人在铁笼里关了十几年,一放出来全在动脑筋寻肉吃。见谁锅里碗里肉多肉肥,开口要不给,就伸手抢着吃。东风吹,战鼓擂,这个社会上谁怕谁呐。抢山头,占地为王,现在出去讨债不给以前容易,你到别人地盘上去敲诈讨债,没大绅势罩着给你打个招呼,弄不好就是好手好脚出门,断手断脚回家。
你也不要危言耸听,我虽然不混社会,行情还是了解一点,没这么凶残可怕。常客见东彪面前两只啤酒瓶都空了,抓起自己的酒瓶要往他杯里倒酒,被他伸手阻拦了。玲玲绝对是个拎得清的人,赶紧从台子底下拿起一瓶啤酒,竖在东彪面前,说这是阿姐奖赏给弟弟的酒,喝了要是出事,阿姐负责。
阿姐真好。东彪捏了下她的耳垂,接着象戏台上的说书先生,抓起打火机,啪地拍了下台子。说道;如今应是帮派林立,军阀混战,目前在社会比较猖狂的帮派有两种,一种是以地区结成的帮派,比如东门帮南门帮,有以牢友,拜兄弟结为的帮派。这伙人既团结又心狠手辣,上有老兄们罩,下有小弟捧,随便走到那里,别人都会让道。其实各帮头头们都相互认识,见面看上去很热络,面和心不和。我亲眼见过头头们坐在同一张台上喝酒,手下却在酒店外面血战。说到兴头上,他哼起了顺口溜;南门开鞭东门赌,北门强盗西门贼,城圈子出了个叉妹生。
许成算是那种帮派。常客插嘴问道。
他介于两者之间,你肯定比我了解许成的为人,他的优势为人好,会做人,有钱一起享,有肉不独吞。混出名堂的人都懂两个字:舍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 大舍大得。他虽然在社会上口碑好,人缘好,偏袒朋友。但他的几个跟班都是活跃好战分子,结了好多仇家。他的锅里有肉,惹人眼馋,妒忌, 就有人故意寻他事头,有人故意砸他看护的场子。跟你说件发生在上个月的事情。说到这里,东彪瞄了眼听的入迷的玲玲,卖起关节来了,话头一转;说不动了,想听的明天请早。
玲玲真是见貌辩色的行家,赶紧给自己倒了个满杯;敬弟弟一杯,请继续讲,明天我请你吃鳝洞煨肉。
东彪歪笑着说;吃了上火怎么办,身边又没小姊妹,你帮我介绍一个。
玲玲接上说;弟弟要是不嫌,阿姐帮你吹灭。
怎么讲嫌啊,求之不得。东彪得意洋洋地朝常客眨了两下眼睛,好象在炫示,你小姊妹对我有那意思。
常客耸耸肩,呵呵一笑;继续讲你的故事吧,再不讲,当心你阿姐不替你吹,让你活难过。
首先声明,我也是从双桂坊茶馆店里听来的江湖传说。人命关天的事,信不信由你,按道理上来讲,这种传说是不能瞎传瞎说的,那里讲就那里散。东虝猛抽一口烟,连吐了几个烟圈;常客,你对得令天灵盖被大山羊削掉的那件事应该还有影响吧。大山羊防卫过度,判了七年。葛子在看守所里关了半年,放出来后在社会上名声大振,便有点得意忘形了,逢人就讲大山羊是他的跟班,少管帮是在他的指挥下,被砍的七零八落。他的野心也开始膨胀,先是不承认自己曾经是许成的跟班,然后在酒桌台上,要和他平起平坐,许成的话爱听不听,爱理不理。他从看守所出来那天,许成在泰徳恒饭店办了三桌接风酒,当场许诺,把冯庆舅舅的宏达建筑工程公司下面一家分公司,交给他管理。他见自己名气在越来越大,起了另立门户的念头。用公款给自己买了辆夏利轿车,招兵买马,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把小歪头,王大庆那伙人收进公司,扩充势力地盘。怂恿指挥他们明争暗抢韦尼手上的工程。为此,他们和韦尼的手下在工地现场火拼了两次。韦尼却念葛子曾是许成的跟班,不想跟他让正面冲突,便去征求许成意见,希望他出面摆平纠纷。许成其实把葛子的所作所有都看在眼里,听了韦尼结结巴巴地讲述,未作任态表态,只是........韦尼听了这话,就按自己的理解处理这场纠纷。那天,王大庆带了一队人马,又去挖土方工地上去寻事头。韦尼据理力争了两句后破口大骂,说你们这伙鬼畜牲,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王大庆仗着葛子的牌头,自以为觉得自己地位身价跟韦尼同一级别,原先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见他开口骂人,二话没说,拔出匕首,上前对着韦尼肚皮上捅了两刀。
常客见他绘声绘色,讲的就象发生在白天的真事,忍不住插嘴问道;你到底是在说书,还是讲的真事。
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呐,听完之后你自己去辩真假吧,这些人不都是住在尚书街上,也是你的要好朋友。东彪看了下手表;别打岔,讲完正好出门替你办事。
玲玲说;等一会,我要去房间里撒尿,再憋下去膀胱要爆炸了。
东彪见玲玲进了里间,话头马上转到她身上,骚兮兮地笑着说道;你这小姊妺一看就是个骚货,搞起来肯定很来劲吧,一夜要搞你好几次吧。
常客下意识地往里间瞄了眼;总共就搞过两次,北京回来后还是头趟来她家,你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想搞让给你。
当然想搞,这种骚货就想人搞她,只有耕趴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东彪突然情绪低落地说了句;说不定出门就被老派抓住,起码要有二,三年闻不到女人腥味。
鬼才相信你身旁没女人。常客说。
不信你问陆子,前阵子有个丹阳女人跟着我,上个月被我赶回家去打胎了。老子现在想想后悔了,不应该赶她回家打胎。等我出狱那天,儿子正好会走路喊爸爸了。
杰杰开口问了句;这回你觉得会判几年。
正好赶在风头上,要在平时,顶多判个拘役。又没把人砍伤,那人身上穿了件大衣,估计没伤到皮肉。东彪懊丧地说道。
玲玲坐回台上,把瓶里的酒全倒进杯子里;接着讲。
东彪装腔作势地假咳了几声;韦尼关照跟班,这事不要跟外人讲,便回家养伤去了。大约过了半个月,王大庆就失踪了,王大庆的老婆先是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说你们不提供线索,我们去那里找人,现在人口流动量本来就大,不如先在报纸上登则寻人启事。紧接着小歪头也失踪了,有人讲他是怕韦尼报复,跟了亲眷去福建做走私香烟生意,经常打电话回家。有人说许成念旧情,让韦尼放葛子一马,葛子把公司还给冯庆, 带了一群鸡婆南下去广州,深圳当鸡头了。
后来吶,找到王大庆的下落吗。玲玲催问道。
后来么就有人传说,有天晚上,韦尼候在王大庆家门口,逮住他后用麻绳捆住他的手脚,直接扔进挖土方工地上的大坑里,你想想,他是做挖土方工程的,活埋一个人不是易如反掌,挖土机在大坑里多挖几下,有三,五米深了,就把人往坑里一扔,接着再把坑填了,几个月后,楼房一造起来,鬼也找不到。这事就当听说书,不要外传,你也不要去问韦尼,问了也不会承认,反而添麻烦了。
现在社会这么凶险啊。常客也是半信半疑,人变得越来越凶狠,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比如王远,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出门前,他劝东彪带上玲玲为他淮备的头绳帽。东彪说;最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好好的人头上戴顶头绳帽,反而引人注意。常客觉得他讲的也在理,又重复提醒了一句;对他亮亮家伙,吓唬吓唬他就可以了,千万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事情过了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
九点五十分,他们四个人走进了用雨帆布搭起的排档棚,棚里一共才有四张台子,两张折叠圆台,两张方台。东彪,杰杰跟陆子坐在最里面的一张台上,常客坐在靠门口的方台,各要了一碗煨粉丝。
庄公子准时九点,满嘴酒熏气地晃进棚子,点了碗粉丝汤,往里面倒了小半瓶酸醋,说是喝醒解酒。王远迟到了一刻钟,他刚坐下,外面马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常客听见东彪下意识地咕噜了一句;妈的,不会是老派捉人吧。心里也吃了一惊,赶紧跑到门口往外一望,只见斜对面的运河大酒店门口,聚了几个人,手里挥舞着不知是棍子还是砍刀,哇啦哇叽地吵嚷,他伸手拉下搭在门棚顶上的门帘,朝东彪说了句;不关你们的事。
他们是你喊来的朋友吧。王远又朝他们瞟了两眼,警觉地问道。从他神色上可以看的出来,心里有些慌张。
东彪,我小朋友,通缉令上第五号人物。常客召手叫东彪坐到王远对面,脸色突然一沉,睁大眼睛逼视着王远,诈唬道;王远,你我都是聪明人,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上,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小包在北京,已经把你和张学兵合伙诈吞这批风衣的事,了解的一清两楚。他前两天联系,要我找你要个说法。老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狗也知道屎不屙在自家门口。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请你来吃饭,是想你处于我的位置上,帮我拿个主意吶,我现在被逼的无路可走了。
王远顿时面露尴尬,干笑几声,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庄公子一付置之度外的样子,只顾着喝粉丝汤,以这种态度来表示不参予你们的纠纷。东彪故意当了他的面,拔出插在皮带里的匕首,把匕首的手慢慢地伸进在另一只袖管里,板着脸,默不作声地瞪着他;这件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王远突然猛拍了下台子;我也只是介绍他们认识,又没撮合他们合作做生意。他自己病急乱投医,害怕棉风衣过季压货,主动找上门去求张学兵跟自己合作,他那批货到了北京,也没跟我讲一声,直接拖到棒人事务所,也没通知我一声。还是张学兵叫我拿二万五千块钱,说是给我的分红,我才知道了这件事。你说我该怎么办呐,他做了葱头,没法给自己有个告待了,就叫你出来收拾残局。
常客把他的话,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觉得还是可信的,因为小包的确就是那种做事风格,喜欢一意孤行,不听旁人劝吿。虽然是他做错了事,但还是要逼王远给个说法,交出张学兵的藏身之处;你讲归讲,但今晚最终还是要给我个说法。
张学兵是河南人,他把公司搬到顺义回民营,那里河南人的据点,你们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人,假若被他喊人暗算,打你们个鼻青脸肿,又要怪到我头上。退一步讲,我想要在北京混,张学兵肯定是个得罪不起的人。这样吧,我下个礼拜去北京,亲自找小包,我会给他个说法,这样做不为难你了吧。王远又补充了一句;说真的,小包绝对够朋友,但在这件事上,真的是自作自受,活该。

常客冷笑一声;我只怕今晚一分手,又联系不上你人了。
王远突然端起台上一只粉丝汤碗,哗地倒掉剩在碗里的粉丝汤,啪地放台上,碗底朝上,用右手掌对着碗底猛拍两下,碗只在台上滑移了两下。他见如此用力郄没把碗拍碎,随即抓起碗,翻过来碗口朝上,又甪右手掌猛拍了一下,碗碎成几瓣,意想不到的是,手掌被一块三角形瓷片刺穿,刹时鲜血淋漓。
常客见庄公子一只手抓住王远的手腕,另一只手要去拔插在手掌里的瓷片,赶紧制止;我们还是送他去医院,让医生去拔吧。然后责问王远;你给我玩这种苦肉计有意思吗。
王远本想通过拍碗这个动作,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结果没把握好力度,出了这么个意外,也就只能忍住剧痛,将戏继续演下去;没事的,用不着去医院,你先听我把话讲话,下一个礼拜我们北京见,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说法。
常客扔给刘瘸脚叁拾块钱,叫他炒几个下酒菜,让东彪带到去玲玲家边喝边等他,然后爬上庄公子召手喊来的三轮车去了市第二医院。三轮车骑进通往医院的弄堂,快要接近大门时,他发觉了周围环境有些诡异,医院门内门外聚了一堆人,有人站,有蹲在街沿石和台阶上,门诊挂号大厅里也聚了一堆人,一眠看上去,就知道全是混吃社会饭的人。看这阵势,他猜想肯定是有人在开战中受伤,送到医院里来缝针了。庄公子去挂号,他陪王远先去了急诊外科。
趁着医生给王远检查伤势的空隙,常客跑到挂号大厅抽烟,沒想到在那里碰见韦尼;原来是你们有人在开战中受伤啦。
许成在运河大酒店门口被人伏击,吃了几刀。韦尼说。
难怪我刚才在斜对面的排档棚,看见有人握着家伙,站在酒店门口,伤势严重吗。常客问。
我也刚刚赶到,不知道具体情况。韦尼说。
他现在人吶。常客问。
在手术室里缝针,外人不得入內。韦尼好奇地问;这么晚你在医院里瞎窜什么。
陪朋友来看病。常客斜了眼韦尼没上拉链的皮夹克,敞开的皮夹克后面插了把军刺,他顿时闻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生药水味道里,还有股浓浓的血腥味。想起吃夜饭时听东彪讲他活埋王大庆的传说,刚想开口问,随即又咽了回去。
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瓷片把手掌心里一根什么筋给戳断了,要做个小手术。庒公子说你回去跟朋友继续喝酒吧,我在陪他。
常客在医院门口喊来一辆三轮车,直接去了玲玲家。东彪,陆子和杰杰还在喝酒,玲玲在里间睡觉。见到常客来了,陆子,杰杰说要回家睡觉了。他们走后,常客去摇醒了玲玲,跟他说东彪没地方住,我们三个人一夜,或者我回家住。玲玲哼了一声,说你休想跑,今晚我不会放过你了。她起床从大橱里抱出条被子;让他靠外睡,你睡中间。
常客只能住下陪东彪,他和女一个被窝睡里床。伸手啪嗒一声关掉电灯,两个人在身上乱摸乱怃一,爬到常容身上,用脚蹬下他的短裤。常客珖压低声音玩睡在夘一头朋友还没睡着。用脚蹬下他的短裤。又不是做贼,他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就是荽让他知道刺漵刺滋让他活难受。
东彪一钻进被窝,玲玲伸手啪嗒一声关掉电灯,黑暗瞬息充塞房间,常客和玲玲安静地躺了没几分钟,两个人便开始在对方身上又摸又揉。随后,玲玲先是脱下自己的短裤,又一脚蹬下他的短裤,主动爬到常客身上,哼唧哼哧地干了起来。常客把被子拉过头顶,说你声音放轻一点,等朋友睡着了再干。玲玲说我都不怕难为情你怕什么,你当你朋友是小佬,不知道我们两个人睡一个被窝会做什么事。又不是在做贼,还声音放轻一点,我偏要叫,就是要刺激到他在欲火中烧,让他活难过。说完,真的提高声音,发出了象是冤哭般的呻吟。
你这么骚,那两年在牢里是怎么熬过来的。常客问。
你们男人怎么熬,女人也怎么熬。玲玲说。
男人方便,用手打飞机。常客说。
女人也简单,找根自来水橡皮管,上面套只丝袜,照样能捅出高潮。玲玲又发出夸张的呻吟声。
东彪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又假咳了两声,意示你们在讲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
哈哈,你受朋友受刺激,睡不着了。玲玲幸灾乐祸地说道。
东彪瓮声瓮气池回了句;弟弟欲火中烧,就等阿姐来灭火。
常客接上话头;别急,我们正玩的来劲。玲玲你老实回答,从牢里出来后搞过几个男人。
你是头一个。玲玲嘻嘻哈哈地说道。
你索性讲你自己还是处女吧。常客说。
既然知道女人在这个问题上,对男人不会讲真话,你干吗还要问吶。玲玲说。
好了不说话了,你起劲地干吧。常客闭上眼睛,作出一付享受的样子。
完事后,常客才躺一刻钟,东彪的脚伸进了他们的被窝,不住的轻轻蹬他,常客猜出了蹬他意思;你可以回家去睡孑。他又在床上赖了一刻钟,突然一跃而起,装出心急慌忙的样子;他妈的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记了,朋友还在医院里等我送医药费去。说完,他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裳。
办完事还到我这里来吗。玲玲问了句。
看情况吧。常客又跟东彪打了声招呼;我明早联系朋友,定了就去买车票,后天走人,呆在常武,夜长梦多。说完,便走回家去睡觉了。翌日,他起床后便出门打电话,联系上小包,把昨晚发生的事作了个大致描述;我打算带个朋友来北京,如果他继续和张学兵联于耍我们,多个朋友,多个帮手。
常客想法正中小包下杯;我想办法跟小亚联系,他是我的合伙人,金蜂的中学同学,讲好后你跟金锋要他的地址。去他家拿一万块钞票。买两车票,再付你老婆这个月生活费,剩下的全带到北京来,我也快山穷水尽了。他告待逍。

到了北京的头几天里,常客带东彪去了天安门,故宫,纪念堂,颐和院,长城等地方。东彪不欢喜去看名胜古迹,宁愿一天到夜呆在有暖气的房间里看电视。一个礼拜后,王远带了二万二千块来找小包,说张学兵爷爷死了,他回了郑州;这钞票是张学兵给我的好处费,退还给你,你们这件事,从此之后跟我一刀两。
那么我请你帮忙找张学兵呐,小包问。
王远咧嘴笑时,露出了被香烟熏黄的门牙;好啊,条件谈好我可以帮你去找,但不要指望我学雷锋,义务帮忙,我们郆是冲着钞票来北京,大家都要吃饭,你说对吧。
小包听了哑口无言。
常客觉得他的话在理路上,便说等小包考虑好后再联系你。
东彪在北京总共呆了十来天,便嚷着要回常武,再呆下去要闷出病。小包替他买了张卧铺车票,另外给了三百块烟酒钱,让他先回常武了。
小年夜的下午,常客接到区号常武的传呼电话,回过去是陆子接的,他在电话里先问;你回常武过年吗。
常客说;不回了,要留在北京催款,发货,看仓库,前几天厂里又发了批货过来。
陆子说;告诉你一件事,东彪抓进去了,你的小姊妹也抓进去了,两个人在她家里一块抓走的,估计要定包庇罪。
常客听了不由想笑,他想起和媚生及科长姘头,姘头小姊妹在苏州的经历,和东彪的遭遇,几乎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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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哥日姗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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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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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佬分享,有没有文件共享一下。这样发,您也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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