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疫情封锁的原因,近几年,我时常在国产区点到朋友的视频。
每次发现朋友出现在那里,都会不胜其烦,那感觉和昨天的自己翻阅到了明天的报纸无异。结果到头来,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看了觉得不好,不看又觉得可惜,于是感到荒诞,索性抽根闷烟,在撕扯和拉锯中等待情感消退,静候巨浪平息。
即便在国产区经历了太多次偶遇,如今的我,不小心点开视频后,首先要做的,还是熟练拖动进度条。枯燥的情节和他们的人生一般平凡无奇,从沙发上的问候开始,到沙发上的问候结束,相互表演,相互戏耍,相互逗弄,相互嫌弃。
我曾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那个提着工具箱入场的当事人,不是我的朋友,这样的表现形式和他以往的良好印象不符。我逐帧调研,比对往日照片,参详留存视频,得出正确结论,然后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会保守秘密。
我打算让这件事烂在心里,
这样的事情,你也很可能遇到过。一旦发生,你总会慌乱,觉得世界太小,没有一片净土,然后审视当事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根毛发,每一处声响,那些喘息与吼叫、耸动与跃起、谈判与争执,都让你心精肉跳,隔山打牛。
当他们的事情结束,你也到了终点,你拿着链接,在矛盾中反复取消发送。你不想辜负这个朋友,但又不想辜负另外一帮朋友,你想兼得,既要又要,结果两头都顾不好,让自己陷入被动。
想想,你顶着杀毒软件的报警,在借贷和赌场广告的围追堵截下,好不容易点开了一个朋友的视频。你看见他靠在床头,局促、卑微、面有愧色,他对另一个人说,对不起,今天状态不好。另一个人冷冰冰地说,你很棒。
感同身受的嘲弄在你们的友谊之膜间反复穿刺,你看着他这样,怒其不争、心如刀割。
曾经你们亲如兄弟,如刘关张在关二爷面前跪拜一般义结金兰,如今他受的每一份委屈,都让你在探囊取物之后心有戚戚、同病相怜。
你知道,是否要把这种事告诉朋友,往往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因为你说与不说,都注定要失去这个朋友。那个地方是禁果,而我们生来有罪。
你说了,朋友觉得你窥探到了他夜晚的秘密,他就要疏远你。你不说,每次出去玩,看见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朋友,都要回想起她或他,在视频中那粗犷的台词,野兽的行径,以及视频最后,那根烟的惆怅。你将无可避免地将两者的混淆,他们碰撞出的泥浆与污秽,将成为连会员网盘也无法承载的忧伤。
所以说,在国产区遇到朋友怎么办这个问题,像熟透的孢子,你一碰,便要喷涌出无数新的问题。
看与不看,是与不是,通知与否……太繁琐。我想,应该派遣一个哲学家专门去那个区看视频,如果他看到了朋友,他就有了新的课题。也许他将来就要站在世界面前说,同志们,我终于找到了心安理得的方法。
逛国产区很累,你的欲望,随时会替换成其他情绪,尤其是当你看见朋友时。记得还有一次,我看到朋友在视频里说,一千。另一个人说,六百。我马上就对着屏幕说,你不要答应。但朋友说,成交。于是我怒从心起,觉得朋友没有原则与底线,侮辱了我对她的期待。
我想,真正的朋友就该这样,无论何地,都要永远替对方着想,永远替对方打抱不平,永远看不得朋友吃亏,即便那个地方是在国产区。
后来看得多了,我又开始思索,那里是否有一种能力,可以肃清人的社会属性。
你只要去了那里,你的存在就将消失,你不再拥有人的独特性,你的出生会被抹杀,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传媒开头。而你的名字也终将变成反差老板,表妹,或者嫂子之类别人赋与的身份,并以这个身份表演着不知情的剧目。
我想,在国产区看过朋友的人,眼中将无完整可言。从今以后,生活中,大概只剩下破碎的月亮,残缺的手掌,还有锈迹的螺丝。
所以,说了这么多,最终还是只能不去那里,不去,就不会遇见,不会遇见,便不会生出事端。
你的控制与消解,沉沦与拯救,自困与挣脱,归根到底还是在于你选择如何走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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