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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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87年的元宵节一过,阿林挎上那只洗了泛白的帆布书包,包盖上手工刺绣的红色毛体草书分外醒目;为人民服务。书包里有一叠散发油墨香的诗报,按他的说法,这些诗报是流浪路上的车票饭菜票是所向披靡的敲门砖。一支写上百来个字就会漏墨水的英雄牌钢笔,日记簿和两本诗集;《西方爱情诗选》.《世界抒情诗选》。书包夹层里藏掖着从药店免费使用盒子里抓来的十数个避孕套,视若暗夜里明灯的各地诗友通讯录。这趟流浪的第一站是安徽,他买了张到合肥的火车票,上车前特意转身甩出一句令人顿时血脉偾张的话;诗社的大旗就靠你们扛到英特纳雄耐尔要实现的那一天了。 时英戏谑了一句;到了那一天,我和常客把你扛进诗社博物馆的水晶棺材里去。 阿林每到一地,都会给时英写信或者是明信片,在信中告诉他的行踪及艳遇,有时会在信里夹寄几张照片,有彩照但大多数是黑白照片,影像模糊,背面会注上一笔照片中的人物.地点.时间。有和各地诗友聚会合影,一个人在名胜古迹前作沉思状的照片,也有和女人肩并肩的合影,两个人的笑容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相比之下,阿林的幸福感有弄虚作假的痕迹,照片后面还会写上两,三行诗句;我吮咂着你的乳房,一只是我白天的月亮,一只是我夜里的太阳。又;啊,请为我敞开隐秘之门,我想要看到未来的行程。时英看到这样的诗句免不了夸上两句;流浪丰富了他的想象,从犀利转向了多愁善感。然后又给常客一句劝导;你的黑色情结过于浓重,读者有种喘不气来的感觉,你应该从看过的那堆哲学书里走出来,回归纯诗。 我写的是诗歌,不是读者屁股下面的沙发,他们喘不气来说明自身有病。常客回应道。 我写的是诗歌,不是读者屁股下面的沙发,他们喘不气来说明自身有病。常客回应道。 阿林的流浪行踪飘忽不定,迂回穿插中行进,毫无规则可言,时英每收到一封信,便会按寄信地址,用红色墨水笔在地图上标示行程; 他象只偷腥的猫,那个窝和腥味重就钻往那个窝。 唉,试问腥味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常客随口念诵了句被他篡改了两个字的苏轼诗词。 87年的春天,常客大部分空闲时间是在时英所在的学校电教室里和诗友厮混一起,争辩胡闹,会友酗酒,跟南来北往的诗人探讨诗学,勾引仰慕诗人的女大学生,脸红脖子粗地争风吃醋,常客有回喝醉了酒,嘴上说回家,结果却在电教室凳子底下睡了一夜,也有人喝了酒去女宿舍朗诵诗歌,才读出了两行诗句便趴在床上又呕又吐又笑又哭,放纵不羁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时英为此被教务处长喊到办公室里受训了好几次,最后在他言之凿凿的解释下,总能化险为夷,保住了作为诗社据点的电教室。 常客还隐藏着一个不为时英所知的秘密,有回,背着他偷了挂在墙上放映室的钥匙,去找弄堂口的锁匠为自己也配备了一把钥匙。时英的家在戚墅堰,每个礼拜六下午回家看父母,礼拜天晚上再回学校,空出的这段时间正好被他用来和女学生们约会,喝酒与改稿。 时英这次是一本正经地建议常客将新写的诗作以扬帆诗社名义,出本个人诗集。常客听了当然愿意接受他的建议,自我感觉有了这本个人诗集,顺理成章地可以诗人自居,其他人不过就是个文学爱好者。有时想想这等美事,在梦里也被乐醒了;一个曾经没读几年书,混迹于社会边缘,看守所拘留所的小痞漏,摇身一变成了受人敬重的诗人。尽管自己都觉得可笑荒谬,但还是调休了两天,从一抽屉的诗稿里挑出二十首,逐字逐句地重读了一遍,修改后慎重其事地交到时英手里,作为责任编辑的他又从中遴选出十首,然后去找学校打印室的打印员,帮忙打印了一本二十多页的诗集《黑色诗情》,诗集为十六开,共印了三十五本,交给诗社十五本。 常客只拿回家三本,剩下的十七本堆在放映室里,签名赠送给陌生或见过数面的女诗友,不出一个礼拜便全部送光了。对此,时英颇多微词;印这本诗集目的是用于跟其它诗社交流,你倒好用来做钓饵去泡妞。 常客回了句;你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诗人写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货,反正我是已经没兴趣跟那伙人交流什么诗歌,有时间还不如去讨好女人,多喝两瓶酒。 你才写了多长时间的诗歌,谦虚的人饿不死。 波特莱尔不是说写诗需要的只是天赋,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常客怕说话声影响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上前把门关上后又说了句;也不是谁都可以骄傲的,跟那些闲着没卵搓的人只能够交流出个屁,反而降低鉴赏力,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稍微玩几招,就能把他们摁到水里去潜泳。 你的江湖腔又来了,这想法肯定是不对的,我们在倡导一场诗歌运动,运动这个词里本身有普及的意思,你的观点是有问题的,你把运动直接带入了对抗赛淘汰赛。 这样吧,你倡导你的诗歌运动,我写我的诗歌,合作两不误。常客提出了个折衷的办法。 时英后来以诗社名义,在电教室里举办了一次《黑色诗情》诗集研讨会,礼拜天的下午,电教室里坐了二,三十位诗友,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会者达成一致的共识;看不懂,象疯子嘴里发出的梦呓。一昧模仿外囯现代派诗歌,毫无新意。 一旁沉默寡言的常客听了好气又好笑,感觉象是场声讨会,轮到他作总结发言,笑嘻嘻只说了句;诸位大诗人,请回吧。 人陆续散去,电教室里只剩下华非,甫娴和她的同学,时英朝常客嚷起来;你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蛮好的一个各抒己见研讨会,大家热情而来,被你酸溜溜的一句话打发走了,以后诗社再搞活动,人家就不会来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放心,自有后来人。常客瞄了眼板着脸的时英;请举例说明,这些人那句话说的有道理,全是在借我的场子唱自己的戏,唱出点腔调也就算了,全他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现在慎重向您宣布;决裂,我跟常武诗人们彻底决裂了,交朋友可以,交流诗歌,去他妈的。 最后在华非左右相劝下,两个人总算停止了争论,甫娴赶紧插上一句;自己人吵架伤感情,存小异求大同嘛,今天我请你们吃夜饭。她说完拉上同学去学校食堂和门外杂货店里买酒买菜了。 时英不无嫉妒地说道;你现在学校女学生中的名气人缘比我还好,这期校刊上居然选发了你两首诗。 常客嬉皮笑脸地说道;当然啦,我人好有什么办法呐。 时英正色地问道;你和甫娴到底发展成什么关系。 常客依然嬉皮笑脸地说道;耳鬓厮磨,肌肤之亲。 时英一付余怒未消的样子;别跟我油腔滑调,还有女学生常到我这里来打听你的消息,你这种人才是披着诗人外套的流氓,却厚颜无耻地说诗人生性浪漫,有次趁我去邮局拿包裹,你和甫娴在我床上干了什么事,老子在床单上发现了好多根毛发。 常客厚着脸皮回应道;耳鬓厮磨当然要掉毛发,这有什么稀奇。争论到此为止,碗筷上台,准备喝酒。 你这人缺少沉重的打击,赞扬声让你的私欲也得到了无限的膨胀。 时英对常客算得上惺惺相惜,他认定常客绝对有写诗的天份,因为这个容忍他太多生活上的坏习惯,包括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时英将碗筷刚放上台子,甫娴和同学拎着酒菜来了,同学一开始说不会喝酒,在时英,常客左劝右哄,巧言令色的劝说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甫娴说这月下旬要回原单位实习。常客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时英插嘴说她们到下月底还要来趟学校拿毕业证书。甫娴端起酒杯,说以后你们要来申港找我玩。华非说常客作为我们的全权代表,肯定会去申港找你玩的。常客突然说了句,你不是说毕业回家了就要准备婚事,你结婚了谁还敢找你玩。 甫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有句流行语,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我不敢去找进了坟墓的人玩。 坟墓里的人会来找你玩的。时英话一出口便后悔,只见甫娴的泪水扑簌簌地彺下掉;但这也用着难过,我们早晚都要进坟墓,享受完了爱情,然后忍受婚姻是件很正常的事啊。 这顿饭在甫娴井喷式呕吐中狼狈草草收场,她把喝下吃下的东西全都喷吐在台上的酒杯菜碗里,几个人围着胡言乱语,又哭又闹的她,一时手足无措,后来还是同学跑回宿舍,又叫来了几个同学,齐心协力地将她搀扶回了宿舍。时英一边收拾杯盘狼藉一边埋怨常客,说这就是你跟女人做感情游戏带来的后果。常客装聋作哑地回了句;我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月底,阿林在吉林浑江给常客写了封信,信中夹了张他和一个女人站在江畔合影的黑白照片,照片背面照例写了两行字; 请用你的梦来埋葬我 别用手,请用你的舌头来埋葬我。 朝鲜族姑娘金胜姬,1987,5,26于浑江。 阿林在信中说;六月上旬我去福建,你要时有空的话,我带去渔岛住上一段时间,我相信大海和浪花会给你写诗的灵感。信未又附了句;我到了福建立即和你联系。 常客盯看着照片中的朝鲜族姑娘金胜姬,一张鹅蛋脸上洋溢着得意忘形的笑容,心想外面世界里的诗人真的这么吃香,信手写上几行诗歌就能轻易地哄骗她们上床, 有吃有住还有女人睡。他对流浪的概念是模糊的,那种自由放纵的生活状态对他而言,才是不可抵御的诱惑。他想象着一座座陌生城市,最终变成一张张女人得意忘形的笑脸,在他的朗诵声里宽衣解带,她们的欢叫声是灵感的源泉,给予了无穷的创作激情;这不会是幻觉吧。他扪心自问道。 这次是常客主动去找时英帮忙加印十五本《黑色诗情》;我下个月也要出去流浪,沿途就靠诗集混吃混喝了。 别忘了还可以骗文学女青年。时英虽然讥嘲了几句,但还是去找学校里的打印员,帮忙印了十五本《黑色诗情》。 阿林原本计划是去见北京的诗友们,在邯郸市火车站遇上金胜姬后便改变了行程,跟她去了浑江。阿林一走进车站就瞄上了金胜姬,觉得长了张鹅蛋脸的姑娘,跟以往交往过的女人相比,有种比较特别的气质,全身散发出成熟的女人味,这是他一贯钟情的气味。 阿林终于等到了空位置,和她仅相隔一张堆放行李的位置。 金胜姬对身旁换坐上新的男人,开始时保持警惕,下意识地用脚将地上的行李包试图推进座凳下面,然后看了下手表,离上车时间还有八,九个小时,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候车室里南来北往的人群,不时地瞄上眼坐在旁边的男人,看上去象是中学教师,戴了副黑框近视眼镜, 手里捧了本厚厚的书,手里的笔还在书页上划来划去,象是做备课笔记。待她觉得睡意渐渐袭来,连打了两个呵欠之余,陌生男人突然递上来一张散发油墨香的报纸,笑吟吟地自我介绍;我叫阿林,流浪诗人,《杂文诗报》的主编,这里是我的家庭地址,你要是打瞌睡想睡上一觉,我可以边看书一边帮你看行李。 阿林的自我介绍确实让金胜姬受了个惊吓,她从小就知道诗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是唐诗三百首带给她的记忆,至今还能背诵出几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诗歌。此时,诗人就坐在身边,而且还主动提出照看行李,让她安心休息,惊吓之余又深为感动,几声谢谢之后,她头枕放在座位上的行李,开始时竖起耳朵聆听动静,后来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诗人纹丝不动地坐在原来位置上专心致志地盯看着捧在手里的书,敬佩之情油然而升,她从行李包里摸出个苹果,削掉皮后送到诗人手上,他接过苹果,说了声;谢谢。边啃苹果边聊起了家常,当听到金胜姬自我介绍是朝鲜族人,家在吉林浑江,江河穿城而过。诗人两眼发光,突然紧紧地握住金胜姬的手说;我想去看看你的家乡,它象是我魂牵梦系的精神家园,我要为你的家乡写一组赞美诗。 金胜姬随口说道;好啊,你随时可以来玩。 阿林说;我现在就跟你去浑江。 金胜姬觉得奇怪,问道;那你现在买的车票是去那里啊。 北京。阿林摸出车票;我是流浪诗人,我的流浪没有始点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固定的行程,我的流浪便是为了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 金胜姬不知是被诗人的率性所感动,还是想帮助诗人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懵糊懵懂地陪着他去改换去浑江的车票,阿林心中自然一阵喑喜。在火车上度过的一天里,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就家蜜月中的新婚夫妇。 金胜姬是浑江发电总站大湾口分站的抄表员,分站前有江河,后有群山,分站宿舍在半山腰上,分站一共才有五,六个工人,他们下班后要么回家,要么住在分站值班室,宿舍仅有的三个房间基本空置着,她让阿林住在宿舍里;诗人,你安心地在这里写诗吧,我要先回家报个到,今晚就暂时委屈你把干点心当饭吃了。她然后去分站拎了瓶开水,又跟当值工人打了个招呼;我的朋友是个诗人,来这儿寻找成感,烧水烧饭时请帮诗人多烧一碗。当值工人弄不清楚灵感是什么东西的人,以为灵感就是灵魂;要去找魂带他去山那边呀,那里不是有片乱坟岗吗。 阿林住进宿舍除了去门对面的树林里大小便,就没跨出门槛,写信,睡觉,偶尔将头伸出窗口扫视几眼远处的江河群山,坐等金胜姬的酒菜。 金胜姬第二天一大早便将一篮子山货和鲜参虎骨鹿鞭浸泡的药酒拎进了宿舍;够你吃上一个礼拜了。阿林一是为真情一是为酒菜所激动,情难自控地捧住她汗涔涔的脸颊,吧咂吧咂地又舔又吻,脸上的汗水瞬间变成臭烘烘的口水,金胜姬感到了一阵目眩神迷,当他的手伸进衣服,解开胸罩的搭扣,才从迷惑中清醒过来,明白了他的意图; 诗人,现在不行,我要去上班了,这个礼拜我当值抄电表,以后有的是时间。 金胜姬在电站的工作轻松自由,每隔两个小时去抄次电表,中间漏抄一次也无所谓,可以在事后补填,她利用空闲时间,在值班室里给阿林烧了顿弥漫山货野味香的午饭,他喝了小半杯药酒,突然将金胜姬抱放到床上,嘴里颠三倒四地咕哝着;这药酒太厉害了,欲火中烧啊,我想要你,要你,我要你。 ?原本空荡荡的毫无生气的宿舍,这个下午至深夜,时不时的回响起床架扭摇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中间穿插着激荡人心的叫欢声。 金胜姬是个欲壑难填的女人,旺盛的性欲大大超出阿林的想象及承受力。后来的几天里,她甚至会趁着每次抄电表有两小时的空歇,窜到宿舍里搂抱住阿林的脖子,学着他当初的咕哝;我现在不能看见你,一见你就欲火中烧,我想要你,要你,我要你。 阿林开始后怕了,他甚至想到精尽人亡的画面与典故;《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红楼梦》中的贾瑞,天天喝药酒参汤,接着是毫无节制的纵欲,结局必定是死的很难看,精尽人亡。听见她说我要便忧心如焚,可裤裆里的家伙总是在跟自己唱反调,听见她一说我要,旋即象弹簧嘭地直立起来,让她以为自己也在欲火中烧;不能再喝那药酒了,也喝出人命的。他将失控的纵欲怪罪于壮阳的药酒,一到吃饭时间,又忍不住喝上半杯。这几天里他几近过着卧床不起的生活,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这天黄昏,两个人坐在空地上,阿林以聊家常的口气,总算摸清楚了金胜姬的经历与现状;她是61年出生,比自己大一岁,82年跟一个男人结婚生下一子,二年前,这男人搭乘的渡船遇大风刮翻沉没,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下落不明。他听到这里身上毫毛根根竖起; 我不会来做替死鬼的吧。 这天中午,阿林借着陪她抄表的机会,混进了闲人莫入的发电站值班室,偷偷摸摸地给时英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怨屈的哭腔;我现在反而成了这个的骚妇泄欲工具。 时英听完非但没有表示同情,还了讥嘲几句;不要身在福中不知褔,从那里来回那里去不就是流浪的意义所在吗,恭喜你 。 阿林欲哭无泪地挂上电话,回去后在日记本里写了一首两行诗; 啊 欲望,你是一把肉做的剑, 当剑指向我时,我噤若寒蝉,不寒而栗。 隔天上午,阿林趁金胜姬去抄表的间隙,留了张条子放在台子上,上面写着;我去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了。又从她的皮夹子里拿走了叁拾伍块钱,随后落荒而逃般地到了火车站,买了张去南方的车票,五天后,终于抵达了福州,随后乘车去了褔鼎的南岳镇,安顿下来后给常客写了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南岛是座渔岛,有空来玩,我目前和朋友在编辑铅印的《海音诗报》。另附了张手绘的交通路线图。 常客接到阿林来信的当天,就去找供应科长,说要去看朋友,调休二十天。科长说按规定一次调休不能超过十天。常客早己准备好了充足理由,嘿嘿冷笑了几声,冷若冰霜地说道;我的拜兄弟在大西北坐牢,我是陪他家里人去探监。十天的时间都不够我用来乘火车。你其实心里也有数,那年严打我在看守所里关了那么长的时间还能出来,是因为他没有出卖我,今天的自由是他给的,我那怕冒着再次失去的自由风险也要去看他,谁刁难我这笔帐会算在谁的头上。他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句,又嘿嘿冷笑几声,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继续装腔作势地恫吓;老虎不发威别当我是病猫了,想做好人恶人你看着办吧。 科长完全被常客这番话吓蒙了,他以前在社会上打架斗殴的名声也略知一二。厂干部们如今路遇他,仍象躲瘟疫避开着走,科长赶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称兄道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满脸诌媚的笑容,用哄人的口吻说道;我只是给你讲厂里规章制度又没讲不批假,你发什么火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规定死的,人是活的。凭良心讲这几年我对你好不好,天天迟到早退从来没有扣一分钱吧,虽然你是把工作干完了回家,但厂里讲纪律的,都象你上午干完活回家吃饭,下午不来上班那成什么样子了。 常客打断了话头;科长,象我这种吃社会饭的人还看不出谁好谁坏吗,反正我明天肯定不来上班了,厂里要是算旷工,我天天上门去找你老婆要饭吃,不给吃后果自负。 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讲情义的人交朋友。科长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摸出两包阿尔巴尼亚生产的香烟,塞进他的口袋;此不是说了规定死的,人是活的。我批给你半个月假,要是时间还不够的话我来做手脚,你只要不声响就可以了。 常客数出了半个月的调休单,让科长签好字,转身交到值班长手里,骑车回家给娘老子请假;厂里按排我出去实习半个月,准备培养我让我也去考张司炉工操作证。 第二天,常客湊足二百块钱便出门了,肩膀上的帆布书包里放了三本书,通过邮购买到的《美国自白派诗选》,《四个四重奏》和《新诗集上册》,几支圆珠笔和笔记簿,十本油印诗集,一本通讯录。他先买了张去苏州的车票,出了苏州站后随即搭乘公交车到相门下车,随后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步行到了苏州大学门口,看见站在校门口的门卫,他作贼心虚的在校门口来回彷徨,害怕万一给门卫看出不是本校学生,被哄赶出大门,那种尴尬会让人无地自容。后来有十来个大学生稀稀拉拉走向校门,他觉得这是混进大学的最佳时机,赶紧低着头混进学生队伍,那种剧烈的心跳如同小时候不买电影票,挤在人流里混进电影院的感觉。其实他也是装鬼自吓自,门卫眼望蓝天,根本不在意进出的人流。 邵一波的宿舍在学生3号楼的2楼,常客走进宿舍时看见他盘腿坐在床上拨弄一只照相机;刚买的东方牌135相机。他不无眩耀地说。 常客脱口而出;正好借给我出去流浪半个月。 邵一波没作回应;再等一刻钟去食堂吃饭。 常客从书包里拿出两本油印诗集;这是新写的作品,多提宝贵意见。 卲一波看完第一首,便把诗集往床上一扔;写的不错,慢慢看。当初我劝你不要画画是对的吧,你没有画画天赋但写诗绝对有天赋。 你说的天赋是指那方面。 你现在写的诗歌虽然看不懂但就觉得好,这就是你的天赋。晚上教你怎么使用照相机 但千万不能给我弄坏了。 不会的,我去福建渔岛上住几天,正好用它来拍些照片。常客将行程给他说了个大概。 是要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邵一波拿起一叠饭碗;走,先去吃饭,中午就简单一点了,晚上我把系里的老乡约上去外面喝酒。 两个人坐在食堂里吃饭,邵一波发现常客不是东张西望便是发呆地看着排队买饭菜的学生,便问道;你不会从他们身上挖掘灵感吧。 时代的幸运儿啊。常客感慨道;我老子这辈子只有个愿望,他的儿子能考上大学,做个守本份的读书人,唉,他的愿望我这辈子是肯定实现不了啰。 你现在不是诗人了吗,诗人又不比读书人蹩脚。 我算什么诗人,最多也就算个诗歌爱好者,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诗歌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派什么用场,阿林用它来混吃混喝睡女人,我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 没弄清楚不是更好吗,等到弄清楚反而是一种束缚。邵一波收拾起台上的饭菜碗;先回宿舍睡个午觉,起床后带你去苏州观前街上去转转。 常客在隔壁宿舍的空床上躺了片刻,便起床去校园里走马看花晃荡了两圈,在学生楼对面树林里看见一幢别致的绿房子,走近一看,钉在门框上面的木板上,写着;同学咖啡馆。进去后扫视了一眼,咖啡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学生,一个坐在柜台后面,另一个坐在紧靠门口的卡座,面前摊了本厚厚的杂志,见到有人进来,起身迎上去问道;是来喝咖啡吗。她见常客点了头,接着说道; 你先找位置,一块钱一杯,我马上给你端来。 ?咖啡馆墙上贴了各式各样的手绘海报,有画展有读书会有朗诵有音乐演出,还有诗社活动和诗歌研讨会,常客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然后挑了个紧靠窗户的位置,阳光透射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咖啡台上,构成一幅斑驳陆离的图案。服务员把咖啡端到台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他还是第一次装模作样地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先是小喝一口,品咂了一下,觉得有点甜又有点苦,接下来两口便把杯里的咖啡喝光了,接着招呼服务员;再来一杯。这个下午他都忘了一共喊了多少次再来一杯,他不是真的爱喝咖啡,而是享受女服务员将咖啡放到台上的那一瞬息及找寻搭讪的机会。女服务员长了张圆乎乎的脸,留了齐肩的短发,说话细声软语,看人时的眼睛都在微笑。他揣测女服务员肯定是在校大学生,有几次话到嘴边,因为心怯又给咽了回去。他准备再喊一声再来一杯;这是最后一杯,如果还没胆气搭讪,喝完这杯回宿舍。 女服务员把咖啡杯放到台上后,微笑着说了句;你喝这么多杯咖啡,准备三天三夜不睡觉啦。 习惯了。常客随后指着墙上海报,问道;这两天有诗歌交流研讨会吗。 好象没有,你是诗人的吧。激动的几近晕场,失态地连续追问了两遍;你怎么知道我是搞艺术,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你肯定是学艺术的。 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能啊,学艺术的天生就有与众不同的气质。 我是诗人,流浪诗人,这两天住在学校里,所以问有没有诗歌交流会。常客也是抓住机会,趁机吹嘘一番。 我学的是教育专业,但非常喜欢诗歌,我能在那里读到你的作品。 我有本油印诗集,放在朋里宿舍里,下次来带给你。常客心里后悔,以后出来身上千万要带本诗集。 邵一波突然出现在咖啡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猜你肯定跑到咖啡馆里来泡女学生了,你看己快四点钟了,现在再去观前街上转书店去来不及了。我已经约好老乡晚上六点一起吃饭。 常客说;无所谓,那就下次吧。经过咖啡馆柜台,看见她趴在柜台上翻书,上前打了个招呼;下回见。她跑出柜台,将他俩送到大门外面,不住摆手说;再见。 邵一波问;花了一个下午,搞定了没有。 常客说;怎么可能,人家是大学生。 你又不懂了,大学生要比厂里女工好泡的多,教你泡女学生的套路,一吹嘘二哄骗三牵手。这家咖啡馆就是学生会开办的,经常会有外面的诗人画家打着跟学校诗社办讲座的幌子,到这里来不知泡走多少女学生了。 吃完夜饭再过来玩,记得提醒我带上诗集。 我看了你的《黑色诗情》,绝对能把这伙人给震住。邵一波自信地说道;刚才把你的诗集给一个湖南沅江的同学看了,他也是个怪才,读到三年级闹着休学去敦煌呆了一年,你的诗歌都让他感到震惊了, 我约他晚上一起吃夜饭。 吃夜饭的地点就在大学旁边的小饭店里,邵一波把在苏州大学艺术系的常武老乡全喊来了,一共七个人,有几个多在博爱画室或邵一波家里见过,湖南沅江的朋友叫彭雨虹,个子不大,黝黑的皮肤,说话时喜欢舞手舞脚,大家开始时喝的是白酒,一瓶白酒喝完便改喝啤酒,彭雨虹又去拿了瓶半斤装的白酒,拉上常客说一定要陪他喝白酒,常客不好推却,又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看着酒哗哗地注入杯里,心想今晚完了肯定要醉的一塌糊涂了。 吃夜饭的地点就在大学旁边的小饭店里,邵一波把在苏州大学艺术系的常武老乡全喊来了,一共七个人,有几个多在博爱画室或邵一波家里见过,湖南沅江的朋友叫彭雨虹,个子不大,黝黑的皮肤,说话时喜欢舞手舞脚,大家开始时喝的是白酒,一瓶白酒喝完便改喝啤酒,彭雨虹又去拿了瓶半斤装的白酒,拉上常客说一定要陪他喝白酒,常客不好推却,又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看着酒哗哗地注入杯里,心想今晚完了肯定要醉的一塌糊涂了。 酒桌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什么是现代派美术这个话题,争论主要在邵一波和彭雨虹之间展开,待常客喝的口齿不清时,又转到什么是现代派诗歌话题上。彭雨虹说;让常客背诵一首他写的现代派诗歌诗歌。常客说;我背诵不出自己写的诗歌。卲一波怂恿道;你就朗读一首吧。常客这才拿出随身带的《黑色诗情》诗集,挑了其中一首短诗;《裸梦》,刚想要站到凳子上去朗读,被卲一波伸手阻止了;你这属于危险举动,就安稳点站着朗读吧。常客喝了口啤酒说是清清嗓子,随即呜噜呜噜读了首《裸梦》; 双手绕过钟声 头颅植于枯井 尘土下 有人喊醒你的名字 壁虎爬行的痕迹 渐渐发绿 象一座春季的迷宫
我眼一闭 日子被迫倒翻终年 叛逆者在刀刃背面磨亮狭窄的额头 某日深夜 我与一位无法猜测年龄的女子 同时迈进圆顶咖啡馆 罗圈腿的预言家 偎墙做流行的手影游戏 请问几点 我欲把时间重新打开 无法预测 她取下铅灰色的死神面具 并发出七声冷笑 我顿然觉得 梦想世界便这样轻易毁灭
占个卦吧 JAK 都是红桃 代表厄运 她目光不由颤抖起来 我理解女人她们惯于眼睛吸毒 用耳朵呼吸 占有的洞穴里种植大麻
公元X年 有位作逍遥游的智者 喜用精液著书 化日月为盈盈一水 我曾是他匿名弟子 视性为缘视水为身 这天深夜 她怀中盛满这种液体 十指上刺着蜥蜴骨脉 断落无痕 象是我的某些诗句 顺她旨意 我跟随她的影子绕过钟楼
再走七步 她用黑掌推开三扇假门 到家了 她说 我想起那位预言家 他正不分昼夜 行走于混黑如梦的郊野 寻找陷落的城楼 还有三张牌 我已觉察到 她与我的影子 同时游进虚设的门洞 这时 天已启明 落英纷纷 常客一读完,彭雨虹马上拍掌说;我喜欢你这首诗,明天早晨到我宿舍来,你手抄一遍《裸梦》,我帮你画张肖像,我用画换你的手稿。 成交。常客他们在饭店老板不住的打烊声里,扫兴地走出了饭店,彭雨虹拉上常客嚷着继续找地方喝酒。邵一波一旁提醒,说彭雨虹喝了酒会惹事找麻烦。 常客酒兴上了头,拍着胸脯嚷叫;谁怕谁啊谁怕谁啊。 邵一波说;你看你社会习气又来了,贼性难改,这里是大学不是在常武。 几个人头碰头地商量,最终决定买瓶白酒带进咖啡馆里去喝;白酒和咖啡自由选择。中途有人退场说回宿舍睡觉,最后只剰邵一波,彭雨虹,常客和伟伟去了咖啡馆,进门前,常客故意落在后面,跟卲一波说道;帮我个忙,把诗集送给白天见到的女学生。 邵一波说;你想泡她就应该亲自去送。 常客说;我说不想泡,你可以帮我这个忙了吧。 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咖啡馆,扫视一圈,没有看见下午在这里当服务员的女学生,邵一波去柜台上打听她的去踪,得到的回复是;来这里勤工俭学的学生来自不同的系,大家并不一定认识,你们明天下午再来找他吧。 咖啡馆靠里有八,九个人围着用两张桌子拼起的大桌子,桌上的几只盘子里放了瓜子,水果,气氛热烈地争论一个什么问题。彭雨虹凑上前去听了一会,拣了张靠前的桌子,坐下后偷偷地从裤袋里摸出酒瓶,等着服务员端来四杯咖啡,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其他人也跟着一口喝光杯中的咖啡,换上了白酒。坐了约有半个多小时,邵一波说去趟卫生间,靠里坐的彭雨虹紧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卡座突然往后面的大桌子,出人意料地用手狠狠拍了几下桌面,震的桌上瓷盘子跳了几下,接着用挑衅的目光扫视围桌而坐的人,吼叫了一句;安静,听我朗读一首诗歌。说着爬上桌子,刚作出了个列宁式的扬手动作,有人上前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地往后一拽,上半身象只蛤蟆一样趴在桌子上,那人继续往后拉拽,彭雨虹的下巴撞在桌角上,霎时间血流如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晃了几下脑袋,伸手抹了下伤口,看到被鲜血染红的巴掌,似乎从酒醉状态中醒来,挣扎着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常客与伟伟的座位背对着他们,常客坐在靠外的位置上,听见彭雨虹的拍桌声,扭头看了一眼,只以为他碰到同学熟人后拍桌打招呼,听见身体和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这才意识到;彭雨虹被人打了。起身冲到他的身边,看着脸上手掌上的鲜血,刹时激发起了蛰伏在身体里多年的野性,借着昏黄的灯光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人脸上现出不知所措的惊慌,有人试图上前解释,也有人作出应战的架势,拉拽彭雨虹的人虽然做出摩拳擦掌的姿态,一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伟伟从后面赶上来扶持住彭雨虹的同时又跟常客耳语了一句;这边 几个人全是外面流窜进来的艺术家。 常客问彭雨虹发生了怎么回事,拉拽的人作贼心虚,手指着彭雨虹先解释说;是他挑起事端,我只是阻止他不要爬到桌上去。彭雨虹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挥手一拳,被他避开后又摆出还击的姿态,常客操起桌上的瓷盘子,对准他的左脑门狠狠地竖劈了下去,瓷盘孑一破两半瓣,一半瓣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常客抓着另一半瓣,又是一记竖劈,锋利的破碎边沿在额骨头上拉出了条伤口,鲜血瞬息染红脸颊。 邵一波从卫生间出来,冲上前一看这血淋淋的场面,便知道常客脾性未改又闯祸了,虚张声势地吼叫几句,然后压低嗓音吩咐他;你快回宿舍,给校保卫科抓住就麻烦了。 常客一听这话,兜转屁股象阵风一样窜出咖啡馆,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他们三个人叽里呱啦地走进了宿舍,彭雨虹揭掉用来捂伤口的手帕;血止住了吧。伟伟凑近看了下巴上的伤口;止住了,不流血了。 被我打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常客问道。 被我们一吓唬也跑了,我说你到大学里寻衅滋事打大学生,被校保卫科抓住了送派出所肯定要拘留,被大学生打了也是活该,学校偏袒学生,这人一听拔腿就跑。邵一波说着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下手也太狠了,额骨头有这么长的伤口,连皮都翻开了,估计去医院起码要缝八,九针。其他学生当时就傻啦叭叽,蛮好的艺术氛围瞬间被你们搞成了血淋淋的武斗场面。 彭雨虹抽完一根烟,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别忘了,明天早晨来我宿舍。 邵一波说;明天有专业课,没空陪你, 常客指着桌上的《黑色诗情》,说道;明天我去上海,然后转乘到宁波的火车,你负责替我转交到她手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常客上了趟卫生间,回到宿舍便认真地边抄边修改了一遍《裸梦》,拿上手稿和一本诗集去了彭雨虹的宿舍,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熏味,床边的脸盆里有呕吐出的酒菜,他上前推醒了仍在呼呼大睡的彭雨虹,将手稿给了他之后说道;你继续睡吧,下次有机会再给我画肖像吧。 彭雨虹咕哝一句;现在是画画的最好状态。说完这句话又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自言自语了一句;嗯,可以开始画画了。起床后拿上毛巾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出两个菜馒头,一边啃嚼着冷馒头一边指挥常客坐到窗口下的课桌上;随便动随便看,我叫停你就别动了。常客摆出个昂首挺胸的姿势,便听见他喊了声;停,别动。然后听见油画笔在画布上发出的摩擦声。 宿舍里就你一个人吗。常客问道。 还有两个同学,他们应该去上课。 你不用上课? 我考大学的作品都比老师画的好。彭雨虹接着吹嘘了一通,说以前打架跟泡女人一样所向披靡,昨晚吹亏是因为酒喝多的缘故。然后又评价常客昨晚的表现,说你打架勇猛但不讲究技巧,用暗器伤人不讲武德。他说着放下画笔走到中间,又是冲拳又是跺脚,最后表演飞腿,落地时一个趄趔,膝盖顶在了地上。爬起来后一脸羞色地说;酒还未酒,酒还未酒,我是专门拜师学过武术,你信不信平时打架五,六个人近不了身的。 常客连说了几遍;我信。 彭雨虹上前调整一下常客的坐姿,回到画架前自言自语起来; 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比如诗歌与艺术。可以这么理解,比如真理是需要弄清了为什么的。这个世上恰恰诗人与艺术家是不需要真理的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真理。 这张肖像要画多少时间。常客没有心思争论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担心赶不上火车班次,按照行程计划,今晚夜宿普陀岛。 一,二个小时。彭雨虹答道;你是不是要赶火车。 是的。 ok,我加快速度。彭雨虹不再讲话,专心致志于绘画,安静的宿舍里只听见画笔在画布上发出嚓嚓嚓的声响,一个小时后,他把画笔往调色板上一扔,退后几步自我欣赏了一番;画好了。 常客盯看着画布上的肖像,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牛比,绝对牛比,把我内心的孤傲与期望画了出来,下趟来苏州请你喝酒,不醉不罢休。 写首诗送给我。彭雨虹将画从画架上取下,交到他手上。 没问题,一定。常客将画拿到邵一波的宿舍,塞到床底上,然后留了张便条;我走了,两件事,一,油画寄存在床底上,二,别忘了将诗集送到她手上,谢谢。 常客赶到火车站买了张去上海的车票,中午到上海站,随即买了张去宁波的车票,火车到达宁波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了,紧接又挤上一辆开往轮船码头的中巴车,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去普陀山的未班船票。 轮船离开码头,水手便关闭了舱门,常客只能通过尺方大小的窗洞往外观望灰蒙蒙的大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兴奋又有些许恐慌,航程过半,他注意到坐在旁边的清瘦男子沉默不语,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客主动搭讪问道;轮船在海上还要行驶多长时间才能扺达普陀山。男子声音沙哑,轻声地回了句;还要个一多小时吧。常客接着问;这么晚上岛还能住到旅馆吗。男子说;我建议你去住海军招待所或者庙里的客房,三,五块钱一夜,经济又实惠。 轮船在颠簸中行驶,大海的咸腥味裹着渐趋浓重的暮气涌入船舱。一段沉默之后,常客又主动和男子搭讪起来,了解到男子是绍兴人,母亲有病,常年卧床不起,他每年去普陀山上的普济寺烧香拜佛,祈佑平安。常客由衷地夸赞了句;你真是个孝子。男子淡然地回应道;养儿防老,份内事。 轮船不知不觉中停靠码头,上岸之后,男子招呼东张西望的常客;我每回来都住庙里,三块伍一张床位,你要是觉得合算就跟着我走。常客感激地说道;当然好啊。 男子将常客带进了一座肃穆的小庙,每条过道中间悬挂着一只孤零零的灯泡,闪现出昏黄暗淡的光,男子指着最靠里的一排黄颜色平房,说那就是客房。客房共有六张床位,只有他们两个人入住,其它床位都空着,砖地打扫的干净清爽,散发出的凉气有如春风拂面。整理停当后,常客说;肚子饿了吧,出去喝一瓶我请客。男子矝持一笑,摆摆手说道;谢谢,我不喝酒,包里也带了干点心,明天一大早又要上山烧香拜佛,你一个人去吧,记住,庙门大概十点半左右关闭,出门往右走上一里多路,有条叫横街的地方,那儿里有家小饭店和杂货铺。 男子介绍的横街,其实是条铺着两条半尺宽麻石的弄堂,狭窄处还没有尚书弄宽绰,弄堂两旁幽暗模糊的房基处丛野草丛生,墙上挂着的藤蔓枝繁叶茂,横街就在从窗户门洞里映射出来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蜿蜒延伸,弄堂深处乌漆抹黑。亮灯营业的店面挤在了街口,最靠外面的饭店招牌上写着;梭子蟹一块钱一只,二块伍二只。店堂里的曲尺柜台前放了两只酒坛,上面挂了块牌子;花雕;一勺五毛。店堂里还有桌顾客,有人正嚷喊着;老板,添酒。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吃饭,应了声后不急不慢地放下手里饭碗,拿了几只空杯子放在木托盘上,一勺一勺地舀满,端到饭桌上后又和顾客说笑闲扯了几句。 常客要了两只梭子蟹,二勺酒, 一个人坐到店门外面的小方桌子前,听着从不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潮汐声,昏黄的灯光象雾一样飘浮,一对情侣互挽着臂弯从横街黑黝黝的深处走了出来,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缓滞又空旷,他注意到情侣经过身边时也朝自己瞥了一眼,他只看清男的鼻梁上架了付黑框眼镜,两人偎依着喁喁昵语,他目送着这对情侣缓步走进灯光之外的黑暗里,趁着老板来添酒的机会,随口问了一句。;老板,他们也是游客吧。 反正不象是本地人。老板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 边饮喝边期待从脑子里跳出来的诗句。 常客不再作声,摸出随身带的圆珠笔和笔记簿,记录下刚从脑子里跳出来的诗句,有了开头一句,后面句子便象拧开了水龙头似地哗哗地流了出来。 我是否将在消失的片刻回忆彤云下的你 风中裸露双乳的女人 让我的双唇 重新吮吸到光 肉欲可否让我内心餍足
我的女人 你将如何消失于我的记忆 柔弱的灵魂穿行于颂歌和密簇的花丛 內心积蓄的尘粒覆盖事物的核心 应验濒临的冲动 消逝的事物 被一掬葬土拯救的玫瑰 香气笼罩异域 不断挥霍或流失的意象中 五月黄昏 醉心落拓不羁的生活 沉重的步履 穿过火焰的村落 遁入众神栖身的山林 ....................... 老板过来问还要添酒吗,常客看着桌上一堆梭子蟹壳;已经喝了五杯吧,不喝了,现在有点钟了。老板说;快到十点了吧。他起身又嘀咕了句;不喝了,还要赶回庙里睡觉。今晚的月光特别亮很好,月光下的山路闪烁青色的光辉,走近庙门时忽然感到一阵尿急,赶紧抬腿跨过大半尺高的木门槛,跑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撒了泡尿,抬头看见一个又高又瘦赤着膊,剃了光头的人,正在往晾衣绳上挂晒刚洗好的床单。他象做错事的学生,低下头快步从这人面前走过,推门进了房间,听见绍兴人轻微均匀的鼾声,叽咕了一句;我也睡了,明天还要去爬山看海。 早晨醒来,常客睁开眼睛朝绍兴人睡的床铺望了一眼,人走床空。又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房里五张空荡荡的床铺,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情愫。他随后去庙里食堂,一见全是素食,只喝了碗白粥,然后在庙里转了一圈,时而有布履僧人穿门而过,走路时不出一点声响,素朴肃穆的藏经楼门窗紧闭,门廊处挂着闪烁丝光的蛛网,经过半敞的侧门,看见有个年轻僧人穿着宽松的僧服,裤脚外面缠了绑带,摆出坐马势的架式。走出庙门,沿路有卖香烛的摊头,他上前问卖早点的地方,有人手指着横街所在方向;往前走有两家点心店。 常客在普陀山里转了两天,第两天下午回到宁波,按照阿林手绘的路线图,到轮船码头买了张去温州的船票;三等舱,晚上七点开船。他是初次乘海轮,上船后没有急于进船舱,象巡视员在甲板船上游玩了一遍,感觉海轮象栋在海上飘移的楼房,有人站在甲板上对着黑沉沉的海大吼大喊,他也张开双臂,豪情满怀地一阵吼叫。在甲板上吹了阵海风后回到船舱。他买到的三等船舱是上下铺,四张上下床八个铺位,中间吊了盏白炽灯。他的铺位在靠里的上铺,爬上铺位,观察了下船舱其它七个乘客,居然全是女人,年纪有大有小,交谈多是用听不懂的方言,中间有一,二个人讲普通话,接话的人也会凑讲几句别扭蹩脚的普通话。躺在铺位上大半个小时才听出了个大概,她们是同一个单位出来旅游的,讲普通话的人是个年轻女会计,扎了一把半尺长的马尾辫,有人在问她报销船票的手续,有人说船舱里太闷热,打开舱门,一阵阵咸腥的海风灌进了船舱。常客察觉到这些女人后来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了,在猜测是什么地方人,干什么工作,旅游还是做生意走亲戚,有人用手势比划议论他的长头发。对面上铺的女人终于开口问道;哎,小伙子是那里人,常客说;常武人。她接着问;常武在那个省。常客说;在江苏省。她又问;去温州做生意还是走亲戚。常客说;是经过温州去福鼎看朋友。下铺的女人又凑上来问;小伙子干吗留这么长头发?常客说;留了玩的。斜对面铺上的马尾辫问道;你是画家吧。常客侧身瞄了眼马尾辫,觉得她长的特别象甫娴,壮起胆子回道;我是诗人。对面上铺的女人笑嘻嘻地说道;有人;诗人别忘了温州发廓小姐很有名,可以从她们身上找灵感啊。她的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常客虽然知道她在拿自己寻开心,但第一次听说发廓小姐,还是懵里懵懂地问了句; 发廓小姐是干什么的。他的问话又引来大家一阵哄笑。有人说;不能告诉你,你自己去找她们不就知道啦。 常客不再搭理她们,盘腿坐在床上,从书包里抽出本诗集,刚翻了两页,有人去关上舱门,嘴里嚷着;睡觉吧睡觉吧。年轻稍大的女人也不忌讳他的存在,脱下衬衫长裤,袒胸露肩,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常客反倒觉得尴尬,一脸窘态的爬下床,出了船舱,在去甲板的途中经过服务舱,见有人在排队,上去一问是买散席票的人在租席子,一条一块钱,他也排队租了条席子,铺在甲板上,头枕在手掌上,仰脸望着满天繁星,刚酝酿出一句诗歌,便听见有女人跟他讲话;有铺位不睡,睡在甲板上当心受凉。常客坐起来一看是马尾辫女人;一船舱女人,就我一个男人太不自在了。 马尾辫说;别说你男人,她们有些话我听了也难为情,这种年纪的女人没有说不出的话。 反正我也听不懂她们讲的温州话。 我是上虞人,去年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温州皮鞋厂做会计,温州话也只能听懂个大概。马尾辫说道;看你第一眼时还以为是画家,原来还是个诗人,我在大学里也喜欢写诗,还在校刊上发表过诗歌。 准确地说,我是个流浪诗人。常客不无炫耀说道。他忽然想起在时英那里遇到诗评家的话;这是全民皆诗的时代,假如一块砖从我单位窗口扔下去,砸中一百个人的脑袋,九十九个是诗人,剩下一个是文学爱好者。 流浪生活一定很浪漫。马尾辫羡叹道 更多的时候是孤独相伴。常客说这话时故意装出深沉的样子。 大学老师劝我们不要写诗,他举了好多例子说真正的诗人都是孤独的疯子。 你老师也是疯子。常客走到了舷栏后,点了根香烟,凝望着风平浪静的茫范夜海,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大海孤独吗,海浪孤独吗,人孤独吗?生来孤独,死亦孤独。 马尾辫还是被他故作深沉的话语给问晕了,赶紧换话题;你不在温州玩上两天吗。 温州有好玩的地方。 有啊,远呐有雁荡山,近有江心屿,我推荐你去江心屿,有好多唐宋诗人驻留江心屿,叹咏江心屿著名诗章。你知道最有名的叠字联吗?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就挂在江心寺院大门两边。交通也方便,公交车可以直达。 我想去江心屿看看。常客突然话头一转;你有空做免费导游吗。 好啊,我正好有两天假期,虽然在温州工作一年,也没出去好好玩过呐,平时都是厂里宿舍,一个人也没兴致出去玩。两个人聊的正欢,有人喊着潘为芬的名字找了过来,把她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马尾辫上来跟常客打个招呼;我师傅喊我回船舱早点休息。随后压低嗓说道;她们都说你不象个好人,怕我被你拐跑了。说完自己禁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客在甲板上借着微弱的桅灯光,在日记簿上涂涂写写,直到旭日喷薄而出,橙红色的阳光披洒在浩淼的海面上,才回船舱睡觉。一觉醒来时己是下午两点,起床后先跑去甲板上抽烟,发觉海轮抛锚停洎在海上,好多人聚在甲板上议论涨潮的时间,有人说海轮要在海上停洎一个多小时,等涨潮了才驶进码头。他回船舱拿上书包,看见马尾辫正和师傅坐在床沿聊天,四目对视,他朝马尾辫眨了几下眼睛,她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常客刚走到甲板上,马尾辫紧跟着走上来问道;没有人来接你吧。 没有,我在温州没有朋友。 你打算住那里呐。 就近找个旅馆。 我劝你最好不要住在轮船码头附近的旅馆,脏乱差。 市中心旅馆相对要贵吧。常客刚才数了下口袋里的钞票,仅剩一百零几块。 我们厂招待所倒是不贵,只要十二块钱一天,就是离这里有点远,但方便我带你出去玩。 常客后来跟着马尾辫住到温州皮鞋厂招待所,他作贼似地尾随在她们身后,中途换乘了两辆公交车,到站后首当其冲下了公交车,进了站台后的百货商店,买了两包香烟。马尾辫跟厂里人告别分手后,带上常客去了皮鞋厂招待所,以厂客户名义给打了个八拆,收了不到十块钱一天的房租;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回趟厂宿舍。她说道。 常客早就盯上了招待所对面的录像厅,回房间洗了把脸,随后出门去了录像厅,门口黑板上写着香港最新武打片,买票进去在前排找了张座位刚坐下,有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身旁,悄声地说道;旁边房间播放的是三級片。常客以前从没听说过三級片,但从这人的表情里已经猜出个大概;什么三級片。这人的脸躲在黑暗里歪笑着做了个扒衣服的动作;有裸体镜头的武打片,想看再多加一块钱。常客毫不犹豫地给了一块钱,随后跟着他去了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里满端端地坐了二十来个人,还有人带着女人一起来观看的,前排位置早己被人占满,只有靠墙最后一排位置空着没人坐,彩色电视机放在特制的箱子里, 有人将灯一关,刹时鸦雀无声,烟雾缭绕的光线里回响着粗重的喘气声。录像片一开始便是女主角跟一个和尚乱打一气,从地上打到树林,从河里打到岸上,再打到床上时女主角一丝不挂,纤毫毕露,胴体一览无遗,仇人打成了情人,满屏都是香艳刺激的肉博画面,整个房间里也回响着男女主角哼哼唧唧的喘吟声。常客有生以来头一次在屏幕上看到如此画面,不知不觉身体有了又涨又烫的反应,额头上挂满了细碎的汗珠。一部片子放完,有人提议加场再放一部,有人问夜场片名,老板报了个片名;《风月和尚》。常客回招待所的路上,眼前不时浮现出哼哼啊啊的肉博画面,躺在房间床上,模仿着录像片中男女主角,乐呵呵地学叫了几声,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去开门一看果然是马尾辫,她开口就问;吃夜饭了没有。常客说;刚去对面录像厅看了部录像片。马尾辫说;你们那儿没有录像厅吗。常客说;有啊,但全是放的老片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招待所食堂,马尾辫点了几个菜,一瓶花雕,常客说两个人喝一瓶肯定不够,庆祝我们的相遇相识,再加一瓶。马尾辫推诿了几句,最终答应喝半瓶,两个人边喝边聊过往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外人看来,两个人的热络程度倒象是老友相逢。快喝完时,他又朝墙上的挂钟瞟上两眼,马尾辫察觉到他的表情,便问;你晚上是不是事。常客说道;没事啊,所以想去对面录像厅看录像,我看见预告牌上写着今晚放映的是香港最新武打片。马尾辫说;我在这里一年还从没进过录像厅,吃完饭陪你一起去看场录像。 两个人吃完饭便去了马路对面的录像厅,录像片七点钟准时开播,故事情节简单,讲述一个武功盖世的和尚拈花惹草的故事。放映了十几分钟,电视屏幕上出现和尚与村姑颠鸾倒凤的交欢肉博镜头。常客目不转睛地盯看画面的同时又瞥了眼身旁的马尾辫,她低着头玩弄手指。屏幕上男女肉博时发出的叫欢声,从开始时嗲声嗲气的撒娇渐渐地变成如同受虐的夸张的尖叫声,刺激着耳膜。常客又瞥了眼马尾辫,心想下回还是一个人来看,要是再赖着不走,她即使嘴上不讲,心里肯定认为自己是个下流猥琐的男人,不能把培养出来的好感毁于一场录像。他拉了下马尾辫的手臂,说道;不看了,换个地方去玩吧。两人手拉手地走出录像厅,马尾辫说我带你去剧场酒吧,那里有文艺演出,客人也可以上台表演。 他们走进剧场酒吧时,小舞台上歌手穿的皮衣皮裤上挂满了亮闪闪的饰片,正在舞手跺脚地嘶吼着电影《少年犯》里的插曲。剧场酒吧一共才有八,九张桌孑,听众寥寥,马尾辫去要了五瓶啤酒,常客抢着先把帐结了,马尾辫后来又去拿了五瓶啤酒, 回来见他在巴掌大的日记本上写着什么,便问;写诗的灵感来啦。 常客说;灵感来了,我在酝酿一首长诗。 你上台去朗诵给我听听吶。马尾辫怂恿道。 常客环视一圈,酒吧里还有二张桌子前坐了近五,六个人;喝完酒上台朗读给你听。 桌上的酒瓶都空了,只剩杯中酒,常客试探性地问了问;还想喝吗。马尾辫连连摆手说;不能再喝了,现在已经醉了,我是舍命陪君子,平时我可是滴酒不沾,你现在可以上台去朗诵诗歌了吧,朗诵完了我们就回去休息。 常客醉眼朦胧地走上舞台,空荡荡的剧场酒吧里连服务员也不见了踪影,马尾辫是唯一的听众,他耸耸肩,装模作样地对着话筒清了两声嗓子,翻开日记本,念了新写的长诗中的两节; 局限天空的鸟 悲哀是如何一种精神 那在夜半抵达内心的木筏是否己经偏离 恐慌的航线 记忆背影里燃烧的的夕阳 我的女人 我找到闪烁可怕光芒的石头 从掩饰记忆的跫音开始或结束 守望的时间席卷尘埃 埋葬唯一的遁踪 锐利的鸟鸣穿透阴影的软壳 今夜
所有声音急遽地荒老 浮出黑暗的微光 悖逆的记忆恰如殆尽的呓语 从消失的记忆开始 嫡承的事物背离尘嚣 核心微如星光 消失的记忆的祭坛 我们将如何在回忆中消失 石头注目下 我们将如何在追忆中重获新生 永恒如你 常客声情并茂的朗诵只赢得了马尾辫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拥抱与夸赞。剧场酒吧离招待所有公交车两站路程,回去路上两个人俨然成了热恋中的情人,不时地停下脚步,躲到树后面环搂对方的脖颈,一阵荡人心簇的热吻和呵抚。快走到招待所门口,马尾辫说;明天陪你去江心屿。 常客还是紧搂住她的腰;今晚呐。 今晚早点消息。马尾辫佯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他的搂抱里扭动了下腰肢,她从这个男人的呼吸里早己嗅闻出浓烈欲望荷尔蒙气息。 常客说道;我不想休息,还想和你说说话。 招待所太乱了,去我的单身宿舍说说话吧。马尾辫似手就在等他说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她立即作出了回应。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招待所,走近后面一栋灰蒙蒙的两层楼,整栋楼只有两个窗户亮着灯光,最北面的房间便是她的宿舍;我有时下班回来还要做帐,厂里照顾我就分给我一间单身宿舍。 常客在温州三天的时间里,一直住在马尾辫单身宿舍里,过起情人同居的生活,离开温州的早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马尾辫在细雨霏霏把常客送到公交车站,上车前问了句;诗人,你还会流浪到温州来吗。常客用凉凉的手掌抹了下她脸颊上的泪水雨水, 答非所问地回了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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