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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頁主題: [常武纪事 三部曲 ]  第三部《沉浮》连载 更新至  第十六章字體大小 寬屏顯示 只看樓主 最新點評 熱門評論 時間順序
好妹妹自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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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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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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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4-17 13:46 #27樓 引用 | 點評
清风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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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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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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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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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吧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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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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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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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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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4-17 15:25 #33樓 引用 | 點評
fakel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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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4-17 15:27 #34樓 引用 | 點評
朽木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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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4-17 17:48 #35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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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华乘火车去云南的那天中午,许成的肩膀上架了颗泛着青光的脑袋出现在常武长途公交汽车站的检票口,他身上穿着流行的一身蓝,闪闪发亮有机玻璃纽扣如同装饰品一粒没扣,衬衫领口敞开到胸口,两只袖口卷到手臂中间,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有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桀骜 ,脸上肤色黑里透红,汗涔涔的额骨头爬满汗珠子,不时滚流到脸上。手里提了只黑颜色的人革包,包上印了大轮船启航的图案,大轮船下面还有一行白字;大海航行靠舵手。人革包里放了两套白话版 《水浒》和《三国演义》。下山之前,他将三年里保存的衣物书籍都送人了,唯独这两套用牛皮纸做了书皮的书没舍得留在山上,这几本书空白处有他翻来覆去阅读时写下的三言两句读后感。在牢里看书是打发时光的最好办法,所以书籍也就成为牢狱里特权阶层的标志,即便是不识几字的半文盲,能够搞到半张旧报纸,也会安静地象模作样的捧着它看上半天。
许成混在灰蒙蒙的乘客队伍里象个乡镇企业供销员,从长途汽车站侧门走了出来,正巧一群信鸽扑翅扑翅飞过上空,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吧嗒一下落在光禿秃的脑袋上,抬手一摸,见是坨腻稠稠的鸟粪,模仿少管所教导员口吻骂了句;妈勒个巴子,鸟粪也来凑闹热,欢迎我回老家。他饥肠辘辘地坐在汽车站门前的台阶上抽了两支烟,正午毒辣辣的太阳晒到头皮发烫,也没见着在信里说好来接他的大哥许正和小芸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向走到人行道旁,向坐在三轮车上用草帽当扇子扇风取凉的车夫问了声时间,车夫朝手腕上亮灿灿的走私电子表瞄了眼; 一点钟还缺十分 。他拍了拍车夫肩膀;送我去尚书街。车夫伸出三只手指;三块。许成开玩笑地骂了句;妈勒个巴子,你把我当外地人宰啊,身上总共只有三块钱,不送我去搭8路公交车回家。车夫一听口音是纯正本地人,收下二块钱与一根香烟,一路猛蹬把他送进了尚书街。许成拎着人革包跳下三轮车,看见汪汪跟着他老子屁股后面走进马路对面银行宿舍黑黢黢的门洞,心里嘀咕了句;他也应该大学毕业了吧。想当年,汪汪为了在毛巾厂上班的小姊妹,跟别人争风吃醋,喊上尚书街的朋友去帮他开鞭,被老派抓了四,五个人送进拘留所,汪汪娘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长家里,以儿子学业前途为理由担保了下来,汪汪平安无事,他小姊妹被抓去拘留了半个月。
许成想起这件往事,恍如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最惨的是常客与王志华,进了拘留所还要打架,结果弄了个双拘,关了二十五天。
许成跨进家门,首先映入眼帘是饭桌上摆满了没人动过筷子的饭菜,有鱼有肉,还有一砂祸鸡汤;家里人在等我回来一起吃饭。走到里面房间,看见娘坐在床沿上做着针线活,开口喊了声;娘,我回来了。娘抬起头来,眯缝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你个小讨债鬼总算回来了。她起身走到中间屋,问了句;去接你的人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许成说;我在车站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他们的人影子。话音刚落,许正和小芸从外面兴冲冲走了进来,论争了一番没接到人的原因;许成是从侧门出站的,而他们两个去了正门口接人。
  许成吃了三大碗鸡汤浇饭,拎上两张小板凳,召呼小芸坐到后门口的弄堂里,两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上了个把小时,小芸对今后的生活一筹莫展,忧心忡忡地张口闭口不离怎么办。许成态度明朗;没有怎么办,笑骂由他笑骂,好坏我自为之。先寻工作赚钱,把小日子过起来。
说的倒轻巧,好象你是大好佬,一回来就有现成工作在等你似的。小芸讥诮道。
你知道人生有三得吗,沉得住气,弯得下腰,抬得起头。我们现在要的是沉得住气, 你放心,只要打不趴我,总有云开日出我抬头的一天。许成话里的自信专门用来安慰小芸的,他自己心里也是一筹莫展,首先要解决的是两个人的吃饭问题。自许成踏上社会,便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再穷也不伸手跟娘子要钞票。
  许成刚回常武的半个月里,常清浴室象是他的接待室,几乎每天都有在少管所里结识的朋友来找他玩,谈未来生活谈貌似不着边际的理想,紧接着是一顿酒醉一顿呕吐。其实心里都有所明白,以彺的义气或是混社会,无非是打打别人,再给别人打打,他们坐牢,你也上山,一场严打也让大家心有余悸,恐惧之余便自觉地转移了话题;想方设法搞钞票。如今不同以往,皮带里插根铁尺或是刮刀,口袋里装了几毛钱一包的香烟便能耀武扬威,开开心心混一天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不能盲目地瞎混闹,要有目的。
无锡朋友给许成介绍了一条谋生之路;卖金鱼。他说;我从少管所出去回到无锡,便在花鸟市场帮自己家看鱼摊,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好几块钱,你要是不怕摆地摊卸台型,我给你成本价。
许成欣然接受他的建议;靠自己本事吃饭卸什么台型。第二天下午,他去香港摊考察环境,在紧靠迎春桥路旁占下个免费摊位,随即和小芸去了趟无锡,从朋友手里进了两百条大大小小的金鱼,家里浴盆搪瓷面盆铅盆都拿来养金鱼,没过两天,信心十足地便在迎春桥路旁开摊做起了生意。不过才做了几天生意,就有人来找他麻烦,这天中午,三个袖管上戴了市场管理员红色袖套的人,晃到了摊位前,年纪略大的人先问了摆位费租金的事,然后指出这是乱摆摊,要交管理费,没容许成辩解,后面的年轻人上来对着地上的面盆就是一脚,踢的面盆里的水直晃荡,有几条鱼趁势跃出了面盆。许成急着先将在地上挣扎的金鱼捡回面盆,然后走到踢盆的人面前,手伸进军裤袋里握住匕首,目露杀气地吼了句;你再踢一脚给我看看。
踢盆人被他的气势及动作所震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你想做嗲。
老子想弄死你。许成逼近两步,从牙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小芸一看妙头不对,照这样吵闹下去,许成脾气一上头,死人不问姓不知又要闯出祸,赶紧抓起放在方凳上的香烟,堵在了他的前面,边发香烟边打招呼;大家帮帮忙,他刚从少管所出来,我们在这里摆个摊头混口饭吃的。
踢盆人早己被许成的步步逼近吓了个魂飞魄散,听见少管所三个字就象捞到了根救命稻草,缓过一口气后自我标榜道;我也进过少管所。紧接着报了几个人的名字,问许成认识吗。许成冷冷地回了句;我认识他们姓丘,你回去问问他们认识许成吗?
他们一走,旁边摊位的主人吿诉许成;这几个人狗仗人势,冒充市场管理员来敲竹杠的。

常客还是从酒鬼毛大嘴里知道许成下山回家的消息。他平时都是在锅炉间小浴池里汰浴,上下班自从后门进出后很少在尚书街上出现。这天下午在家里大扫除,出了几身臭汗,便去常清浴室汰浴,走到弄堂口被酒鬼毛大伸手拦下;我发觉你跟尿屎屁不在一起玩了吗。
常客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问道;什么尿屎屁啊。
酒鬼毛大说;以前上茅坑都要同出同进的尿屎屁,枪毙的枪毙,死缓的死缓,剩下的还有谁你都不知道啦。
你说的是许成。常客恍然大悟;他下山啦。
他不释放回家可以经常来汰浴吗,我还以为尿屎屁分开了去另立山头。酒鬼毛大见常客掉头往许成家方向走去,伸手拉住他;他白天忙着做生意赚钞票,吃夜饭前才来汰浴。
我汰完浴去找他。常客在浴室里睡了一觉,穿好衣裳走到弄堂口,扭转头往许成家门口望了一眼,看见许成和三,五个人坐在银行宿舍围墙的树荫下喝茶,他晃到许成跟前,责怪了一句;下山了也不通知一声。
许成回应道;吃官司出来又不扎台型,有嗲好通知,要是当官发财衣锦还乡我不通知你,你倒可以说我做人不厚道。
常客被他一句回话堵噎住了,愣了数秒钟才说了句;我们不扎台型不也从小玩到大了吗,下山是件喜事总要聚聚庆贺一下。
这条街上就剩我们两个人有嗲聚头呐,我怕庆贺酒喝到后来成了追悼会,今天碰头了就聚聚喝顿酒。许成随后把身旁朋友作了个大概介绍;全是少管所里的朋友。
在少管所里碰到阮光头了吗?常客忽然想起在青果巷菜场一刀捅死同学,判了十二年的阮一民,他虽然住在青果巷车行隔壁,因为与许成要好的缘故,经常到尚书街上来玩。
少管所里分少教,少改两种,一至五中队是少教所,六,七中队女子中队,后面是少改所,我是少教,他是少改,见不到面,我倒是碰到了住史家弄对面天友大院里的韦尼,前几天去他家听他阿哥讲被严打进去又判了八年。
我不认识他。常容接着说道;你这趟官司吃的真是及时,少教所倒象是避难所,如果要是在社会上肯定也是在刧难逃。
你在社会上不是也逃掉了吗,这叫命该如此。许成又将话题扯到韦尼身上去了;你肯定见过他,讲起话来带点结巴,80年就搬到天友大院里来住了,不过不认识也有可能,他之前不在尚书街上玩。
许成带着他们去南大街上的大庆饭店吃了顿夜饭, 席间听见许成跟他朋友讲吃完夜饭一起去看刚从少管所释放出来的朋友,常客悄悄问许成;我听讲你在做生意。许成说;亏本生意,赚两条金鱼钱倒要死三条金鱼,幸亏朋友补贴,不然亏的连家门也摸不着了。常客跟许成要了摆位地址,然后说;这里散了我就先回家,过两天我去陪你看摊。
第二天,常客在厂里拖完了煤,便按许成描述的位置找了过去,果然看见他和小芸在桥旁便道上守着个地摊,地摊上放了三个搪瓷面盆,每个面盆里的金鱼标着不同价格。小芸看见常客便把坐凳让给了他,自己去逛香港摊玩了,常客坐下跟许成聊天间歇,不时有人插嘴问三问四,就是不掏钱买上几条,令他一旁看了都着急;一天到晚能卖掉多少条金鱼,赚几个钱啊。
赚个吃饭钞票没问题。许成说; 现在空说空话又吃不饱肚子。
现在是过渡阶段,凭我对你的了解不会安于现状。常客说道。
你了解那你说给我听听,过渡阶段是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我感觉你最终还是选混社会这条路。只是时机未到,这个当口跑到社会上去吹哨扛大旗,估计没有好果子吃的。
那我问你, 宋江把天下好汉召集到梁山上去扛的是替天行道的大旗,胡传魁招兵买马有吃有喝,扛的是忠义救国的大旗,我现在跑到社会上去吹哨子,饿着肚皮扛一面江湖义气的大旗,有人会跟在屁股后面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吗?最终两手空空地又冲到山上监狱里去了,这种混法还有意思吗?
害人害己肯定没意思啊。
那么好了,混社会不存在什么时不时机,有目的有机会有希望就是时机,现在连个方向也找不着还谈什么混社会,全是空说空话。以后混社会是靠脑子而不是魄力了。许成挥手象赶苍蝇一样赶走两个只问不买的顾客;你看《水浒》里的小旋风柴进,比及时雨宋江又有钱又大气,仗义疏财广交朋友,为什么最终是宋江坐了第一把交椅吗?我在少管所里就在想这个问题。
是宋江既有目的又能抓住机会吗?常客问道。
你说话老是含糊其辞,说明你看事情看不透本质。简明扼要地讲,宋江比柴进会花钱,有钱不稀奇,会花钱才是真本事,在江湖上讲义气只是做人基础,要赢靠的是手段。你看柴进将武松供养在庄园里好吃好穿好住柴进的房子,他不过说句相扰大官人了。宋江不过给了他十两银子却让武松坠泪,感激涕零的五体投地。一样的道理,有朋友不稀奇,会交朋友才是真本事,交朋友就是为了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常客听的哑口无言,脑子里想起宋江与武松三送三别一顿酒的情节;你在少管所的三年里看了不少书吧。
出来前的半年里我不用外劳又找不到新书,呆在号房里把《水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以前我们看这本书只知道梁山好汉,江湖义气,其实还有权谋机变。一句话,英雄豪杰必定面厚心黑手辣,就象《三国演义》里的曹操。
常客跟上一句;所以有人讲义不主财,慈不主兵。
小芸捧了几个冒着热气的肉馒头回到了鱼摊头;又在密谋什么,连午饭都忘了吃吧。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常客吃下个肉馒头,站立起来突然吼了句宋江写在浔阳楼上的反诗,然后跟他俩道别回家睡午觉了。

在社会上认识魔道士的人大多不知道他的真名叫李爱国。84年3月份从劳教所出来后从未踏进尚书街一步,经过弋桥时会朝紧傍护城河上的三开木格窗望上两眼。自他家搬到劳动新村,常客只是在弋桥旁的天禧楼茶馆门口匆匆碰见过一次,他刚说了句在等人,随即从桥上走过来四,五个人,紧接补充了句;我有事先走一步。整个见面说话不超过一分钟时间。常客身边的朋友就住在劳动新村,他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认识魔道士。常客不知道魔道士就是李爱国,回了句;我不认识魔道士啊。朋友说;你刚才不是跟魔道士打招呼了吗。常客这才知道李爱国摇身一变为魔道士了;魔道士原先就住在尚书街。他指着天禧楼下的女子盆汤浴室招牌;他家就住在女浴室隔壁的楼上,楼梯间跟女浴室只隔了层板壁,你懂了吧。
李爱国从劳教所出来后纠集了几个人成立了个菜刀队,伙同在山上认识的白拆子,吃下了两条从火车站开往北门方向的公交线,这几个月里混到了好些钱,带小姊妹去上海玩,抽上海产的香烟,骑的自行车也是上海生产的凤凰牌自行车,坐在车后座的小姊妹怀里抱只录音机,音量旋扭到最大,穿着紫绛红喇叭裤招摇过市,几个人穿的喇叭裤脚管也是统一尺寸;一尺二。
李爱国更多的近况是从徐戆大嘴里听来的,他俩搬出尚书街后,徐戆大偶尔会来常清浴室汰浴,在浴室碰到许成,常客,他就象是新闻联播与摘要的播音员,事无巨细地把社会上的新鲜事与最新动态哇啦哇啦播报一通。常客见到徐戆大总是先撤,他说受不了这人吆五喝六的腔调,劝许成少和这种有好处想不到你,有麻烦就来粘着你v开口没真话,有奶便是娘的人走了太近;有回在法院门口,他居然跟我讲,说你们尚书街全军覆灭了。
这种人要是看不懂我不是白长了一颗脑袋,问题是尚书街现在是清水夜壶,他来瞎搅也搅不出花头经。许成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住在建强家楼下的雷鹰吗。
当然记得,以前念书上下课都要经过他家门口,二阿哥雷宝还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常客说。
雷鹰在清凉,朝阳那片的名气越来越大,徐戆大就是扛着他牌头耀武扬威。许成说;我给他算算命,这种腔调混下去早晚要吃苦头。
许成没有想到的是要请徐戆大吃苦头的居然是在尚书街上一起长大的李爱国。
85年的夏秋之交。许成卖金鱼但不会养金鱼,赚的钱不够补贴死鱼成本,被迫改行,白天去轮船码头进甘蔗,流动性设摊卖甘蔗,晚上和小芸在弋桥下摆了个粥摊,吃饭开销没有问题,还略有剩余,正好被许成拿去探望山上的朋友。这天夜里,李爱国突然一个人出现在粥摊头前,许成从他表情上看出是有事而来;我这里没啥招待,请你喝碗绿豆粥。小芸随便从洋锅子里盛出一碗绿豆粥,端到他面前。
早就听人讲你在弋桥头摆了个粥摊,一直没有空来做做你的生意。李爱国笑嘻嘻地说道。
你要说特意赶来做我生意,把碗放下来,你的生意我不做。许成开玩笑地回了句;不要在社会上吃了几天大饭,跑到我面前来耍穷派头。
你又听别人瞎三话四了,吃的是风险饭,混了多开销也大,最后不也是口袋瘪嗒嗒,比脸皮还薄。李爱国说道。
花钱时总惬意哇。许成拿过空碗放进水桶里。粥摊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栖息在树上的蝉虫,夜里还嘶嘶嘶地鸣叫个不停。
李爱国点着香烟,陷入了回忆;我们有四年多没见面了吧,我是81年初上山的,你也是,84年4,5月份下山,现在是85年10月份,差不多有四年半。回常武后想想尚书街上也找不到人玩了, 跑到北门下街那片去找人玩了,你现在就打算卖卖粥,你不想再出来玩啦。
许成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有什么好玩的吗?有我玩的吗。
有什么好玩不好玩呐,有饭吃了再说,吃饱了再说。看你现在也没主意,我去广悦面馆买几个熟菜,就在摊头上喝酒吧。李爱国说;
不能在我摊头上吃,酒菜一放到台上,蛇虫百脚全从壁角壁落钻了出来,眼睛一眨坐满了一台子人。许成扭头吿待哓芸了几句;上门是客,千万别跟我说谁混的好谁请之类的卵话,今天该是我请你喝酒,你说以后一直是你请我肯定没卵话讲。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广悦面馆。
住在常武市里的人几近无人不知广悦面馆, 面馆里仅有的五,六张台子一到晚上都被三教九流占据了,有时一张台上坐了两,三档素不相识的客人也是常事,从素不相识到称兄道弟也只须一顿酒的功夫,这可能也是它的魅力所在。面馆的另一特色,下酒菜化整为零,三毛,五毛,最贵的猪头肉牛肉也不过是一块,二块一小盘,拾几块钞票可以摆满半张台子,吃上半天。
许成点了六,七盘菜,要了两瓶陈酒,把帐结了后跟李爱国说;你去把常客一起喊来聚聚。
我去喊不要给他娘骂啊。李爱国心有顾虑。
他现在学好了他娘对朋友的态度也变好了。许成告待道;你到了他家门口不要敲门,他房间窗台上总是放着根树枝,你用它敲几下窗玻璃,听见声音他会出来。
?李爱囯一口气跑进尚书弄底,见常客住的房间亮着盏八瓦日光台灯,伸手在窗台上果然摸到根尺把长的树枝,对着窗玻璃戳了几下,一分钟后,他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黑暗中有人轻轻问道;谁。
我,魔道士。李爱囯报出了外号;我跟许成在广悦面馆吃酒。
常客迟顿了一会,为难地说道;我晚点过来,小姊妹在睡觉,我要负责喊醒她上夜班。
李爱国激呛了句;你还是老脾气,身边只要有小姊妹,就把朋友甩到卵旁边。
就你卵话三千,等我两分钟。常客回家把毛丫头摇醒;我出去一趟,好几年没见的朋友来找我吃酒。说完顺手披了件外套,跟看他去了广悦面馆。
许成一见李爱国真把常客喊来了.建议道;全是好几年没见的赤卵朋友,陈酒换白酒喝吧。常客不同意换酒,说太晚了喝醉了怎么办,明天一大清就要去拖煤。李爱国说你不能花钱请人拖吗。常客说去叫厂里农民工帮忙拖煤,开口就要两包烟。许成说你不肉里肉麻老是把上班拖煤做挡酒牌,你今晚要是喝醉,明天我和魔道士一起去帮你拖煤。李爱国听后一声不响地跑出面馆,从弋桥头烟摊上买了五包黑市价大前门香烟,每人发了一包,剩下两包塞进常客衣裳口袋里;放开胆子喝白酒了吧。
这个倒也用不着,我也可以调休的。常客咕噜一句。
一瓶常武白酒平均分摊在三个人的酒杯里,喝到快见杯底时,旁边一桌四,五个人,数分钟前还你敬我干.看上去要好的可以割头换颈根,突然为了一句什么话争吵起来,继而升级到卷袖子动手,三打一,还有个人夹在中间劝架,两个人手里的酒瓶同时敲到一个人的脑袋上,被打的人走投无路,情急之下钻到他们围坐的台子底下,另一个人冲上来两手一抬掀翻了台子,摆了一台子的酒杯盘子稀里哗啦摔在了地上,许成他们站到一旁,象在看戏一样饶有兴趣地冷眼观望着几个人围着躺在地上的人,一顿拳打脚踢。有人喊了声;差不多了,撤。几个人趾高气扬地走到店门口,李爱国伸手上前一把拉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嬉皮笑脸地问道;慢点走呐,你把一台子酒菜掀翻在地上不要给个说法啊。
许成瞟到李爱国的另一只手拔出了插在皮带里的刮刀,上前重重一按,意示不要轻举妄动;是我请你在家门口吃酒,不关你们的事。他说完手也伸进裤袋,握住了匕首柄。
你们想干吗。掀台子的人装腔作势地厉声叫道,另外两个已经走到面馆外面的人,听见叫声,又回头走进面馆。
常客从许成和李爱国的小动作已经看出身上都带了家伙,在这种场合一旦开打,赤手空拳肯定要吃大亏,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瞄上了卖熟菜的窗口后,竖在刀砧板上的大号切菜刀,卖熟菜的人正背向窗口跟别人说笑聊天。
态度好照价赔偿,不算为难你吧。许成的头几乎顶到了他的鼻尖。
对方看到这三个人已摆出死命一战的架势,僵持了数分钟后最终还是怂了,道赚后,在帐台上放了拾伍元钞票;替他们上桌酒菜。
酒菜上台后,许成跟常客说;这是老天爷要留你喝酒,就不能怪我们了。
李爱国跟着和调;看你刚才的样子已经不太习惯打打杀杀了嘛。
刚经历了一场虚惊的常客呵呵一笑;什么习惯不习惯,习惯不也是逼出来的吗?跟你们在一起就要作好时刻作战的准备。
小芸气咻咻跑进店里拉许成回去看摊做生意,许成手一挥;别来烦,今晚喝酒不做生意。
李爱国后来问许成;,你整天到处摆摊,急等着钞票用吗。
总不能歇在家里吃闲饭,同案犯国美比我早出来一年,这次又被严打判了个无期,一直想去镇江省二监去看他一趟,偏偏最近手头又紧。许成说道。
李爱国想了会说;大钞票没有,花小钞票我还是能帮你一把,今天身上没带钱,过两天我来找你。
你现在送大钞票小钞票我肯定会收的,送多少收多少,就当算是跟你借的,以后混好了加倍还,亲兄弟,明算帐。
常客一旁插嘴;你去看他之前跟我讲一声,你们上次都是为了我的事情去坐牢的。
讲到这件事我就来火。许成喝红了的眼睛瞪着常客;我们四个人为了你跟女人的事开鞭,上山了你没来封信也没来看过我们,却跑到西山去看平头了,我不是在挑拨离间朋友关系,社会上那有象你这样为人处事。他见常客张嘴想要辩解,更来火了;老子不想听你解释,只要你承认我讲旳事实吗?是事实就把杯中酒一口喝掉。
常客往杯里添了一两酒,一饮而尽;我欠你们一笔人情。
当然欠我们一笔人情,四个人加起来十年牢的,但要你还还是不要你要看我们高不高兴了。许成脸上露出了稚气。
李爱国突然开口说道;我要斩徐戆大。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一出现我就猜到肯定有事。许成彺上抬了抬眼皮,弹大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已经决定要斩徐戆大就去斩好了,斩了再讲啊,现在来跟我们讲不是存心出难题吗,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我们不能拉偏架,你要斩他肯定有斩的理由,你讲出来也不是希望我们调解劝架,对吧。
常客一旁和调;我记得你俩是同案犯,怎么现在成了敌人。
我不是来找你们帮忙也不是来找你们劝架,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斩他,免得以后让人说闲话。李爱国接着讲了要斩徐戆大的理由;徐戆大老去找李爱国说带上他一起去混点开销钞票。李爱国后来碰到一件事,有外人到他们包揽的两条公交线上开工,便叫上徐戆大去黑吃黑,事前给他讲好分脏抽成的份头;不论多少给你吃三成。
那天,他们几个人将正在公交停车场上把那伙人逮住后带到一旁,李爱国故意叫徐戆大动手抄身,从他们身上抄下一沓没来得及转移的钞票,其中一人看见钞票全给徐戆大装进裤袋,突然满地打滚喊救命。白拆子一般碰到黑吃黑只会自认晦气,不敢出声。李爱国一见这情势拉出菜刀,用刀背对准这人的膝盖骨连砍了几下后,说了句;撤,到前面的站台上汇合。几个人分散彺站台方向逃窜,徐戆大逃在了最后一个,到了站台上装模作样地一摸裤袋,连说不好了不好了,裤袋脱线有个洞,钞票全掉在路上了。他把有条裂缝的裤袋掏出来给大家看。李爱国凑近一看裂缝口崭新的,嘴上没讲但心里明白;这狗日的弄鬼想独吞这笔钞票。因为徐戆大是他喊来的人,当场戳穿也是卸自己台型,也就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一句;死人都能看住棺材,你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裤袋里的钞票。
那你有事实证明他把钱独吞了。常客问道。
外号戆大的人都是贼精。李爱国说道;他后来把钱全穿在身上了,新衣裳新裤子新皮鞋。有次在街上碰到他,我说你独吞下去的钞票也该吐些出来。他马上反咬一口说羊肉没吃到沾了身羊臊气,又说我诬蔑想敲他竹杠,还有更难听的话就不说了,反正是猪八戒照镜子倒打一耙。我本来看在都是尚书街上从小长到大的面子上,这件事就当没发生,结果他恶人先告状,到处造我的谣,四处扬言要找我算帐;我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你不仁,我不义。
常客见许成听了默不作声,找了个托辞说道;人民内部矛盾何必要上升到敌我矛盾呐,要么约个时间坐下来谈判,你们两个人虽说搬出尚书街了,但好坏也是穿了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朋友了。
李爱国最后说了句;你们只当什么不知道,我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李爱国走后,常客又去许成的粥摊上喝了碗白粥;你看他们会火并吗。
许成说;你又不是不了解魔道士的性格,从小就是只闷毒虎,话说到在这份上,肯定是要动手了,论开鞭素质徐戆大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也不出来劝两句。
劝什么呐?说到底他们这种偷猫钓狗,为了钞票闹翻脸的事,我们参与进去才叫羊肉没吃到沾了一身羊臊气,人在钞票面前先是红脸再红眼,红了眼的人跟疯子没有区别,我相信我老子讲的一句话;想发财,必倒霉。
你不想发财吗。
想啊,我如果发财了,肯定不敛财不贪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看他们两个人就是相互利用关系,发财了也只会吃好玩好自顾自,有矛盾了关我们屁事,因为钞票产生的矛盾最终不还是要用钞票。别人不论说什么都起不了作用,不起作用的话不如不说。
小芸一旁插嘴;大道理张口就来,讲到钞票嘴就瘪了。
妇人之见,既没高度又没格局,你就只能整天为了鸡毛蒜皮来烦我。许成拍了下常客肩膀;赶紧喝完粥回家睡觉,我们也要收摊回家睡觉,现在出来混社会跟当年爪一样啦,以前讲义气,一场严打,人人满嘴都在讲钞票,以前是为义气坐牢,以后要为钞票坐牢了。

做人总是要讲义气的。常客象在打量陌生人,认真地看了眼许成; 我发觉你这三年牢没白坐,弄懂了好些道理。
有些道理,到了那年纪就懂了,不跟你啰嗦了,酒喝多了提早收摊,你负责扛长凳。 许成吩咐道。
常客两边肩膀各杠一张长凳,哼唱着小调晃进了尚书街。
没过两天,满头缠裹着白色纱布,上面罩了顶军帽的徐戆大出现在许成的粥摊头, 他没开口许成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故意问了句;去那里玩的摔成这种鬼样子。
魔道士做的好事情。徐戆大一睑愤懑委屈的表情;这狗日的带了几个菜刀队员捉我死蟹,把我堵在朝阳桥下一顿死斩。
你跟他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要对你下如此毒手。许成盛了碗绿豆粥,放到面前。
不知道他神经搭在高压线上去了还是给疯狗咬了。徐戆大将粥碗推到台子中间;我不饿,来找你是有事商量。
不会是来拉拢我帮你去斩魔道士吧。许成笑嘻嘻地说道,话里带着反呛的味道。
我是做不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好坏在一条街上长大的朋友,说翻脸就翻脸。
许成故意不问翻脸的原因;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情义,他砍了你,那你也去砍他啊。
徐戆大叹了口气;你又是不知道来英在山上。
来英在山上跟他砍你你砍他有什么关系,你意思是没有来英帮你打不过他是吧。许成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单枪匹马才叫魄力素质,恃强凌弱轧大道算什么本事,对吧?古人说;恃人不知自恃也。
坐牢看了几本书也学会之乎者也了。徐戆大吃不消许成的调侃激呛,直接说道;你帮去找魔道士谈判,问他公了还是私了。公了报派,私了十条牡丹牌香烟。香烟到手分你三条。
嘿嘿,这香烟里血腥味。许成一脸鄙夷的表情;你为啥不能找他谈判要我去帮你提条件。
徐戆大支支吾吾地编了个借口;我是想再给他的面子,我要是直接去找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做事靠手又不是靠嘴。许成说道;他把你砍成这种样子你还要对他不客气啊,算了,我还是留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徐戆大一走,许成骂了句;狗日的亏他想的出来,叫我去替他扛皮箱。
第二天,有人去跟许成讲;魔道土被警察抓进看守所了。许成第一反应;徐戆大没要到香烟便去报警了;这狗日的真做得出来,居然能把在一条街上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送进了监狱。
一天黄昏,常客骑车经过青果巷,正巧看见从她家里走了出来,便打了个招呼;晚上我来吃粥。
小芸神情黯然地回了句;没粥吃了,许成前天被送进看守所了。
许成这次把自己说中了;为钞票坐牢。 他在锅炉厂门口摆地摊卖甘蔗,碰到锅炉厂里的痞漏,为了找零钱的事争吵了两句;是我的钞票一分不能少,你说吃不起老子倒是可以请你吃。这个人觉得被许成伤了自尊心,转身回到厂里喊上几个人去寻事头,有人捡起块九五砖对着许成的额骨头砸了一记。许成二话没说,收起甘蔗摊,说了句;你给我等着。 这些人看着眼前瘦弱薄的乡下人哄然大笑,只当是为自己找台阶。
许成将剩下的几根甘蔗放到邮电路上的同学家,跟正在打牌的同学说了句;晚上要是不来拿甘蔗.你们给我吃了它。随后他揣上把砍刀,回到锅炉厂门口,坐在消防栓上等着下班时间一到,他从下班的人流里认出用砖头砸他脑袋的人和旁人有说有笑的出了厂门,许成跟到路口,猛虎下山似地举着砍刀窜了上去,不由分说举刀就砍,准备砍第三刀时,众人一哄而上,把他扭送进了派出所。
常客的脑子里出现这么一个画面,许成和李爱国关在同一号房,许成问李爱国;你为了什么事进来的。
钞票与朋友。李爱国问许成;你呐。
钞票。许成
只是一个人为了基本生存和自尊,另一个人为了名利而战。
许成后来被判拘役十个月,李爱国判刑两年。
钞票与朋友。李爱国问许成;你呐。
钞票。许成
听上去都是为了钞票,但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码事,一出是闹剧,一出是正剧。
李爱国判刑两年,许成拘役十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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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明天起不来厂里上班了。邵一波满脸幸福的表情。
常客鼻子微微一酸;祝贺祝贺,那你以后也没空来指导我画画了。
邵一波说道;你不考大学也别画画了,画也画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多看点书,以后总会派上用场。这一阵我们天天在博爱路上的画室,你空了就来玩。
后来的半个多月里, 常客三天两头去博爱画室,他们画室一共七个人,今年却有三个人考取了大学,每天画室里人来人往,去了最勤的是落榜生,坽上酒菜,以讨教经验的名义,借酒消愁或佯醉撒野,发泄内心的失落与苦闷。不论是幸运儿还是落榜生,在常客眼里都是学长,他不但隐瞒了以往混社会蹲号房的经历,还让人看上去谦逊的几近于发傻,即便在尚书街上的轮船码头候船室里跟着学画素描,有人吩咐买烟买汽水面包,他立马允诺,放下画板与铅笔,充当起跑腿角色。所以在博画室里,不论是酒越喝越开心或越喝越伤心的人,谁揪住他说陪我喝个惬意,他就陪别人喝了个惬意,而自己三天两头烂醉如泥,大清早一起来满街找公用电话,打电话给锅炉间值班长;脚崴了手臂脱臼了家里有急事喝醉了,调休一天。
邵一波去苏州念大学的前几天,拎了一捆《走向未来》和汉译名著丛书,送到常客家里,然后把借给他画素描用的石膏像拿走了;别画了,把这捆书看完了,保证以后没人敢跟你辩论。
看书是为了跟人辩论时争上风。常客眉头一皱,感觉这话有问题但现实中好象也就这么回事,除了争辩这件事,至少目前还真派不上其它用场。
这个月里常客还碰上了件让他头痛不己的棘手事;毛丫头怀孕了。一天,毛丫头忧心忡忡地说;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亲眷还没来。常客明白她说的亲眷就是月经,两个人作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去二院做了个检查,结果不出所料,真的是怀孕了。他一下子慌了神,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一把抢过毛丫头手上的化验单,满腔焦虑地嚓嚓嚓撕了粉碎,似乎撕掉化验单如同成功地完成了打胎手术。毛丫头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路上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那种神情好象生活在天塌地陷之间。常客以前睡了几个女人,和姐妹俩还有过一段同居岁月,但从来没有碰到怀孕之类的事情,自己六神无主,嘴里还要不住地劝慰她;别急嘛,这又不是要死人的大事,我去托朋友找关系弄张证明不就完事了吗。毛丫头说;你不知道我老子的脾气,这件事要是给他知道了,找上门来打你一顿都有可能。她老子当兵上过朝鲜战场,暴躁的脾气常客略有所闻,更加不敢怠慢。情急之下突然想到在博爱画室里认识的一个叫刘新光的人,有次在酒台上听他讲谁谁谁把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是他帮忙找了妇产医院的熟人,去把胎儿打掉的。
常客在轮船码头候船室里连守了几天,终于看见刘新光背了画夹晃了进来,赶紧上前敬烟打招呼自我介绍,刘新光爽快地说道;你好朋友不也是我好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讲,我要是能帮上绝不打回票。常客感觉他是个心直口快, 吃交情的人,也就顾不上难为情,直截了当地说;我把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上次听你讲妇产医院里的有熟人,能帮我弄张打胎证明吗。
刘新光满口应承,说小事一桩,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到这里来找我。
?常客听信了他的话,特意拖上小铃铛,在他候船室里的值班室里整整守了十来天,才看到刘新光再一次出现在候船室,常客赶紧跑上前去,满脸堆笑地问他搞到打胎证明了吗。刘新光一拍脑袋,说又是厂里派出去实习又是跟着钟楼文化馆的老师出去写生,把这件事给忘了。常客用恳求的口气叮嘱道;你千万不能再忘了,女朋友的肚子越来越大,再等下去就要出事。刘新光依然满口应承,说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到这里来找我。
常客接着又在候船室里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地守了十来天,再次看见刘新光伙同两个肩背画夹的人晃进候船室里,他强忍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了句;搞到打胎证明了吗。
刘新光换了一付厌烦的样子;我问了现在胎儿已经大了不能打胎,要住院做手术。
常客还是强压住直往上涌的火气;那怎么办呐,我是一个月前就找你帮忙了。
你意思是我耽误了你女朋友打胎的时间,你惬意的时候会想到我吗?我没吃你的拿你的应该帮你忙啊,我没有自己的事要忙啊。刘新光振振有词地说道。
不是你摆噱头拆烂污,事情会拖到这一步吗,老子不发威,你们这伙鬼画符的真把我当病猫寻开心是吧。常客看着他一付无赖相,再也按捺不住积蓄已久的怨气,突然伸手抓住衣领,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猝不及防地对准他的面孔连打出了几个直拳。
跟刘新光经常在一起画画的人一哄同上,有人拉偏架,有人趁机打冷拳,劝架演变成了成围攻,将常客推打出了候船室。这种作法无疑是火上浇油,把常客彻底给惹怒了,他没有急着反击,先在码头上转了两圈,冷静一下脑子,也给刘新光他们制造一种被打跑了的假象,事实上他们的确也没把常客放在眼里,只当是跟着卲一波那伙人屁股后面刚开始学画的后辈。
常客从货场上找了根扁担,重新回到候船室门口,看见刘新光他们四,五个人围着个乡下老头专心致志地速写,突然窜上前去,挥起一扁担拍在刘新光的后脑壳上,紧接着一阵狂风骤雨似的竖劈横扫,这伙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画夹当盾牌,象老鼠一样哇啦哇啦地一边怪叫一边在候船室里逃窜。
常客最后被五,六个码头联防队员抓送进了派出所, 值班警察正巧是地段上户籍警罗同志,看见抓送进来的是常客,说你安稳了几年又想出来混社会啦,想出线去找几个刺头剃剃,怎么去和画画的学生搞七捻三打架呐。常客说;这些人放下画夹就是痞漏,在码头上无恶不作,偷窃扒拿勾引女人那样不会,不信你可以去问小铃铛。罗同志说;就算为民除害也轮不到你去把他们的脑袋给打破了。常客说;他们五,六个人围攻我,我是被迫反击,正当防卫。罗同志说;你别说书了,几个画画的学生欺负你这个老开鞭生。
常客拭探性地摸出根香烟,见罗同志没有作出阻止的动作,心中暗喜,知道不会留在派出所里过夜了;马善被人骑,人一旦老实了就被人欺啊,这件事要放在几年前,我不打的他们对着茅坑喊爷爷,我手不会软眼睛不会眨,时代不同了,我现在只想做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好青年。
罗同志放他回家前,关照了一句;你不要浴池里放屁后翻泡,过几天又去找他们麻烦,到那时我跟你新帐旧帐一起算。
常客发誓道;只要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狗日的再踏进轮船码头候船室半步。
走投无路的常客,逼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老扒帮忙了,自从84年初从看守所里出来后去他那儿拿了笔补偿费,两个人也就中断了联系,这些年里偶然从别人嘴里听到些他的消息,说他重出江湖,如今不仅在赌徒中间,在社会上也威信甚高,知道些内情的人还为常客惋叹,说当年你如果继续跟着老扒混今天肯定也如何如何了。常客听了付之一笑;人各有志。心里想你们一点都不了解混社会的复杂性和人的多面性,你们看到的不过是他光表的一面,而我领教过他狡黠的一面。你们没读过《三国演义》里周瑜的一句话吗 ;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许成也问过常客现在和老扒的关系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他碰到了火烧眉毛的事,也就顾不了这么多,象老扒这样门路广的人,打胎这种事对他而言才是小事一桩,况且他的确欠自己一笔人情债,只要自己肯开口,他毕竟是吃社会饭,要比常人更懂熟谙运作人情世故 。
这天下午,常客到了老扒家门口,刚想举手开门,靠在一旁电线杆上的人喊住了他;哎,不要随便敲门,你找谁。
常客一眼看出这人是派在门外放风的人;找老扒。
这人又问了句;你是来玩的吗。
常客知道他话里的玩是赌钱的意思;麻烦你进么通报他一声,就说以前的徒弟找他有事。
这人一听是房主以前的徒弟,马上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院门。 中间屋里约莫有十来个人围着八仙桌玩牌九,做庄家的是矮子,双脚蹲在靠背凳上正好能看见淹没人堆里的头顶。常客扫视一圈没有看见老扒的身影,径自走进靠东边的房间,看见里面摆设跟以彺没有多大变动,只是原先搬走了五斗橱,空出的地方放了张双人沙发,老扒坐在床沿上瞄了眼常客,继续跟人把话讲完了,才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还记得来看看我啊。
师傅那能忘记啊,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常客口是心非地和调了一句,随后摸出包牡丹牌香烟,给房间里发了一圈。
现在也学会油腔滑调了。老扒嘴上虽这么讲,但从他表情上看的出来,听了还是蛮开心;这两位你都认识吧,都住在尚书街上,韩前辈认识吧。
当然认识,师傅你忘了那次从无锡回来,是我送你到韩前辈诊所去治伤的。常客自从知道韩俊卿是上海滩黄金荣的关门徒弟,又在提篮桥监狱坐了十几年牢,对他心存敬畏,每次经过韩俊卿诊所门口,总会望上一眼;韩前辈,我这几次经过诊所,看见牌子不挂在门旁了吗。
韩俊卿一付港商派头,和蔼一笑;搬到化龙巷去了,记得空了陪你师傅来喝口热茶。
我都有两年没看见他人影子,也不知道他忙什么。老扒接着介佋另一个人;定定,你见过吗,就住在尚书街西头。
都在一条街上走来走去,肯定见过啊。常客朝定定蓄留的胡子多看了两眼。
来找我有事吧,只要不是借钞票,有话就直说吧。老扒象讲笑话一样戏谑了句。
不是借钞票,对你来说是件小事。常客一本正经地说道;妇产医院有关系吗,我小姊妹肚子里有馅了。
是想去医院打胎。老扒是常客不住地点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怎么是小事呐,明天下午来我家听回音。
不能再拖了,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常客用手比划了一下。
明天还不快吗,这两年听不到你一点音讯,到底在忙什么。
常客回应道;从看守所出来后被按排去煤场拖煤,一直拖到了今天,上班太累了,下班回家就没心思玩了,再说以前街上的朋友不是枪毙就是坐大牢,也没人玩了又不想到社会上去瞎玩,就在家看看书睡睡觉。
常客走出老扒家,赶紧长舒一口气,一块悬荡着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隔天上午,他进了厂门直奔毛丫头所在的车间,刚晃到门口被值班长拦了下来.拖到一旁问到;你是来找毛丫头吧.你她不知道出事啦。常客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她出什么事了。值班长;你都不知道她出什么事.我就更不知道了。常客听出了话外音;她现在人呐。值班长回道;她娘昨天来厂里替她请了三天事做,去医院做手术了。
常客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毛丫头怀孕让她娘觉察,他叮嘱了一句;你要给我做好保密工作。
这个用不着告待,你自己当点心,她娘到工会里去打听了解你的情况了,听说是个邋里邋遢的拖煤工,劣迹斑斑的小痞漏,差点当场气昏在办公室里。
随后的几天里常客情绪低落,一付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样子,脑子里整天盘算,万一毛丫头家里人找上门,如何对付,他知道毛丫头老子脾气暴躁,现任公安局副局长还是他徒弟。
礼拜一早晨,常客正在煤场上铲煤,听见毛丫头在身后幽幽地喊了声;常客,你来呐。他回头一看,毛丫头站在煤场门口,一双大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没等国庆节后上班头一天,开口说话,便彺他手里塞了纸条;不要到车间里来找我。毛丫头说完捂着嘴跑出了煤场。
常客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我父母坚决反对我们的交往,就这样吧。他愣怔怔地看着摊在手掌里的纸条,嘴里念叨一句;就这样完了,就这样吧。

国庆节后上班头一天, 门卫转交给常客一封信,说这封信放在邮箱里半个月了。常客头一反应肯定是谁在监狱里给他写信,看到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本市,阿林寄。顿时觉得奇怪,本地人写什么信,他也想不出有阿林这么个朋友。拖完煤,汰好浴,拆开信封看见里面灌了张油印纸;杂文诗报,主编阿林。诗报角落有两行秀气的钢笔字;常容诗友指正,望赐稿。另起一行写着;我是阿林,空了来我家交流诗歌。家庭地址;牌楼弄63一3号。
阿林是谁。常客从记忆里没有搜寻到这个人, 想想牌楼弄离煤场也就一里路,便决定去会会这个人。他本来身边也没人一起玩,也不敢贸然去约毛丫头, 自从邵一波进了大学,又和那伙画画的人打了一架,基本上也跟在画室里的人中断了联系, 许成进了监狱,尚书街又恢复到以彺的冷清, 老扒虽然叫他空了没事去家里玩,常客觉得和这样的人交往太伤脑筋,馒头吃不到馅,还想去洗蒸笼垫,便过起了上班下班,看书睡觉的独来独往的生活。
拐进牌楼弄数过去第三户就是阿林家,大门两侧各种了颗泡桐树,窗口旁搭了间一人高的简易栅,用来当作厨房。他和娘老子住在一间大通间里,中间挂了块布幔一分为二,外面的一间被阿林用来当办公室兼卧室。一张大书桌放在窗户下,上面有几大堆信件印刷品,床和书桌之间正好放下一张吃饭台子。阿林中等身材,方方正正的脸庞,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看上去是个性格温和的人,眼睛陷凹可能是经常熬夜的缘故。他见到常客也是一付慵懒的腔调,泡上一杯茶。寒喧客套后,常客问;我们好象没见过面,素不相识,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的,联系我有什么事情,你说什么赐稿,我除了在中学里写过几篇百来字的作文,从来不涂涂写写什么文章。
阿林也是稀里糊涂,说是忘了谁给他的通信地址,随口报出好几个人的姓名笔名,更是让常客听的一头雾水,连连摇头说不认识不认识。阿林后来确定一个人;黄一清。他把这个人外貌体态作了个大致描述;你经常去南大街上的新华书店去看书买书吗?常客说;我家后门离书店只有百来米,没事就去书店较转。阿林肯定地说;你们肯定是在书店里认识并互留了联系地址。常客这才想起黄一清是怎么样一个人。有回在书店看到了本让-保尔·萨特的《理智之年》,付钱买书时,旁边的人也正巧付钱买这本书,两个人会心的相视一笑,离开柜台后不是谁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书店门外的台阶上聊起萨特的存在主义,聊起了存在主义到底是不是人道主义。他说《鼠疫》与《局外人》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常客说《堕落》才是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两个人争到兴头上象在打擂台比武全都不肯示弱,你偏左我极右,搜肠刮肚地把袁可嘉主编的一套八本《外国现代派作品选》 目录页上的作者作品几近背诵了一遍,分手时又友好地互留了地址;我想起来了,在国棉一厂上班的黄一清。阿林郑重其事地说;就是他,黄一清是杂文诗社副社长,我们商量后决定吸收你为杂文诗社成员。
吸收我做社员干吗呐。常客感觉象听到了个笑不出声的笑话,愕然地问道;你们诗社有多少成员?有什么具体工作。
每月交投诗社的诗稿不得少于六首,不得无故缺席诗社举办的活动,每人每月缴纳会费贰元,用于邮联和邮寄交换其它诗社的诗报。杂文诗社现有本地成员六个人,外地成员好象是十一个人,我来查一查告诉你。
常客说;你就别查了,每月缴纳会费叁元没有问题,其它事情就算了吧。
不行。阿林严肃地说道;象你这样么一个热爱文学喜欢看书的人,写杂文诗是件很轻松的事,你是什么学历。
我在读函授。常客开始时听了啼笑皆非,当他问什么学历时,头上冒出几颗虚汗,要是如实回答说手里只有张小学毕业证书,那就轮到自己要出洋相了,便故意含糊其辞地报出了个函授的学历。
  哦,我也正在读函授。阿林腼腆地跟了句。阿林的学历实际只比常客高一级,初中毕业证书;看了我主编的杂文诗报,你也提提意见。
还没来得及认真拜读,诗报上的作品都很短,每首诗作好象都只有两三行,我以前读过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你们好象在模仿他的风格。
模仿的是形式,杂文诗风格就是短小精悍,针砭时弊,尖锐犀利。你以前都看过谁的诗歌,喜欢那几个诗人。
不论阿林如何解释,诗报上的作品跟常客想象中的诗歌大相径庭,相去甚远;我是从订阋的《外国文艺》《外国文学》《世界文学》这类杂志上看的,那些外囯人的名字前记后忘记,说不上有特别喜欢的诗人。
你不读中国现代诗人的作品吗?
不读,但名字能报出几个,郭沫若,艾青,还有谁啊,闻一多。
这些人早被现代诗淘汰了。两个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越聊越投机,阿林随后叫老子去菜场买了几样下酒菜,常客喝了个尽兴而归,临走前答应回家试着写几首现代诗给阿林指正,阿林说下期诗报是八开大版,我留一块发你的作品。常客听了很受鼓舞,当晚回家又将《吉檀迦利》看了一遍,第二天又将它带到煤场,拖煤间歇又掏出了诵读几首,到了礼拜六中午,将一沓写满诗句的信纸,送到了阿林家。不巧的是他不本家,常客在信纸右上角写上;请阿林主编指正。然后交到他老子手上;叔叔,麻烦你转交给阿林。
这一天,门卫跑去煤场上通知常客;有人找你。
常客顾不及换下脏兮兮的工作服,直接跑去门卫室,见是阿林来找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灰头土脸,邋遢落拓的渣相,尴尬侷促地说了句;我锅炉间正在大检修。
阿林并没在意他的渣相,笑吟吟地说;晚上7点,在纺织职工大学电教化室举办本市诗社联谊交流会,你作为杂文诗社成员准时参加。他随后告诉了纺工职大电教化室的详细地址。
晚上六点,常客完全出于好奇心去了纺工职大。纺工职大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后面,一走进校门,迎面看见竖在走道中间的临时告示牌;欢迎;诗人们,扬帆诗社。下面还有一排小字,进校门左转,往前二十米,上楼,二楼电教化室。常客按照指引路线走到楼梯口,便被阿林喊进了放映室。
常客和时英头一次见面是在电教化室后面的放映室。放映室靠墙铁柜上放了两只彩电,下面一排全是录像机。监控窗下的办台上也是堆了几叠油印报刊,中间一张小圆台用来吃饭喝茶。后面的小房间里搁了张床,一只床头柜,床上柜上也堆满了书和杂志。时英的一张脸长白白净净的娃娃脸,头发带有自来卷,性格与内向木讷的阿林正相反,说话喜欢舞手舞脚,凡事喜欢争辩但又不善辩;我家住戚墅堰,平时就住学校,这些杂志都是全国各地诗社寄来的内部交流刊物。
阿林趁机插上话题;我们现在诗报上作品质量跟其他诗社比较,相差很大距离,时英跟我商量他们扬帆诗刊和我们的杂文诗报合并。
常客从阿林张口闭口他们我们里听出了意思,如今自己又成为扬帆诗社成员;我给你老子的一沓稿子看了没有。他问道。
我没拿到啊,唉,家里太乱了,可能混进别人稿子堆里,我回去找找,你留底稿了吗。阿林慢条斯理地说道。
沒有。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一肚子的沮丧和恼火又不好发作,心里骂了句;妈的,太不尊重老子的劳动成果了,处女作就这样毁在你手上了。
回家继续写。时英鼓励了一句;听一清介绍过你,说你看了很多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己经到了厚积而薄发的时期,回家铺开信纸,把想象到的梦见的痴心妄想的东西用文字写在纸上,这就是诗,唯独不要写你看的,诗歌从来就跟现实无关。
我是第一次写诗,真听不懂你的这些道理。常客心里自嘲一句;我是看了很多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的简介。
现代派诗歌跟懂不懂写作道理没有关系,我们是未来派诗人,我们强调对未来的态度。时英口若悬河,紧接下来的一通演讲让他坠入云雾之中。
时英,人来的差不多了。有人在放映室门口喊了声,终于打断他激情澎湃的演讲。
?可以坐进百来号人的教室大约己经坐进了四,五十个人, 女性占了一半,有的女人刚汰完浴,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散发出香皂的味道,阿林说女性中有一半是纺工职大的驻校生;纺工职大里女生本来就占了大多数。教室布置成新春茶话会格局,中间长条桌上放了好几叠用来交流的油印报刊。
其他的人都是诗人。
我市大大小小的诗人基本都到场了。阿林指东指西地介绍了几个本市有名诗人,常客的目光象探照灯紧随他的手指在教室里扫来扫去,第一感觉这些名诗人的样子跟自己相比无异,没有特别之处。
常客从桌上也拿上几本各诗社的交流刊物,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一边翻看刊物,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诗人们的交流。各诗社代表及诗人自我介绍一完毕,随即象进入抢答题时间,最热闹的时候有三,五个人抢着站起来演讲发言,满嘴是什么主义流派宣言,中间报到外国人名字时还要故意地别扭一下。坐着交流的人更多了,整个场面象是一场没有指挥家的大混唱。紧接就进入白热化的正反方争论阶段,诗人们再也按捺不仼胸中澎湃汹涌的激情,有人拍台子,有人面红耳赤勒袖子,有人为了引人注目索性站到凳子上强调自己的观点,这场景令常客联想到站在刑场上慷慨激昂地痛斥鸠山的李玉和,他问阿林;乱糟糟的象场闹剧,就没人来主持会议吗。
没有,诗人们喜欢自由发挥,讨厌主持。阿林回道。
在常客的想象中,诗人应该彬彬有礼,象父亲那样温文尔雅,而眼前的诗人们好象抢着占山为王的土匪,坐在乱哄哄嗡响声里他越来越觉得这场景象出滑稽剧。偶尔有女诗人站立起来朗诵诗歌,他本能地盯上几眼;女诗人都长的这么难看吗。他不解地问阿林。
好看的女人用不着写,她本身就是一首诗。阿林抒情地答道。
常客对交流会的总体印象就两个字;晕,乱。做个诗人不难,没有以往想象中的高尚神秘,只要你想做你已经就是诗人了。
交流会结束会,时英召集新成立的扬帆诗社成员,在场共有十个人,四个女性全都来自纺织职工大学,他与阿林分别为主,副编辑,常客因为有稍许美术功底,负责美工设计。散会前,时英从从资料柜里取出一包书,神秘兮兮地说;北京方面又寄过来一批内部资料,老木编选的未名湖丛书上下集《新诗潮诗集》,因为查禁缘故,只订到了六套,诗社成员优惠价;伍块钱一套。常客要了一套;钱不够,明天送来。
时英说;周未我又不等着钞票用,礼拜六回家不住在学校,礼拜一来吧。
常客花了二天时间,将《新诗潮诗集》上集逐行逐字看了一遍,记住一个诗人的名字;北岛。礼拜一下午去给时英送书款,见放映室里坐了四,五个人,他把一个蓄着长发,穿了条脏兮兮牛仔裤的人介绍给认识;上海诗人,大龙。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把书款给时英说了句;你把学校放映室当成诗人接待室里。时英问;看了《新诗潮诗集》没有,谈谈读后感。常客如实说道;喜欢北岛的诗歌,不同于以前看过的诗歌,很震撼,其他人的作品还没有认真细读。时英指着小龙说;他跟北岛是朋友。大龙对北岛作了一番评论,最后总结了句;北岛是这个时代的思想先驱,信仰的殉道者。常客似懂非懂地不住点头。时英又问;你读过艾略特诗集吗。常客说;没有。时英伸手从台上拿过一本绿色封面的书;大龙是《四个四重奏》这本书译者的朋友,出版社要译者包销五百本,大龙带了二十本过来,你可以买一本回去好好看看。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时英源源不断地向常客推荐诗人诗集,从他手里买了一大叠正规出版和封面印着内部资料的铅印油印地下刊物,每次付钱时他会免费附赠一叠来自全图各地诗社的交流诗刊。
时英在学校放假前二天, 召集扬帆诗社成员及诗友去学校食堂提前吃了顿年夜饭,饭钱从诗社成员平时缴纳的会费里扣除;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吃自。这天下午,常客带上新写的诗稿,提早去了放映室,忐忑地说道;这是最近写的一组《祭日的梦歌》,帮我看看,提提意见。时英从诗稿里挑出《祭日的梦歌》,先是粗览一遍,然后禁不住又诵读了一遍;
日子错叠  灵渊是一潭死水
镶满口假牙的无舌之鱼
身染绝症 游归无涯之域
鱼腹里布满金色爪印

零点十四分还缺七秒的此刻
诗的语言幻化成具象的舌头
八八年十一月十三日是你的祭日
梦似白罂粟灿开在死水冥瞳
花瓣散发精液的气味
将你的声音埋葬于祭日的子宫

周年之后  透明的水瓶
陈列梦的粉红色尸体
假面舞会依旧流行  象某种病毒
从礼拜日踱至周末
烟圈显现鱼的尸妆

我又听见那个黄昏发出的呻吟
声音鲜红  落地无声
七道枭光中你的裸躯一览无余
墓园的主人性欲旺盛  笑容可掬
在兽皮地毯上举办生日宴会
唾液一如精液培植生命假象

我躺在铺满死者体毛的温床上
感觉到了祭日象一只无核的密桃 
去年  为了你
我曾去拜访一位巫女
她身着蛛网  一脸娇容令我惊叹不已
她手拿一根性感的鱼骨
在青色卦石上画咒
我们的命运尽在其中

我们开始潜逃  象一对孪生孤儿
或两只疯狗
于四海之内飘泊  仗义维生
胡子日日见长 你形似残骸
记不得在某夜  我卧于阴冥之中
惶恐的祈祷
镀金的佛字后面看见你暴尸荒野
一群群秋蛇兀自穿透你胸腔

我又在另一尊古棺中睁开你的独眼
我又看见那个无法温习的瞬间
一颗种籽搁于梦唇  永远沉默 
象一条驯化的鱼、那是我的爱人
                        87.1一稿  95.7二稿
这是现代诗歌,这是真正的现代派诗歌,这是超现实主义诗歌。时英刚把常客的诗歌归纳进现代诗歌流派,阿林带了一个年轻相仿的女人走进了放映室;这是福建的女诗友,正巧出差经过常武,我就把她带来和诗社成员一起吃夜饭。时英跟她寒喧了几句,话题一转进入对当代诗歌的探讨。
常客问阿林;你现在游踪不定,我白天晚上去找你几趟喝酒,怎么都不家。
阿林说;我从天宁印刷厂辞职了,这两个月过着到处流浪的生活。
常客问; 辞职没钞票,靠沿路讨饭到处流浪吗。
阿林炫耀地说道;到处流浪会诗友。他掏出本手掌大小的通讯簿;这上面有几百个全国各地诗社诗友通讯地址,我只要有买张车票的钞票就可以出发,每到一地都有诗友接待按排吃住,然后凑钱帮你买去下一座城市的车票。
文革大串联啊。常客羡叹道;还有女诗友相伴,那你也带上我去流浪流浪,到处玩玩,见见世面。
一言为定。常客强调了一句。
放假前的食堂和校园一反往常的闹热, 前来吃年夜饭的有二十来个人,正好坐满三张四方台, 坐在常客旁边的是服装厂新雨诗社社长华非,其他诗人们推杯换盏,开开心心地闹成一团时,华非主攻小说,偶尔写诗,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地聊上了,华非显然也不适应这种场合和争吵应酬,用鱼龙混杂形容周围的人;这些人根本不懂诗,纯粹凑热闹的。
临近散席时,有个留着齐肩发的女人走到常客跟前,指着第五期《杂文诗报》上的一组短诗问道;您是诗人常客吧,这组《感悟》写的真好。
常客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您来称呼自己,又是个端庄的女人,她也是第一个称呼自己为诗人的,顿时慌了神,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空出位置;您坐,您请坐,你说那首诗歌是我写的。
她没有坐下,捧着八开大小的油印诗报,念诵了其中几节;
光与黑暗是不会分离的
正如生命的尽头必定是死亡。

当你在我梦中出现的一刻,
整个世界变的黯然失色。

只有两条路可以抵达你的世界
上升的路,堕落的路。

诗歌与灵魂结伴将永葆青春
肉身每天都在腐化。

苦难是幸福的礼服,幸福是苦难的囚服
凡是美好的事物,必有悲剧的土壤。
常客的脸霎时刷地红了,忙不迭地解释;这是去年写的作品。从内心而言他是更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作品, 似乎想以时间与之划清界限。他已经把以前写的杂文诗手稿付之一炬;伪深沉伪崇高,而且涉嫌模仿,抄袭别人的思想,在写这些杂文诗的同时正在看奥斯卡·王尔德的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 有些句子是从这本书里蔓生而出。
我喜欢你的作品,充满哲理,写出了人生真谛。她真诚地说道。
坐在一旁的华非主动让出座位;你们坐下慢慢交流。
席终人散时,他俩互留了联系地址, 她留的地址是纺工职大,名字叫甫娴。常客不好意思给她留工厂的地址,便把家庭地址留给了她。
阿林临走时把时英送给他的一大叠《诗歌报》与《深圳青年报》转送给了常客;你肯定会喜欢诗歌大展上的作品。常客把一叠报纸拎回了家,以后的几天里将刊登在两份报纸上现代诗流派大展,近百个诗歌流派作品与宣言认真对照看了一遍,宣言让他看的瞠目结舌,作品却是大同小异;眼高手低是诗人们的通病。他带着读后感和新写的诗稿去和华非探讨交流。华非在西庙弄里有个二十来平方的小房间,平时都空着那儿,如果碰到有文友找他交流文学,便会去小房间里喝茶,谈兴浓时话搭酒,交流上半夜天,华非不善言辞,点评朴实无华,这也正是常客喜欢找他交流的缘由。
甫娴家住申港,乘农公车到常武市里约需个把小时。过年前来市里看亲戚,买年货,下午空闲没事,便按常客留的地址找到他家里,家里有人一听她是纺工职大的学生,便热情地招呼她先进厔里坐;他还没下班,四点钟才能到家。甫娴在常客房间里等了近一个小时,常客才下班回家,一看甫娴坐在自己房间里,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废话。甫娴显得落落大方,说我正好来亲戚家玩,顺便来找你玩呀。常客看看窗外天色渐渐黯淡,单独约她吃夜饭怕万一被婉拒,尴尬又没台阶好下,便说我们约上华非一起吃夜饭吧。他将甫娴带到了华非家,说我们一起去吃夜饭。三个人在南大街上走了一圈,几家饭店要么歇业打烊,要么在加工馒头。华非说去卥菜店买两个熟菜去我那里吃吧。他们去广悦面馆买了六个熟菜,一瓶白酒两瓶陈酒。甫娴抢着结了帐,她说是带薪上学,工资奖金一样不少。常客觉得好奇,问你到那里去领工资奖金吶。她说我有工作单位,申港棉纺厂,我是厂工会选送我到职大来念书的,毕业了还是回申港棉纺厂上班。
他们拎上酒菜真的去了华非家,甫娴喝下一杯白酒后开始喃喃自语,先说有诗人作家陪她喝酒好开心呀,不一会又抽泣起来,嘴里不住地叨念;我不开心我玍活的开心。他们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如何劝慰,华非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常客听出了话外音,她的心事只能她自己解决。
甫娴后来就喝醉了,身体象匹布一样从凳子滑到了地上,华非和常客将她抬到床上,盖上被子。两个坐回凳上喝到半夜,华非说;我吃不消要回娘老子那儿睡觉了,你呆在这里陪她见。常客说;我也吃不消了又冷又困。华非说;你回家她怎么办。常客扭头望了眼甫娴;你看她睡的正香,一觉最起码睡到天亮,我早上再过来看她好了。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上班。华非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窗台上;你这人没责任感,人家好心来看你,把人家灌醉了也不留下来陪。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上班。华非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窗台上;你这人没责任感,人家好心来看你,把人家灌醉了也不留下来陪。
酒不醉人人自醉,怎么说是把她灌醉了,我自己也喝多了怎么陪啊,不要酒后乱性惹出麻烦吧,人家是大学生又不是混社会的那种女人。常客心想,
第二天一大清,常客出门先找公用电话,给值班长打电话说要调休一天,值班长说年底了大家都忙,我去找谁顶班。他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今天有急事调休一天。随手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去点心店买了馒头,直奔华非家,从窗台上摸到钥匙,打开门看见甫娴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目光茫然,脸上满是泪痕。常客哎了一声,她似乎才缓过神,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醒啦,我来送早饭的。常客将热烘烘的馒头放到台子上,故意别转过身体,等了数分钟仍没听见起床的动静,却从背后传来嘤嘤抽泣声;你不会是被恶梦吓哭了吧。
是被你们感动而哭的。甫娴说。
不要吓唬我好吧。常客被她夸奖的目瞪口呆。
你们至少都是正人君子。
不要再表扬了,不要逼我图穷匕首见,快起来吃早饭吧。
甫娴起床冼了个冷水脸,热水瓶里仅剩的温水正好用来喝,两个人吃饱喝足,甫娴站起来又感到一阵眩晕,重又躺回床上,然后跟他要了根香烟拿在手里当玩具玩耍了一会,忽然问起他的年龄;你今年几岁。
62年8月份出生的,属虎。常客如实答道。
那我还比你大6个月,应该喊我姐姐。甫娴象占了便宜,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有女朋友吗。
有,也可以说没有,她父母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你跟我正好相反,我们父母希望我们早一点结婚,可我不想跟他在一起,我妈总是用生米煮成熟饭来劝我,唉,错一时,错一世。甫娴长叹了口气;是他父亲托人找关系把我弄进了学校,保证毕业之后调换工作去坐科室。所以我觉得在这里读书一点也不光彩,甚至是羞辱, 但我又不想一辈子在车间里做个挡车工。
常客不知如何劝慰,嗯嗯呵呵了几声,说给你背诵一首诗吧。他刚把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背诵出了第一句,甫娴紧跟上来把第一节背诵完后兴奋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歌。
甫娴摇晃了几下头,说头不晕了,要去亲戚家打个招呼然后回申港了。常客说我用自行车送你吧。她说亲戚家很近,走过去也就十分钟。临出门前她忽然张开怀抱;亲爱的诗人,请给姐姐一个拥抱吧。
我的大学生姐姐。常客紧紧拥抱她时突然有了冲动,后来他想那一刻欲望冲动源于自卑与虚荣,是征服欲而不是性本能,甫娴首先大学生,其后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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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P Posted: 04-22 10:13 #46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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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87年的元宵节一过,阿林挎上那只洗了泛白的帆布书包,包盖上手工刺绣的红色毛体草书分外醒目;为人民服务。书包里有一叠散发油墨香的诗报,按他的说法,这些诗报是流浪路上的车票饭菜票是所向披靡的敲门砖。一支写上百来个字就会漏墨水的英雄牌钢笔,日记簿和两本诗集;《西方爱情诗选》.《世界抒情诗选》。书包夹层里藏掖着从药店免费使用盒子里抓来的十数个避孕套,视若暗夜里明灯的各地诗友通讯录。这趟流浪的第一站是安徽,他买了张到合肥的火车票,上车前特意转身甩出一句令人顿时血脉偾张的话;诗社的大旗就靠你们扛到英特纳雄耐尔要实现的那一天了。
    时英戏谑了一句;到了那一天,我和常客把你扛进诗社博物馆的水晶棺材里去。
    阿林每到一地,都会给时英写信或者是明信片,在信中告诉他的行踪及艳遇,有时会在信里夹寄几张照片,有彩照但大多数是黑白照片,影像模糊,背面会注上一笔照片中的人物.地点.时间。有和各地诗友聚会合影,一个人在名胜古迹前作沉思状的照片,也有和女人肩并肩的合影,两个人的笑容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相比之下,阿林的幸福感有弄虚作假的痕迹,照片后面还会写上两,三行诗句;我吮咂着你的乳房,一只是我白天的月亮,一只是我夜里的太阳。又;啊,请为我敞开隐秘之门,我想要看到未来的行程。时英看到这样的诗句免不了夸上两句;流浪丰富了他的想象,从犀利转向了多愁善感。然后又给常客一句劝导;你的黑色情结过于浓重,读者有种喘不气来的感觉,你应该从看过的那堆哲学书里走出来,回归纯诗。
    我写的是诗歌,不是读者屁股下面的沙发,他们喘不气来说明自身有病。常客回应道。
      我写的是诗歌,不是读者屁股下面的沙发,他们喘不气来说明自身有病。常客回应道。
    阿林的流浪行踪飘忽不定,迂回穿插中行进,毫无规则可言,时英每收到一封信,便会按寄信地址,用红色墨水笔在地图上标示行程; 他象只偷腥的猫,那个窝和腥味重就钻往那个窝。
    唉,试问腥味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常客随口念诵了句被他篡改了两个字的苏轼诗词。
    87年的春天,常客大部分空闲时间是在时英所在的学校电教室里和诗友厮混一起,争辩胡闹,会友酗酒,跟南来北往的诗人探讨诗学,勾引仰慕诗人的女大学生,脸红脖子粗地争风吃醋,常客有回喝醉了酒,嘴上说回家,结果却在电教室凳子底下睡了一夜,也有人喝了酒去女宿舍朗诵诗歌,才读出了两行诗句便趴在床上又呕又吐又笑又哭,放纵不羁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时英为此被教务处长喊到办公室里受训了好几次,最后在他言之凿凿的解释下,总能化险为夷,保住了作为诗社据点的电教室。
    常客还隐藏着一个不为时英所知的秘密,有回,背着他偷了挂在墙上放映室的钥匙,去找弄堂口的锁匠为自己也配备了一把钥匙。时英的家在戚墅堰,每个礼拜六下午回家看父母,礼拜天晚上再回学校,空出的这段时间正好被他用来和女学生们约会,喝酒与改稿。
    时英这次是一本正经地建议常客将新写的诗作以扬帆诗社名义,出本个人诗集。常客听了当然愿意接受他的建议,自我感觉有了这本个人诗集,顺理成章地可以诗人自居,其他人不过就是个文学爱好者。有时想想这等美事,在梦里也被乐醒了;一个曾经没读几年书,混迹于社会边缘,看守所拘留所的小痞漏,摇身一变成了受人敬重的诗人。尽管自己都觉得可笑荒谬,但还是调休了两天,从一抽屉的诗稿里挑出二十首,逐字逐句地重读了一遍,修改后慎重其事地交到时英手里,作为责任编辑的他又从中遴选出十首,然后去找学校打印室的打印员,帮忙打印了一本二十多页的诗集《黑色诗情》,诗集为十六开,共印了三十五本,交给诗社十五本。
    常客只拿回家三本,剩下的十七本堆在放映室里,签名赠送给陌生或见过数面的女诗友,不出一个礼拜便全部送光了。对此,时英颇多微词;印这本诗集目的是用于跟其它诗社交流,你倒好用来做钓饵去泡妞。
    常客回了句;你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诗人写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货,反正我是已经没兴趣跟那伙人交流什么诗歌,有时间还不如去讨好女人,多喝两瓶酒。
    你才写了多长时间的诗歌,谦虚的人饿不死。
    波特莱尔不是说写诗需要的只是天赋,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常客怕说话声影响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上前把门关上后又说了句;也不是谁都可以骄傲的,跟那些闲着没卵搓的人只能够交流出个屁,反而降低鉴赏力,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稍微玩几招,就能把他们摁到水里去潜泳。
    你的江湖腔又来了,这想法肯定是不对的,我们在倡导一场诗歌运动,运动这个词里本身有普及的意思,你的观点是有问题的,你把运动直接带入了对抗赛淘汰赛。
    这样吧,你倡导你的诗歌运动,我写我的诗歌,合作两不误。常客提出了个折衷的办法。
    时英后来以诗社名义,在电教室里举办了一次《黑色诗情》诗集研讨会,礼拜天的下午,电教室里坐了二,三十位诗友,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会者达成一致的共识;看不懂,象疯子嘴里发出的梦呓。一昧模仿外囯现代派诗歌,毫无新意。
    一旁沉默寡言的常客听了好气又好笑,感觉象是场声讨会,轮到他作总结发言,笑嘻嘻只说了句;诸位大诗人,请回吧。
    人陆续散去,电教室里只剩下华非,甫娴和她的同学,时英朝常客嚷起来;你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蛮好的一个各抒己见研讨会,大家热情而来,被你酸溜溜的一句话打发走了,以后诗社再搞活动,人家就不会来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放心,自有后来人。常客瞄了眼板着脸的时英;请举例说明,这些人那句话说的有道理,全是在借我的场子唱自己的戏,唱出点腔调也就算了,全他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现在慎重向您宣布;决裂,我跟常武诗人们彻底决裂了,交朋友可以,交流诗歌,去他妈的。
    最后在华非左右相劝下,两个人总算停止了争论,甫娴赶紧插上一句;自己人吵架伤感情,存小异求大同嘛,今天我请你们吃夜饭。她说完拉上同学去学校食堂和门外杂货店里买酒买菜了。
    时英不无嫉妒地说道;你现在学校女学生中的名气人缘比我还好,这期校刊上居然选发了你两首诗。
    常客嬉皮笑脸地说道;当然啦,我人好有什么办法呐。
    时英正色地问道;你和甫娴到底发展成什么关系。
    常客依然嬉皮笑脸地说道;耳鬓厮磨,肌肤之亲。
    时英一付余怒未消的样子;别跟我油腔滑调,还有女学生常到我这里来打听你的消息,你这种人才是披着诗人外套的流氓,却厚颜无耻地说诗人生性浪漫,有次趁我去邮局拿包裹,你和甫娴在我床上干了什么事,老子在床单上发现了好多根毛发。
    常客厚着脸皮回应道;耳鬓厮磨当然要掉毛发,这有什么稀奇。争论到此为止,碗筷上台,准备喝酒。
    你这人缺少沉重的打击,赞扬声让你的私欲也得到了无限的膨胀。 时英对常客算得上惺惺相惜,他认定常客绝对有写诗的天份,因为这个容忍他太多生活上的坏习惯,包括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时英将碗筷刚放上台子,甫娴和同学拎着酒菜来了,同学一开始说不会喝酒,在时英,常客左劝右哄,巧言令色的劝说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甫娴说这月下旬要回原单位实习。常客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时英插嘴说她们到下月底还要来趟学校拿毕业证书。甫娴端起酒杯,说以后你们要来申港找我玩。华非说常客作为我们的全权代表,肯定会去申港找你玩的。常客突然说了句,你不是说毕业回家了就要准备婚事,你结婚了谁还敢找你玩。
    甫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有句流行语,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我不敢去找进了坟墓的人玩。
    坟墓里的人会来找你玩的。时英话一出口便后悔,只见甫娴的泪水扑簌簌地彺下掉;但这也用着难过,我们早晚都要进坟墓,享受完了爱情,然后忍受婚姻是件很正常的事啊。
    这顿饭在甫娴井喷式呕吐中狼狈草草收场,她把喝下吃下的东西全都喷吐在台上的酒杯菜碗里,几个人围着胡言乱语,又哭又闹的她,一时手足无措,后来还是同学跑回宿舍,又叫来了几个同学,齐心协力地将她搀扶回了宿舍。时英一边收拾杯盘狼藉一边埋怨常客,说这就是你跟女人做感情游戏带来的后果。常客装聋作哑地回了句;我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月底,阿林在吉林浑江给常客写了封信,信中夹了张他和一个女人站在江畔合影的黑白照片,照片背面照例写了两行字;
    请用你的梦来埋葬我
    别用手,请用你的舌头来埋葬我。
    朝鲜族姑娘金胜姬,1987,5,26于浑江。
    阿林在信中说;六月上旬我去福建,你要时有空的话,我带去渔岛住上一段时间,我相信大海和浪花会给你写诗的灵感。信未又附了句;我到了福建立即和你联系。
    常客盯看着照片中的朝鲜族姑娘金胜姬,一张鹅蛋脸上洋溢着得意忘形的笑容,心想外面世界里的诗人真的这么吃香,信手写上几行诗歌就能轻易地哄骗她们上床, 有吃有住还有女人睡。他对流浪的概念是模糊的,那种自由放纵的生活状态对他而言,才是不可抵御的诱惑。他想象着一座座陌生城市,最终变成一张张女人得意忘形的笑脸,在他的朗诵声里宽衣解带,她们的欢叫声是灵感的源泉,给予了无穷的创作激情;这不会是幻觉吧。他扪心自问道。
    这次是常客主动去找时英帮忙加印十五本《黑色诗情》;我下个月也要出去流浪,沿途就靠诗集混吃混喝了。
    别忘了还可以骗文学女青年。时英虽然讥嘲了几句,但还是去找学校里的打印员,帮忙印了十五本《黑色诗情》。
    阿林原本计划是去见北京的诗友们,在邯郸市火车站遇上金胜姬后便改变了行程,跟她去了浑江。阿林一走进车站就瞄上了金胜姬,觉得长了张鹅蛋脸的姑娘,跟以往交往过的女人相比,有种比较特别的气质,全身散发出成熟的女人味,这是他一贯钟情的气味。
    阿林终于等到了空位置,和她仅相隔一张堆放行李的位置。
    金胜姬对身旁换坐上新的男人,开始时保持警惕,下意识地用脚将地上的行李包试图推进座凳下面,然后看了下手表,离上车时间还有八,九个小时,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候车室里南来北往的人群,不时地瞄上眼坐在旁边的男人,看上去象是中学教师,戴了副黑框近视眼镜, 手里捧了本厚厚的书,手里的笔还在书页上划来划去,象是做备课笔记。待她觉得睡意渐渐袭来,连打了两个呵欠之余,陌生男人突然递上来一张散发油墨香的报纸,笑吟吟地自我介绍;我叫阿林,流浪诗人,《杂文诗报》的主编,这里是我的家庭地址,你要是打瞌睡想睡上一觉,我可以边看书一边帮你看行李。
    阿林的自我介绍确实让金胜姬受了个惊吓,她从小就知道诗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是唐诗三百首带给她的记忆,至今还能背诵出几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诗歌。此时,诗人就坐在身边,而且还主动提出照看行李,让她安心休息,惊吓之余又深为感动,几声谢谢之后,她头枕放在座位上的行李,开始时竖起耳朵聆听动静,后来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诗人纹丝不动地坐在原来位置上专心致志地盯看着捧在手里的书,敬佩之情油然而升,她从行李包里摸出个苹果,削掉皮后送到诗人手上,他接过苹果,说了声;谢谢。边啃苹果边聊起了家常,当听到金胜姬自我介绍是朝鲜族人,家在吉林浑江,江河穿城而过。诗人两眼发光,突然紧紧地握住金胜姬的手说;我想去看看你的家乡,它象是我魂牵梦系的精神家园,我要为你的家乡写一组赞美诗。
    金胜姬随口说道;好啊,你随时可以来玩。
    阿林说;我现在就跟你去浑江。
    金胜姬觉得奇怪,问道;那你现在买的车票是去那里啊。
    北京。阿林摸出车票;我是流浪诗人,我的流浪没有始点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固定的行程,我的流浪便是为了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
    金胜姬不知是被诗人的率性所感动,还是想帮助诗人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懵糊懵懂地陪着他去改换去浑江的车票,阿林心中自然一阵喑喜。在火车上度过的一天里,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就家蜜月中的新婚夫妇。
    金胜姬是浑江发电总站大湾口分站的抄表员,分站前有江河,后有群山,分站宿舍在半山腰上,分站一共才有五,六个工人,他们下班后要么回家,要么住在分站值班室,宿舍仅有的三个房间基本空置着,她让阿林住在宿舍里;诗人,你安心地在这里写诗吧,我要先回家报个到,今晚就暂时委屈你把干点心当饭吃了。她然后去分站拎了瓶开水,又跟当值工人打了个招呼;我的朋友是个诗人,来这儿寻找成感,烧水烧饭时请帮诗人多烧一碗。当值工人弄不清楚灵感是什么东西的人,以为灵感就是灵魂;要去找魂带他去山那边呀,那里不是有片乱坟岗吗。
    阿林住进宿舍除了去门对面的树林里大小便,就没跨出门槛,写信,睡觉,偶尔将头伸出窗口扫视几眼远处的江河群山,坐等金胜姬的酒菜。
    金胜姬第二天一大早便将一篮子山货和鲜参虎骨鹿鞭浸泡的药酒拎进了宿舍;够你吃上一个礼拜了。阿林一是为真情一是为酒菜所激动,情难自控地捧住她汗涔涔的脸颊,吧咂吧咂地又舔又吻,脸上的汗水瞬间变成臭烘烘的口水,金胜姬感到了一阵目眩神迷,当他的手伸进衣服,解开胸罩的搭扣,才从迷惑中清醒过来,明白了他的意图; 诗人,现在不行,我要去上班了,这个礼拜我当值抄电表,以后有的是时间。
    金胜姬在电站的工作轻松自由,每隔两个小时去抄次电表,中间漏抄一次也无所谓,可以在事后补填,她利用空闲时间,在值班室里给阿林烧了顿弥漫山货野味香的午饭,他喝了小半杯药酒,突然将金胜姬抱放到床上,嘴里颠三倒四地咕哝着;这药酒太厉害了,欲火中烧啊,我想要你,要你,我要你。
    ?原本空荡荡的毫无生气的宿舍,这个下午至深夜,时不时的回响起床架扭摇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中间穿插着激荡人心的叫欢声。
    金胜姬是个欲壑难填的女人,旺盛的性欲大大超出阿林的想象及承受力。后来的几天里,她甚至会趁着每次抄电表有两小时的空歇,窜到宿舍里搂抱住阿林的脖子,学着他当初的咕哝;我现在不能看见你,一见你就欲火中烧,我想要你,要你,我要你。
    阿林开始后怕了,他甚至想到精尽人亡的画面与典故;《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红楼梦》中的贾瑞,天天喝药酒参汤,接着是毫无节制的纵欲,结局必定是死的很难看,精尽人亡。听见她说我要便忧心如焚,可裤裆里的家伙总是在跟自己唱反调,听见她一说我要,旋即象弹簧嘭地直立起来,让她以为自己也在欲火中烧;不能再喝那药酒了,也喝出人命的。他将失控的纵欲怪罪于壮阳的药酒,一到吃饭时间,又忍不住喝上半杯。这几天里他几近过着卧床不起的生活,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这天黄昏,两个人坐在空地上,阿林以聊家常的口气,总算摸清楚了金胜姬的经历与现状;她是61年出生,比自己大一岁,82年跟一个男人结婚生下一子,二年前,这男人搭乘的渡船遇大风刮翻沉没,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下落不明。他听到这里身上毫毛根根竖起; 我不会来做替死鬼的吧。
    这天中午,阿林借着陪她抄表的机会,混进了闲人莫入的发电站值班室,偷偷摸摸地给时英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怨屈的哭腔;我现在反而成了这个的骚妇泄欲工具。
    时英听完非但没有表示同情,还了讥嘲几句;不要身在福中不知褔,从那里来回那里去不就是流浪的意义所在吗,恭喜你 。
    阿林欲哭无泪地挂上电话,回去后在日记本里写了一首两行诗;
    啊 欲望,你是一把肉做的剑,
    当剑指向我时,我噤若寒蝉,不寒而栗。
    隔天上午,阿林趁金胜姬去抄表的间隙,留了张条子放在台子上,上面写着;我去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了。又从她的皮夹子里拿走了叁拾伍块钱,随后落荒而逃般地到了火车站,买了张去南方的车票,五天后,终于抵达了福州,随后乘车去了褔鼎的南岳镇,安顿下来后给常客写了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南岛是座渔岛,有空来玩,我目前和朋友在编辑铅印的《海音诗报》。另附了张手绘的交通路线图。
    常客接到阿林来信的当天,就去找供应科长,说要去看朋友,调休二十天。科长说按规定一次调休不能超过十天。常客早己准备好了充足理由,嘿嘿冷笑了几声,冷若冰霜地说道;我的拜兄弟在大西北坐牢,我是陪他家里人去探监。十天的时间都不够我用来乘火车。你其实心里也有数,那年严打我在看守所里关了那么长的时间还能出来,是因为他没有出卖我,今天的自由是他给的,我那怕冒着再次失去的自由风险也要去看他,谁刁难我这笔帐会算在谁的头上。他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句,又嘿嘿冷笑几声,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继续装腔作势地恫吓;老虎不发威别当我是病猫了,想做好人恶人你看着办吧。
    科长完全被常客这番话吓蒙了,他以前在社会上打架斗殴的名声也略知一二。厂干部们如今路遇他,仍象躲瘟疫避开着走,科长赶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称兄道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满脸诌媚的笑容,用哄人的口吻说道;我只是给你讲厂里规章制度又没讲不批假,你发什么火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规定死的,人是活的。凭良心讲这几年我对你好不好,天天迟到早退从来没有扣一分钱吧,虽然你是把工作干完了回家,但厂里讲纪律的,都象你上午干完活回家吃饭,下午不来上班那成什么样子了。
    常客打断了话头;科长,象我这种吃社会饭的人还看不出谁好谁坏吗,反正我明天肯定不来上班了,厂里要是算旷工,我天天上门去找你老婆要饭吃,不给吃后果自负。
    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讲情义的人交朋友。科长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摸出两包阿尔巴尼亚生产的香烟,塞进他的口袋;此不是说了规定死的,人是活的。我批给你半个月假,要是时间还不够的话我来做手脚,你只要不声响就可以了。
    常客数出了半个月的调休单,让科长签好字,转身交到值班长手里,骑车回家给娘老子请假;厂里按排我出去实习半个月,准备培养我让我也去考张司炉工操作证。
    第二天,常客湊足二百块钱便出门了,肩膀上的帆布书包里放了三本书,通过邮购买到的《美国自白派诗选》,《四个四重奏》和《新诗集上册》,几支圆珠笔和笔记簿,十本油印诗集,一本通讯录。他先买了张去苏州的车票,出了苏州站后随即搭乘公交车到相门下车,随后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步行到了苏州大学门口,看见站在校门口的门卫,他作贼心虚的在校门口来回彷徨,害怕万一给门卫看出不是本校学生,被哄赶出大门,那种尴尬会让人无地自容。后来有十来个大学生稀稀拉拉走向校门,他觉得这是混进大学的最佳时机,赶紧低着头混进学生队伍,那种剧烈的心跳如同小时候不买电影票,挤在人流里混进电影院的感觉。其实他也是装鬼自吓自,门卫眼望蓝天,根本不在意进出的人流。
    邵一波的宿舍在学生3号楼的2楼,常客走进宿舍时看见他盘腿坐在床上拨弄一只照相机;刚买的东方牌135相机。他不无眩耀地说。
    常客脱口而出;正好借给我出去流浪半个月。
    邵一波没作回应;再等一刻钟去食堂吃饭。
    常客从书包里拿出两本油印诗集;这是新写的作品,多提宝贵意见。
    卲一波看完第一首,便把诗集往床上一扔;写的不错,慢慢看。当初我劝你不要画画是对的吧,你没有画画天赋但写诗绝对有天赋。
    你说的天赋是指那方面。
    你现在写的诗歌虽然看不懂但就觉得好,这就是你的天赋。晚上教你怎么使用照相机 但千万不能给我弄坏了。
    不会的,我去福建渔岛上住几天,正好用它来拍些照片。常客将行程给他说了个大概。
    是要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邵一波拿起一叠饭碗;走,先去吃饭,中午就简单一点了,晚上我把系里的老乡约上去外面喝酒。
    两个人坐在食堂里吃饭,邵一波发现常客不是东张西望便是发呆地看着排队买饭菜的学生,便问道;你不会从他们身上挖掘灵感吧。
    时代的幸运儿啊。常客感慨道;我老子这辈子只有个愿望,他的儿子能考上大学,做个守本份的读书人,唉,他的愿望我这辈子是肯定实现不了啰。
    你现在不是诗人了吗,诗人又不比读书人蹩脚。
    我算什么诗人,最多也就算个诗歌爱好者,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诗歌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派什么用场,阿林用它来混吃混喝睡女人,我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
    没弄清楚不是更好吗,等到弄清楚反而是一种束缚。邵一波收拾起台上的饭菜碗;先回宿舍睡个午觉,起床后带你去苏州观前街上去转转。
    常客在隔壁宿舍的空床上躺了片刻,便起床去校园里走马看花晃荡了两圈,在学生楼对面树林里看见一幢别致的绿房子,走近一看,钉在门框上面的木板上,写着;同学咖啡馆。进去后扫视了一眼,咖啡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学生,一个坐在柜台后面,另一个坐在紧靠门口的卡座,面前摊了本厚厚的杂志,见到有人进来,起身迎上去问道;是来喝咖啡吗。她见常客点了头,接着说道; 你先找位置,一块钱一杯,我马上给你端来。
    ?咖啡馆墙上贴了各式各样的手绘海报,有画展有读书会有朗诵有音乐演出,还有诗社活动和诗歌研讨会,常客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然后挑了个紧靠窗户的位置,阳光透射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咖啡台上,构成一幅斑驳陆离的图案。服务员把咖啡端到台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他还是第一次装模作样地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先是小喝一口,品咂了一下,觉得有点甜又有点苦,接下来两口便把杯里的咖啡喝光了,接着招呼服务员;再来一杯。这个下午他都忘了一共喊了多少次再来一杯,他不是真的爱喝咖啡,而是享受女服务员将咖啡放到台上的那一瞬息及找寻搭讪的机会。女服务员长了张圆乎乎的脸,留了齐肩的短发,说话细声软语,看人时的眼睛都在微笑。他揣测女服务员肯定是在校大学生,有几次话到嘴边,因为心怯又给咽了回去。他准备再喊一声再来一杯;这是最后一杯,如果还没胆气搭讪,喝完这杯回宿舍。
    女服务员把咖啡杯放到台上后,微笑着说了句;你喝这么多杯咖啡,准备三天三夜不睡觉啦。
    习惯了。常客随后指着墙上海报,问道;这两天有诗歌交流研讨会吗。
    好象没有,你是诗人的吧。激动的几近晕场,失态地连续追问了两遍;你怎么知道我是搞艺术,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你肯定是学艺术的。
    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能啊,学艺术的天生就有与众不同的气质。
    我是诗人,流浪诗人,这两天住在学校里,所以问有没有诗歌交流会。常客也是抓住机会,趁机吹嘘一番。
    我学的是教育专业,但非常喜欢诗歌,我能在那里读到你的作品。
    我有本油印诗集,放在朋里宿舍里,下次来带给你。常客心里后悔,以后出来身上千万要带本诗集。
    邵一波突然出现在咖啡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猜你肯定跑到咖啡馆里来泡女学生了,你看己快四点钟了,现在再去观前街上转书店去来不及了。我已经约好老乡晚上六点一起吃饭。
    常客说;无所谓,那就下次吧。经过咖啡馆柜台,看见她趴在柜台上翻书,上前打了个招呼;下回见。她跑出柜台,将他俩送到大门外面,不住摆手说;再见。
    邵一波问;花了一个下午,搞定了没有。
    常客说;怎么可能,人家是大学生。
    你又不懂了,大学生要比厂里女工好泡的多,教你泡女学生的套路,一吹嘘二哄骗三牵手。这家咖啡馆就是学生会开办的,经常会有外面的诗人画家打着跟学校诗社办讲座的幌子,到这里来不知泡走多少女学生了。
    吃完夜饭再过来玩,记得提醒我带上诗集。
    我看了你的《黑色诗情》,绝对能把这伙人给震住。邵一波自信地说道;刚才把你的诗集给一个湖南沅江的同学看了,他也是个怪才,读到三年级闹着休学去敦煌呆了一年,你的诗歌都让他感到震惊了, 我约他晚上一起吃夜饭。
    吃夜饭的地点就在大学旁边的小饭店里,邵一波把在苏州大学艺术系的常武老乡全喊来了,一共七个人,有几个多在博爱画室或邵一波家里见过,湖南沅江的朋友叫彭雨虹,个子不大,黝黑的皮肤,说话时喜欢舞手舞脚,大家开始时喝的是白酒,一瓶白酒喝完便改喝啤酒,彭雨虹又去拿了瓶半斤装的白酒,拉上常客说一定要陪他喝白酒,常客不好推却,又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看着酒哗哗地注入杯里,心想今晚完了肯定要醉的一塌糊涂了。
    吃夜饭的地点就在大学旁边的小饭店里,邵一波把在苏州大学艺术系的常武老乡全喊来了,一共七个人,有几个多在博爱画室或邵一波家里见过,湖南沅江的朋友叫彭雨虹,个子不大,黝黑的皮肤,说话时喜欢舞手舞脚,大家开始时喝的是白酒,一瓶白酒喝完便改喝啤酒,彭雨虹又去拿了瓶半斤装的白酒,拉上常客说一定要陪他喝白酒,常客不好推却,又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看着酒哗哗地注入杯里,心想今晚完了肯定要醉的一塌糊涂了。
    酒桌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什么是现代派美术这个话题,争论主要在邵一波和彭雨虹之间展开,待常客喝的口齿不清时,又转到什么是现代派诗歌话题上。彭雨虹说;让常客背诵一首他写的现代派诗歌诗歌。常客说;我背诵不出自己写的诗歌。卲一波怂恿道;你就朗读一首吧。常客这才拿出随身带的《黑色诗情》诗集,挑了其中一首短诗;《裸梦》,刚想要站到凳子上去朗读,被卲一波伸手阻止了;你这属于危险举动,就安稳点站着朗读吧。常客喝了口啤酒说是清清嗓子,随即呜噜呜噜读了首《裸梦》;
    双手绕过钟声  头颅植于枯井
    尘土下 有人喊醒你的名字
    壁虎爬行的痕迹
    渐渐发绿  象一座春季的迷宫

    我眼一闭  日子被迫倒翻终年
    叛逆者在刀刃背面磨亮狭窄的额头
    某日深夜
    我与一位无法猜测年龄的女子
    同时迈进圆顶咖啡馆
    罗圈腿的预言家
    偎墙做流行的手影游戏
    请问几点  我欲把时间重新打开
    无法预测 她取下铅灰色的死神面具
    并发出七声冷笑 我顿然觉得
    梦想世界便这样轻易毁灭

    占个卦吧 JAK 都是红桃
    代表厄运  她目光不由颤抖起来
    我理解女人她们惯于眼睛吸毒
    用耳朵呼吸 占有的洞穴里种植大麻

    公元X年  有位作逍遥游的智者 
    喜用精液著书  化日月为盈盈一水
    我曾是他匿名弟子
    视性为缘视水为身 
    这天深夜 她怀中盛满这种液体
    十指上刺着蜥蜴骨脉  断落无痕
    象是我的某些诗句 顺她旨意
    我跟随她的影子绕过钟楼

    再走七步  她用黑掌推开三扇假门
    到家了 她说   
    我想起那位预言家  他正不分昼夜
    行走于混黑如梦的郊野
    寻找陷落的城楼  还有三张牌 
    我已觉察到  她与我的影子
    同时游进虚设的门洞
    这时  天已启明  落英纷纷
    常客一读完,彭雨虹马上拍掌说;我喜欢你这首诗,明天早晨到我宿舍来,你手抄一遍《裸梦》,我帮你画张肖像,我用画换你的手稿。
    成交。常客他们在饭店老板不住的打烊声里,扫兴地走出了饭店,彭雨虹拉上常客嚷着继续找地方喝酒。邵一波一旁提醒,说彭雨虹喝了酒会惹事找麻烦。
    常客酒兴上了头,拍着胸脯嚷叫;谁怕谁啊谁怕谁啊。
    邵一波说;你看你社会习气又来了,贼性难改,这里是大学不是在常武。
    几个人头碰头地商量,最终决定买瓶白酒带进咖啡馆里去喝;白酒和咖啡自由选择。中途有人退场说回宿舍睡觉,最后只剰邵一波,彭雨虹,常客和伟伟去了咖啡馆,进门前,常客故意落在后面,跟卲一波说道;帮我个忙,把诗集送给白天见到的女学生。
    邵一波说;你想泡她就应该亲自去送。
    常客说;我说不想泡,你可以帮我这个忙了吧。
    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咖啡馆,扫视一圈,没有看见下午在这里当服务员的女学生,邵一波去柜台上打听她的去踪,得到的回复是;来这里勤工俭学的学生来自不同的系,大家并不一定认识,你们明天下午再来找他吧。
    咖啡馆靠里有八,九个人围着用两张桌子拼起的大桌子,桌上的几只盘子里放了瓜子,水果,气氛热烈地争论一个什么问题。彭雨虹凑上前去听了一会,拣了张靠前的桌子,坐下后偷偷地从裤袋里摸出酒瓶,等着服务员端来四杯咖啡,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其他人也跟着一口喝光杯中的咖啡,换上了白酒。坐了约有半个多小时,邵一波说去趟卫生间,靠里坐的彭雨虹紧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卡座突然往后面的大桌子,出人意料地用手狠狠拍了几下桌面,震的桌上瓷盘子跳了几下,接着用挑衅的目光扫视围桌而坐的人,吼叫了一句;安静,听我朗读一首诗歌。说着爬上桌子,刚作出了个列宁式的扬手动作,有人上前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地往后一拽,上半身象只蛤蟆一样趴在桌子上,那人继续往后拉拽,彭雨虹的下巴撞在桌角上,霎时间血流如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晃了几下脑袋,伸手抹了下伤口,看到被鲜血染红的巴掌,似乎从酒醉状态中醒来,挣扎着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常客与伟伟的座位背对着他们,常客坐在靠外的位置上,听见彭雨虹的拍桌声,扭头看了一眼,只以为他碰到同学熟人后拍桌打招呼,听见身体和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这才意识到;彭雨虹被人打了。起身冲到他的身边,看着脸上手掌上的鲜血,刹时激发起了蛰伏在身体里多年的野性,借着昏黄的灯光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人脸上现出不知所措的惊慌,有人试图上前解释,也有人作出应战的架势,拉拽彭雨虹的人虽然做出摩拳擦掌的姿态,一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伟伟从后面赶上来扶持住彭雨虹的同时又跟常客耳语了一句;这边 几个人全是外面流窜进来的艺术家。
    常客问彭雨虹发生了怎么回事,拉拽的人作贼心虚,手指着彭雨虹先解释说;是他挑起事端,我只是阻止他不要爬到桌上去。彭雨虹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挥手一拳,被他避开后又摆出还击的姿态,常客操起桌上的瓷盘子,对准他的左脑门狠狠地竖劈了下去,瓷盘孑一破两半瓣,一半瓣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常客抓着另一半瓣,又是一记竖劈,锋利的破碎边沿在额骨头上拉出了条伤口,鲜血瞬息染红脸颊。
    邵一波从卫生间出来,冲上前一看这血淋淋的场面,便知道常客脾性未改又闯祸了,虚张声势地吼叫几句,然后压低嗓音吩咐他;你快回宿舍,给校保卫科抓住就麻烦了。
    常客一听这话,兜转屁股象阵风一样窜出咖啡馆,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他们三个人叽里呱啦地走进了宿舍,彭雨虹揭掉用来捂伤口的手帕;血止住了吧。伟伟凑近看了下巴上的伤口;止住了,不流血了。
    被我打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常客问道。
    被我们一吓唬也跑了,我说你到大学里寻衅滋事打大学生,被校保卫科抓住了送派出所肯定要拘留,被大学生打了也是活该,学校偏袒学生,这人一听拔腿就跑。邵一波说着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下手也太狠了,额骨头有这么长的伤口,连皮都翻开了,估计去医院起码要缝八,九针。其他学生当时就傻啦叭叽,蛮好的艺术氛围瞬间被你们搞成了血淋淋的武斗场面。
    彭雨虹抽完一根烟,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别忘了,明天早晨来我宿舍。
    邵一波说;明天有专业课,没空陪你,
    常客指着桌上的《黑色诗情》,说道;明天我去上海,然后转乘到宁波的火车,你负责替我转交到她手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常客上了趟卫生间,回到宿舍便认真地边抄边修改了一遍《裸梦》,拿上手稿和一本诗集去了彭雨虹的宿舍,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熏味,床边的脸盆里有呕吐出的酒菜,他上前推醒了仍在呼呼大睡的彭雨虹,将手稿给了他之后说道;你继续睡吧,下次有机会再给我画肖像吧。
    彭雨虹咕哝一句;现在是画画的最好状态。说完这句话又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自言自语了一句;嗯,可以开始画画了。起床后拿上毛巾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出两个菜馒头,一边啃嚼着冷馒头一边指挥常客坐到窗口下的课桌上;随便动随便看,我叫停你就别动了。常客摆出个昂首挺胸的姿势,便听见他喊了声;停,别动。然后听见油画笔在画布上发出的摩擦声。
    宿舍里就你一个人吗。常客问道。
    还有两个同学,他们应该去上课。
    你不用上课?
    我考大学的作品都比老师画的好。彭雨虹接着吹嘘了一通,说以前打架跟泡女人一样所向披靡,昨晚吹亏是因为酒喝多的缘故。然后又评价常客昨晚的表现,说你打架勇猛但不讲究技巧,用暗器伤人不讲武德。他说着放下画笔走到中间,又是冲拳又是跺脚,最后表演飞腿,落地时一个趄趔,膝盖顶在了地上。爬起来后一脸羞色地说;酒还未酒,酒还未酒,我是专门拜师学过武术,你信不信平时打架五,六个人近不了身的。
    常客连说了几遍;我信。
    彭雨虹上前调整一下常客的坐姿,回到画架前自言自语起来; 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比如诗歌与艺术。可以这么理解,比如真理是需要弄清了为什么的。这个世上恰恰诗人与艺术家是不需要真理的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真理。
    这张肖像要画多少时间。常客没有心思争论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担心赶不上火车班次,按照行程计划,今晚夜宿普陀岛。
    一,二个小时。彭雨虹答道;你是不是要赶火车。
    是的。
    ok,我加快速度。彭雨虹不再讲话,专心致志于绘画,安静的宿舍里只听见画笔在画布上发出嚓嚓嚓的声响,一个小时后,他把画笔往调色板上一扔,退后几步自我欣赏了一番;画好了。
    常客盯看着画布上的肖像,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牛比,绝对牛比,把我内心的孤傲与期望画了出来,下趟来苏州请你喝酒,不醉不罢休。
    写首诗送给我。彭雨虹将画从画架上取下,交到他手上。
    没问题,一定。常客将画拿到邵一波的宿舍,塞到床底上,然后留了张便条;我走了,两件事,一,油画寄存在床底上,二,别忘了将诗集送到她手上,谢谢。
    常客赶到火车站买了张去上海的车票,中午到上海站,随即买了张去宁波的车票,火车到达宁波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了,紧接又挤上一辆开往轮船码头的中巴车,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去普陀山的未班船票。
    轮船离开码头,水手便关闭了舱门,常客只能通过尺方大小的窗洞往外观望灰蒙蒙的大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兴奋又有些许恐慌,航程过半,他注意到坐在旁边的清瘦男子沉默不语,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客主动搭讪问道;轮船在海上还要行驶多长时间才能扺达普陀山。男子声音沙哑,轻声地回了句;还要个一多小时吧。常客接着问;这么晚上岛还能住到旅馆吗。男子说;我建议你去住海军招待所或者庙里的客房,三,五块钱一夜,经济又实惠。
    轮船在颠簸中行驶,大海的咸腥味裹着渐趋浓重的暮气涌入船舱。一段沉默之后,常客又主动和男子搭讪起来,了解到男子是绍兴人,母亲有病,常年卧床不起,他每年去普陀山上的普济寺烧香拜佛,祈佑平安。常客由衷地夸赞了句;你真是个孝子。男子淡然地回应道;养儿防老,份内事。
    轮船不知不觉中停靠码头,上岸之后,男子招呼东张西望的常客;我每回来都住庙里,三块伍一张床位,你要是觉得合算就跟着我走。常客感激地说道;当然好啊。
    男子将常客带进了一座肃穆的小庙,每条过道中间悬挂着一只孤零零的灯泡,闪现出昏黄暗淡的光,男子指着最靠里的一排黄颜色平房,说那就是客房。客房共有六张床位,只有他们两个人入住,其它床位都空着,砖地打扫的干净清爽,散发出的凉气有如春风拂面。整理停当后,常客说;肚子饿了吧,出去喝一瓶我请客。男子矝持一笑,摆摆手说道;谢谢,我不喝酒,包里也带了干点心,明天一大早又要上山烧香拜佛,你一个人去吧,记住,庙门大概十点半左右关闭,出门往右走上一里多路,有条叫横街的地方,那儿里有家小饭店和杂货铺。
    男子介绍的横街,其实是条铺着两条半尺宽麻石的弄堂,狭窄处还没有尚书弄宽绰,弄堂两旁幽暗模糊的房基处丛野草丛生,墙上挂着的藤蔓枝繁叶茂,横街就在从窗户门洞里映射出来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蜿蜒延伸,弄堂深处乌漆抹黑。亮灯营业的店面挤在了街口,最靠外面的饭店招牌上写着;梭子蟹一块钱一只,二块伍二只。店堂里的曲尺柜台前放了两只酒坛,上面挂了块牌子;花雕;一勺五毛。店堂里还有桌顾客,有人正嚷喊着;老板,添酒。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吃饭,应了声后不急不慢地放下手里饭碗,拿了几只空杯子放在木托盘上,一勺一勺地舀满,端到饭桌上后又和顾客说笑闲扯了几句。
    常客要了两只梭子蟹,二勺酒, 一个人坐到店门外面的小方桌子前,听着从不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潮汐声,昏黄的灯光象雾一样飘浮,一对情侣互挽着臂弯从横街黑黝黝的深处走了出来,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缓滞又空旷,他注意到情侣经过身边时也朝自己瞥了一眼,他只看清男的鼻梁上架了付黑框眼镜,两人偎依着喁喁昵语,他目送着这对情侣缓步走进灯光之外的黑暗里,趁着老板来添酒的机会,随口问了一句。;老板,他们也是游客吧。
    反正不象是本地人。老板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
    边饮喝边期待从脑子里跳出来的诗句。
    常客不再作声,摸出随身带的圆珠笔和笔记簿,记录下刚从脑子里跳出来的诗句,有了开头一句,后面句子便象拧开了水龙头似地哗哗地流了出来。
    我是否将在消失的片刻回忆彤云下的你
    风中裸露双乳的女人 让我的双唇
    重新吮吸到光 肉欲可否让我内心餍足

    我的女人 你将如何消失于我的记忆
    柔弱的灵魂穿行于颂歌和密簇的花丛
    內心积蓄的尘粒覆盖事物的核心
    应验濒临的冲动 消逝的事物
    被一掬葬土拯救的玫瑰 香气笼罩异域
    不断挥霍或流失的意象中 五月黄昏
    醉心落拓不羁的生活 沉重的步履
    穿过火焰的村落 遁入众神栖身的山林
    .......................
    老板过来问还要添酒吗,常客看着桌上一堆梭子蟹壳;已经喝了五杯吧,不喝了,现在有点钟了。老板说;快到十点了吧。他起身又嘀咕了句;不喝了,还要赶回庙里睡觉。今晚的月光特别亮很好,月光下的山路闪烁青色的光辉,走近庙门时忽然感到一阵尿急,赶紧抬腿跨过大半尺高的木门槛,跑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撒了泡尿,抬头看见一个又高又瘦赤着膊,剃了光头的人,正在往晾衣绳上挂晒刚洗好的床单。他象做错事的学生,低下头快步从这人面前走过,推门进了房间,听见绍兴人轻微均匀的鼾声,叽咕了一句;我也睡了,明天还要去爬山看海。
    早晨醒来,常客睁开眼睛朝绍兴人睡的床铺望了一眼,人走床空。又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房里五张空荡荡的床铺,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情愫。他随后去庙里食堂,一见全是素食,只喝了碗白粥,然后在庙里转了一圈,时而有布履僧人穿门而过,走路时不出一点声响,素朴肃穆的藏经楼门窗紧闭,门廊处挂着闪烁丝光的蛛网,经过半敞的侧门,看见有个年轻僧人穿着宽松的僧服,裤脚外面缠了绑带,摆出坐马势的架式。走出庙门,沿路有卖香烛的摊头,他上前问卖早点的地方,有人手指着横街所在方向;往前走有两家点心店。
    常客在普陀山里转了两天,第两天下午回到宁波,按照阿林手绘的路线图,到轮船码头买了张去温州的船票;三等舱,晚上七点开船。他是初次乘海轮,上船后没有急于进船舱,象巡视员在甲板船上游玩了一遍,感觉海轮象栋在海上飘移的楼房,有人站在甲板上对着黑沉沉的海大吼大喊,他也张开双臂,豪情满怀地一阵吼叫。在甲板上吹了阵海风后回到船舱。他买到的三等船舱是上下铺,四张上下床八个铺位,中间吊了盏白炽灯。他的铺位在靠里的上铺,爬上铺位,观察了下船舱其它七个乘客,居然全是女人,年纪有大有小,交谈多是用听不懂的方言,中间有一,二个人讲普通话,接话的人也会凑讲几句别扭蹩脚的普通话。躺在铺位上大半个小时才听出了个大概,她们是同一个单位出来旅游的,讲普通话的人是个年轻女会计,扎了一把半尺长的马尾辫,有人在问她报销船票的手续,有人说船舱里太闷热,打开舱门,一阵阵咸腥的海风灌进了船舱。常客察觉到这些女人后来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了,在猜测是什么地方人,干什么工作,旅游还是做生意走亲戚,有人用手势比划议论他的长头发。对面上铺的女人终于开口问道;哎,小伙子是那里人,常客说;常武人。她接着问;常武在那个省。常客说;在江苏省。她又问;去温州做生意还是走亲戚。常客说;是经过温州去福鼎看朋友。下铺的女人又凑上来问;小伙子干吗留这么长头发?常客说;留了玩的。斜对面铺上的马尾辫问道;你是画家吧。常客侧身瞄了眼马尾辫,觉得她长的特别象甫娴,壮起胆子回道;我是诗人。对面上铺的女人笑嘻嘻地说道;有人;诗人别忘了温州发廓小姐很有名,可以从她们身上找灵感啊。她的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常客虽然知道她在拿自己寻开心,但第一次听说发廓小姐,还是懵里懵懂地问了句; 发廓小姐是干什么的。他的问话又引来大家一阵哄笑。有人说;不能告诉你,你自己去找她们不就知道啦。
    常客不再搭理她们,盘腿坐在床上,从书包里抽出本诗集,刚翻了两页,有人去关上舱门,嘴里嚷着;睡觉吧睡觉吧。年轻稍大的女人也不忌讳他的存在,脱下衬衫长裤,袒胸露肩,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常客反倒觉得尴尬,一脸窘态的爬下床,出了船舱,在去甲板的途中经过服务舱,见有人在排队,上去一问是买散席票的人在租席子,一条一块钱,他也排队租了条席子,铺在甲板上,头枕在手掌上,仰脸望着满天繁星,刚酝酿出一句诗歌,便听见有女人跟他讲话;有铺位不睡,睡在甲板上当心受凉。常客坐起来一看是马尾辫女人;一船舱女人,就我一个男人太不自在了。
    马尾辫说;别说你男人,她们有些话我听了也难为情,这种年纪的女人没有说不出的话。
    反正我也听不懂她们讲的温州话。
    我是上虞人,去年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温州皮鞋厂做会计,温州话也只能听懂个大概。马尾辫说道;看你第一眼时还以为是画家,原来还是个诗人,我在大学里也喜欢写诗,还在校刊上发表过诗歌。
    准确地说,我是个流浪诗人。常客不无炫耀说道。他忽然想起在时英那里遇到诗评家的话;这是全民皆诗的时代,假如一块砖从我单位窗口扔下去,砸中一百个人的脑袋,九十九个是诗人,剩下一个是文学爱好者。
    流浪生活一定很浪漫。马尾辫羡叹道
    更多的时候是孤独相伴。常客说这话时故意装出深沉的样子。
    大学老师劝我们不要写诗,他举了好多例子说真正的诗人都是孤独的疯子。
    你老师也是疯子。常客走到了舷栏后,点了根香烟,凝望着风平浪静的茫范夜海,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大海孤独吗,海浪孤独吗,人孤独吗?生来孤独,死亦孤独。
    马尾辫还是被他故作深沉的话语给问晕了,赶紧换话题;你不在温州玩上两天吗。
    温州有好玩的地方。
    有啊,远呐有雁荡山,近有江心屿,我推荐你去江心屿,有好多唐宋诗人驻留江心屿,叹咏江心屿著名诗章。你知道最有名的叠字联吗?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就挂在江心寺院大门两边。交通也方便,公交车可以直达。
    我想去江心屿看看。常客突然话头一转;你有空做免费导游吗。
    好啊,我正好有两天假期,虽然在温州工作一年,也没出去好好玩过呐,平时都是厂里宿舍,一个人也没兴致出去玩。两个人聊的正欢,有人喊着潘为芬的名字找了过来,把她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马尾辫上来跟常客打个招呼;我师傅喊我回船舱早点休息。随后压低嗓说道;她们都说你不象个好人,怕我被你拐跑了。说完自己禁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客在甲板上借着微弱的桅灯光,在日记簿上涂涂写写,直到旭日喷薄而出,橙红色的阳光披洒在浩淼的海面上,才回船舱睡觉。一觉醒来时己是下午两点,起床后先跑去甲板上抽烟,发觉海轮抛锚停洎在海上,好多人聚在甲板上议论涨潮的时间,有人说海轮要在海上停洎一个多小时,等涨潮了才驶进码头。他回船舱拿上书包,看见马尾辫正和师傅坐在床沿聊天,四目对视,他朝马尾辫眨了几下眼睛,她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常客刚走到甲板上,马尾辫紧跟着走上来问道;没有人来接你吧。
    没有,我在温州没有朋友。
    你打算住那里呐。
    就近找个旅馆。
    我劝你最好不要住在轮船码头附近的旅馆,脏乱差。
    市中心旅馆相对要贵吧。常客刚才数了下口袋里的钞票,仅剩一百零几块。
    我们厂招待所倒是不贵,只要十二块钱一天,就是离这里有点远,但方便我带你出去玩。
    常客后来跟着马尾辫住到温州皮鞋厂招待所,他作贼似地尾随在她们身后,中途换乘了两辆公交车,到站后首当其冲下了公交车,进了站台后的百货商店,买了两包香烟。马尾辫跟厂里人告别分手后,带上常客去了皮鞋厂招待所,以厂客户名义给打了个八拆,收了不到十块钱一天的房租;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回趟厂宿舍。她说道。
    常客早就盯上了招待所对面的录像厅,回房间洗了把脸,随后出门去了录像厅,门口黑板上写着香港最新武打片,买票进去在前排找了张座位刚坐下,有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身旁,悄声地说道;旁边房间播放的是三級片。常客以前从没听说过三級片,但从这人的表情里已经猜出个大概;什么三級片。这人的脸躲在黑暗里歪笑着做了个扒衣服的动作;有裸体镜头的武打片,想看再多加一块钱。常客毫不犹豫地给了一块钱,随后跟着他去了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里满端端地坐了二十来个人,还有人带着女人一起来观看的,前排位置早己被人占满,只有靠墙最后一排位置空着没人坐,彩色电视机放在特制的箱子里, 有人将灯一关,刹时鸦雀无声,烟雾缭绕的光线里回响着粗重的喘气声。录像片一开始便是女主角跟一个和尚乱打一气,从地上打到树林,从河里打到岸上,再打到床上时女主角一丝不挂,纤毫毕露,胴体一览无遗,仇人打成了情人,满屏都是香艳刺激的肉博画面,整个房间里也回响着男女主角哼哼唧唧的喘吟声。常客有生以来头一次在屏幕上看到如此画面,不知不觉身体有了又涨又烫的反应,额头上挂满了细碎的汗珠。一部片子放完,有人提议加场再放一部,有人问夜场片名,老板报了个片名;《风月和尚》。常客回招待所的路上,眼前不时浮现出哼哼啊啊的肉博画面,躺在房间床上,模仿着录像片中男女主角,乐呵呵地学叫了几声,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去开门一看果然是马尾辫,她开口就问;吃夜饭了没有。常客说;刚去对面录像厅看了部录像片。马尾辫说;你们那儿没有录像厅吗。常客说;有啊,但全是放的老片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招待所食堂,马尾辫点了几个菜,一瓶花雕,常客说两个人喝一瓶肯定不够,庆祝我们的相遇相识,再加一瓶。马尾辫推诿了几句,最终答应喝半瓶,两个人边喝边聊过往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外人看来,两个人的热络程度倒象是老友相逢。快喝完时,他又朝墙上的挂钟瞟上两眼,马尾辫察觉到他的表情,便问;你晚上是不是事。常客说道;没事啊,所以想去对面录像厅看录像,我看见预告牌上写着今晚放映的是香港最新武打片。马尾辫说;我在这里一年还从没进过录像厅,吃完饭陪你一起去看场录像。
    两个人吃完饭便去了马路对面的录像厅,录像片七点钟准时开播,故事情节简单,讲述一个武功盖世的和尚拈花惹草的故事。放映了十几分钟,电视屏幕上出现和尚与村姑颠鸾倒凤的交欢肉博镜头。常客目不转睛地盯看画面的同时又瞥了眼身旁的马尾辫,她低着头玩弄手指。屏幕上男女肉博时发出的叫欢声,从开始时嗲声嗲气的撒娇渐渐地变成如同受虐的夸张的尖叫声,刺激着耳膜。常客又瞥了眼马尾辫,心想下回还是一个人来看,要是再赖着不走,她即使嘴上不讲,心里肯定认为自己是个下流猥琐的男人,不能把培养出来的好感毁于一场录像。他拉了下马尾辫的手臂,说道;不看了,换个地方去玩吧。两人手拉手地走出录像厅,马尾辫说我带你去剧场酒吧,那里有文艺演出,客人也可以上台表演。
    他们走进剧场酒吧时,小舞台上歌手穿的皮衣皮裤上挂满了亮闪闪的饰片,正在舞手跺脚地嘶吼着电影《少年犯》里的插曲。剧场酒吧一共才有八,九张桌孑,听众寥寥,马尾辫去要了五瓶啤酒,常客抢着先把帐结了,马尾辫后来又去拿了五瓶啤酒, 回来见他在巴掌大的日记本上写着什么,便问;写诗的灵感来啦。
    常客说;灵感来了,我在酝酿一首长诗。
    你上台去朗诵给我听听吶。马尾辫怂恿道。
    常客环视一圈,酒吧里还有二张桌子前坐了近五,六个人;喝完酒上台朗读给你听。
    桌上的酒瓶都空了,只剩杯中酒,常客试探性地问了问;还想喝吗。马尾辫连连摆手说;不能再喝了,现在已经醉了,我是舍命陪君子,平时我可是滴酒不沾,你现在可以上台去朗诵诗歌了吧,朗诵完了我们就回去休息。
    常客醉眼朦胧地走上舞台,空荡荡的剧场酒吧里连服务员也不见了踪影,马尾辫是唯一的听众,他耸耸肩,装模作样地对着话筒清了两声嗓子,翻开日记本,念了新写的长诗中的两节;
    局限天空的鸟 悲哀是如何一种精神
    那在夜半抵达内心的木筏是否己经偏离
    恐慌的航线 记忆背影里燃烧的的夕阳
    我的女人 我找到闪烁可怕光芒的石头
    从掩饰记忆的跫音开始或结束
    守望的时间席卷尘埃 埋葬唯一的遁踪
    锐利的鸟鸣穿透阴影的软壳 今夜

    所有声音急遽地荒老 浮出黑暗的微光
    悖逆的记忆恰如殆尽的呓语
    从消失的记忆开始 嫡承的事物背离尘嚣
    核心微如星光 消失的记忆的祭坛
    我们将如何在回忆中消失 石头注目下
    我们将如何在追忆中重获新生 永恒如你
    常客声情并茂的朗诵只赢得了马尾辫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拥抱与夸赞。剧场酒吧离招待所有公交车两站路程,回去路上两个人俨然成了热恋中的情人,不时地停下脚步,躲到树后面环搂对方的脖颈,一阵荡人心簇的热吻和呵抚。快走到招待所门口,马尾辫说;明天陪你去江心屿。
    常客还是紧搂住她的腰;今晚呐。
    今晚早点消息。马尾辫佯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他的搂抱里扭动了下腰肢,她从这个男人的呼吸里早己嗅闻出浓烈欲望荷尔蒙气息。
    常客说道;我不想休息,还想和你说说话。
    招待所太乱了,去我的单身宿舍说说话吧。马尾辫似手就在等他说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她立即作出了回应。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招待所,走近后面一栋灰蒙蒙的两层楼,整栋楼只有两个窗户亮着灯光,最北面的房间便是她的宿舍;我有时下班回来还要做帐,厂里照顾我就分给我一间单身宿舍。
    常客在温州三天的时间里,一直住在马尾辫单身宿舍里,过起情人同居的生活,离开温州的早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马尾辫在细雨霏霏把常客送到公交车站,上车前问了句;诗人,你还会流浪到温州来吗。常客用凉凉的手掌抹了下她脸颊上的泪水雨水, 答非所问地回了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TOP Posted: 04-23 10:23 #47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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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地褪下她的黑色短裤,直起腰,重又点着了一根烟,目光如同温热的无形之手,摩挲着安详地躺在月光和潮汐声下性感撩人的赤裸胴体,并拢的圆润双腿,最后定格在黑色三角形阴影处。姚姚这时微微睁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望着他痴迷恍惚的神情,撒娇了一句;我好看吗,有你以前见过的女人好看吗。
    风情万千,天底下没有相同的女人。阿林噗地吐掉粘在嘴唇上的香烟,扑到在她的身上,两个人仿佛久旱逢甘霖,两具欲火中烧的肉体贴合于一起,如胶似漆地双双沉醉在性爱的愉悦里,喘息与娇喘交错起伏,抖颤的身体如海上波涌,姚姚神智不清似的在一番混乱言语之余,突然爆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叫,恍如身处濒临边缘,脸颊上泛现一层淡淡红晕,阿林紧随着浪哼了几声,两人几乎同时抵达完美的性爱高潮。
    姚姚用手湿乎乎的手掌抹擦阿林额头上的汗珠,如同梦呓地说了一句;真的太舒服了,诗人是不是特别会做这事。
    阿林坐起背靠在礁石上,重又点着了一根烟,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你以前和男人做这事不舒服吗。
    也舒服啊,但从来没有这么舒服,和现在的男人做这事更不用说了。姚姚脸上露出雅气又满足的笑靥。
    姚姚的夸赞让阿林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自我吹嘘了几句,话题一转;你现在又找了的男人啦。
    是找了别人的男人,唉,一言难尽,他有老婆孩子。姚姚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嘴上的香烟,猛吸两口;我和他就在南岛一起长大的,我嫁人后他也找了老婆,我离婚回到岛上,现在又和他好上做这事了。
    你俩还是青梅竹马,他人在岛上吗。
    出海捕鱼去了,岛上以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结婚生孩子的男人不能上船出海捕鱼,女人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海丰答应这二天带我上船出海玩呐。阿林想起海丰的许诺。
    你们是出海去玩,和规矩是两回事。姚姚忽然问道; 他和你出趟海要好多天了没有。
    没有,要多少天啊。
    要看是去内海还是外海渔场,你去海上玩,我想你想做这事怎么办,你从海上回来后就要走了吧。姚姚象初次尝到了甜头的孩子,依恋不舍起他了。
    阿林也喜欢上姚姚质朴率直的性格,哄骗孩子似地回道;我是流浪诗人,快活即吾乡,海丰说这两天没有船队出海,以后每天黄昏我们就在这儿约会。
    你真的不觉得跟我做这事不吃亏吗,岛上老人都是这么讲的,没结婚的少年郎跟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做这事,会被她吸走精气的。姚姚忧心忡忡地重复问了一遍。
    我愿意你把我的精气吸进你的身体里。阿林说道。两个人穿上衣裳,一前一后地往着村口方向走去,刚走进村正好到了南岛十点钟断电时间,两个人躲到大树后面一阵亲吻,分手前阿林又叮嘱道;明天黄昏,礁石滩见。
    这天上午,海丰出门前跟阿林讲;我去印刷厂商量如何办《海音诗报》准印手续,下午可能有船队出海。阿林吃过午饭,去村口杂货店买香烟,正巧碰上姚姚,他说;我正想去找你,下午可能有船队出海。
    姚姚说;那要去多少天。
    也几天吧,本来等我朋友来了一起出海去玩的,等到现在还没到,我就不管他自己先去海上玩几天吧。阿林察觉到站在村囗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朝着这边盯望;我要去整理东西,回来后还是老时间老地方见。
    出海捕渔的船队下午三,四点才离开码头,行驶到天黑时,阿林才渐渐适应海上的颠簸,站在船头放眼望去,黑沉沉的海面上,远处有十数盏桅灯在海风浪涛声里飘摇,心里突然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觉得脚底下的这艘船象似一幢随时有可能坍塌的危房,他问海丰;渔场离这里还有多少航程。海丰说;最近的渔场也要在明天下午才能到达。阿林说;那我朋友到了南岛怎么办。海丰说;我和妺妹讲了,你朋友一到南岛,她会让人带口信给我。阿林惊奇地问道;在海上会有谁给你带口信。海丰说;当然有,岛上三天两头有船来渔场,她会托人带口信,我们然后可以乘其它渔船回岛。阿林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茫茫海上传带口信被他说的比在大街公园里碰到老同学还要那么容易。此刻,他有种想把自己灌醉的欲望;最好一觉睡到渔场。
    阿林在信上是这样写的;说温州的隔壁就是福鼎,有汽车直达福鼎沙埕码头,然后乘渡船直达南岛。常客想象中的隔壁也就几站公交车路程,万万没想到居然要乘上大半天的公交车,而且绝大部份时间在狭长险峻的山路上颠簸行驶,一边是大海,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两辆车交汇时,倾斜的车身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翻车坠入进山脚下的大海。他这时才想起在车站听见江苏来的货车司机围聚一起议论商量,大意是雨天路滑,下面的盘山路程只能请本地司机代驾,代驾费好象是贰拾元。常客还注意到一路上的山壁有人为挖凿的象壁龛一样大小的洞穴,里面供着佛像,用石头堆砌的供桌和用来插香的器具。旁坐的中年人告诉他;这是有车子从这里坠落进大海的标记,那些供着佛像的洞穴,是死难者亲属开凿的,每到他们的遇难日,亲属会来烧香烧纸钱,保佑生者平安。常客听了他的讲解,条件反射地望了眼窗外浪拍礁崖的大海,脑子里快速闪现路上所见的数十个洞穴,更是如坐针毯,在高度恐慌里魂不守舍地煎熬到了福鼎汽车站,他仿佛做了场噩梦,被虚汗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凉意泌入肌肤。
    褔鼎到南岛还要乘上近一个小时在江南运河里常见的水泥机帆船,蹲在船舱里的十几来个乘客大都是肤色黝黑的女人,年纪有大有小,时有海浪拍进船舱的航程里,她们镇定自若,从话音和说笑表情上可以判断出都是南岛的居民。他们好奇与警觉的目光也不时扫掠着这个将要登上南岛的不速之客。有人向常客连问了几遍,他从他浓重的福建普通话里猜度出他是在问自己去南岛找谁;姚家村的姚海丰。常客话音刚落,有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抢着插话;我也住姚家村,姚海丰就住我家对门,下了船你跟着我走。随后又问了一句;你是常武人吧,前几天他家来了个从常武来玩的朋友,昨天跟船出海去玩了。常客先是啊了声,然后说道;他知道我到了就会回来的。
    南岛不足两平方公里,四面临海,岛上分布着好几个自然村,姚家村在南岛的最东面,村口正对着海神庙,整个村子不足百户人物,男人满了十八岁就可以结婚生子出海捕鱼,女人在家带孩子料理家务,补织渔网,所以留守在村里的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妇女,谁家要是来了个陌生人,村上人借着串门或在家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窥望,这情景令常客联想起小时候去动物园挤在铁栏杆前看猴子的场景。岛上有家能坐下百十号人的电影院,毎周放映两场电影,免票入场。还有个邮电所,所里一共才有三个人在里面上班,海丰妹妹海星是其中之一,她上午负责收发包裹信件,下午便成了邮递员。海星有张圆圆胖胖的脸,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长期日照海风吹的缘故,沙砾色的皮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露出与皮肤极不相配的一排洁白牙齿。她跟常客一见面便说;你是诗人常客吧,阿林哥来我家等你好几天了,昨天才被我哥带去海看捕鱼了,他告待我负责招待工作。海星料理安顿好他的晚饭住宿,便去村里打听这两天出海的人,让他们带口信给海丰,让他们赶紧搭乘返航的渔船回来。
    常客在海浪声里美美地睡了个好觉,早晨起床后在院子里碰上海星,她说;上午你就在家里看书写作,下午我带上你一起送邮件,顺便游览南岛。吃完饭,睡了半小时的午觉,海星把他从床上喊了起来;走,陪我去送邮件。常客从书包里取出相机出了门,陪着他们一起去送邮件的还有个小男孩,海星介绍说是住在斜对门的表弟,己经到了上学念书的年纪,就是死活赖在岛上,情愿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满岛跑,不肯去镇上学校里去读书。
    海星先带常客去海神庙烧香,庙看上去有些年代,蒙上了一层灰尘,要爬几十级台阶才进入庙门,庙不大,也就只有睡觉的房间那么大,庙里供奉着一尊佛像,庙里庙外不见一个人影,海星取出随身带来的三柱给常客;你去许个平安愿,挺灵的。常客按照她的指示,许愿,跪拜叩头。出了庙门,在岛上转了遍,然后去了海滩,他先对着大海拍了几张照片,看见几块突出海面的礁石,忽发奇想,让海星和表弟卷起裤管,光着脚爬上礁石,自己穿了条短裤,爬到斜对面的礁石上,选好背景,手指摁下快门的瞬息,脚底一滑,连人带照相机掉进了海里,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海水。吓得海星惊叫一声,从礁石跳进海里,常客已经从没膝深的海水里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没事的我会游泳,就当洗了个海水浴。
    常客当时只是用布擦干了照相机,回到家里才照相机经海水一泡都变形了,顿时急的六神无主,沮丧地想着这事没法跟邵一波吿待了;只有照价赔偿。
    海星找出哥哥的衣裳裤子给常客穿上,带他去了码头,正好是涨潮时间,渔船列队靠岸,海星带着常客上了渔船;喜欢吃什么尽管拿。常客看着舱里各种各样的海货,捡了半篮子梭子蟹,贝壳和奇形怪状的鱼,他发觉海星的人缘特别好,所到之处,渔民们纷纷跟她主动打招呼,拿海货都不肯收钱。黄昏的时分便拎了煮熟的海货和酒,去海滩上一边看夕阳一边大吃大喝。
    晚上,海星烧了一顿海货大餐,又去村里喊来一个女人;她叫姚姚,阿林哥的好朋友,我不会喝酒她会喝,让她陪你喝一瓶。他们喝的是一种叫醉蟹的低度白酒,标注只有36度,常客喝了整整一瓶,晕乎乎地准备回房间睡觉,听见海星说了句;常客哥,明天下午我带你去钻山洞。他嗯了声,回到房间,爬上床呼呼大睡了。
    南岛上有个山洞,南北贯通,洞口约有二米宽,三米多高, 正对大海。隔天下午,海星带上常客和表弟,先将手里的十几封信和包裹单送掉后,便去了朝北的山洞口,表弟从蛇皮袋里取出一球渔网绳,绳头扎绑在洞口的礁石上;万一在山洞里迷路,我们可以顺着绳子回到洞口。她解释道。
    海星走在最前面探路,常客尾随其后,表弟负责放绳。从洞口往后延伸的二,三十米石子路已被海水冲刷成盐花白,转了个45度的弯,前方刹那间淹没在黑暗之中,阴气袭人,滴滴答答的水声此起彼落, 乌漆抹黑的山洞深处回响起脚踩在石子上发出阴森森的回声。海星摁亮手电筒,住前走了半个多小时,她作出一个奇怪的举动,用耳朵紧贴在洞壁上,屏气聆听了数十秒钟,常客也学了她的样子,耳朵紧贴在湿漉漉的洞壁,感觉听见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大海的呼吸声。
    姐姐,是不是涨潮了。表弟慌促地问了句。
    是的,潮水己经涨进山洞了,再不加快速度就要被潮水堵在洞里了。海星说道。
    常客听懂了姐弟俩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第一感觉是世界未日来了,眼前顿时呈现想象中沉没灭顶的灾难画面,呼吸竟然也变得艰难;那我们跑步前进吧。他小跑几步,一脚不知踩上了什么,啪嗒又摔了一跤,手掌撑在了尖利的石头角,血流如注,他也顾不得剧烈的疼痛,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伤口,紧跟着电筒一阵小跑,这时,他也感觉到涌进山洞的海水已经没过脚背 ;跑到洞口还要多长时间,来得及吗。他气喘喘地问道。
    来得及,再转两个弯就能看到洞口的光了。
    看到洞口的光还需要跑多长时间。
    快一点的话一刻钟。
    潮水淹没山洞还要多长时间。
    说不准,潮水有大有小,你别怕,来得及的。
    常客手抹着额头上的虚汗,心里后悔这趟探险之旅,海水快要没到小腿,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又转过一个180度的弯,看到灿亮洞口的刹那间,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的海水快没到膝关节了。回到家后,海星找来纱布红药水帮常客手掌上的伤口作了简单的清洗包扎,随后又去码头收了半篮子海货;我托人带口信给哥哥了,他们明后天就会乘船回岛了。
    这天傍晚,常客独自一人喝掉了瓶醉蟹白酒,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刚睡入梦乡,就被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锣鼓声和咿咿呀呀的喊叫闹醒了,他一开始以为是隔壁邻居着火的求救声,穿了条短裤急吼吼地冲出房间,看见海星和她妈妈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神情肃穆地奋力敲打手里拎着的直径约有一尺的铜镗锣,口中咿呀哇啦念念有词,听上去象是和尚念经,他又跑到门外的石台阶上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的门窗大敞,窗口门前摆放点着的油灯和蜡烛,敲锣打鼓喊叫声响成一片,这种情景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结束后他问海星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你刚才没发觉天空黯淡无光吗,那是月亮被云层遮蔽了,我们这儿叫天狗吃月亮,敲锣击鼓是在赶跑天狗,保佑出海捕鱼的人平安回家。
    次日下午,阿林所乘的渔船平安回到了南岛,海丰特意在船舱里挑捡了两篮子各种各样的海货带回家,再召呼上几个一起上岸的村里人,陪阿林的朋友常客喝酒。海丰到家后将海货交给了妈妈洗烧,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按阿林的叮嘱先去了姚姚家,把她喊到家里来一块喝酒。谁知姚姚一听阿林已经回到南岛,全身一颤,面色刹时变得煞白,哆嗦地说道;跟我要好的那个男人一回岛,有人便去告诉他,说亲眼看见我和阿林在海滩上做那事,他听了火冒三丈,当时就拎了用来砍缆绳的太平斧,说要冲到你家去砍断阿林的双脚,让他爬出南岛。
    海丰又不清楚她的男女之事,据理力争; 你现在是自由身,他又不是你丈夫管得了你的事情吗。
    姚姚心里一着急,破口骂了句;算我求你了,赶紧带着这个狗日的跑路不要再连害我了,他的双脚真是要被砍断了我先声明不关我的事。
    海丰这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口气跑进家里,拉上阿林的胳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闯大祸了,你和姚姚在海滩上做那事,被村里人看见了,他的男人拎了太平斧要砍断你的双脚。
    阿林听了全身抖筛子似的不住颤抖,如同掐瘪了脑袋的苍蝇在屋子里乱转,嘴里还要不停地叨咕;那怎么办呐那怎么办呐。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你现在整理东西,我去给驾驶摆渡船的人打声招呼,等天一黑,让他开船把我们先送去沙埕。海丰果断地说道,心里却是有苦难言,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
    阿林把坐在院里和海星说话的常客叫进屋里;你收拾一下行李,等天一黑我们连夜乘船去沙埕。
    常客从他慌里慌张的异样表情,察觉出一丝不祥,但还是埋怨了一句;怎么说变天就变天,刚才还说今晚要好好陪我喝顿酒,眼睛一眨就变成了要跑路的流窜犯。
    一言难尽,老天爷保佑我一路平安。阿林也是哑巴吃黄连,心里也在问自己,这趟流浪旅途上勾引得逞的女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让他心惊胆颤。他随后从裤袋摸出块电子手表;日本西铁城手表,送给你。
    这个也太贵重了,我不敢收。常客目瞪口呆地说道。
    走私货不值钱,在渔场上一条黄花鱼可以跟台湾渔民换一块表,我书包里还有二块。阿林说道。
    常客去院里跟海星道别时,蓦地想起上回她喊来陪自己喝酒的那个叫姚姚时女人,他猜想肯定在她身上出事了;红颜祸水啊。
    海星听见常客说天一黑去乘船去沙埕,以为跟她开玩笑,看见海丰从外面进来,上前问道;你们等天黑了就要乘渡船去沙埕吗。她听见海丰点头嗯了声,紧接着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海丰故意含糊其辞地回了句;有人来问你就说过两天就回来的。
    他们吃完晚饭,房间里坐等天黑,阿林如惊弓之鸟,拉上窗帘又不时地撩开窗帘朝外窥望,眼前不前闪现一个手提太平斧,怒目圆睁的男人形象。终于等来了天黑,他戴上海丰特意为他找来的阔边草帽,三个人作贼似的三步一回头地走出村口后,一路小跑真奔码头。阿林上了渡船,看着船夫抽掉搁在码头上的跳板,抚着胸口说道;阿弥陀佛,但愿一场虚惊,虚惊一场。三个人象偸渡客连夜乘船到了沙埕镇,海丰带上他们去了笔名叫弄潮儿的诗友家,弄潮儿一听海丰带来的人是《海音诗报》主编阿林,顿时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说了几遍;大驾光临,欢迎大驾光临。随即将他们带到街上的饭店,阿林连喝两大口压惊酒,总算定下心,寒暄了几句,开始和他们谈起了诗歌创作诸如此的话题。其间,弄潮儿问了句;你们说以前没有来过沙埕吗。
    常客摇头回道;没有。
    弄潮儿不无炫耀地说;沙埕可是中国三大渔港之一,明天我带你们去港口玩玩。
    海丰一旁说道;他们在你家住一夜,明天一大早乘长途车回常武了。
    常客跑到饭店外面的榕树下撒了泡尿,趁这吋机打量起眼前下的街景,数米宽的河面上停泊着带蓬的船,夜色下石桥上,有两个人穿着戏服在练甩袖,饭店隔壁杂货店柜台上的录音机,正在播放靡靡之音,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不时地拍打一下白乎乎的肚皮,空气里弥漫着不浓不淡的鱼腥味,一队上身穿着海纹汗衫,剃了光头的人步调一致地从走过湿漉漉的石板地。他走近柜台,看见里面摆放了数十种港台歌星的磁带。老板见有顾客上门,拉下卷到胸口的汗衫,上前热情招呼,介绍说这些磁带都是今天走私进来的新货,六块一盒,十块两盒,十五块三盒。常客迟疑一会,最终买了盒邓丽君的《岛国情歌》。老板见他拿了磁带转身想走,赶紧从柜台里一叠画报,说还有好东西要不要看看。常客随手翻了两本画报《阁楼》,《龙虎豹》,全是惹火的裸体照片,心里直呼大开眼界,再住下翻,有叠只有十来页的32开本画报,翻了几本,内页没有文字标注,全是火辣辣的外国男女各种性爱恣势图片,画面很刺激但印刷效果质量不如《龙虎豹》,身体立即有了强烈反应,他下意识的并拢双腿,点了根香烟掩饰窘态。老板见他一本本的翻看,便说我这里不是图书馆阅览室,你不存心买就不要再翻看了。常客拿起本32开本画报,说这本要多少钱。
    老板说;五块钱一本,一年全套十二本,伍拾块。
    常客说;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我去趟隔壁饭店。他跑回饭店,手里拿着邓丽君的《岛国情歌》磁带,在阿林眼前晃了晃,用常武话低声问了句;你身上的钱够我们回常武吗,我想买几盘邓丽君的磁带。
    阿林却用普通话,答非所问地回了句;你当心被人斩葱头,叫海丰去帮你还价。
    弄潮儿插嘴道;你是在隔壁那家店里买的吧,我带你去买,老板是我朋友。
    常客心想谎言要当场戳穿了,但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起去了杂货店,弄潮儿问看中了那几盘磁带,他指着柜台上的画报,说临时改变主意,想买全套画报了。弄潮儿对这些画报早已熟视无睹,见惯不惯了;你们那边没有这种黄货吧。常客揺头连说;没有没有,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黄色画报。弄潮儿随后用方言老板交谈了几句,老板又向常客推荐起扑克牌,他壳盒里抽出扑克牌,五十四张扑克牌上面印的全是亚洲女人赤裸的胴体,画面清晰,纤毫毕现。他看了连说好好,来两付。海丰说那就画报,扑克牌各买两套,阿林说画报就不要了,给我买付扑克牌吧。
    海丰说;这种黄货在我们这里不稀奇不值钱,全是藏在上面山洞里的印刷机翻印的,本来我要让你们带些海货回家,这回太仓促,就把海货换成黄货当礼物送给你们。
    常客突然问老板;这儿也有黄色录像带吗。
    当然有,不过这东西比较难带,碰到半路上检查就麻烦了。老板转尔一想,你可以就买录像带,回去后买壳子自己拼装。
    常客想起时英电教室里一柜子录像带;我有外壳,就买两盘录像带。
    老板最后嘱咐了一句;这些东西上车后放在身上,检查只查行李不搜身。
    常客看着摊放在台上的画报,扑克牌黄货录像带,满载而归的喜悦冲淡了心里的怨气。当晚睡在诗友家,他和阿林睡一张床,最经还是没忍住,恼恨成怒地埋怨了一顿,说阿林你他妈在信上跟我怎么讲的,老子又是火车又是海轮又是长途车渡船,赶到南岛只跟你见了个面,就要象贼一样的流窜回家了,这他妈是流浪吗,老子倒象是出来充军。
    阿林一声不吭,自知是自己惹下的祸,结果连累了他,也只得任由他怨骂。第两天一大早,海丰,弄潮儿把阿林和常客送进了长途汽车,两个人直接乘车去了苏州。
    TOP Posted: 04-25 15:45 #48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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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林在福鼎南岛住了好几天,还是没见着常客的身影,想到他一个人从没出过远门,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搭错车去了别的地方抑或自己不小心写错了地址。这天中午,他跑去朋友海丰的妹妺海星上班单位,南岛邮电局去借打长途电话给时英,核实常客到底出门来找他了没有,时英在电话口气肯定地说;他肯定去找你了,临走前还让我帮他印了诗集,估计在路上碰到好玩的女人,勾走了他的魂灵,温柔乡里不问归途啊。他随后问了句;你打长途电话要花钱吗,要的话你把号码报给我,我打过来,我有事要跟讲我。阿林说;没事,你不会长篇大论讲上半小时吧。
    时英要讲的是正在着手策划对抗__常武首届现代诗歌大展的事。时英前几天从常武日报上看见一则消息,常武市在六月份举办龙城书市暨首届文化节,届时,有多名诗人作家来常武指导讲座,繁荣本市文学创作等等,他看到这儿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亢奋,随之作出错误的判断,以为是民间诗社的春天终于来了。他联系了十数个诗社社长开了个联谊会,商量如何以积极的行动响应文化节的号召,各诗社挑选优秀力作,争取参加到文化节活动中去。他的话刚说话,就有人泼冷水,说你别痴心妄想做白日梦,文化单位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额骨头上的,怎么可能会关注民间诗社的死活呐。时英贼不死心,拎着收存的一大叠油印诗集兴冲冲地送到市文化局办公室,秘书象打量投机倒把分子翻了下白眼,鄙视地说道;谁允许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赶紧拿走。时英也是个脾气倔犟的人,走出办公室时回应了一句;老子看你这个人才乱七八糟吶。时英然后毫不气馁去了市文联,按他的描述,接待人员说起话来侉里侉气,是个连现代诗与格律诗搞不清楚,把李杜说成是一家的人。时英感觉就象跟白痴在说话,一怒之下,拎了一大叠油印诗集又去了作家协会及《青苑》编辑部,这回,接待人员是个矮个子小白脸,一听说他在倡导现代派诗歌,象是羞辱了小白脸的祖宗,张口现代派诗歌是糟粕垃圾,闭口现代派诗歌是精神污染,资产阶级自由化,气得他七窍生烟;要是在大马路上跟我这么讲,老子肯定冲上去扇他两个大耳光。时英最后叮嘱道;我现在忙的焦头烂额了,常客一到带他玩上两天就赶紧回来,我下定决心要策划这场常武首届现代诗歌大展,让这些太监们领略到常武民间诗社地下诗歌不可低估的力量。
    我知道了,你也别去和瞧不起我们的人打交道了,既丢面子还伤自尊。阿林气咻咻地回了句。
    阿林转身把时英在策划常武首届现代诗歌大展这件事告诉了海丰,意思等常客来了陪他在岛上再玩上两天就要回常武了。海丰当然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南岛,他俩是在一本叫《文摘》杂志上的诗友信箱里认识的,大半年多的书信往来之后,海丰知道他是从印刷厂辞职,有着编辑划版校排的经验,诚邀他来褔鼎和自巳联手编印福鼎诗社的铅印报刊《海音诗报》。阿林一听是铅印报刊,又让他出任常务主编,便兴致勃勃的夜车昼船赶到了南岛,整整花了两天时间,编辑好了八开四版的诗报,昨天刚送去县城印刷厂,海丰还指望他做完后面的校对工作,等报纸印刷出来后再回常武。不过,他还是想出了个挽留住阿林的办法,他曾提出想去海上玩两天的愿望;我过两天带你出海去看捕鱼。海丰说道,渔船即使去近海捕鱼,一个来回少说也要六,七天,到了海上,想去想回就由不得他说了算。
    好啊,我朋友这两天也应该到了,到时候正好带上他一起去海上玩两天,然后回家。
    海丰下午去码头联系出海的渔船,出门前特意拿出了自己心爱之物,海鸥牌120照相机挂到了阿林胸前;你去海滩上去拍些风景照,留个纪念。阿林捧了胸前的照相机,一路闲逛到了耸立着高高矮矮礁石的海滩上,咔嚓咔嚓拍了两张照片,往前走看见用竹竿搭起的一长排架子,上面晾晒着渔网,走近了看见有五,六个女人分开坐着补织渔网。他的目光也说不淸到底是巡视猎物还是风景,隔着满是洞眼的渔网墙走了两个来回,最终盯上了留着齐肩短发,长了双漂亮的丹凤眼,边织网嘴里边哼唱着软绵绵情歌的女人。当她听见阿林手里照相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抬起眼帘望了一眼,然后笑吟吟的站起来,双手趴上架子说道;你是海丰的朋友。j
    你怎么知道。阿林的似乎吸附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了。
    我跟他是一个村的,姚家村总共才七,八十户人家,谁家上午来了个生人,中午就在村里传开了。再说,海丰是这座岛上最有文化的人,他是诗人,你是拍照人。
    我是拍照人,又是诗人,还是福鼎诗社铅印报刊《海音诗报》的主编。阿林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对女人吹嘘自己的机会。
    那你还有胶卷多吗,帮我多拍几张照片,一张照片收多少钱。她钻过渔网,跑到海边,正巧远处有几艘渔船扬帆在海上行驶。
    海丰的朋友不收钱,请我喝瓶酒就可以了。阿林装模作样地乘机又是拨头扶脸,又是扳肩膀摆造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临走前又叮咛了一句;别忘了晚上海丰家见。
    阿林随后找海丰了解这个女人的情况,她叫姚姚,二十三岁,十八岁时嫁到县城, 生了两个孩子,前年又回到南岛的娘家里来住了,听人讲她男人犯走私罪抓去坐大牢,她便离婚回娘家;她可是这座岛上最有味道最性感的女人,你这个浪漫主义诗人要是能和她谈场恋爱,肯定能激发出天才般的灵感。海丰怂恿阿林去追求姚姚的目的,无非是希望他能在岛上多玩上一段时间,顺便帮自己完成《海音诗报》后期校对及发行宣传联络工作。
    傍晚,姚姚如约而来,还带来了一瓶白酒 。她此时在阿林眼里是个熟的发烫的女人,在饭桌上借着酒意,极尽讨好谄谀之词,时不时地插入几句别人写的也有自己即兴创作的三行诗歌。他朗读了泰戈尔的诗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心里。接着朗读了自己写的三行诗; 你是黑夜上空的海,我怀抱夏天的阳光,我们将在黄昏的胸脯上汇合。喝到后来离座站在屋子中央挥手踮脚,声情并茂地朗读了徐志摩的诗歌《偶然》里的一节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姚姚虽说只有小学文化,阿林朗诵这些诗歌,它们所要表达的意思还是听懂的,作为一个十八岁便嫁作人妇的女人,本能地从他的表现里感受到一个男人浓烈灼热的原始欲望,好在她对男人充满了好感和好奇;写的真好。姚姚心里也郁闷;也就和我喝了杯白酒,怎么就会写出这么多感慨万千的诗句,难道我是神女吗。
    临走前阿林和姚姚约好明天下午在礁石滩见;你多带几身漂亮衣裳,我一定拍出几张你比挂历上的明星还要美的照片。
    隔天下午,两个人在礁石滩上碰头,姚姚随身带了一包花花绿绿的衣裙,象摆地摊似的摊放在被阳光晒了发烫的沙砾地上,阿林爬上嶙峋的礁石,手放到额前做起遮荫,举目眺望浩瀚大海与四周的景色,观察确定照片里的背景。姚姚穿了件蛋黄色丝质无袖衬衫,紧贴着高耸的胸脯,胸罩的黑色肩带与乳沟忽隐忽现,下身穿的是牛仔短裙,紧紧包裹着丰腴的臀部,肉色的透明长筒丝袜里是两条修长匀称的大腿,阿林第一次看到女人这样性感时尚的着装,每瞄上一眼都会觉得心跳加剧;你从那里买来这么多漂亮衣裳,这种衣料和式样我以前从没见过。他眼睛盯看着取镜器里的姚姚,情不自禁地问道。
    用海货跟台湾渔民换来的。出海捕鱼的人在海上经常会碰到台湾渔民,他们会拿些有新有旧的衣裳来换难得捕到的海货。姚姚回道。
    趁着阿林换胶卷的间歇,姚姚躲到礁石后面换上了更是撩人惹火的淡蓝色泳装,将她丰盈的体态袒露在他火烧火燎的目光里,阳光下,腿上和嘴唇上的绒毛泛着亮晶晶的反光。阿林看的是如痴若狂,根本没心思不拍照, 后来找了个借口,说照相机出了个小故障,回去修一下明天再拍,现在陪我歇一会,看看大海说说话。姚姚故意逗他,说你敢去海里游泳吗,我就敢。阿林下意识地低头瞟了眼鼓隆起的裆部,郁郁地回了句,说我不敢。
    海丰跑来找他们,看见两个人的嘴上居然都叼了根点着的香烟,背靠礁石,看着前面的大海,有说有笑地好象是在打情骂俏,心中一喜,上前指着不远处一艘拖上海滩,等待维修的渔船,说我回家准备酒菜,我们就在船上喝酒看日落。说完扭头就走,回家准备酒菜去了。黄昏时分,他果然拎了一篮子酒菜来了,此时的海滩上空无一人, 红彤彤的天边,艳丽的火烧云愈渐浓烈,夕晖铺洒在浩淼无际的海面,仿佛是火山喷发而出的岩浆。三个人坐在船头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日落大海的美景,一群海鸥的唳叫声掠过海面, 绚丽落日渐渐黯淡,大海慢慢变成诡秘地暗蓝色,阿林的思絮如同咸湿的海风处于游离状态,半杯黄酒咕噜一口喝下,接着吟诵了一句;哦,今晚,我的灵魂是海之子,此时,安睡在归乡的路上。
    哟,诗人的灵感来了。海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阿林突然伸手挽住姚姚的臂弯,作出深情的样子,说道;整个大海不如姚姚给我的灵感,来,再满上一杯。他拿起酒瓶,往姚姚的倒满了半杯永定客家黄酒。
    你想灌醉吗。姚姚性格爽朗活泼,直言直语,但也没作避让;诗人的话真会讨女人的欢心,不象岛上男人颠来倒去就会说上那么几句话。
    那当然了,岛上渔民怎么能和风流倜傥的诗人相提并论呐。海丰见阿林的脑袋几乎要靠上姚姚的肩膀,坏笑着朝他眨了几眨眼睛,找了个借口故意走开;在路上听讲岛上今晚又要提前两个小时断电,我回家去拿支手电筒,姚姚,你带着阿林去海边走走,吹吹风听听海浪声。
    阿林先从船上跳了下来,姚姚双脚刚落地,阿林上去搂住她的腰际,两个人俨然象对情人一样散步到了礁石滩;歇会儿吧。阿林停下脚步,从裤袋里摸出香烟,连划了五,六根火柴,都被散发着咸腥味的海风刮灭了。姚姚见状走上前来,用她丰姿绰约的身躯挡住来风。阿林点着了香烟,抽上两口后随手一弹,橙红色肘的烟头在夜空里划出条弧线,落在礁石上又滚落到了海滩,随后伸手将姚姚抱搂进自己的怀里,胸膛紧紧贴压住她丰满的乳房,舌头在她的脸颊上又吻又舔,最终停顿在她的嘴唇上。阿林唐突的行为似乎早在姚姚的预料之中,她环抱住阿林的颈脖,两个人一阵热吻与亲昵之余,阿林亲吻着她的耳垂,听着从她喉咙深处传出时断时续的呻吟,他原以为突然出击的举动,姚姚至少会佯装作出困兽犹斗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她如此的默契配合,心想时机巳经成熟,喃喃地说了句;我想跟你做爱。
    做爱?姚姚眨闪了两下眼睛,不解地问道;做爱是什么意思。
    就是做爱。她的反问同样出乎阿林的意料,他没想到姚姚居然连做爱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又在情理之中,一个从小生活在偏僻闭塞渔岛上的女人,那会知道这么花哨的用语,慌促之中他用手指比划做了个一看就能明白的交媾动作;就是想跟你做这事。
    哦,就是夫妻在床上该做的事。姚姚看着他的宭态,忍俊不禁地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诗人,你还没结婚吧,我可是十八岁就嫁人,如今已生了两个小孩的女人,你跟我做那事可吃亏啦,按这儿的说法我要吸走你的精气。
    我不在乎,千金难买情愿,就是要跟你做那事。阿林显出大义凜然的样子,刷地脱下身上的汗衫,心里暗想老子才不迷信这一套,为了快活,精尽人亡又何妨,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姚姚倒是没有急着脱衣裙,她从包里拿出几件衣裳,铺到沙砾地上,然后才脱下裙子,无袖衫和胸罩,身上只剩了条黑色短裤,象是奖赏品留给阿林,然后仰躺在衣裳铺就的地铺上,闭上眼睛,脸上浮现期待与享受的表情。阿林缓


      6

    常客一到苏州,直接去了观前街,挨门逐户终于找到一家经营修理照相机的商店,营业员接过海水浸泡后的照相机,稍许拨弄两下;这相机报废了。说完便把照相机退给了常客,这下他彻底死心;照价赔偿吧。他们乘公交车去了苏州大学,在宿舍里找到邵一波,抖簌簌地从书包里取出照相机;我连人连照相机掉进海里了,多少钱,照价赔偿。
    邵一波拿过照相机,一脸心疼的样子;我现在上课收集资料全靠它。
    常客说;我回常武就去百货大楼给你买一只。
    邵一波说;这是天津产的东方牌相机,常武不一定会有卖。照相机原价是135元,这样吧,你补贴给我一百元,这只坏旧机留在这儿,我拆开来看看有什么零件还可以用。
    照相机事情解决了,常客话题转到咖啡馆里女学生的身上;帮我把诗集给她了吗。
    给了,她还特意跟我要了你的通信地址,说是会和你书信联系。
    你给的是那个地址。
    我只知道厂里的地址。
    完了,她知道我是工人还会跟我联系个屁。常客的自信瞬息消失。
    你也太自卑了,当今可是诗人横行霸道的时代,况且她对你的诗集赞不绝口。
    阿林插嘴道;诗人在大学里肯定比《大众电影》封面上的明星更吃香。
    常客一听他开口说话,心里又来气了;吃香吃香,吃香到象丧家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邵一波拿起台上课本;我要去趟教室,等会一块吃饭。
    我去找彭雨虹喝酒。常客又问道;那次打架后来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呐,被你打的那个人是苏大校友,额骨头上被你用破盘子划了这么长的口子,送去医院缝了十一针,都破相了。我们后来都被警察带去派出所里做口供, 我一口咬定不认识你说你是校外人员,你以后也别想去咖啡馆了。
    彭雨虹是应届毕业生, 在宿舍里对着一大堆油画作品一筹莫展;,你挑两张喜欢的画,省得背回家了。
    常客说;有那张肖像就足够了。
    彭雨虹说;我可能要去西北工学院当老师,有空带着那个外语系女学生一起来西安玩,我看她蛮喜欢你的。
    你怎么会认识她。常客问道。
    我陪邵一波一起去送诗集给她的,后来在咖啡馆里碰见过她两次,谈你诗歌时那种眉飞色舞样子就能看出来以后会有故事。
    常客听了这话很开心,咧嘴一笑,从书包里摸出两本黄色画报;带给你带的礼物。
    彭雨虹翻了几页,连呼过瘾;还有吗。
    常客把书包里的画报全拿了出来;全套十二本。
    彭雨虹关上宿舍房门,哗哗地快速浏览;见者有份,一人六本,走,我请你们去外面吃饭。
    常客去邵一波的宿舍,给他留了张纸条;我走了,明天汇款一百元。然后拿上彭雨虹画的肖像,三个人在校门外的经济饭店里喝了两瓶啤酒,彭雨虹陪他俩走到汽车站,送上车前又重复说了一遍;离开苏州前一定去趟常武,找你喝酒。
    阿林,常客出了常武火车站,搭上公交车直接去时英的学校,经过弄堂口的熟菜店,两个人倾其所囊,用身上仅剩的一把零钱买了两包熟菜和一瓶白酒。
    时英先谈了大展进况; 整整花了一个礼拜时间,从各个诗社油印刊物和诗友手稿里挑选出十个诗人的作品,就等着你们回来定稿。接着饶有兴趣地问道。谈谈你流浪感受呐。
    你问阿林吧。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其实他对自己一路上的收获还是颇感满意,两个女大学生,全套的黄色画报和扑克牌,蓦地又想起书包夹层里的两盘黄色录像带;这是带给你的礼物。
    时英端详着两卷卸掉外壳的录像带;什么内容。
    我又没录像机,怎么知道什么内容。
    我都用不着猜,肯定是黄带,等我装进壳子通知你。时英用报纸包裹好录像带,坏笑着说;我看你都能出演主角了,老实告待是不是睡了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人到我这里来找你算帐了。
    别唬弄我了,你去叫她们来,我坐等她们来算帐。
    时英说;她们是毕业班,都回去实习了,月底才会来学校参加毕业典礼,顺便拿毕业证书。别紧张,她们是来关心你的,你也谈谈对大展的想法呐。
    十个人多了吧,常武有十个人在写现代诗吗?能挑选出五,六个人的作品就很不错了,我倒是可以邀请两个诗友,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们有兴趣参加这个活动。
    我作品不够现代派就不参展了。阿林自知之明地说道。
    你的作品可以拿去参加泡妞大赛。常客开了句玩笑。
    我负责审稿与撰写宣言,就不拿作品拿展了。时英说道。每人三首作品,我再物色两个诗友,把时间地点确定后,我请学校美术老师画海报和油印宣传单,阿林负责对外宣传和联络,展览前三天将海报张贴到市内书店邮局门口,宣传单邮寄到大,中院校各诗社负责人手里
    我劝你不要从那些诗社刊物上挑选诗人诗歌,说实话写的真臭,请他们来做读者已经给足面子了。常客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还没成名不要这么狂傲,容易得罪人,招风惹水,脚踏实地先把大展办好。时英提醒一句; 现在针对你的闲言闲语特别多,说扬帆诗社里有个拖煤工兼诗人是个标准的疯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喝酒,写谁也看不懂的现代诗哄骗女诗友,贬损别人写的诗歌不过是在制造垃圾,经常说些反社会言论。诗社因为你的缘故失去了以往的号召力,有的诗社搞联谊活动会直截了当跟我说;最好别带常客来。
    常客回应道;写诗又不是冲锋陷阵上战场,号召力顶卵用啊。他们臭我不也是在臭自己吗,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拖煤工都会写现代派诗歌, 他们却还在学造句。
    阿林最后总结道;诗人狂傲是没有错的,目前我们要团结一致,大展为重,大展为重。
    常客想邀请参展的两个诗人,一个是在南大街工商银行上班的许老山,一个是在发射台上班的蒋公元,他俩都是在银行美工叶小平那里认识的。叶小平是个超级军棋迷,他有一间独立的美工室,就在史家弄斜对面的银行办公大楼,每天下午的工作吹哨子召集闲散人员去美工室下四国大战,他们是在昏天黑地的棋局上认识的,一个偶然机会里知道许老山和蒋公元也喜欢写现代诗。那天下午又去美工室下棋,看见台上有好几本诗苑译译丛书,拿起一本《法国现代诗选》翻了几页,随口问了句;这是谁的书,许老山说;我和蒋公刚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自此,常客知道他俩都喜欢写诗,他们后来在一起又多出了项目; 诗歌交流。按他个人审美判断,要是把诗社油印刊物上的作品跟许老山和蒋公元写的诗歌作比较,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如果说他俩的创作刚达到自修大学的水平,那诗社充其量是个扫盲班。常客记得跟许老山和蒋公元谈到过常武诗坛现状,他俩对这些人和诗歌浑然不知或是不感兴趣,所以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俩会否参加现代诗大展。
    第二天一大早去厂里报到上班,常客一进厂门满怀期待地先去了门卫室,果然在信箱里看到一封寄给常客先生的信,见有人称呼自已为先生,心里不免一阵洋洋得意,牛皮纸信封右下角印着红色醒目的四个字;苏州大学,四个字下面还有一排娟秀的钢笔字;外语系八六级,林娟缄。他如获至宝地取出信封,欣喜若狂地冲进了煤场,蹲在围墙角落里, 从烟盒里一下子抽出两根香烟,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信纸,第一张信纸上写了她看完《黑色诗情》的感受,字里行间多是赞誉溢美之词。写信日期下面的一句话,明显是后补上去的;有空再来苏州大学玩吧,我请你喝咖啡。
    这是整张信纸上唯一一句让常客看了怦然心动,心跳加速的话。
    笫二张信纸上抄录了她写的一首诗《如果》;
    如果黑夜不是从枯寂中冉冉升起
    如果雪花不是从融化里望见春日
    常客看了头两句,脑子里旋即跳出个念头;邀请她来参加大展。他把信纸捧在手里反复读了好几遍,仿佛信纸是易碎品,又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中午回家后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温州皮鞋厂的马尾辫潘为芬,在信里情意缠绵地回忆了一起渡过美妙快活的时光,信尾写上几句感激不尽,欢迎来常武玩诸如此类的礼节性问候。他的心思放到写给林娟的信上,想来想去觉得给她写信还是免去客套寒暄礼节性问候为好,以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诗组织者的身份,隆重邀请她来参加现代诗大展云云。随后,抄写了两份在南岛写的诗歌《涯》,两个信封里各装了一份。

    岑寂的山谷  我的野牛皮我的农舍
    还有一片哑默的风景
    我的牛角我狂野的歌声
    而这些序曲还没启始
    我便知我的尾声 
    我的爱 渺远的伤口布满齿痕  从此
    心被放逐于地狱之腹
    游遍肃穆的葬仪
    鼓声从嘴形的伤口涌出
    那被石化的言词陈列的旷野
    那脱落的牙齿晶莹的午夜我
                                        独
                          步
              通

    一条虫豸蛇蝎并行的兽道
    阳光垒进路川  借你低吟的寒声
    迎向你的泣声  摇荡心旌
    你我最后的岁月喙角含一丝悲歌之弦
    弹奏颂辞沧海桑田  宽容我
    在世狂歌我的纤陌我的彻骨痛苦
    只噙你一缕青丝缚我千日
    日子即象恶梦般无涯地飘逝
    独自向海边迁徙
    季节背向太阳 留下零落的烛光
    在自身躯壳里耀焚 从此
    魂魄孤瞑择定的死日
    夜舞者暗舞沉重的鼓声
    兀自燃一片红色海洋  我的爱
    从你虚空的言语
    从你永恒的伤口起始 
    石头的余温 弥漫双瞳你的静眸 
    一如圣体再次降临上空
    我三呼一念亡灵已逾越生界 
    爱人:我在你生命的四极野游
    独啜苦酒  周身潜有死的契机 
    伸出手  你的手冰凉
    是否慑服于一种疯狂 我渴宿遁辞 
    等一只起锚的方舟升上帆
    我惟一的生之光 誉一个匿名节日 
    麻布缠住一张张狰狞的石雕之脸
    象一具陈腐的胎盘 
    我的爱从末日的倒数倾向你
    再噙你一丝青发  我已精殚
    心静无涯  我吮尽你倾身之后的酒
    任日子下沉再沉
    那羽化的爱翩迁在无尽涯界
    常客去邮局寄信的路上,顺路经过许老山上班的地方,把他喊到大门外面,先把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作了番介绍与渲染;叫上蒋公元,我们几个人玩一把。许老山听了欣然应允;可以啊,我们晚上回去抄三首诗,明天下午在叶小平美工室里碰头 。
    常客说;一言为定,叶小平上班闲着没事做,正好把抄写诗报的任务交给他去完成。
    数天后,常客收到林娟来信及附寄的三首诗歌,她在信里夸赞大展是件具有开创性也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旦确定大展时间和地点请及时通知,她尽量抽时间赶来现场,云云。
    叶小平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完成了参展人员作品抄写工作。
    时英邀请参展的两个诗人是纺工职大的张丽丽和无线电厂技术科的高亚伟。接下来是确定展出时间地点及展示形式,这天上午,阿林跑去煤场通知常客;展委会今晚七点准时在时英那里开碰头会,华非为展委会秘书长。
    碰头会上确定了展出时间地点;1987年6月28日,礼拜天下午一点整,地点;东郊公园舣舟亭旁的运河堤栏。展示形式采纳了常客的建议;以文革大字报的形式,悬挂在堤栏上供人阅读。时英负责在6月20日把海报宣传单交给阿林,由他负责将大展海报张贴到书店邮局门口,同吋将宣传单邮寄到各大,中院校及诗社负责人手里。
    商定完毕,四个人以水代酒,碰杯预祝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圆满成功。
    回家路上,华非说前几天去《青苑》杂志部,听负责诗歌栏目黄编辑说他也知道常武有几个写现代诗歌还不错的年轻人,其中讲到了你的名字,这两天有空我带你去认识他。
    常客说;认识他有什么用?他会支持大展啊。
    华非说;我带你直接去他家,以朋友身份探探口风。
    常客诧异地问道;你跟他很熟吗,可以直接去家里谈事情。
    华非说;黄编辑老婆是我厂里的团支部书记,她知道我爱好写作,就把她丈夫介绍给我认识了。
    两个人约好第二天晚上在弋桥碰头,然后一起骑车去了住在清潭新村的黄编辑家。常客在路旁停车时,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虽然平时狂妄自大,但一想到要去见的正规杂志的诗歌编辑,还是有些莫名的惶惑不安,想万一受到冷落或者碰上时英类似的遭遇怎么办,亦步亦趋地跟在华非屁股后面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脚步拉住华非,把一叠扬帆诗刊和刚油印出来的个人诗集《黑屋》塞到他手里,说道;算了,我想想还是不去见他, 你去把诗集交给他,看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出来,我在路边等你。
    华非故意讥嘲道;你多虑了,他待作者很热情,我看你怕难为情还是不敢见人。
    常客经不起激呛,回了句;我又没做贼偷人有什么不敢见人,走。他硬了头皮跟着华非跨进黄编辑家大门。黄编辑瘦瘦高高的个子,说话不苟言笑,看上去过于严肃而显得有点假正经,但待人的确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泡茶敬烟。坐定后华非介绍道;他就是你上回提起喜欢写现代派诗歌的常客,我特意把他带来让你们认识一下,我们这个月的28日,准备在公郊公园办一个本市现代诗大展,想听听你的意见。
    黄编辑思忖了一会,说道; 以我诗人的身份,理所当然大力支持推广这样的现代诗运动,如果作为一本正规杂志的诗歌编辑,只能保留意见也帮不上大忙。你们应该知道,目前文化界正当在反精神污染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主管部门将这块把控很紧,我签字准用的稿子都要往上送审,现在要通过三审才能发表。我劝你们三思而后行,现在象你们这种油印诗刊,编辑部每天能收到一篮子。
    华非瞄了眼沉着脸,眼望窗外一言不发的常客,随后从带去的一叠油印诗刊里抽出仍在散发出油墨香味《黑屋》,放到了写字台;这是常客刚印出来的诗集,特意带来一本请你指教。
    我忘了是谁对我说起过你的作品。黄编辑随手拿起《黑屋》诗集,看完第一首的第一节,看第二遍时情不自禁念诵出声音;
    黑屋之门如同凭空杜撰的箴言,
    某一天,黑屋之门和它的主人突然失踪
    有人会为此而选择蓝吉利刀片自杀。
    .....................
    常客其实一直在注意观察黄编辑看诗时的表情,揣测会对这首长诗作出如何的评价,见他在低声诵读自己的诗歌,心想肯定喜欢上刚创作完成的长诗。果不出所料,黄编辑将《黑屋》这首长诗从头至尾看完 ,突然亢奋地用手里诗集象苍蝇拍子啪啪啪的连拍了几下写字台;写的不错,不错,本人非常喜欢这首长诗,诗集就留在这里,我想办法把它发表出来。还有,给我讲讲当时创作这首长诗的状态。
    常客先给黄编辑和华非发了根烟,慢悠悠地抽两口定定神,然后说道;我现在对存在主义及新浪漫主义文学比较感兴趣,前几天在《外国文学》上看到一篇托.斯丹尔写的评论荷尔德林诗歌文章,里面有一句话,说所有的自杀行为源于对乡愁和归乡的冲动。看完后我躺上床一直在琢磨这句话里的寓意,这时,忽然从窗外黑夜里传出哐的一响关冂声,后来我想肯定是这声响触发创作灵感,随即下床在信纸上写下全诗的第一句;黑屋之门如同凭空杜撰的箴言。下面也就一触而不可收拾,花了半夜的时间把这首诗一气呵成的写完了。
    华非插嘴问了句;我随便问问,你们杂志会刊登这种悲观绝望的现代派诗歌吧。
    黄编辑回道;我没有从这首诗里读到悲观绝望啊,我读到的是一个年轻诗人对命运严肃的思考,所谓的审稿制度实际上也是形同虚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说那个领导肯花时间来逐字逐行来读你的手稿。《青苑》杂志还从来没有刊登过长诗,我要把它作为重点推荐,我再问你呐,以前在杂志上公开发表过作品吗。
    听了黄编辑这席话,常客对他的敬意油然而升;没有。
    这首还是你的处女作啰。黄编辑脸上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华非一出黄编辑家门,拍着常客肩膀说;要是作品真的发表出来,打算怎么谢我。
    常客回道;帮你介绍女诗友。
    华非说;那就算了吧,你这是把穿过的鞋子脱下来又舍不得甩,想甩给我穿是吧,还是请我喝顿酒吧。
    我有这么卑鄙无耻下流吗。
    难说,上次带到我那里去过夜的职大女学生还跟你有往来吗。
    有啊,书信往来。常客说道。经过弋桥粉丝汤摊时,喊住华非;刹车,今晚先请你喝碗粉丝汤。
    常客停车时朝一旁的水果摊位瞟了两眠眼,那地方原先是许成摆的粥摊;他也应该出狱了吧。
    东郊公园因园内有座舣舟亭而闻名,据史书记载,苏东坡一生中来过常武11次,都是在这里泊舟登陆;一洗病中滞涩之郁,半夜泛舟运河而东至此系舟。为纪念苏东坡在此停泊船只而造;,乾隆皇帝还为舣舟亭题匾"玉局风流"。舣舟亭位于公园南边的假山顶上,假山下便是古运河。园内平时游人稀少,沿河堤走了个来回,也许就能碰见几对或散步或坐在石条凳上搂抱呢语的情侣。大展的这天中午,时英约了近十位诗友早早来到东郊公园布置展示现场,开始是按常客想法,将手抄诗报粘贴在只有一米多高的沿河水泥拦墙上,后来发觉不便于观众阅读,去买来一盘尼龙绳和铁夹子,尼龙绳两端系在树上,再用铁夹子将诗报夹在绳上,刚布置好诗展现场。常客带着蒋公元和许老山也赶到,时英端了只照相机忙着拍照留念,参加诗展的六个诗人就差林娟还没到场,他问常客 ;林娟到底来不来现场,我要给参展诗人拍张合影。
    常客口气明显没有之前自信了;她在信上跟我说要来现场的。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更着急,一转身忍不住又跑到公园门口,这回没想到在检票口看见彭雨虹和两位女人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其中一个就是林娟,他先给两个人作了相互介绍;这是我老乡,湖师大美术系的才女李源,他就是给你提起的诗人常客。常客和她握手时仔细地望了她一眼,水汪汪的黑眼睛细眯起来望人好象一弯月牙,额前飘了几绺随意披挂的乌亮头发,整张脸秀气甜美。林娟上身穿了件米色短袖汗衫,束在格子裙带里,显得格外清纯,富有青春活力。
    先去现场,晩上狠狠地喝一顿。常客边说边走。
    不醉不停杯,睡醒了去南京,后天回沅江,暑假一结束就要去西北工学院报到,以后我就是一名光荣的大学老师了。彭雨虹说道。
    我做不到不醉不停杯,早晨九点钟之前一定要赶回学校参加考试。
    常客带上他们几个人先去诗展现场转了一圈,看到现场陆陆续续地已经来了三,五十个人,有学生有诗友和也有看热闹的游人,有两个中年人站在假山石,手里端着照相机,镜头对准现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他问阿林;那两个人是谁。
    阿林说;不知道,看上去倒象是记者。
    他听着照相机发出的声响,总有种不祥的顸兆,警觉地朝现场扫视了几眼,果然发觉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混在人堆里,从面相举止上可以判断他们肯定不是诗友或文学爱好者,也不象游人,经过时英身旁时提醒了一句;当心,有阶级敌人混入诗友内部。
    时英会心一笑;放心,办诗展又不违法乱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准备准备,下面活动是读者现场向作者提问,记住,说话千万不能跟往常一样口无遮拦,尖酸刻薄,忙到最终功亏一篑,谦虚使人进步嘛。
    把我排在最后一个上场吧。常客带着彭雨虹和两个女人走进舣舟亮,刚想开口介绍舣舟亮的历史,华非神色慌张跑了过来,急急巴巴地说; 有人找你诗歌麻烦,说是有强烈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叫组织者撤下你的诗歌。
    去他妈的,老子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老子就是要自由化。常客愤懑地骂了几句后又低声叮嘱;我去跟他论理,万一有事,你负责把这几个朋友带到你住的地方。
    常客走进诗展现场,一眼看见有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站在他的诗报前面,颐指气使地嚷道;谁是这首诗歌的作者,走上前来给我认认吶。
    常客慢腾腾地走到这人面前,冷冰冰的说了句;我是这首诗歌的作者,你是谁。
    你没权过问。这人蛮横地回道。
    那请你离我诗歌也远一点。常客针锋相对地说道。
    你没权跟我这样讲话,我是文化部门工作人员。这人拍了下胸脯,手指着诗报大声嚷道;看你写的全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处女乳房赤裸的胴体丰满的胴体,还有精液死亡等等。
    处女乳房赤裸的胴体丰满的胴体精液死亡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常客的反问引起围观者的哄笑和唿哨声。
    这人的脸霎时间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地吼了句;你把这些东西明目张胆地展示在公众面前就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精神污染。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点你赶紧把诗歌撤下来。
    不撤下来会拿我怎么呐,这样吧,到底撤还是不撤,我们听听群众的呼声。
    数十个人象是游行喊口号,挥舞着手喊道;不撤,不撤。
    还有人直接骂道;狗腿子,滚。
    这人恼羞成怒地用手掌对着诗报猛拍了几下;人呐,把这些东西全给撕下来。
    常客怒不可遏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要是敢撕,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这时有便衣从人堆里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扭过常客的手臂;你想寻衅滋事是吧,我来陪你玩。
    这么多人可以作证,是谁在寻衅滋事。常客心里嘀咕了一句;警察上场了。
    你是睁着眼说瞎话,我堂堂文化部门工作人员会来跟你们这种垃圾寻衅滋事,把组织者一起带到派出所去问话。这人吼道。
    阿林一把拉住欲往前走的时英;你有单位,我是无业游民,让我去陪他们玩。
    便衣们把阿林和常客带进水门桥派出所的值班室,一关上房门,有两个年轻便衣绷着脸假咳几声,一会踢腿,一会摩拳擦掌,作出随时会出手教训他们的样子;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公园,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站好。
    有个穿了警服,看上去象领导的人走进值班室,盯着阿林和常客多看了两眼,然后将带队的便衣喊到门外问道;那两个人犯了什么事。
    那两个是诗人,他们在东郊公园里办诗展。
    你发什么神经啊是不怕麻烦也不嫌事多是吧,去把诗人抓到派出所里来。领导训斥道。
    文化部门领导来招呼,说有伙诗人在东郊公园里宣传资产阶级自由化,说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精神污染。如果不老实认罪就关起来,关到老实认罪为止。
    副所长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了;你没问他精神污染是什么罪,精神污染是意识形态里的东西,归我们管吗?你打电话让他们把诗人带走。
    他们没权利带人。
    我们凭什什么关押诗人呐,文化部门的电话号码呐,我来联系他们。

    华非眼睁睁地看着便衣把阿林和常客带出公园,然后和时英商量;暂时告一段落吧,先把诗报收起来,来日方长。
    嗯,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时英神情沮丧,和诗友们收起诗报,卷成一筒。
    有诗友劝慰了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下回我们团结合作,搞一场声势浩大的联展。
    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在文化部门和便衣干预下草草收场。
    华非按常客事前叮嘱,带上彭雨虹几个人乘公车去他家。彭雨虹只穿了背心,大短裤就来常武,挤公交车时被后面人扯断了背心背带,下车后华非先带他去百货商店,彭雨虹一眼看中摆在柜台里的白色弹力背心,手指着装在塑料袋的背心;给我拿一件。营业员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李源,也没问是谁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拐进弄堂后,彭雨虹脱下身上背心,随手扔进垃圾箱,然后抽出塑料袋里的弹力背心,穿上身后发现嫌短,死命的往下拽也勉强遮盖住半个肚皮,手一松又弹到胸口,一旁的李源只顾捂嘴暗好笑,他也觉得那儿不对头,问她有什么好笑,李源说你买了中年妇女穿的背心。他一听也尴尬地笑了;不管那么多了,总比赤膊好看吧。
    林娟一路追问到华非家里;常客是不是出事了,会不会被关起来。
    华非说;不会有事的,吃晚饭前肯定会放出来。
    这事情还给他说中了,阿林和常客在派出所里关了一个多小时后就被放了出来,黄昏前赶到华非家;走,我们喝酒去,时英吶。
    华非说;他带着诗友去学校食堂里去看饭,吃完饭再联系。
    常客看着彭雨虹身上穿的女式背心,忍俊不禁地笑道;你留的长头发和身上女式背心看上去蛮相配的,华非,你找件汗衫给他换上。
    华非说;我这里不放衣裳,都在父母家。
    彭雨虹摆手示意道;我女朋友都不嫌弃我的样子,你也别操心了,既然不屑与平庸为伍,何必害怕与众不同,走,喝酒去吧,把时间浪费在不值一提的话题上还不如浪费在喝酒上。
    人家笑话你,你也可以笑话人家,大家笑笑不就没事了吗。李源帮衬一句。 
    常客带他们去了青果巷口的三鲜馄饨店,找了张靠窗的台子,窗外是快要枯竭的护城河。菜还没点,彭雨虹先要了三瓶60度的常武白酒,常客问林娟;你喝什么酒,
    彭雨虹横插一杠,说;林娟我们可是有约在先,到了常武可是要喝酒的。
    林娟说;那我也没答应你喝白酒啊。
    彭雨虹先给李源倒了小半杯白酒,然后说;可以少喝,但必须是白酒,一视同仁。
    林娟嘴一撅,用讨饶的口吻说道;好哥哥饶了我吧,看在校友的情份上,倒个小小半杯,我从没喝过白酒。
    彭雨虹不依不饶地也给他倒了小半杯白酒,剩下的白酒说是四个男人平均分摊,台上在坐的数阿林酒量最好,常客垫底,喝了大半杯白酒,脑袋发晕,上厕所经过旁边一桌时被一个喝了醉醺醺的人拉住手臂,鼓起眼珠子连问几声;你还认得我吗。
    常客手臂一甩说;认不出你了。
    这人象抓贼似的又上来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问着同样问题;你还认得我吗。
    常客被他问烦了,狠狠地一甩手臂;老子认不出你是谁了,警告你不要再拦着我,我要上厕所。
    这人大概看出常客是真发火,自我介绍道;我是八哥啊,83严打你忘啦我们关在一个号房号,我判了五年上个月才释放出来,你判了几年啊。
    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运气没你好,我没去坐牢。
    常客重新坐回台上,盯看着彭雨虹下巴上半寸长的疤痕,问道; 这疤痕是那次咖啡馆里打架留下的纪念吧。
    彭雨虹说;是啊,跟那个人比这是小意思,我听人讲,他的额头上缝了十几针,你下手真狠。
    这算不上狠,那十几针是皮外伤,再说也是他自讨苦吃。
    林娟听出了他俩说的是那件事,插嘴道;原来在学校咖啡馆里打架的是你们两个人。
    是他们仗势欺人围打彭雨虹,我们被迫反击,正当防卫。常客问话时没意识到林娟坐在台上,抵赖不掉只能找借口为自己辩护,心里开始后悔不应该把话题扯到那次打架上去。
    警察来咖啡馆调查这件事,事后我听人讲,说是一个社会诗人和一个校园诗人为了一个女诗人争风吃醋打了起来,结果社会诗人把校园诗人的脑袋打破了。
    全是胡说八道,应该是一伙流氓诗人欺负天才画家,社会诗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会去检举揭发吧。
    不一定,看你以后表现。
    阿林一旁起哄;这话里意思你还不懂吗,赶紧敬酒啊。
    华非看着台上三只空酒瓶,跟常客说;和时英讲好了,晚上都睡到他学校里去,学生回去实习,宿舍里有很多空床。
    常客说;我们到此为止,现在带你们去睡觉的地方。
    彭雨虹赖在凳上不动;我喝还没有喝够。
    华非说,我去买些酒菜带到时英那里去喝吧。

    去职大的路上经过雪洞巷口,常客突然想起那条暗弄堂,自从被学校开除出来后,算来也有七,八年再没去窜过暗弄堂,暗弄堂的正名叫阴弄,就在恽家大院门外右侧旁,恽家大院与二十二中学外操场仅一墙之隔,操场斜对门是著名实业家刘国钧刘家大院后门,那两扇凤黑漆大门在风剥雨蚀里形同摆设,瘫眼老头讲它就是座空院,院子主人家眷全在海外。与它恰恰相反的是恽家大院,两米宽,四,五米高的院门只剩下一半砌嵌在墙层里的木门框,两扇大门却不知去向,听瘫眼老头讲,两扇门板在文革期间被造反派卸下来当担架用,拿去抬死尸了。抬来的死尸如不当天送火化场便堆在阴弄里,因为弄堂里特别阴凉,要比外面的气温低上好几度,说是可以给死尸降温,防止腐臭。夏天在操场上跑完八百米,大汗淋漓地躲进弄堂如同进了冰库,能更明显感受到充塞在弄堂里阴森森的涼气。常客是在同学中间第一个发现这条弄堂的 ,在外操场上体育课只有两个项目,跑步和扔假手榴弹。三百米一圈的跑道,入场先要跑上五圈,然后短跑测速,他最讨厌跑步,总是趁体育老师不注意时跑出队伍,找地方躲起来抽烟,然后找到了这条暗弄堂。弄堂口有个小房间,不时传出象是哮喘病人的咳嗽声,头一回见到住在房间的人,差点把他吓的魂飞魄散,回家做了两夜恶梦。主人是个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左右面孔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右眼睛往下耷搭的眼皮几乎遮住眼球,只留出一条缝隙,左眼睛却象庙里怒目圆睁的金刚。后来,常客只敢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暗弄堂里抽烟了,其中又见着几回瘫眼老头,为了消除心里的恐惧,他主动上前敬烟打招呼,几次交往下来,发觉瘫眼老头虽然面目可憎,但为人随和友善,对常客的好奇,他会作出耐心细致的解释,比如暗弄堂不是一般夹弄,它的正名叫阴弄。是大户人家专门做阴事的地方。阴事;当然是阴间里的事。
    暗弄堂狭长逼仄,两边墙高近十米,宽度也就一米左右,若是有人迎面走来,须有一人侧身贴墙,才能擦身而过。弄堂分成两段,弄堂约有五,六十米长, 中间有个两米见方的小明堂,里面有口井,井圈四周荒草丛生。前,后弄堂屋顶有两扇小气窗,白天的光线就是通过气窗流泻进来的,到了夜里,弄堂里伸手不见五指。暗弄堂中间有扇门,听瘫眼老头讲那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停放棺材的。常客听了浑身一颤,有回和几个同学在暗弄堂抽烟,便唆使某个同学想办法把门撬开,说躲到房间里去抽烟更安全。某同学听了上前一脚踢开房门,只见房间里挂满了蛛网,一张二米多长的供桌上落满厚厚的灰尘,供桌上的黄铜香炉里盛着不知那个年代的香灰。同学屁股下宽宽的长凳,常客想以前可能就是用来搁架棺材的。踢门的同学回家后便发高烧。连续高烧了一个多礼拜,他听了当时就想,同学踢开了阴间门,被小鬼附上身了。通过这件事,他对瘫眼老头嘴里讲出来的事情深信不疑。瘫眼老头原先是在恽家大院看门的,解放那年,一觉醒来发现脸长成现在这种样子,医生说他是面部神经瘫痪,治不好。这几十年就一直住在小房间,几乎不出门,他说出门怕吓着行人;大橱里还放着主人家亲眷的十几只骨灰盒。他打开大橱门,常客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果然排放着十几只骨灰盒。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常客问。
    做人心里只要没鬼,就没么好怕的,我再讲两件事给你听听,就住在隔壁的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文革时被打成走资派权威,天天被红卫兵拉出去游街批斗。有天,他实在想不开就跳进阴弄中间小明堂的那口井里,尸体在井里浸泡了一个多礼拜,后来还是我发现后把尸体捞了出来,然后用砖块烂泥把那口井给填了。还有件事,以前有人在阴弄里上吊的事我就不讲了,前几年,有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吊死在气窗旁边的房梁上,舌头都伸出来几寸长,精赤着下身,身上只穿了件圆领衫,你想想上吊的绳是怎么系结到离地少说八,九米高的房梁上。瘫眼老头悠笃笃地讲完这两件事,伸手跟他要了根香烟。
    常客听了觉得暗弄堂愈发阴森诡秘,可怖刺激也更激发起恶作剧的热情。他领着几个人走到恽家大院门口,停下脚步给每人点上一根烟,为了增加恐怖紧张的气氛,趁抽烟间歇着意渲染了暗弄堂来历及用途,讲到弄堂里的停尸房,林娟一声惊叫;我害怕我不敢走。说完扭头要彺外走,常客乘机搂住她的肩膀;有我在你怕什么呐,现在是要么一起窜弄堂,要么一起退回原路。
    阿林说;别听他瞎编,他是在故意吓唬你们,我来带队走笫一个。
    李源说;这种故事吓唬不了湘西人,我和雨虹走最后,你们走中间。
    六个人排成一列纵队,阿林首当其冲走到瘫眼老头门口,正巧从里面传出几声咳嗽;还有人住在这里,有什么好怕。他自言自语地走进一片漆黑的暗弄堂,华非紧随其后,哼哼哈哈地给自己壮胆。林娟一走进暗弄堂就象个怕走丢的小孩,双手死死抓住常客手臂,越往里走抓的越紧。几个人完全成了睁眼瞎,扶着阴凉的墙壁摸黑前进,常客故意发出两声怪叫,林娟一阵哆嗦,说;要是再吓人我就不跟你好了。常客原本举棋不定,想对她做出亲昵举动又害怕万一被拒斥,那不是尴尬的当场挖地钻洞。此时,他全无诗人的自信,只有心底里的自卑,听到她讲出这句话,心想;这是最佳时机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脑子一热,突然侧过身双手搂住林娟肩膀;你来我很开心。
    常客的言行举止似乎在林娟预料之中,她耸耸肩,顽皮地问了句;下一句呐。
    我喜欢你的诗歌。 
    我喜欢你的诗歌。林娟鹦鹉学舌地跟着说了句。两个人各自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就只能从语气上判别对方态度。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林娟还是跟着说了句。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常客对自己能把林娟泡上手是没有信心的,只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在别人怂恿下写了一叠诗稿,就成为了诗人,此刻,想用诗歌获取夹的好感泡一个外语系的漂亮女学生,而自己却是个连二十六个英文也读写不出来,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小痞漏,常客想想也是太自不量力,可笑,荒诞不经,但他心一横,必须跟自我赌一把,万一赌赢了呐。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林娟还是跟着说了句。
    我说的当然是真话。
    我说的当然也是真话。
    常客听她在话里插入了一个表示肯定的副词,就不在说话,直接将嘴唇贴上她的嘴唇,两个人的舌尖才触碰在一起,靠在一旁的彭雨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成了,可以往前走了吧,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占为己有,但也别了把不喜欢的留给别人去占为己有。
    我是个不喜欢争抢的人,能够占为己有的当然不会留给别人,我也是个明知的人,能够被人抢走的东西,我也不会去占为己有。常客伸手搂住林娟的腰肢,她便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口。
    我是喝醉了吧,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她低语道。
    季源说了句;恋爱中的男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哲学家。
    出了弄堂往右走上数十米就到了纺工职大,彭雨虹一进校门便嚷着要上厕所,去厕所的路上他跟常客说道;你这人太有心机了,故意骗我们去窜什么暗弄堂,然后在黑暗中你伺机对林娟下手。
    常客说;我对上帝发誓,进了暗弄堂里才荫生了下手的念头。
    又一个处女要成为诗歌的殉葬品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处女。
    你之前真的没感觉她喜欢上你了,不,准确地说是喜欢上你的诗歌, 然后才喜欢上桀骜不驯的你。
    只是以为都有好感吧。两个人同时踩上小便槽前的台阶,常客又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是处女。
    她和李源在火车上一直在说话,我一旁偷叫到了几句,她讲长到这么大只和男同学手拉手看过几场电影,那还不是处女。彭雨虹补充了句;唉,处女可不能瞎玩啊,玩不好就是寻死觅活,不要高兴的太早,诗人,好自为之吧,毁掉自我的可不是你所憎恨的,恰恰是你所喜欢的东西
    这天晚上,常客喝了个烂醉如泥,被时英他们扛头扛脚扔到床上,对着枕头吐了一塌糊涂,待他醒过来时己是第二天下午,林娟一大早回了苏州,彭雨虹和李源也去了南京,他躺在床上努力回忆着昨晚喝醉前的情景,只记起林娟的一句问话;你当年为什么不去考大学。自己好象是这样回答的;当年也想去考南大北大,最后被社会大学招收录取了。

    这天下午,华非兴冲冲赶到常客家,把两本《青苑》杂志往写字台上一扔;你也不留个地址,黄编辑把杂志和稿费单寄到我家去了,《黑屋》发表了,稿费六十块钱,要请客了吧。
    常客故作镇定地拿过《青苑》,看见自己名字和作品题目印在封面上,暗自大喜,翻开杂志找到登载长诗《黑屋》的一页,对照手稿读了一遍,只字未删;要不要喊上黄编辑一起吃顿饭。
    用不着的,去喊人家也不一定会来,就我们几个人吃一顿庆贺庆贺。华非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名字都印上封面上,离出名不远啦。
    常客却在疑惑;我他妈就这样轻易地成为诗人啦?这他妈也太好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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