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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长街36号是幢灰不溜秋的青砖洋房,依河而建,两层带高阁,据老子讲这幢小洋房,爷爷造在这里是用来开当铺的。姑姑膝下无子,叔叔便将小儿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常客印象最深的是门对面种植了一棵枝干虬曲的桑树,夏天的时候长满了汁多味甜的紫黑色桑椹,还有就是趴在临河的木格窗台上钓鱼,端着一根渔竿趴上半天,有时也能钓上七,八十来条杨柳叶大小的餐条鱼,正好给小名咪咪的黑猫一顿饱食。姑姑老是怕他钓鱼时会从窗户翻到河里去,会用布条将他的左腿绑在椅背上。以前毎到暑假,娘老子总会把常客送到姑姑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堂哥长他三岁,带着他到处乱转瞎玩,长大以来就很少来姑姑家了。
姑姑开门见是侄子带了女朋友上门来探望,当然开心的不得了,拉上毛丫头的手进门后问这问那,问我这侄子人好不好待你好不好,问我这侄子工作上要求上进吗现在听娘老子的话吗。毛丫头被问的一脸羞红,嗯嗯啊啊地不知如何作答,求助的目光时不时转到常客的脸上,他装作视而不见地在一旁偷笑,后来索性跑到楼上去喊醒了堂哥,两个人咚咚地从楼梯下来,见姑姑还拉着她的手,问起年纪和家庭成员,这才上前解围;姑姑,你别多问了,她是我厂里人,我们厂工会组织来无锡玩,我叫她陪我一起来看看你,马上就要走去锡惠公园集合。
现在是难得来姑姑家了,午饭来不及夜饭肯定要回来吃。姑姑叮嘱道。
常客带了毛丫头先去游玩了锡惠公园,快走近天下第二泉时,看见两个小孩正往第二泉里撒尿,毛丫头问;这个第二泉是瞎子阿炳二胡曲《二泉映月》里的二泉吗?
常客说;当然是呀,天下那会有几个第二泉。
毛丫头说;要是没看见天下第二泉几个大字,我还以为埋在地里的大缸。
水面上呈现着两个人的面孔,水底里沉着十几枚鱼鳞一样的角子,定心地多望上几眼,容易引发莫名的遐想。石头井圈四周的缝隙里长满嫩绿的野草。毛丫头嘴一撇;没看头,换个地方去玩吧。
去鼋头渚看太湖。两个人在锡惠公园门口搭上了去鼋头渚公园的公交车,到站后先去公园大门一侧饮食店,常客抢先去帐台买筹,点了三客小笼馒头,两碗豆腐汤。毛丫头才吃了只馒头,便嚷着说不好吃太甜了。常客随后又去买了三块玉兰饼,她咬了一口便赞不绝口。常客吃下三客小笼馒头,接连打了几个饱嗝,引来她一阵讥笑。他顺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说全是给你害的。毛丫头收起笑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常客抬起脚作了个踢人的姿势来掩饰窘态;动手还是轻的,我还要动脚呐。
经过鼋头渚公园里那块形状酷似神龟的巨石时,胸前挂着架海鸥牌相机的摄影师主动上来招揽生意;来吧,拍张合影做个纪念。常客观察了下毛丫头欲步又止的表情,便说帮我们各拍一张单人照吧。两张单人照拍好了,摄影师一旁怂恿道;年轻人大方一点,拍张合影做个纪念又不碍事。常客壮起胆子,拉上毛丫头;怕什么,拍张合影又不犯法又不要命。两个人并站在一起,身体之间相隔十公分距离,在摄影师忽左忽右的摆布下,终于在神龟巨石前完成了一张合影留念。

回姑姑家的路上,毛丫头焦急地问了不下十遍;回去车票买了没有?我们是乘几点火车回家。接着又发誓道;我今晚肯定要回去的,我那怕赤着脚也要跑回家,我是肯定不能在外面过夜的。你这次要是骗我在外面过夜,以后再约我出来玩你想都不要想。
常客说;我托堂哥去买车票的,他买的是几点钟车票我现在怎么知道呐。
回到姑姑家时已近黄昏,常客当着毛丫头的面把堂哥从楼上喊了下来;车票买了吗,是几点钟的.
我去车站买票时已经只有半夜十二点的车次,我索性买了两张明天早上的车票.正好定定心心地吃顿夜饭,姑姑为了你们从早上忙到现在,烧了一台子好菜,我陪你喝点老酒,毛丫头跟姑姑困一张床,我俩困一张床,困一觉醒来直接乘火车回去。
不行不行我们就乘半夜十二点的火车回去好了。毛丫头一脸的着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嚷叫道。
常客朝堂哥眨了几下眼睛;你想想办法去弄两张今天夜里回去的车票。
堂哥说;我去售票处看看有没有退票。
堂哥说着出门转了一圈,吃夜饭前赶了回来,双手一摊说道;黑市票也买不到。
既来之即安之吧。常客眼珠骨碌碌一转,给她出了个主意;你一回去先找到同学,让她陪你到娘老子面前作证明,就说你俩昨晚住在她无锡亲戚家的。
你这人就会叫人说谎。毛丫头迫于无奈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姑姑在厨房里忙了大半天,烧了一台子菜,有炖有煨有清蒸有红烧,看她热情的样子,真把毛丫头当作侄媳妇,往她碗里夹菜时嘴里还说道;以前我们家来贵客都不请厨子,他们就是喜欢吃我烧的饭菜。
常客忽然想起一件事;姑姑,你这儿有我爷爷爷奶奶的照片吗,奶奶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他们长的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你爷爷叫常元和,别和无一,奶奶叫裴素媛,文革破四旧时几大本影集都给红卫兵小将一把火给烧成灰了。
姑姑和毛丫头没有喝酒,她俩吃过夜饭后陪着说了一会话,便先回房里睡觉了。常客和堂哥你一杯我一杯地说着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地喝到了半夜,要不是姑姑出来没收掉酒瓶,两个人不醉是不会放下酒杯了。
姑姑和毛丫头一大早起来烧了一锅白粥,然后坐到临河的窗前找话说,常客起床先喝了两碗白粥,跟姑姑道别;有空再来看你。
姑姑回房间拎了几盒无锡酱排骨;谁也不欺,谁也用不着客气,也不是给你们的,每人两盒,带回去给大人尝尝无锡特产。
常客和毛丫头回到常武,一个人乘8路公交车回家,一个人步行去同学家拉同学去娘老子面前作伪证,分手时毛丫头告待了一句;那张合影照千万不能给别人看到。
常客故意逗她;我一收到就把它撕了,连你也看不到。
毛丫头信以为真;不好不好,你不能自作主张,一定要等我看了之后再作决定。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这天是厂休日,常客约毛丫头下午去看了场电影,看电影时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便何她;右眼跳是福还是祸。毛丫头随口说道;我听年纪大的人讲,左眼跳福、右眼跳灾。
常客听了这句话后开始心神不宁,如坐针毡;妈的,真的是有祸逃不过。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轮到自己进看守所了。从电影院里出来,常客心不在焉问了句;你饿吗。然后就出声了。两个人在冬天傍晚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踱了一大圈,又回到红星剧院的门口。毛丫头也窥出他有心事;看你丢魂落魄的样子,不会又请我看场电影吧。
常客哦了声,好象才从梦里醒过来,拉上她的手去了大光明路口的饭店,刚在最靠角落的饭桌前坐下, 旁边一桌坐了四,五个人中间,站出一个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常客,认不我啦,方国华,你的初中同学。常客敷衍道;你现在胖的是让我快认不出了。他心里却在骂;怎么会碰到狗日的。方国华是班上的纪律委员,经常在老师面前打他小报告,然后就罚他抄作业。
方国华问道;那一桌有好几个是我们同学,班长陈丽新带着几个女生马上就到,并桌跟我们一起吃吧。
常客嗯嗯哈哈了几句,趁着他去店门口接女同学,跟毛丫头说了声;我们对面点心店里去吃馄饨。两个人作贼似的从侧门溜了出去,到对面点心店里要了四碗小馄饨。毛丫头象是没话找话问了句;你怕见同学。
常客似乎被她无意中的一句话激怒了,心烦气燥地回了句;老子不欠他们的不吃他们的不拿他们的老子干吗要怕他们。你没听出跟我讲话的口气里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吗,他们后来都念高中考大学了但这关我屁事。
我没听出来,我倒觉得你今天不正常,神经过敏,心事重重。毛丫头说道。
两个人从馄饨店里出来,常客说;送你到公交车站台我回家。
毛丫头回道;你到底碰到什么急事,不讲给我听车来了也不上,我说到做到。
十分钟一班的公交车连停了三班,毛丫头果然不上车。
这么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常客拿她一没办法,只能好声细语.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拿什么讲给你听呐。
我想想也是你在骗人。毛丫头挽起他的臂挽;陪我走一站。
常客只得强打起精神,陪着她踱步在行人寥寥的人行道上,月亮已经升起,高挂在深邃幽静的天空,夜风裏着寒意拂面而来,快要掉光树叶的树冠上传出候鸟的啾鸣声,在冬季的夜里分外冷冽。常客和毛丫头自从无锡回来后,交彺频繁了但仍没有突破性进展。至多在这样的晩上可以手挽手地走上一段路,或者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手握着手看电影。有一回,常客抱住她强行亲嘴,事后约法三章,要他保证不再作出如此粗鲁的举止,才肯坐在一起看电影。虽然她不能象对待以前女人那样随心所欲 , 常客却迷上了艰难甚至扫兴的追求过程,他想象电影里的有情人一样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谈场恋爱;谈恋爱好象比上床骑马擦枪更有趣。
常客目送着毛丫头挤上公交车,耷头搭脑地回到家里,前脚进房间开了电灯,娘老子后脚紧跟着走了进来,他立刻意识到不妙,肯定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人找上门。果然不出预料,娘声音哆嗦地问道;你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下午来了两个警察,有个女警察还是市检察院的,叫我们通知你明,后天去西新桥派出所找她。
话不是这样讲的。老子一旁纠正;你后天晚上去西新桥派出所找一个姓吴的检察官。
检察官应该在检察院上班啊。
她说现在西新桥派出所办公。
常客內心紧张,但又要装出神定自若的样子; 她没讲找我什么事吗。
说是找你协查一个案子。娘又问了遍;;你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我要是闯祸了他们不带着手铐来直接把我铐走。常客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肯定是傅兵那伙人中有人抓进去后做叛徒,但肯定不会是傅兵,如果他钳口不紧将自己供了出来,警察就不会这么客气地上门通知让自己去派出所报到,叛徒出在夹弄里接应,放风那三个人中间,他们想检举立功又没确凿证据。唯一让常客感到困惑,怎么是检察官找上门吶;想不通的事不如不想,后天闭着眼睛去撞钟,听见发出怎样的声音就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自己。
你后天去见吴检察官千万不能用这种犟头倔脑的口气跟人家讲话,要礼貌,和顺地跟人说话。老子嘱咐道。
万一协查不出结果会把你抓进去吗。娘忧心忡忡地问道
谁知道呐,现在警察抓人抓上瘾了,你们也要作好心里准备,不过大事肯定,顶多关我一段时间然后再放人。
常客第二天一进厂先去找车间主任请假;这次升级了,是市检察院找我协查案件了。
那你要当心点了。车间主任阴阳怪气地说道;全厂没有一个部门肯收你,能源科倒是有个空缺;煤场管理员,我看蛮适合你的,每天去拖三,五吨煤,拖完回家拆天飞也不关我的了。
等我协助检察院破了这个重大流氓刑事案件,我们再坐下来谈工作上的事情。常客想起十七岁那年被警察抓去煤场强劳拖煤,三,五吨煤也就半天的工作量;管它拖什么呐,只要现在有人能保证我不关进看守所,叫老子现在去拖粪我也愿意。他在心里嘀咕道。
常客随后去车间找到毛丫头,故作神秘地说;事情找上门来了,有可能你会好多年看到我。
你别吓人好嘛。
狗曰的吓你,我有事先走了,晚上要是有空去趟我家。常客丢下这句话拔腿就想走,毛丫头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别给我装神弄鬼,你不讲清楚什么事我不会去你家。
毛丫头曾和厂里人结伴一起去常客家玩过两次。
我下午去了检察院才会知道是什么事。常客先在她面前下了个钓,出了厂门在路上开始盘算到底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老扒,骑经十字路口,车龙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拐进了青果巷;为什么不要让老扒知道,一声不响地去为他坐牢,师傅喊了两,三年,冒着风险替他办了三,四件事,从他手里拿的钞票也都是自己该得到的,除了平时跟我喝喝酒,讲些高深莫测的话,既没捞到好处也没教我什么本事,我凭什么对他讲义气呐,应该谈条件才对。常客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葡伏而行地爬出乌漆抹黑的坑道,长长地嘘了口气,精神抖擞地敲响老扒家门。没让他想到出来开门的竟然是美凤的表妹;老扒在家吗。常客问。
他在跟朋友谈重要。事情她朝里面呶呶嘴。
大淸早谈什么事情。常客径自往里面走,没想到表妹俨然象女主人,一把拉住了他;你怎么还有脸来找看师傅。常客听到这话当场闷住了,感觉眼前的表妺跟以往简直判若两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把你跟美凤睡在一张床上的事告诉了你师傅。表妺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常客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讲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连师傅的女人都睡,怎么还好意思上门。表妺脸上仍是一成没变的鄙夷,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他现在重收了几个徒弟,个个都比你有用。
歹毒妇人心。常客瞬间明白她唱的是怎么一出戏,这女人肯定背后唆使老扒冷落美凤,美凤中了圈套赌气一走,她乘机爬上老扒的床,然后挑拨离间,在老扒面前不择手段地瞎编故事,说美凤和徒弟睡一张床上,目的是让老扒死心塌地跟她在一起,又好让自己闭嘴走人,他把和美凤之间发生的事象看电影一样重新过了一遍,确定表妹在讹诈唬人,除非事后美凤将实情告诉了他;我也和你睡过一张床,老扒也知道吧,睡一张床又不等于日了她。
你摸她奶子是不是事实,师傅现在也知道了。美凤一付有恃无恐的腔调。
你别用师傅牌头来吓我。常客怒不可遏地说道;老子也摸过你奶子,马上还要当着老扒的面摸你奶子,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美凤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好了别闹了,就当我没说,师傅在里面房间跟人说话。
你这算是给我道歉吗。常客望着眼前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再一次对美凤的遭遇充满同情;关上大门,让老子摸摸你的奶子,否则后果自负。
表妹轻轻地关上大门,愠怒地看着常客一双冰凉的手伸进胸衣里面,使劲地蹂躏抓捏自已的奶子,却又不敢发作;稍微抓几下就可以了嘛,下次没人时候让你摸个够。她开始讨饶了。
  别忘了告诉老扒我摸你奶子。常客将手从她衣服里拿了出来;谁他妈希罕你一双烂奶子。他感觉是为美凤出了口气。
老扒房间里还有两男一女,女的不认识,其中一个男的看了面熟。老扒见是常客表情一愣;大清早的来找我肯定有事吧。
当然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常客面无表情,虚张声势地冷冷说道;市检察院昨天上门了,要不是跑了快,现在都不知道关在那个鬼门关里。
找你什么事。老扒眼里闪现几丝惊恐,他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部出去,然后问道;是因为砍丁师兄那件事。
不是那件事难道还会有其它事。常客模棱两可地说道;现在通知我明天去自首。
你打算明天去自首。
不去自首还有其它路可走吗。常客说话也是咄咄逼人。
老扒也觉察到常客跟自己说话口气不同于以往;以前也是为了美凤跟丁师兄翻脸,现在美凤跟我翻脸了,我跟丁师兄又成为朋友,并且相信我不会叫人去暗拖他。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常客故意装糊涂,心里明白他想在玩金蝉脱壳之计。
我意思是警察问为什么要砍他,你随便找个借口,只要不把我牵涉进去就好,你懂了吗,人牵涉多了还要防止别人反咬一口。老扒说完嘿嘿地笑了几声。
笑话,我已经落地皮了还怕别人反咬,别人难道就不怕我反咬一口。常客越看他的脸越觉得阴险,心想要耍流氓大家一起耍,日下比来看卵,看谁耍得过谁,反正我现在落地皮了,光脚的还怕穿皮鞋的。
常客的强硬态度大大地出乎老扒的意料,原以为他只是手上一张牌,没想到这张牌反过来让自己濒临险境;你打算想怎么办。他变换以守为攻的策略。
我不是来找你拿主意了吗。常客也跟着他变换策略。
你意思是我来帮你们编个口供,然后去跟丁师兄串供。老扒一想又不对;这样一来我这个幕后策划者不是暴露了吗。
老扒眉头紧皱,连抽了几根烟,最终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我去跟丁师兄讲你们其实是砍错了人,现在托我跟他道歉,补贴精神损失费,万一老派因为这件事要来调查, 就一口咬定说是场误会。
常客一听他编的故事全在为自己开脱罪状,但对自己也确实有利,中间听到补贴精神损失费,心想我不要也是白不要,厚着脸皮问了句;你补贴给他精神损失费,就不补贴给我们吗。
老扒摸出两百块钞票,显得很大方地说道;先拿去花,只要我没事决不会亏待你。
你当然不会有事。常客喜形于色地拿过钞票,心里还在宽慰自己;是你先不仁我才不义的,两百块相当于半年工资,不要我不成了神经病。
常客在青果巷里骑着S形路线,想到口袋里的钞票就要发笑,本来是一次为师傅报仇雪恨的开鞭,最终变成了不错的买卖生意,而且又把后路铺垫好了,谈判的满意度将他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了。
毛丫头在家吃了夜饭,跟老子说约了同学吴亚芳看电影,老子一听是吴亚芳便放心地答应了。她赶到常客家里,见常客娘正在收拾整理摊了半张床的旧棉衣棉裤。常客娘认得毛丫头也知道她是儿子的厂里人;他去杨柳巷的大姐家拿户口簿,马上就回来。
毛丫头闲着没事,拿起针线准备跟常客娘学着缝补旧衣裤,常客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常客娘抱上叠在一起有半米多高的旧衣裤,说不影响你们谈事情。然后将旧衣裤抱到里面房间去了。
我娘在为我准备过冬的牢衣了。常客苦笑着说道。
你真要去坐牢吗。毛丫头愁容满面。
不一定,可能你会我带来好运呐。常客手抚着毛丫头丝滑的长发,若是往常,她会躲闪这种表示亲昵的举止,这一刻,她似乎毫无察觉。
我能给你什么带来什么好运。毛丫头怏怏不乐地说道,顺手拿起台上杂志,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你下午没去检察院吗。
改时间了,改在明天晚上八点。常客仰面朝天往床上一躺。
看你样子一点不急,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毛丫头起身去隔壁房间看常客娘缝补衣裳,过了一会回到房间,见他还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说了句;没话要讲我就回家了。
常客坐起来,抓住她的手顺势用劲一拉,毛丫头被拉倒在床上,眨闪着大眼睛问道;你想干吗。
常客一语不发,双手环抱住毛丫头的颈脖,强行和她亲起了嘴。
毛丫头闭上大眼睛,后来微微启开嘴任由他一番吮咂,直至感到了一阵窒息,才用力推开了他;你且的达到了吧。
这算什么目的。常客被她问的有点尴尬。
你还有其它目的吗。毛丫头起身拢了下凌乱的头发;我这是第一次被男人亲嘴。
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你不觉得我也是想一本正经地和你谈恋爱,谁料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警察找我算旧帐呐。
我要是觉得你在玩弄感情会让你亲嘴吗。毛丫头抚了下他微微发烫的脸颊;你好好想心事吧,我去做你娘的助手,跟她学缝补衣裳了。
毛丫头在常客家里一直呆到了凌晨,才由他骑车把自己送到同学吴亚芳家门口,两个人站在冷冽的风中热烈的亲吻了数分钟,才肯依依不舍地松开拥抱;明天要我陪你去派出所吗。
派出所又不是电影院,怎么陪啊。
我意思是送你到门口后在外面等你。
警察关我三天三夜,你在外面等三天三夜嘛,我一个人去好了,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向你报到。常客作了敬礼的姿势;祝我好运。
第二天晚上,常客在娘老子千叮咛万嘱咐下出了门,在双桂坊路口喊了辆三轮车,到了西新桥派出所门口,尽管里面灯火通明,还是有种阴森森的异样感觉;现在是一只脚在河里,一只脚踩在岸上。
常客钻进一旁的弄堂,狠命的连抽了几根烟,看上去象是给自己壮胆,又象在提醒自己,跨过那道门槛就没机会抽烟啦。过足烟瘾后,他抬头挺胸地走进西新桥派出所大门,值班室里的警察先喊住了他;你找谁。常客回答;我找市检察院的吴检察官。有个翻着电话号码查询簿的警察头也不抬的回了句;这是派出所,不是检察院。常客说;她说这两天在西新桥派出所办公。旁边警察提醒了句;楼上办公室不是让给法院检察院的人办公吗?值班警察放下手里的电话号码查询簿,走到门口瞥了他一眼;你站在这里别动。常客应了一声,自觉地退后几步,背靠墙,又点着了一根香烟。
大约过了一刻钟,值班警察又回到值班室,把他喊了进去;你是叫常客吗。常客点头说;是的。他又问;你认识一个叫邵建中外号叫邵大头的人吗。常客心一沉,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不认得。他喔了一声,接着问;你认识一个叫傅兵的人吗?常客说;傅兵我认得。他从文件柜里取出付锃亮的手铐;邵建中流氓团伙全部抓获归案了,我劝你不要耍滑头自讨苦吃。
我的确不认识邵建中。常客心里思忖,怎么邵建中成了流氓团伙主犯,肯定是傅兵外公在什么案子上做了手脚。
你不要跟我狡辩,吴检察官正在忙,有人空了自会来收拾你。值班警察把常客带进留置室,咔嚓一声将他双手铐在打了地脚螺丝的长板凳脚上。
帮我换种姿势吧。板凳脚到地面统共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常客只能肚皮紧贴水泥地上,趴着还不能活动。
你等着,我去搬张沙发给你躺躺。值班警察走到门外,告待负责看守的民兵联防;对他们不用客气,那个不老实就用毛竹片给我狠狠地抽。
吴检察官忙完手上的两件案子己是早上,朝阳映红天空,伸懒腰时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提审,拿起桌上的电话,轻车熟马地拨通了值班室电话,一问常客还关在留置室,带上助手走到楼道口,刚换班的警察已经候在留置室门口,吴检察官瞥了一眼双手抱着用角铁做凳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人,问了句;你是常客吧。常客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急忙回了句;是的。
知道我们为了什么事找你吗。来吴检察官问完这句话,连打几个呵欠。一旁的助手劝她说;先去宿舍睡一觉,睡醒了再来审他吧。
常客说;我不太清楚。
吴检察官;那你再仔细想想,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算是提醒你一下。
常客一看吴检察官掉转头要回宿舍睡觉,大声嚷叫道;我在地上趴了一夜,没吃又没喝,全身冻的就象根棒冰, 你们不能这样虐待我,解放军还优待敌军俘虏呐。
吴检察官吩咐候在一旁的值班警察;你处理一下,不要弄出事来。
吴检察官前脚刚走,值班警察怒气冲冲地骂开了,说老子还刚上班,你就在检察官面前告状。随后吩咐一个联防队员去拿毛竹片,另一个联防队员扒下常客身上的棉球裤,撩上棉衣;我来给你喝点火辣辣的汤,暖暖身。
常客双手铐在凳脚上不得动弹,任由值班警察与联防队员轮流用5,6公分宽的毛竹片,扎扎实实地抽打了几十下,他一开始哇啦哇啦夸张地喊上几句,后来发觉自己喊的越凶,他们抽的越狠,便顺乎自然地哼唷几声。
值班警察后来还是解开手铐,将常客的左手铐在凳脚上,这样一来,他的屁股坐到长凳上,右手可以自由活动。值班警察一回值班室,刚才一起动手的联防队员扔给他半根点着的香烟,同时又作出个无奈的表情。
吴检察官一直到晚上值班时间,才把常客传唤到办公室,房间里有两张办公桌,桌上堆着一叠档案袋文件夹。她随手一指;你先坐下。常客搬过凳子,规规矩矩地坐到办公桌一侧;我手上有件案子牵涉到了你,希望你如实回答,你认识邵建中,外号叫邵大头这个人吗。吴检察官问。
  见过一,两次面,不熟悉。常客定了定神,进入紧张的临战状态,他明白必须要保持高度清醒,说错一句话可能就是后患无穷。
你是通过谁认识邵建中的。
绝对不能主动说出傅兵的名字。常客在心里提醒自己;就是在浴室里汰浴时认识的,我也搞不淸是谁带来的,他好象也是住尚书街上的秤砣的朋友。他故意不置可否地把已经枪毙了的秤砣抬了出来,心想死无对证,你们要调查尽管去调查吧。
你认识傅兵吗,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从吴检察官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对常客的回答还是满意的;你们在一起做过什么事,做就做,没做就没做,不要瞎说瞎编,你讲的每句话都要负法律责任。
常客心里在问自己是不是错觉,吴检察官的问话听上去总感觉话中有话,又象审问又象是提醒,还是小心谨慎为妙;两,三年前我们在无锡回常州的火车上认识的。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讲述老扒上次为他编的故事;二,三个月前,我和朋友秤砣骑双人车,在米市路上撞了一个人,还把他新裤子扎了个三角口子,他们好几个人一哄而上揪住我领口,要我陪他五块钱,我说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只给了他三块钱,他动手打了我几拳,然后锁上车锁,拔了自行车钥匙说三天之內带钱去赎,我只得撬掉车锁。这件事我后来讲给傅兵听了,我们一致认为他是存心敲竹杠。有一天正好在浴室里又碰到这个人,我盯梢认识他家后,喊上傅兵几个人打算去把多给的钱要回来。他说到这里又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天睌上去的几个人中间好象就有邵大头。
邵大头是谁喊去的。吴检察官问道。
我们是在浴室里碰到的,后来不知道他怎么也跟着去了。常客明白一个道理,凡是涉及到傅兵的事要避重就轻地回答,他越轻,自己越有可能没事。
你们在讨要钱的过程中,有没有动手打人。
没有。常客拎清话里意思,顺水推舟的说;只是争吵了几句,绝对没有动手。
有人听见喊救命了。
那人的老婆看我们吵架祥子以为会打起来便乱喊一气,我们也是被她的救命声吓跑的。
就你和傅兵两个人敲门冲到他家里去的吗,当时身上带凶器了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带凶器。常客口气肯定地说;之前商量时说身上要带根铁尺,后来想想没这个必要便没带。
你现在还认得那人的家吗?我们要去核对你的话是否属实。吴检察官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只记得大概位置,米市路上全是那种狭夹弄看上去都象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常客瞄了眼吴检察官眉目舒展的表情,心想可以让我糊过去了吧。
吴检察官当着常客的面吩咐助手;喊上两上警察带他去现场走一趟,能找到那户人家最好,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常客觉得吴检察官的最后一句话是特意讲给自己听的。随后,警察开了小面包车带他去了米市路,打着手电筒钻了几条夹弄,常客故意敲错了几户人家的房门,最终一无所获地又带回吴检察官的办公室;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以邵建中为首的流氓团伙强奸案的事情吗。
啊,强奸案。常客也被问晕了,原以为应该是以傅兵为首的流氓团伙斗殴案,现在怎么变成以邵建中为首的流氓团伙强奸案;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今天到此为止,一旦发现有新的案情再来找你。吴检察官把助手递过来的三张信纸摊放在办公桌上;你看一遍,如果没有错误,就在这下面签上,我己看过,没错漏。还有姓名,日期。
  常客草览一遍,长吁了一口气,签上姓名,然后在姓名,日期及涂改处摁上红色指模印。
吴检察官突然脸一沉,一字一顿地宣布;你现在处于等候处理阶段,随叫随到,目前不许出常武市。
常客一出派出所大门便忘了关在留置室里时的饥寒交迫,两根香烟啪嗒啪嗒并在一起抽;滚他妈的等候处理,出来了就是我狠。
常客娘一见儿子放了出来,又听他讲没事了,眼泪水哗哗哗地直往下掉;我跟你老子一天一夜没合眼,担心你进去了就出不来。
常客脫衣裳睡觉,才发觉贴身穿的棉毛衫被背上伤口溢出的血水粘贴住了以后几天里也只能象狗一样趴在床上睡觉。他在家里歇了三天后才去厂里上班,刚踏进车间大门,听见主任喊他的名字;人保科长找你。他转身去了门卫室对面的人保科,陶科长一见他先发了根香烟,装出关心的样子,问道;西新桥派出所的事情了结没有。你怎么知道那个派出所找我。常客撩上衣裳让陶科长看伤痕累累的后背;把我叫去打了一顿,现在是等候处理。
你们在外面出事,派出所都会和厂工会人保科联系,调查这个人在厂里的表现,我们在警察面前说句好话坏话,处理结果截然不同了。机修间几个青工在外面打架,本来统统都要拘留,不是我和工会主席去派出所把他们全给担保出来了。
我知道这件事。常客故意问了句;我这回进去你们没有去作担保出来吧。
民警来调查你在厂里的工作劳动政治表现了,我用不着骗你,我在他们表场你的,说如果你在外面太平无事,今年有可能评上厂年度先进工作者。陶科长心里也害怕得罪象常客
这种成天在社会上打打杀杀的小痞漏,所以跟他讲话客客气气。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厂工会决定你来参加为期五天的职工政治思想,法制教育学习班。厂里这次招收了22名靑工,一半是顶替父母,一半是社会招工,厂工会让我通知你停工参加学习班。
常客当然听出陶科长话里意思,这按排跟我没有关系;我今天就去学习班听课吗。
今天先去工会报到,后天正式上课,你还可以回去歇二天。
常客转身去了厂部办公楼,工会办公室二楼,楼道里已经站了一排前来报到的人,他用余光扫视一遍,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有两个一看就是刚出校门的女人,靣盘子倒是长的很标致,心想这种嫩芽一进车间,不出半年肯定要被机修工掐了。
报到完毕,工会主席通知说;办好报到手续的去三楼会议室开动员大会。
动员大会由陶科长主持,对着讲坛上的麦克风,念了一段厂规厂纪,然后发放油印的讲义教材,被他点到名字的就上台领一份教材,然后就可以回家,后天上午再来会议室听讲课,常客名字排在最后一个,等他上台领了教材,回头看见会议室里只剩下一个人伏在台上画画,他饶有兴致地走到那人身后,那个人也正好抬头,一看居然是小学同学曹一波,他最早住在尚书街2号的小楼里,后来又搬到水关桥下的大院里,和大馒头做了邻居,每年夏天暑假,三天两头找他一块去抓蛐蛐。中学肆业后便渐渐地跟他没了联系。有两次在尚书西街的轮船码头门口,看见他背着个画夹去候船室画画,也没上去和他打招呼,后来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人讲,他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画画复习文化课,考了两年美院,因为文化课没过关都没考上,后来顶替娘进厂当工人了;你进厂几年了。常客问。
两年多了,你也有一年了吧,我看见过你两次。曹一波说道。
看见怎么喊我呐。常客话一说出口就后悔;自讨没趣,此时不是当年了。
我在染色间,上中班,刚调到宣传科来叫我画法制漫画。曹一波也是答非所问。
常客岔开话题;现在还抓蛐蛐吗。
曹一波回道;抓啊,每年都抓。
到了夏天找你一起去抓蛐蛐。常客出了会议室又转到车间门口,迎面碰到值班长;你是来找毛丫头吧,原先的一班分成早,中两班,她今天上中班。他环顾四顾后压低嗓音说道;我听主任讲把你调到能源科里去了,能源科正好缺一个人拖煤,管理煤场的人。不过我倒觉得那工作蛮适合你的,年纪轻多出掉力气,睡一觉就来了,就是样孑邋遢。
常客嗯哈和调了几句,一出厂门就想好再去敲老扒一笔钞票。骑车到他家门口正值吃饭时间,大门开了半扇,常客径自走进去,看见中间屋里坐了三,四个人,他视若无睹地推开房间,见老扒和表妺坐在床沿商量事情,开口便嚷道;你日子焐奶奶地过的惬意,我被老派吊打的喊救命。他撩上衣裳,向他展示伤痕累累的后背。
不要剥,开始结痂了。老扒凑近看了一眼;没事了吧。
等候处理。常客开始发牢骚;关了两天两夜,米市路上的夹弄都走了一遍,逼我交出丁师兄核实案情。
结果呐。老扒急着问道。
结果你没事,我吃苦头了,结果如何还不知道。
同志,你受了。老扒做了个激动地紧握双手的动作;一起去吃饭吧。
娘老子在家等我回去吃饭的。常客手往外指了下;你现在招兵买马,准备顶风作案。
这叫伺机而动,这个时候,社会上的人不是抓去坐牢,就是象缩头乌龟躲在家里,只要抓住机会小心行事,就能成大事。老扒斜视了他一眼;我就欢你这种钳口牢的人。
常客听出话外之音,心想你别想再来利用我了;等你成了大事,不会忘了我吧。
当然不会。老扒随后吩咐表妹从皮包里点了三百块钞票;拿去买营养品吃,后面的事也一定要给我撑住,这件事彻底了断之后,我一定会当你兄弟重谢。
常客去弋桥旁的广悦面馆吃了碗硝肉面,回家躺在床上看完一篇中篇小说,忽然腾地一坐而起束;去接送毛丫头上中班。
毛丫头家住运输公司宿舍四楼,以前也是和厂里人一起去她家包馄饨吃。现在是下午二点,常客猜想她家里人应该都在单位上门,即使有人,随便找个借口也能搪塞了事。他一口气跑到四楼,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问了声;谁啊。他听出是毛丫头的声音,继续敲了两下门,毛丫头开出一条门缝,他哇的叫了一声,挤进房间;家里没人啊。
没人,我还以为妹妹回家忘了带钥匙。毛丫头转身跑进房间。
你在睡午觉吧,我去厂里找你,值班长说你上中班。常客看见毛丫头上身穿了件小翻领短袖汗衫,下面穿了条平脚短裤,两条大腿闪烁圆润的光质,体内霎时有了蠢蠢欲动的念头。看着毛丫头钻进被窝,他也跟着趴到被子上,然后撩上衣裳,然后把派出所里的经历大肆渲染了一番,把自己夸张地描述成了《红灯记》 里的李玉和。
以后不会没事了吧。毛丫头问。
没事了。常客蹬掉脚上的棉鞋,上床钻进被窝。
毛丫头心里明白下面将要发生的事,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很疼。
不会很疼。毛丫头的问话在常客听来是发向常
毛丫头在被窝里缓慢地脱下身上的衣裤;你快去房门反锁上,我妺妺说不定要回来了。毛丫头突然提醒道;头一次做需要多长时间。
十分钟,一刻钟,半个小时,我也说不准。常客推上门锁保险的同时,心里嘀咕了一句;她是我的人了。
事后,常客心想三十六计,还是苦肉计最为实用,至少目前最为实用。首先用背上的累累伤痕,从老扒手里不但拿到一沓钞票,还欠着自己一笔人情债。现在又运用累累伤痕,让毛丫头成为我的人了。
常客忽然觉得自己在派出所里被警察用毛竹片的一顿抽打,还是值得的。
这天下午,常客回家经过法院门口,终于看见以陆建强为首的流氓团伙审判公告张贴在法院公告栏里。他把审判日期看了几遍;12月12日下午二时;也就是后天。
12月12日一吃过饭,常客又跑到法院公告栏前。把审判日期时间又看了两遍;12月12日下午二时;也就是今天,还有一个半小时。他随后去了浴室,躺到吃夜饭的时候才爬起来,再跑到法院公告栏前,发现以陆建强为首的流氓团伙审判公告,或是撕掉,或是被新的审判公告覆盖住了。
常客给自己找了两条下午没在法院门口等候审判结果的理由;1,心虚害怕看到尚书街上朋友家里人悲痛欲绝的面孔。2,他猜到审判结果;死刑。又不敢去现场证实自己猜想的结果与审判结果完全一致;陆建强为首的流氓团伙,最起码要枪毙三个人,矮国诚也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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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陆自强把常客从家里喊出来,直截了当地说道;明天早上陪我去刑场看枪毙犯人。说完看着他呆怔怔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建强明天要枪毙了。
你知道明天的刑场设在那里吗。常客问道。陆建强要枪毙是早晚的事,只是消息来的突然,还是他哥哥亲自来报讯,让他一时没缓过神来。
还是上次枪毙犯人的地方,常武纺校围墙后面那片空地上,紧靠着312国道。
消息准确吗,不要跑错了地方。常客担心他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也信以为真,结果耽误错过了见陆建强最后一面的机会。
绝对准确,我家隔壁邻居在法院上班,刑场地址就是他们去选的,他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我的,而且是他主动告诉我的,还告待不要告诉家里人,建强在尚书街上的朋友也只有你在外面没被抓进去,不找你去找谁陪着一块去看建强最后一面吶。陆自强的泪水终于滚出了眼眶。
好,明天见。常客把陆自强送到了弄堂口,回家吃过夜饭,丢魂落魄地在明堂里转了几圈,心里总是觉得有件事挂在半空没落地,恍恍惚惚地走出后门,穿过双桂坊去人民公园的落星亭里呆坐了一会,回家路上经过常武剧院门口,看见徐戆大一伙六,七个人围着两个票贩子吆五喝六,急忙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到路口,蓦然想起陆自强没跟自己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他想必须去趟陆建强家问清楚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常客在史家弄口碰到二毛;你知道我家大毛判了几年吗,八年。他嚷叫道。
八年算什么,建强明天都要枪毙了。常客回了句。
那你怎么不被警察抓进去坐几年牢了。二毛的口气好象在替大毛打抱不平。
我命大褔大运气好。
呸,我娘说尚书街这伙人中间,你最聪明狡猾,别人全都抓进去枪毙坐牢了,只看见你神抖抖地带着小姊妹在南大街上晃来晃去。
放你娘的生食屁。常客刚作出打人的动作,二毛哧溜钻进黑黝黝的弄堂。他随后走到陆建强家楼下,连喊了几声他哥哥陆自强的名字。
你上楼来我家坐坐。陆自强推开窗户,召手让他上楼。
常客心里十分愿意上楼去他家里,但一时又找不到推却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他家,推开门便闻到股浓重的酒冲气,建强老子正坐在饭桌前喝酒,旁边还有两个人坐陪。陆自强说;老子一个人从下午喝到现在,两个徒弟和我都不会喝酒,你去陪我老子喝两杯。常客说;我酒量也不好。陆自强说;你就小口小口地陪他喝喝腻酒,记住,千万别提建强的事。
陆自强把常客引到老子跟前;你认识的哇,住在尚书弄的常客,我叫他来陪你喝二杯酒。
常客喊了声叔叔,然后拘束地坐到他的对面。
建强老子眯缝起一双醉眼, 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象是有浓痰堵在喉咙口,涨红脸猛咳几声,才把要说的话给咳了出来;他我怎么会不认得,从小就跟建强一起弹弹子,从这个窗口爬出去爬到隔壁糖烟酒公司去偷东西吃。说到这里,他象被一口气噎住了,停顿了数秒钟,突然撕心裂肺地嚎啕一句;建强没有了,明天的现在建强没有了,活泼鲜跳的儿子就要烧成一盒子灰了。
常客顿时手足无措,一脸尴尬地望着陆自强,两个徒弟劝慰了几句,悄悄地把陆自强叫到一旁说道;过一会我们把师傅带到大师兄家去,让他喝醉了睡一觉,他在家里会越喝越伤心的。
小徒弟出门蹬来了一辆三轮车,几个人将醉醺醺的建强老子扶到车上后,常客跟自强说;我也回家睡觉了,明天早晨7点半看守所门口见。
常客回到家后,先将闹钟时间调到6点半,躺上床后在枕头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的电影机不住地播映着和陆建强无忧无虑,开心快乐地在一起玩耍的画面,有大半年多的时间,两个人相约不去学校念书,逃课看电影打弹子,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在南大街上的常武书场书口碰头,看九点钟一场的电影,看完电影正好回家吃饭,常武书场有段时间里,早场电影只放映《刘三姐》。两个人看到后来能把整场电影里台词歌词,一字不漏,字正腔圆地唱下来。银幕上职演表一放完,两个人在座位上抢着跟电影里的人物对歌背台词。下午就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两个人的书包里只装着三样东西;玻璃弹子,新买的小人书和瓦刀,瓦刀是用来教训耍赖皮的人及捍卫自己耍赖皮的权利。下午一点半在人民公园茶室里碰头,先去后山找人打弹子,如果没找人打弹子,就象流窜犯在市里的弄头弄脑找弹子摊,实在找不到人打弹子,要么去看电影,要么回史家弄厠所顶上看小人书。有一回,两个人瞎窜瞎转到邮电路上,看见有伙人聚在弄堂口打弹子,便混上去一块玩了,陆建强的打弹子眼角不是一般的准,在尚书街上有神枪手之称,买小人书的钞票大多是靠打弹子赢来的,一个下午赢一百粒弹子,转手一分两粒卖掉,等于赢了五毛钱。五毛钱等于一包香烟外加三本小人书。陆建强玩了半个下午,又赢了好几十粒弹子,邮电路上这伙人输的发急了,仗着靠家门凶开始耍赖皮,从推搡揪胸脯发展到拳打脚踢,九五砖敲脑袋。常客先是鼻子打出血,随后又被砖头敲掉了牙齿,陆建强被打的头上脸上满是血,两个人背起书包先去斜对面的井台,用淘米缸里的水洗掉脸上的血迹,陆建强的脑门上被砖头敲出了一大一小两个洞,常客用手掌捂摁了半个小时,血才缓缓地止住不往外淌。两个人从书包里取出瓦刀,躲在一旁窥探,等到天色渐渐黯淡,那伙人从八,九个人散到只剩四,五个人;出击。陆建强率先上去对着个子最高的人就是一瓦刀,紧接着又是一脚将他蹬到墙角落。常客认准了戴军帽的人,左手一把抓下军帽,右手上去一瓦刀,出乎意料的是这人没有双手护头,死死抓住军帽不放,常客对着他手腕连砍了两记,这人简直把军帽当成了自已的命,任人砍打就是抓住军帽不松手,听见陆建强收手喊了声;撤。常客也发急了,只得连人带帽往后一推,顺手又在他额骨头补了一刀,两个人赶紧溜之大吉。先陪陆建强去医院给脑袋上的洞缝针,两个人出了医院大门,陆建强指着绷了纱布的脑袋说;我老子看见我这样子肯定要骂的。两个人最终在广化桥洞里睡了一夜,在轮船码头候船室里睡了一夜,到了第三天,自行解了纱布绷带,借了顶军帽合在头上回家了。

12月26日天亮前,常客才迷迷糊糊地入睡,梦才做了一半,就被闹钟吵醒了,磨磨蹭蹭地穿上衣裤,洗脸刷牙,出门经过广悦面馆,进去要了碗肉汁拌面,两块五花肉。7点半准时赶到看守所门口,看见大门一侧聚集的三,五十个人,或是神情悲伤,沉默不语的死刑犯亲属,或是叽里呱啦,眉飞色舞起哄看热闹的人。陆自强也在人堆里和几个人窃窃私语交谈,常客走到他身旁听了个大概,另外几个人是陆建强一案三个死刑犯的家属,他们在商量到看守所里拿遗书遗物的事。听到遗字,常客刹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居然叫遗物了。
听了让人心惊胆颤的警报声从吊桥路西口呼啸而来,人群象煮沸的水骚动起来,有人后退,有人使尽力气想挤进前排,有人亢奋地嚷叫;法院的刑车来带人了。有人抽泣叹气。头几辆卡车满载身背步枪,枪管一律上了亮晃晃刺刀的武警,卸下后车厢挡板,他们一个个从车厢里跳下,随即在大门两侧排成两道密密匝匝的人墙,将围观人群挡在五米外的人行道上。
常客踮起脚尖,看着看守所的铁门徐徐打开,笫一辆卡车倒行逆驶至看守所大门口,不一会,从门內传出冷冰冰的训斥声,五花大绑的犯人一个个连托带架押进车厢,常客面朝西,只能看见朝东站立的犯人,第一辆卡车上面朝东站立的三个犯人都是陌生面孔,挂在胸前的牌子上分别写着;纵火犯,流氓犯,强奸犯。纵火犯是个中年男人,押上车厢后身体便象抖筛子一样不住地颤抖。流氓犯和强奸犯长的白白净净,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年龄,被喉扣紧紧勒住的缘故,只能象砧板上的鱼嘴,一张一合地用失声的口语跟亲朋好友打着最后的招呼。第二辆卡车上的矮国诚强作欢颜,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以频频点头跟人打着招呼。常客提醒陆自强;陆建强肯定在车厢的那一边。他绝望地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看见了又能怎样。接着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刑场上去见最后一面吧。
陆建强所有遗物只有一封遗书,一双七成新的白色回力球鞋子和一只新祙子。办完领取遗物手续,已快九点钟了。常客计算了下骑车到纺校的时间,差不多要半个小时。两个人赶紧计划路线,彺东右转上312国道,继续往东骑上十分钟,一路上看见有交警维持秩序,又往前骑了几分钟,看见一辆白色警车停在田梗道口,旁边是用煤渣砖砌就的围墙,围墙后面是纺校楼舍,围墙前有块荒芜农田和建筑工地,农田和围墙之间有道土坡,有几个法警站在那里商议着什么事情。工地上有排用毛竹搭建,约有五,六米高的脚手架上已经蹲或站着一排人;这里就是刑场。常客说;我们也爬到脚手架上去。陆自强说;我就在下面看吧。
脚手架上蒙了层冰霜,抓在上面有感到彻骨的冰冷,晃晃悠悠的竹帘时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好象随时会散架。上面有人嚷叫;脚手架吃不消,要倒塌了要倒塌了。常客置若罔闻,爬上最高一层,手掌冻的快象冰块了,赶紧对着猛呵几口热气,环顾四周没有任何障碍物,视野开阔。抽完一根烟,呜呜怪叫的警报声由远而近,响成一片,五辆按装警报器的偏三轮摩托人字形排列开道,紧接是三辆吉普指挥车,行刑车队一字长蛇阵紧随其后,头一辆军用绿色敞篷卡车驾驶顶篷上架了挺轻机枪。后面的是浩浩荡荡,紧追不舍的自行车队,看上去好象是在赶节场抢头彩,常客目测了下估计有一,二百辆,率先冲在最前面的自行车与刑车相隔的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自已所站的位置与刑场的距离大约有二,三十米。
两辆满载武警的敞篷卡车停在路口,从车上下来的武警眨眼之间站成一道威严肃穆的人墙警戒线。刑车缓缓地驶近刑场,死刑犯一个个架下车厢,常客是近视眼,只能看清犯人的大概轮廓,第二辆卡车驶近田梗道口,他的心跳嘭嘭地突然加剧;建强就在这辆刑车上。头一个犯人是被武警当头死猪拖到车厢口,下面武警刚夹住他的臂挽,这人的身体象绵花一样瘫软在地上,膝盖几近贴到地面,被武警架着胳膊拖到了田埂旁,然后双膝着地,跪在了田埂前。第两个犯人又被架到车厢口,这人转动了两下斜昂着的头转动,不知是在搜寻熟悉的面孔还是以这种姿态告别年轻的生命。颈后插了根一米左右长,比扁担略宽的亡命旗,高高耸立在阳光里,远看上去象是根光秃秃的旗杆,他在车厢口停顿了数秒钟,便在武警夹架下放到了地上 。
常客从这人穿的一身海军蓝军装军裤,身高及面孔轮廓,立时作出判断;他就是陆建强。
每个犯人由一组四个戴着军绿色大口罩的武警执行死刑。两个武警一左一右夹架犯人到刑场,有几个犯人架出车厢后便象瘫痪病人再没站起,被武警架拖到刑场。陆建强在武警夹架下自己走到刑场,冬日暖烘烘的阳光当空照耀下,只有影子葡伏在田野上作陪前行,常客死死盯着这张面如土灰的脸,总觉得他在朝自己微笑,还是以往的笑脸,撅起执拗的嘴角,犟倔又天真幼稚的表情;他的笑脸是留给这个世界的遗物。
等待枪决的十五个犯人在土坡前一字排开,有人站着有人跪在地上,三个法医上前给每个犯人拍照,再次审核身份,然后向行刑队长宣布验明正身,行刑队长嚁嚁吹响第一声亡命哨,押解手松开犯人。行刑队长嚁嚁吹响第二声亡命哨,主,副射手子弹上膛,进入射击位,主射手使用的是手枪,副射手使用步枪,枪口离死刑犯后脑仅一步之遥。
常客听着行刑队射手拉枪栓,推弹上膛的咔嚓咔嚓声,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肃杀。他心里默念了句;永别了,建强。
行刑队长手中小旗一挥的同时,吹响第三声短促的亡命哨。紧接着听到砰的枪声,十五支手枪同时开枪,听上去象只有一声枪响,一缕缕淡淡的青烟从枪口里袅袅飘出,空气里倾刻弥漫血腥与火药交织一起气味。
主射手打了一枪,没作半秒钟的停顿,看都不看掉头就走,副射手待在原地负责补枪。
跪在地上的死犯好象被人猛击一掌,吧嗒一头栽倒在土坡上, 鲜血从后脑袋上的窟窿里象泉水一样噗噗往外流淌。有人吃了颗子弹瞬间就断气了,有人手脚仍在地上乱蹬,副射手见状上前补了一枪。陆建强似乎很不服死,挣扎着往前葡行了半尺,副射手上前对着他脑袋补了一枪,他这才彻底地安静了。
戴着白手套的法医法警再次出现在刑场上,拔出插在死犯劲后的亡命旗,扔到一旁。法警负责拍摄现场照片,法医负责验尸,手里握了根铮亮的不锈钢捅条,通过弹孔戳进脑袋里一顿搅拌,确认犯人死亡后,和法警一同离场。随后是火葬场派来的工人,把十五具尸体装灌进黑色塑胶袋,封口处拉上拉链,抬到路边的殡仪车前,象袋垃圾一样扔进车厢。最后是由武警清场,撤场。
常客从脚手架往下爬时仰头看了眼,突然一阵眩晕,景物叠影重重,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身体有种被掏空的虚脱,紧紧抱住用毛竹搭建的脚手架,闭着眼睛缓缓地坐下,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壳,抽出两根烟塞进嘴里,同时点燃后猛吸了几口,才慢慢地缓过神。
特意跟踪追来现场看枪毙犯人过程的人群,随着警报声起,哄的一下子剧终人散,留在刑场上迟迟不肯离去的大多是死刑犯的家属,有人用随身带来的铲刀,铲挖着鲜血和看上去象豆腐脑的白乎乎脑浆浸透的泥土,装进黑颜色的人革包。有人跪在鲜血浸红的泥地里,插上香,点烧纸钱,嘴里不住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儿子你重投人生,千万不要投在这片田里。
有人问;他们现在直接拖到火葬场去火化了吧。
有人答道;不一定,可能要先拖到医院里去把把他们身上器官割下来做移植手术。
常客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搜来寻去,没有看见陆自强的身影,心想可能是去火葬场领骨灰了,径自走到枪毙陆建强的地方,目光特意避开一滩红乎乎白乎乎的血浆脑浆,看到旁边一令箭形状的亡命旗上,用黑漆写着;流氓犯,陆建强。陆建强的名字上用红漆打了个叉。目光再往前延伸,看见泥土地上有几条手指粗细,浅深不一的抓挠印痕,他想这肯定是陆建强吃了第一颗子弹,一头栽倒在地后垂死挣扎的印记。
常客仔细数了一下,明显的抓挠印痕共有五条,他从烟壳里摸出五根香烟塞进嘴里,同时点着后插进五条印痕;抽个惬意吧。然后一手抓起亡命旗,象扁担一样扛在肩上,骑车回厂一直冲进煤场, 刚刚把亡命旗插到七,八米高煤堆上,能源科赵科长嘴里嚷着进了煤场说找了你一上午。常客说我去刑场拿旗帜的。赵科长走近一看,你拿回来的是什么旗帜。常客手指着竹片上的字,一字一顿的说;亡命旗。
赵科长蓦地听明白他的话,留下一声叹息,掉头就走。
常客下班回家特意绕圈,经过陆建强家门口时看见停着一辆白色警车,他停好自行车后走到楼下猛地刹住车,好象听到了吵闹声,心想人多枪毙了,法警再上门不会还有什么意外吧。他悄悄地爬上楼梯,蹑手躡脚地走到房门口,陆自强正巧上前关门,看见了他;进来坐,不要站在外面。
陆建强脸色铁青,狠命地抽着抽香烟,爸坐依稀听见建强爸的吼叫声,三个穿着制服的法警,一个坐在靠背椅上,两个站在靠背椅旁。陆自强将常客一旁,悄悄地说;他们上门来收缴子弹费的,三毛六一粒,建强吃了两粒子弹,要收七毛二,我老子说一分钱也不会付。常客问;为什么一分钱不付。自强说;这批枪毙的十五个人,运到火葬场,两具三具尸体推到炉子里一起烧的。烧完了把炉膛里骨灰耙出来,你一勺他一勺平均分摊。我们去了火毙场一看是这样火化,连骨灰屑都没拿。老子说建强犯法枪毙我没卵话讲,但你们给我的也不知是谁的骨灰我就要发火抗议,还交个屁的子弹费。犯人也是娘老子生的,犯人也是娘老子的血肉,你们最起码要把他的骨灰交给我,少一勺二勺没关系,但不能把别人骨灰混在一起交给他家里人。他说完后把常客拉到门口;让他们去谈判吧,没事的话你先回家。 
常客跨过门槛,听见建强老子火爆爆地吼了句;你们别来吓唬我,本人也有十年党龄了,骨灰我肯定是不会去捧回来的,谁硬要送进拿进我的家门,我随手扔到大马路上,子弹费别说两粒,就是两百粒两千粒我也交得起,但你们休想从手里收到半粒子弹费,当然你们可以去我单位,从我党费工资里直接扣除,你们一定要这样做,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声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
常客出了陆建强院门没有直接回家,在大街上逛了两圈觉得无处可去也没可以在一起玩的朋友,回到弄堂旁边的杂货店门口,买了两瓶陈酒三袋椒盐花生米,准备带回家里一个人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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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常客换上邋里邋遢的工作服,一只手握着翻斗车柄,车斗里翘了把大号铁锨,另一只手夹了根香烟,嘴里哼唱着小调,刚刚走进煤场,一辆三轮面包车几乎同时一个刹车,停在煤场门口,车里下来一个便衣,二个穿制服的警察;跟我们走一趟。便衣说着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副叮当作响羊角铐。
后娘的拳头早晚是一顿。常客强作镇定地猛抽了几口烟;我去更衣室换身衣服,穿件棉袄。
这一天,离1984年元旦还有三天时间。
常客被押进了区分局,便衣跟值班警察交待了一句;把他铐到审讯室里去,等一会法院派人过来提审他。
审讯室中间放了半张乒乓球台,两个警察正对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人做口供,靠墙的矮脚长凳上坐着三个戴手铐的人,常客径自走到墙脚前,屁股刚挨到长凳,听见一声训斥;谁允许你坐到凳上去的。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朝发出训斥声的警察瞟了一眼,看清他的面孔后,双腿不由地一颤;烟屁股。
烟屁股是吃过这个警察苦头的人在背后给他起的外号,他给人做审讯笔录时有个特殊的嗜好习惯,办公台上明明有烟灰缸,却叫你将手掌摊放在办公台上当烟灰缸使用。假若觉得你贼头鬼脑不老实坦白,交待问题支支吾吾弯弯绕,他手里燃着的烟屁股直接摁灭在你的手掌心里。只须半场审讯,便能把手掌心给烫烂了。那回,常客和秤砣选送进了区分局举办的提高法制观念学习班,学习班里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人应有尽有,坑蒙拐骗打砸抢偷赌嫖,到了自学时间,学习班便变成了交流切磋,探讨经验传授技艺的进修班,人各吹各的牛B,各眩各的手艺,常客深有感触地在好几本刑法书扉页上写下了由衷的感慨;学习班是个大染缸,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他本来是一时兴起,信手涂鸦写了玩的,没想到有人如获至宝地交到了警察手上,显示自己通过这次学习,法制观念和政治觉悟有所提高。
教导员随后将所有学员召集到大教室,四周站满神色严峻的警察,右手握着警棍,左手提了手铐,看到这阵势,大家低头窃窃私语,以为又是要抓谁做典型,现场宣读逮捕证,杀鸡给猴看。教导员吩咐民兵给学员每人发了一枝笔一张纸,他把常客感慨词中的染字去掉,然后抄写到黑板上;学习班是个大缸,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要求学员抄写五遍,签上自已的姓名,交给到讲台上。学员们蒙在鼓里,心不在焉的抄写,只有常客心里明白,故意换种别扭的握笔姿势,一笔一划地抄写了五遍自己的原话。教导员带到办公室里逐一校对笔迹,最终有五个人的笔迹与刑法书扉页上的笔迹相似,他们轮流喊进办公室过闸子逼口供,凶巴巴的斥问和着惨兮兮的喊冤喊痛声,穿过肃穆阴沉的走廊传到教堂,常客象吃笑药一直偷偷地暗好笑,笑到后来竟然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还是坐在一旁的秤砣轧出了苗头,跟他一番挤眉弄眼,意示不要赖,肯定是你涂写的。
五个人中有两个人没顶住教导员接二连三的烟屁股摁烫,把在刑法书扉页上别有用心地涂写反标,明目张胆对抗法制教育的罪名,屈打成招地担了下来,学习班结业解散的那一天,这两个人拎出来当成反面教材,一顿训斥之后送进了小东门旁的煤站强劳队去拉煤了;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就是个政治事件,游街批斗坐大牢还是小事,全家人还要跟着他一起遭殃。教导员最后说了句实在话。
常客后来跟秤砣说了句;我们到学习班来就是为了看猴子出把戏的。
因为常客亲眼目睹到被教导员用烟屁股摁烫手掌心的惨状,听见训斥声也就难免心惊肉跳。他随后从门外喊进来一个警察,手指着乒乓球台后的厅柱;让他分开坐。这个警察先给常客打开手铐;过去双手抱住厅柱,面孔朝大门,坐下。常客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坐到冰涼的水泥地上,伸直双手双脚环抱厅柱,作出了个猿人爬树的姿势,咔嚓一声戴上手铐,随即看见教导员用手里的烟屁股,往受审人手掌心一摁,再慢慢地来个旋扭,然后将粘着皮肤的烟屁股弹到他的面前;你咯贼骨头敬酒不吃偏要辣腐酱。
贼骨头虽然烫出了满面泪水,口气仍强硬地为自己辩解;我说了没偷就没偷。
叭,贼骨头脸颊上又挨了记摆拳;你是在叫我相信贼骨头的话吗,老子抓了几百个贼骨头,不吃顿板子没人会承认自己做贼。
法院派来一男一女两个法官,把常客带进空着的办公室,女法官负责记录,男法官负责审问,男法官的态度跟教导员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说起话来和颜悦色,不过常客在心里不地念叨;提高警惕,当心笑面虎。这次做口供一反往常,男法官开口就先宣布;以邵建中为首的流氓团伙犯罪分子全部抓获,犯罪事实已经很清楚,我们来找你的目的是核实你上次的口供。
常客听到邵大头终于顶替傅兵,坐上头一被吿的位置,会心一笑。
男法官将常客上一回跟吴检察官做的口供照搬过来读了一遍,读完之后问了一遍;你有什么新的事实材料需要补充吧。
没有。常客回道。
那就签名摁手印吧。男法官接着补充了句;吴检察官因为临时有急事,所以没有来。
常客签名摁好手印后问了句;可以放我回厂里去了吧。
男法官呵呵一笑;急什么,不想到看守所里去会会邵建中,傅兵。
不想。常客一听这话,顿时手脚发凉。
常客的午饭是在区分局吃的,二个发酵馒头,一盆白开水。大约下午二,三点钟,三个警察把他押送进了看守所值班室,在做入所羁押手续时,常客心虚地问了句;不是说没什么事,现在到底是为了那件事把我关到看守所里来啊。
有事没事是你说了算,那法律不是也没用了吗。警察做完手续,解开常客手腕上的手腕,跟看守所管教嘻嘻哈哈打了招呼,掉头回区分局了。
常客一进号房就看见王戆卵朝他做鬼脸;我们是冤家路窄吧。
不是垃圾不成堆。常客回了句。
你是特意等到尚书街的人全部处理掉了才自首进来的吧。王戆卵开玩笑道。
你当我十三点神经病,你抓进来这么长时间不是也没判刑吗。
政府存心要放我一条生路,等风头过了判个坐穿牢底但把小命保住了。
你关在号房里怎么知道风头要过了。
你以为天天关在号房里图死日不关心国家大事吗?号房可是观察外面形势的晴雨表,这个礼拜宣判的两个案子,放到两个月前去宣判,格杀勿论。现在只判了个死缓,无期。你再看看号房里人数,两个月前晚上睡觉象堆死尸一样人叠人,现在一人一铺位,说明大逮捕行动进入尾声,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
你在痴人说梦,陆建强前两天才枪毙,我今天抓了进来,怎么会是进入尾声呐。
陆建强是前两天枪毙又不是前宣判,抓你是充充数,要吃官司也是小官司,没你揪进尚书街上人的案子里,出去后一定要去给他们烧烧香,随便那个人嘴里吐件案子出来,你现在就不是在看守所而是在大牢里了。王戆卵的嘴巴象拧开了的水龙头,不停地往外哗哗说个不歇;你是因为那件案子抓了进来的。
跟傳兵是同案。
强奸案?看不出你也有胆量去强奸妇女。他上个礼拜才从这个号房里调走。王戆卵一脸坏笑,朝他竖起大姆指。
老子都奇怪怎么会给定个他强奸案。
你不懂啊,如果他在流氓斗殴案里是主犯而在强奸案里是从犯,这样不是对他有利吗?避重就轻抺掉斗殴案,他不是逃过死劫了吗,你以为我这几个月板房白坐的,死刑犯都在眼皮底下送走七,八个了,这种事还看不懂啊,你也要感激他幸亏有个当法院院长的舅公,你跟着他交好运了。我问你到底参予了强奸吗。
没有。常客压低嗓音,把事情的大概和法院检察院做口供经过讲了一遍。
王戆卵听完重重地拍了下他肩膀;你也是聪明人我就不分析给你听了,我保证你吃不到大官司,顶多三,五年。
三,五年,你说了倒轻巧,我是一天官司也不想吃。常客心里嘀咕着走到后面蹲坑去撒尿的同时一路扫视里二十几张面孔,只有几张眼熟的面孔,年纪大到六十几岁,小到十几岁,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的样子。王憨卵说;你的连襟大烘箱在隔壁号房,你想跟他通个电话吗。常客以为他在开玩笑;拿你的耳朵割下来当去电话吗。王憨卵说的连襟,是常客和大烘箱当时叉了同一个住在城南街上的小姊妹,没想到有天下午在小姊妹家两个人撞车,闹出了个被人讥讽的笑话。
王憨卵跑到风洞后探听十数秒钟,确定走廊里没有管教,然后嘴对着风洞口喊道;呼叫7号房烘箱,呼叫7号房烘箱接电话。随后,旁边号房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我是烘箱我是烘箱,请向我开炮。
听得出我声音吗?风洞外阴沉沉的光线仍然能让常客觉得刺眼。 
别作怪了,判了几年。烘箱问。
还沒判。
你定心地坐到屁股上长出老茧吧。烘箱话音刚落,一旁的王憨卵听到开关铁门的声音,一?把将常客拉到号板上;挂机挂机。
常客来了兴趣;还有可以通通电话的邻居吗。
王外甥跟你熟吗?不过他已经穿上皮老虎睡警板了,只能叫人传传话,估计过几天也要拖出去打靶了。
我出了后门就能看他家住的弄堂口, 又是二十二中学的同学,他不是在山上被管教弄残了手臂,然后给他办了保外就医,回常武看病的吗,怎么看看病看出个死刑来了。常客想起半年前平头从山上下来,陪着他一起去常武书场弄堂里给王外甥送便条的场景,缠着绷带的手臂有小腿那么粗,吊挂在胸前的形象跟银幕的伤兵俘虏一模一样
他的罪名要吓死人的,反革命罪流氓罪,他的四个同案犯都被判了,那个在卜弋桥煤矿上班,提供雷管炸药的人判了个无期,开货车司机什么都不知道也判了十六年,外甥大概知道自己要判死刑,抓进看守所后就闭口不说话,半个月前拉到法院公审照样判了死刑。
他凭什么本事反革命。常客蓦地想起上次给王外甥送便条时,听见他讲要去卜弋桥煤矿弄雷管炸药报%复社会,要去炸掉文笔塔红梅阁,还要乘火车赶去外地炸%纪念碑。
祸从口出,事情没做之前他把阿狗阿猫都当成自已人,逢人就讲要去卜弋煤矿拉炸药炸掉文笔塔炸掉什么碑。结果害人又害己,奸细一告密,货车开到马公桥上被老派拦截下来,人赃俱获,这伙人全跟着他倒霉坐大牢了。
王戆卵是号长,号房里铺位是按罪名从前到后按排的,斗殴开鞭生最靠前睡,依次排序时赌博箩生,流氓叉妹生强奸犯抢劫盗窃搬运生白拆子,王戆卵把常客的睡觉铺位按排在周福兴旁边,他的年纪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好几了,常客悄声问了句;他这把年纪还跟人开鞭?王戆卵故意提高嗓门喊道;我们周老前辈当年可是有枪有炮,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指挥官。我
退伍军人,团级干部。常客猜测道。
文化大革命武斗不是有两派吗,一派叫主力军造反派,另一派叫联指保皇派,全称叫联合指挥部,周老前辈可是副总指挥。
周福兴插了句嘴;刚才讲祸从口出,现在自己嘴里开始跑火车瞎吹了,你就不要再来害我吧,本来轧个姘头最多吃他娘的三,五年官司,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多背上了知情不报包庇罪,不知要多吃几年官司了。
王戆卵跟常客讲明了原委,他先问头一批枪毙17个人中有组织越狱罪名的吗,常客说我在布告上看到了这个罪名。王戆卵说这个人才是标准的祸从口出,在号房里跟老前辈讲有办法逃出看守所,他自己加了个罪名拖出去打鞋了,老前辈为他多了个罪名,我给他算算命最起码要多坐五年牢。
周福兴身上有着其他犯人少有的傲慢与慵懒,往外突凸的金鱼眼睛时而闪出鹰隼般的犀利目光,他跟王戆卵两个人一天到晩靠在墙角落,要么闭目塞听打瞌睡,要么喋喋不休地讲上半天的话。常客听他讲联资旧事,忍不住插嘴问了句;你认识何倌吗?周福兴凸起金鱼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你是他什么人。常客说;我是他阿舅。
难怪觉得有点眼熟, 你家住那里。
尚书街尚书弄。
那你肯定认识姚大块头,跟何倌是师兄弟,都是江苏体校毕业生。
他就住隔壁弄堂里,生了三个女儿,二女儿还是个哑巴。常客说的来劲了;我还去过大师兄老虎家。
你说的是老付,付老师付勇祥吧。
是的,他住在二十四中学宿舍,宿舍后围墙外面是文化宫和孔庙。付老师出事那年我还在念小学,他从住在茶山的朋友喝了半斤白酒,然后开着偏三轮回家,开到无线电厂门口,被大卡车撞死了,我听姐夫讲他头上的洞有碗口那么大。姐夫带着我一起去送花圈的,他的灵堂就设在庙里。
没想到在看守所里还能碰到出生入死的老战友的阿舅,你知道我跟何倌是什么关系,生死之交啊,我们两人都是联合指挥部七个常委之一。当年响应中央文革小组提出的口号;文攻武卫,何佬大人家出身,念的书比其他常委都多,他负责文攻,我负责武卫,我跟他在文革期间的故事可以讲上三天三夜。周福兴也来了精神;今天先跟你讲一个故事,我们联指最早的据点在三堡街上的立新厂。厂围墙外面是荒田乱坟堆,乱坟堆旁边水沟里的鳗鱼又肥又嫩,别人说它是吃死人肉长肥的都不敢吃,我和何倌最喜欢吃鳗鱼,那天一下子抓到了三,四条,我们一顿就吃掉了,结果那次还真的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食物中毒。那天下午召开常委会议,我们两个躺在煤矿医院里吊盐水,缺席了常委会议,没想到因祸得福,那次会议一是由上海过来的领导主持,他说了句要将革命进行彻底,有人立即响应说从我们联指监狱里提两个人出来抢毙以表忠心。会议结束后,有个姓冯的女常委真的提了两个人出来拉到河滩上去枪毙了。七十年代初公检法恢复正常工作,开始着手调查文革中的血案命案,结果把这件事给查出来了,姓冯的女常委判了十八年,有两个签字的常委也抓进去关了两年。
文革武斗真的象传说中那么凶狠。
我是亲历者,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比传说中的凶狠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整条沪宁线上,常州人表现出来的凶悍拼命精神全国闻名,从刚开始的大刀红缨枪硫酸瓶,发展到后来直接到部队军械库去抢冲锋枪手榴弹机关枪六零炮。周福兴越说越来劲,差使身旁的人端来半盆冷水,咕噜咕噜喝下后,伸手抹掉粘在嘴唇上的水珠,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那种打群架太儿科了,我给你讲两个那时开鞭场面,讲完休息,好故事要慢慢讲耐心听。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我生日在是21日是,那场开鞭发生在我过完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67年6月22日的下午,当时我和何倌正在立新厂的举重房里,有人报讯说造反派聚焦了一,二千人扛着大刀长矛,从文化宫一路喊口号贴大字报,贴到了常武柴油机厂门口。几个常委开了个碰头会,一致同意为了防止来冲砸联指设在立新厂的指挥部,应当主动出击。当时守在立新厂里只有五,百个人,我的工作是从全市各据点调人,准时三点在怀徳桥下集合。那次两派人数均衡,但是复员军人都在保皇派里,一声令下,一,二千人扛着大刀棍棒就象潮水一样冲了上去,你想想当时场面多壮观,就象战场上的八路军和日本鬼子展开肉博战,造反派最后全被追打赶进了市二中。我们扔光了手里的汽油瓶才各自撤回据点。
你们这样开鞭要死多少人。常客听的入迷了。
后来有人统计了那场开鞭的死伤人数,说伤200多人,死12个人。
武斗期间你们这一派死了多少人。
指挥部统计的人数好象是二百八十多人。周褔兴又要来半盆水,一喝而尽;指挥部的偏三轮军用摩托是何倌的专用车,他每天吃过早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殡仪车开道,那时天天有人死于武斗,送到高士桥火葬场火化。造反派死的人更多,两派都成立了殡葬小组,这两伙人每天都要在高士桥火葬场碰头但从不火拼,因为事先约法三章,死者为大,不可在死者面前舞刀动枪。
常客又去端了半盆水,毕恭毕敬地放到周褔兴的面前;你说讲两个故事,还有一个呐,继续讲啊。
你怎么喜欢听讲故事。
从小喜欢听讲惊险故事,一双绣双鞋七口棺材之类的故事。
再给你件震惊全国的9.11事件,也就是发生在67年9月11日的事件。这时的常武造反派头头已被我们保皇派追打的龟缩在文化宫旁边的消防大队的楼房里,毎道铁门上都绑了好个氧气瓶,对外扬言一旦保皇派攻打造反派指挥部,便拉电阐引爆氧气瓶。9月11日的这一天,保皇派指挥部得到线报,造反派头头去镇江谈判求增援,乘晚上六点火车回常武,指挥部当即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作出两项决定;1,封锁火车站,决不让増援部队踏入常武一步。2,攻打民丰厂据点。那天下午四,五点,常武城里的枪声炮声手榴弹声噼里啪啦此起彼落,热闹的象是大年夜里家家户户都在点放鞭炮。那天出了两件血案,一件是攻打民丰厂,卡车开到广化桥旁东河沿,架在车顶上的机关枪便开始一路扫射,结果打死了两名在河滩上打弹子的小孩。还有一件发生在火车站站台上,从镇江方向开来的火车刚靠站,车门打开后先走下的是两名大学生,机枪手不问青红皂白,扳机一扣,一棱子子弹把两名大学生当场打死在站台上.
那时候随便打死人不碍事啊。常客好奇地问道。
那时候随便打死人没事,到了后来就有事了,文革结束后开始追查这两起血案,抓了四个人,一个判了死刑,其他三个人判了有期徒刑。
娘希匹,秤砣,大勇那场开鞭只打破了几个脑袋,却判了五,六个人死刑,他们打死了四个无辜群众,还有小孩,居然只判了一个死刑。你说的那两场大开鞭,死了那多人却没有人要担当法律责任,这叫做人如蝼蚁命如草芥。常客说了句牢骚话。
我们才叫冤,我们当时是响应中央最高指示;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周福兴感慨了几声,接着说道;现在什么社会风气坏了治安不好了全是文革运动上山下乡运动造成的后果,罪魁祸首就是这两场运动,文革之前警察抓十犯人,八个是小偷贼骨头,人吃不饱饿了只会想到去偷,那有这么多流氓犯。上山下乡运动一结束,成千上万的知青赶回城里吃闲饭,闲着没卵事便到处寻衅滋事打砸抢,带坏了社会风气还把你们这代人给带坏了,现在又弄了场严打运动,每场运动都是拿老百姓寻开心啊。
常客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觉得现实就象周福兴说的这么回事;你们枪炮手榴弹从那里搞来的。
你明天又不放票急什么,且听下回分解。周福兴回答道.
84年元旦,每人碗里多出了块火柴盒大小的白乎乎胖肉,常客说看一眼便油腻的吃不下了。周福兴说你刚进来没两天,腸胃里还有点存货,我是没办法闭着眼睛象喝水一样吞下肚的,再没油水滋润一下肠胃,屎都屙不出了。常客说我的这块肉也给你吃吧。周福兴老实不客气,用手指从他饭盆里捏起胖肉,直接扔进嘴里,头往后一仰,象咽口唾液一样把这块胖肉吞进肚里,然后说道;以前户卷肉票去菜场买肉,要买胖肉还要开后门,人家都抢着要买胖肉回去熬油。
常客话刚说完,号房那头响起啪的一记耳光声,紧接着传来象女孩子嘤嘤嘤的哭声。他一眼望去,看见一个瘦骨棱棱的人,穿了件枣红色头绳衫,捧着饭盆蹲到墙角落里,忙不迭地抹眼泪;这小孩好象住在双桂坊皮匠店楼上。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双桂坊走来走去,经过皮匠店玻璃椨窗,总看见有个剃了个平头,穿着短袖衬衣,脸上架了白框眼镜,一脸稚气的人在看书做功课。
什么小孩,他己经加入共青团,前年高中毕业后在家复习功课,听他讲今年已经考进师范大学了,才上了两天学就被抓进看守所,后面那几个白拆子贼骨头没事就拿他寻开心,逼他讲他妺妹到底长了几根比毛,原先说一根毛也没长,现在被他们逼的说长了二万五千根比毛。王戆卵嘻嘻哈哈地说道。
常客讶异地啊了一声,然后问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偷看他娘和妺妹汰浴,当流氓犯抓进来的,据他自己讲他睡觉房间和妺妹汰浴房间只隔了层木板墙,他把浆糊在木板墙上的报纸挑开一条缝隙,通过缝隙偷窥家里女人汰浴。这事后来被妹妹发觉,写进班主任布置的每周思想汇报里,班主任看了这篇每周思想,随手转交给学校教务处,教务处长觉得这事情简直丧尽天伦,又转交给当地派出所处理,警察随后又把他抓进看守所,估计要坐六,七年牢。王戆卵看见常客从地上捡了只翻毛皮鞋,明白了他的用意;你不会可怜这小孩替他打抱不平吧,算啦,管好我们自己的摊头吧。他见没能劝阻住常客,冷不防地一把夺下手里的翻毛皮鞋;要动手也轮不到你哇,我号长教训这些白拆子天经地义,你一个新兵不要来惹麻烦了。
号房里顿时鸦雀无声,看戏卖麻团坐等好戏上演。有人主动跑到号门后担当望风任务。王戆卵走到那伙人跟前,笑嘻嘻地问了句;谁抢他肉吃的,靠墙站好。一个块头和王戆卵相差无几的人,额头上满是虚汗,瘪瑟瑟地走到墙壁前,刚刚站直身子,王戆卵手里的翻毛皮鞋底左右开弓,在他脸上噼里啪啦一顿乱拍,收住手后又笑嘻嘻地说了句;给我全部吐出来。
这个人弯下腰,先是两根手指,后来整只手差不多塞进嘴里一阵抠挠,呕呕啊啊地抠出了一滩唾沫。
肉吶,准是己经吃到胃里去了吗。王戆卵手一挥,后面随即上来两个打手;夯他的胃,夯?到他把肉从胃里吐出来。我再告诉你,喊救命让管教知道了,又要多吃一顿板子。
一人将他双臂旋扭到背后,另一个人对着他胃部嘭嘭嘭地连夯了二,三十拳,只听哇的一声,他真的将刚才吃进去的饭菜全给吐了出来;再给全吃进去。王戆卵发号施令道;你们这些白拆子贼骨头给听好了,谁要再敢他寻开心,这就是下场。
元旦一过,市,区法院都加快了公审公判的速度,常客所在南区本就用来关押己经法院宣判的犯人,号区走道里象在赶节似的人来人往, 尤其是到了下午,一批批刚经法院宣判的犯人押进来,又一批犯人押送到法院去接受审判,午觉之后,王戆卵给自己找了个新岗位,站到风洞后的望风位置,跟来来往往的熟面孔打招呼,开口头一句话肯定是;判几年。常客一旁听到的刑期,几近没有低于七年的,毎批人中间总有人报死缓无期。
1月6日下午,以邵大头为首的流氓团伙在法院审判结束后押送进南区,王戆卵赶紧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常客;不要怕,你理直气壮地跟傅兵打招呼,管教对判了刑的犯人睁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找你麻烦的。
傅兵一排七个人沿墙而站,等着管教按排进号房,常客抓紧时机跟他打招呼;判了几年。
十三年。你是米市路那件事抓进来的吧。他见常客点点头,手指了指排在头一个的邵大头,坏笑着说;全是他供出来的,他想坦白从宽,结果判了个死缓。
我猜到了。
他想把我推进鬼门关,结果差点自己给掉进了。
我会判刑吗。常客打断他的话头,他要抢时间问关乎自己切身安危的事情。
你要有事跟我们一起判了,单独为了那件事判刑不太可能吧,一是没确凿证据,二是同案犯都判刑上山了,剩你个光杆司令怎么判啊。
管教在喊他名字;傅兵进3号房。
傅兵憋足气,提高嗓门回应了句;到。然后一笑说;后会有期。
1月8号的凌晨,号区铁栅门的关开声和风洞外罩关合声把整个号区的人都给吵醒了;王外甥 的死日到了。王戆卵坐了起来,揉搓着困顿惺忪的眼睛,嘴里嘀咕了一句;我们又失去一位可靠的老朋友.
什么老啊,他比还我小一岁,63年生的。
我说老朋友又不是说的年纪,天一亮,先拉到公判大会现场,然后拉到刑场,只听砰的一声,小命没了,我算一下他还可以活六个小时。王戆卵自言自语道。
果不出王戆卵所料,吃过早饭,王外甥拉出去枪毙了。
你算一下南区还关着几个枪毙鬼。常客一本正经地问道。
三个,加上我和烘箱就是五个,不过我想老子不会这么倒霉吧,要枪毙的话早该拉出去公审了。王戆卵先是自我安慰,紧接着话锋一转; 他妈的我这个流氓团伙人数不吉利,大勇的团伙是7个人,枪毙了3个,建强的团伙也是7个人,枪毙了2,3个,我这个流氓团伙也是7个人。
估计你会什么时候公审。他在常客眼里简直是个未卜先知的坐牢专家。
到年底这个号房里的人全部判刑上山,外面再严打抓一批送进来填充。这个月里不判你,我敢打赌百分之八十放你回家。因为傅兵他们不可能为了你的事重判加刑,主要是你们口供做的滴水不漏,老派又找不到受害者。
今年春节是几月几号。他的话象给常客吃了颗定心丸。
2月2号,估计下个礼拜我们也要拉出去公审了。
不要谈听了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周福兴打断了他的话头;还是听我给你讲讲何倌和联指去部队抢枪炮手榴弹的事吧。傅永祥是天津人,在南京江苏体校念书时认识王枫,她是体操健将,北大街口的米店五金店就是她老子开的。毕业后老傅跟王枫回了常武,夫妻俩开始都在常体校上班,老傅最擅长的是摔跤和举重,在全运会上拿到过名义。当时在年轻人中间有练武的风气,整座常武城里摔跤举重练武的人全都喊他师傅的。四十岁生日那天,赶来给他祝寿的人在北大街体育场里四百米一圈的跑道上,整整站了两圈。六六年文革开始,他把常体校改名为常武体委司令部,简称常体司,他被推选为总指挥,后又合并为联合指挥部,简称联指。老付一当上指挥,便想到学弟何倌,何倌能言善辩,一手毛笔字又写的漂亮,他最终经不起老付的怂恿利诱,成为联指七常武之一,负责思想教育宣传工作。67年7月22日,江青提出文攻武卫口号公开发表的当天,老付接到南京方面的电话;组织人员去部队抢枪抢弹药,打倒一切,誓将阶级斗争进行到底。7月底,老付亲自带头指挥四十辆卡车,何倌的军用偏三轮开道,直接开到江阴驻军所在山洞口,老付先按排何倌去跟部队方面代表谈判。部队早就作好准备,把士兵全都赶进营房学习语录,官兵代表们人手一册最高指示,对着何倌几个人挥舞红宝书,高声背诵;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只动口,不动手。老付说了句;你们不动手我动手。随后从驾驶室里取出把十八磅的大楖头,砸开军火库的大门。那一趟便拉回60炮50炮十二架,二十挺机关枪,长短枪百来枝,十几箱手榴弹。他从军代表办公台抽屉里搜出友勃朗宁手枪,转手当战利品送给了何倌。60炮拖回常武的当天便使用上,架在怀德桥和立新厂房顶炮轰造反派主力军占领的百货大楼,两颗炮弹打偏了,三颗炮弹直接轰塌了楼顶。
你们中间还有人会开炮。常客觉得他讲的故事有点不可思议。
开炮算什么,会开飞机坦克军舰的人也多的是,常武复员军人绝大多数是联指保皇派成员。
给你讲讲联指的实力,7个兵团,近8万人,武斗中死人最少的是机关兵团,教育兵团,这种兵团里都是有文化有脑子的人,缩在后面煽阴风点鬼火喊别人冲冲冲最起劲,一听发枪上前线全跑光了。死人最多的是港务运输,手工,建筑兵团,这些兵团里的人没文化又没脑子,还喜欢出风头做炮灰,你说这种人不死谁死呐。
以前听我姐夫讲过官印的故事,说因为翻车把脚给压断了。常客忽然想起何倌含糊其辞地给自己讲过一段的故事。
我先告诉官印忘来龙去脉。周福兴兴致勃勃地吩咐别人端来半盆冷开水;军管委下面的工作组,从上海文革领导小组那里带回了枚常武市文化革命委员会印章,这枚图章如同委令状。那一派掌握这枚大印,相当于谁就是囯军,其他派别都是土匪,文革大革命的胜利成果顺理成章地然归属于这一派。这枚官印事关重大,连到贼骨头白拆子组成的七零八落派也动起官印的脑筋。社会上传说七零八落派的据点设在新风街十八间的面粉厂里,那些全是瞎说八道,以邹司令为首的七零八落派主要成员大都住在十八间,他们要么趁火打劫,要么有奶便是娘,那一派给吃的喝的就帮那一派敲锣打鼓,搞搞宣传造谣的勾当。他咕噜喝了一大口水;言归正传,有天上午,老付兴冲冲地找到我,说接到线报,官印就在文化宫里面的工纠指挥郚办公台抽屉里;开上你的装甲车,喊上何倌去抢官印。
老付坐在何倌开的偏三轮摩托车上,在前面开道。我开的装甲车是用大卡车改装的,车里装了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联资队员,车顶上驾着的两挺机关枪,过了红星剧院便威风凛凛地一路哒哒哒地扫射过去的开到小营前,装甲车突然熄火。老虎说上我的偏三轮。我说就我们两个人去工纠指挥郚抢官印,整条马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车队冲过小营前路口用棉花包堆起的堡垒,离工人文化宫仅有几十米, 按照老付出发前的排兵布阵,他和何倌带另一车人去冲工纠指挥郚,我的装甲车负责封锁前面的十字路口,一过十字路口就是消防大楼,那是主力军的据点。老付喊了声,何倌开足油门冲上街沿台阶,绕过一排专门用来贴大字报的临时宣传橱窗,没想到迎面又是堵棉包墙,何倌急溜溜一个急刹车,老付整个人从摩托舱里甩出去十来米,摩托车也来了个底朝天把何倌压到车底下,拉到煤矿医院一查压断了两根骨头。
  那官印最终花落谁手。
谁也 没抢到,军管委怕这枚官印引起军阀混战,随后对外宣布;常武市文化革命委员会印章已被上海文革领导小组收回。所以说常武没有国军,全是野战军,野鸡头部队.东风西风轮流刮,听天说东风压倒了西风,明天又说东风被西风压倒了,但大家扛的都是同一块牌子;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王戆卵突然插嘴问了句;我小时候听大人老是讲6,22事件,说联指在新华电影院旁的人民剧院剥光了主力军宣传队女演员的衣裳裤子,先是逼她们精赤着身体跳舞,然后又麻绳串绑起来游街.
这件事何倌最清楚,是主力军搞的宣传攻势,6,22事件当时闹的满城风雨,成为最轰动一时的新闻,中央文革领导小组派人下来调查了,实际情况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有人报讯,说主力军宣传队在人民剧院举办汇演。人民剧院与联资指挥资仅一河之隔,一个在怀德桥南,一个在桥北。老付一听火冒三丈,说这分明是跑到眼皮底下来向我们挑衅示威。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枪炮手榴弹,老付带上一,二百个人扛了大刀长矛冲了过去。主力军一看联指大部队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能跑的全跑掉了,跑不了的搬家具堵门。有人提议扔汽油弹用火把里面的人赶出来。老付说这场大火万一烧起来不得了,整片居民区毀于一旦。他最后叫人弄来几张竹梯子,自己一马当先爬上人民刷院房顶,从阳台门直接冲进刷院,主力军成员大多认得老付,知道他有一身功夫,又见他带了几十个手里端了大刀长矛的人,举手当了俘虏。这些俘虏中间有二,三十个涂脂抹粉的女演员,身上穿了花花绿绿象是纱布被面做的演出服。有人建议说把她们带回据点给我们表演一场。那时候看戏比过大年还要开心,大家起哄鼓掌一致说;好。
这时,剧院外面已经聚了上千人起哄看热闹的群众,看见排成一队的涂脂抹粉的女演员,混进群众队伍里主力军成员煽风点火瞎叫乱喊,说联资躲在剧院里搞破鞋。群众一听破鞋两个字,顿时群情鼎沸,围上来拉拉扯扯揩油扮亮头,女演员身上穿的演出服象是牛皮纸做的,稍许一拉扯便址出条口子,女演员的尖叫声倒象是给这些人打了鸡血,几十几百只手趁机混水摸鱼女演员身上又是抓捏又是拉扯,一会儿功夫就把花花绿绿的演出服撕扯成布条条了。老付见势不妙,命令把她们全部押进剧院旁边弄堂里的新华电影院,大刀长矛封锁弄堂。老付这样做其实是在保护她们,主力军却借此机会泼脏水,打起舆论战,大街小巷贴大字报,说联资在人民剧院里剥光女演员衣裳逼她们精赤着跳舞。后来又有女演员受不了谣言污辱,跳河上吊自杀了,这件事越闹越大传到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耳朵里。
中央还过问常武这种小地方上的事情。常客问。
小地方可名声大啊,大到周总理亲自过问,省里来找两派头头谈话,各选一位代表一位候补代表去北京大会堂开调解会,当时联资內部选举决定老付和何倌为代表参加调解会,他们两人以出身资本家为借口推辞了,后来选派了根正苗红的朱常委作为联资代表北京大会堂参加调解会,你们猜调解会是由谁来主持的,是周总理主持会议,当时要求联资和主力军当场握手言和,两派代表板着脸互不理睬,后来总理都抹眼泪了,说了句; 你们既然来了都不肯握手,我怎么向江组长告待呐。因为总理这句话,两派代表勉勉强强地握手言和了。周福兴又喝下半盆冷开水,随后补充了一句;事实胜于雄辩,我讲的没有一句谣言。有空专门给你讲两件何倌的趣事。
隔天下午,周福兴就被管教带出了号房,王戆卵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长叹一声;今天是他宣判的日子,以后你没机会再听他讲文革故事了。
果然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周福兴垂头丧气地回号房收拾衣物,临出号房前才开口说了句;判了, 十一年。轧个姘头六年,听别人讲了句话没有检举,包庇五年。坐牢真的比吃屎容易多了。
周福兴刚调换到其它号房,随后送进来的五个新兵,南门白拆子老烟枪也是其中之一,王戆卵问他拆了几个皮夹子被抓进来的,老烟枪说几个人在绿扬饭店喝醉了,打赌敢不敢去女厕所撒尿,我自吿奋勇地女厕所撒了泡尿,谁知有个女营业员蹲在后面屙屎,随后就去派出所报案,几个人被当作流氓犯罪团伙抓了进来。常客幸灾乐祸地讥嘲了一句,说你知亏了就看见粪坑里一坨屎也要坐好年牢。
常客和老烟枪还是在80年新刑法颁布后,公安局连续办三期法制学习班上, 学习班地址选在大成一厂碉楼下面的地下室。在社会上风头正健的翟?令箭在后马路上约架,砍了别人三斧头,被抓去杀鸡给猴看,新刑法颁布公判会的时间地点是7月1日的新华电影院。那天各个区局,派出所押送来的学习班成员把电影院坐的满满当当。翟?令箭作为主犯判了七年。翟?令箭判刑后没有直接送监狱,白天从看守所里提出来到处游斗,傍晚前再押回看守所。有一次,还把常客所在的学习班成员赶上卡车,陪着他游斗。中途排队上厕所,老烟枪叫常客配合挡眼,从别人口袋里掏来了三个半包香烟,分给翟?令箭半包,拆散后藏在裤管衣袖球鞋夹层里。
五个人中间还有个判了死刑后要求上诉,等待重审的人,他的一句话让王戆卵咧开大嘴,笑了半个下午;我听讲对死刑要刹车,有所控制了。
1月18日下午,以王戆卵为首的七人流氓团伙拉出去公审了,一直到吃夜饭前才押回号房拿衣物,王戆卵一踏进号房噗地长吐一口气,装出受了惊吓的样子,不住地拍着胸脯,连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常客一看作怪的样子,知道他逃过死劫了;判了多少年。
没有多少年,死缓,烘箱,无期。王戆卵收拾好衣物,跨出号房前留下一句话;十七年后常武城里又会多出一条好汉,你记住,把大腿手臂练练粗。
1月27日早上,常客他们吃完早饭正准备盘腿坐板,管教打开号房门,将所有人赶到走道上后,他们进号房例行检查有没有人私藏危险违禁品,检查结束后,管教吼了声;常客,出来。管教的声音如同当头一棒,常客霎那间眼前一抹黑,双腿软的象是绑上了沙袋,沉重的简直要迈不开步子;终于轮到我上公审台了。他迟迟钝钝地跨出号房门,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报吿。
管教瞥了他一眼;先把你的东西一起拿出来。把
放票了。常客头一直觉不是调号房而是释放回家过年,他强忍住内心的狂喜,装出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样子,用无所谓的口气回了句;我都不要留给别人吧。
常客一回到家,顾不上跟老子多说上两句话,骑上自行车沿着环城马路转了三,五圈,常客感觉背上驮了条刚捡来的命,他要带上这条命,和自己一起重新认识这座似是非是的城市,嘴里还不住地咒骂着;我操你娘的。

常武纪事 三部曲 ]连载 第二部《 严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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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子炒洋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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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什么时候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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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风吹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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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草,想看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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