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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tian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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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ile-Pis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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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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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平头搬到三堡街的老房子来住了一个礼拜,也没等到大勇来找他商量联手摆平马倌的事,便以为他们己经把事情谈妥搞定,取消了和尚书街人合作计划,便渐渐的淡忘了这件事。倒是大毛三天两头过来找他去运河里游泳,或者搬张长凳放到河边上,人坐在凳上,咂着嘴指指点点船上摇橹或是运河里游泳的女人,这个胸大那个腿短,这个长的象猩猩那个长的象白毛女,满脸骚兮兮的表情,好象这些女人是伸手就可以夹到饭碗里的菜。平头说;你再要发展下去跟花痴完全没有两样了。大毛说;花痴总比白痴好啊。平头听出他话里有股怨气;谁把你当白痴了。大毛说;你们都把我当白痴,有玩不喊我,跟人打架开鞭带上我了。平头说;要怪就怪你的夜壶嘴太臭了,好象别人欠多还少,盯着人家打嘴仗,你懂言多必有失,食多必有伤这个道理吗。
你懂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这个道理吗。
平头一看他又想吵架的样子,索性抬起一脚,连人带凳踢进了运河;你去找河落水鬼玩吧。
秤砣和陆建强也来过两趟,最近一趟是三天前的深夜,两个人骑了辆双人车,身上穿的确良白衬衫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渍,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件碎花图案的衬衫。一进门赶紧找铅桶,去码头拎来了一桶河水,脱下血衣往桶里一浸,又往水里倒了小半袋肥皂粉,吩咐平头明天一起床去拿出去晾晒。三个人一觉都唾到了中午,秤砣和陆建强每人吃了碗平头下的清汤光面,出门前穿走了平头的海纹衫与衬衫说;换穿两天啊。平头说;看你两个掐头苍蝇的样子,两天不会是两个月吧。平头故意没主动问身上血衣是怎么回事,他了解陆建强的脾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尚书街人人讲自己的麻烦事,按他的说法,尚书街人是嫡系部队,不混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能够轻易让嫡系部队上前线冲锋陷阵,嫡系部队都是用来守护根据地的, 万一倾巢出动打了败仗或者抓去坐牢,尚书街上要个唱空城计的人都找不到,不是凄惨的一塌糊涂了。上一趟他们来平头家,听秤砣和陆建强断断续续地讲起在清凉寺那一带连开了几场鞭,有输有赢有吃亏有沾光,号称清凉新村一只鼎的姜中伟也被他们砍伤,至今还躺在医院里。
礼拜天的下午,常客和一个脸上的大眼睛里含着稚气,留了一头乌黑长发的小姊妹到他这里坐了一个下午。小姊妹姓毛,常客喜欢叫她毛丫头。懵里懵懂的表情不苟言笑。平头说;你快成难得一见的稀客了,是想和我们划清界限,以后不出来玩了是吧。常客说;是不想出来瞎玩了,因为瞎玩害人害已。平头说;你意思是我们在瞎玩,害人害已了。常客说;你别多心,我这话是对自己讲的,上班后娘老子不常在耳朵旁废话连篇,在家里看看书也蛮惬意的,是吧?他把头转向毛丫头。
你问的好稀奇,我怎么知道你在家里干什么。她被问的脸红了,急忙解释似乎要和常客撇清关系。
到了吃夜饭的时候,常客请他们去怀德桥下的点心摊,每人吃了碗煨粉丝,快吃完时,平头在台子下面,偷偷把家门钥匙想塞到常客手里,悄声地说;我去看场电影,你正好带她去我家骑马擦枪。出乎平头意料,常客握紧拳头说;用不着用不着,她刚初中毕业分配进我们厂,今天是第一次被我约出来玩,还没玩到那地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三个人吃完煨粉丝后去了点心摊旁边的人民剧院,看了场罗马尼亚电影《神秘的黄玫瑰》,分手时平头又关照一句;以后要是没地方骑马擦枪,就到我家里来。
这天上午,平头被吴森林几个人喊去吃了顿午饭,吃完饭后吴森林又拖着他去复兴浴室去汰浴,平头找了个借口说家里有事就不去汰浴了,吴森林随后往他口袋里塞了伍块钱,一包牡丹牌香烟。平头开口想问他是不是当上贼头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万一问出个误会,两个人反而弄的尴尬,平头呵呵一笑;你捡了个皮夹子发横财啦。吴森林故作神秘地说道;你先拿去花,一旦时机成熟,我自会喊上你一起去捡皮夹子。
平头回到老房子睡了个午觉,醒过来后把藤椅搬到后门空场上,斜躺在藤椅里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看见三郎穿着一身标配的一身白练功服,白背心白灯笼裤白球鞋,手里拎了只热水瓶,从自家后门走了出来,看见平头举起热水瓶朝他晃了两下,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把热水瓶杯子放到新砌的水泥桌上,束紧绸腰带,捶胸顿足,哼哼哈哈地吼叫几声,紧接着摆出坐马势。平头和三郎一直停留在见面打招呼的关系上,平头苦于没有合适机会,一本正经地向三郎表白想拜他为师学打拳的决心,今天口袋里多出伍元钱和一包牡丹牌香烟,觉得机会来了,他一溜小跑到了大仓路口的糖烟酒店,买了两瓶常武白酒,一大包油氽花生米,重又回到家门口,看见二姐的自行车停在墙边上,家里的台子上多出一瓷碗馄饨,就是不见她的人影,喊了几声也没人应答,跑到后门口却看见二姐屁股搁在水泥桌上,和三郎有说有笑,看上象是碰到了老熟人。平头走上前看见水泥桌上也放了一瓷碗馄饨。二姐说;娘在家里包馄饨,叫我给你送一大碗, 我分了一半给三郎尝尝味道,好邻居赛金包嘛。
平头趁着三郎把馄饨送回家的间隙,跟二姐说;你跟三郎早就认识啦,要好吗?二姐警觉的瞥了他一眼;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要好不要好,普通朋友关系,爷爷活着时候,他经常跑过来帮着做些力气家务活,然后就认识做了普通朋友。二姐作贼心虚地重复一遍和三郎的关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能帮我一个忙,劝劝三郎收我做徒弟,我想跟他学打拳头。
这个忙我不帮,你学会了打拳头以后再去社会上打人闯祸。
你听谁讲社会上打架还用拳头,都是用刮刀铁尺,我学打拳头是了锻炼身体。        二姐经不住平头的三劝两说,最终答应替在三郎面前说些好话;你回家等消息,如果他肯收你做徒弟,我喊你过来。
平头喜形于色地拍了下二姐的后脑;就看你的了。跳跳蹦蹦地满心欢喜跑回了家,刚把一碗馄饨吃下了肚,就听见二姐在喊他;平头,来啊。他象根弹簧霎那间站立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到三郎面前,急吼吼地说;现在可以喊你师傅了吧。
二姐说;人家做你师傅要谈条件的。
师徒如父子,我当然懂啦,晚上我请师傅喝酒。
人家不是要喝你的拜师酒,是要听话,学打拳绝对不是为了和别人打架。
三郎一旁笑眯眯地听着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偶尔插上一句;脾气谁都有,能让脾气发出来要有魄力,但能把脾气压下去是真本事。接着又补充一句;这话是你姐叫我对你讲的,我觉得也有道理,人在社会上走不是靠脾气也不是靠朋友撑着做事,是靠情义,做人不鬼祟,大鬼不上门,小鬼不上身,自然就路路顺畅了。
平头满口应承,说;我懂我懂知道了,今晚在家里请你喝酒,我已备好烟酒。三郎说;算啦,还是到我家里吃喝方便。他斜了眼二姐的脸色,看出她心里的顾虑;在我房间里吃,我娘老子住在前面房间,中间隔开个明堂。
到了吃夜饭时间,平头手拎两瓶常武白酒一包牡丹牌香烟,去了三郎的房间。三郎客气地说;时间仓促,只够烧了三,五样菜,等那天有空,烧几样大菜给你们尝尝。二姐好奇地问;你怎么学会烧菜的?平头除了会冲酱油汤下面,什么都不会做。三郎说;我在茅山插队时,一有空就跑到食堂里跟大厨师学烧菜,公社大队干部在食堂里招待客人,大厨师喊上我做助手,时间一长次,我的手艺公认远超大厨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三郎先给二姐倒酒,她用手掌死捂住杯口说不会喝白酒,平头趁她不备一把夺过酒杯;给点面子,这是你弟弟的拜师酒。说着给她倒上了小半杯,剩在瓶里的白酒,两个人给平分。平头先敬三郎,后敬二姐,两口喝掉大半杯。听见三郎说要开第二瓶酒,他借口说要小便,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门外,一手撑着墙,一手解皮带,下面刚尿出一条弧线,上面如瀑布喷泻而出,撒完尿,双膝跪地趴到水泥桌上呕吐了一阵,最后被二姐,三郎搀扶到老房子里,将他往床上一扔;好好睡一觉吧。
平头被一泡尿憋醒了,起床开门跑到河边,朝着运河撒了泡尿,清凉的河风一吹睡意全没了,二姐的自行车也不在墙边,估计应该也回去了,他坐回到床上抽了两根烟,感觉缓过了神,又从水缸里舀了两碗生水,咕噜咕噜灌进肚子,刚想躺回到床上,听见了急促敲门声,张口问了句;谁呀。门外有人应道;我,大勇。
平头第一反应,这么晚来找他肯定是为了马倌的事,他起床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好几个人,公鸡的脸在路灯光下一闪而过;全站在门外摆滩头啊,有话进来说。他招呼道。
用不着了,讲几话就要走的,我们还要为明天约战去观察地形,排兵布阵。
别弄的这么紧张,好象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就是和马倌约战开鞭吗。
不敢掉以轻心啊,一战定江山,同志们,我们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你少给我背诵《最高指示》,有事快讲吧。
和马倌谈崩了,约战定在明天下午二点,地点在大光明电影院门口。明天你能从尚书街调多少人来参战。
这个现在说不准,我听讲陆建强,秤砣都不住家里,你搞的这么急忙急促我一时半会去那里找他们呐,要是联系上陆建强,调个二,三十个人肯定没问题。
我也用不着这么多人,滥竽充数反而会使军心溃散。主要是头排兵要精干,魄力好的人。你喊七,八个人来守条街口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平头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吴森林,他们那伙人又都住在电影院和大勇家附近。
明天下午一点,大光明路东口子上的光明理发店门口碰头。大勇临走之际又叮嘱一遍;一言为定,千万不能拆烂污。
讲什么笑话,一言为定。平头一有心事就睡不着觉,闭上眼睛,胡思乱想地熬到了天亮,骑上车子刚到家门口,正好碰见急着赶乘公交站上班的大姐,平头随口问了句;你们后来喝到几点。大姐答非所问地回了句;你千万不能吿诉娘老子我在外面喝酒的事。平头点头嗯了声,一进家门,坐下来吃了两碗泡饭,躺到大姐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过来一看钟快十点了,赶紧洗了把冷水脸,急匆匆地出门先去了住在斜对面尚书弄里的常客家,出来开门的是常客的娘,她说今天又不是礼拜天,常客一大早去上班了。平头随后赶到大毛家,看见他站在院子里伸长颈脖看修建站工人爬在屋顶上排瓦片。平头将事情讲了个大概,说中午12点半在弋桥上集合。大毛问还有谁去参战。平头说;常客上早班,你正好陪我去通知陆建强和秤砣。跑到陆建强家楼下,见窗帘布拉的密密实实,平头吼叫了几声;建强建强。等了一分钟也没人应答,他停好自行车,正想走进院子上楼敲门,却看见陆建强的娘走出院门,神色慌张地招手把他们唤到一旁,开口就问;你们知道建强最近又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她见平头和大毛的脑袋摇的象拨浪鼓,接着说道;这个小七煞不知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昨天半夜,户籍警带着好几个警察来找他,说是要找他调查情况。大毛说;阿姨,千万不能相信老派的话,什么调查情况,就是来抓建强的。平头白了大毛一眼;你比黄大仙还神通。随后又说道;建强前两天都去我家玩的,肯定没事,他人呐。陆建强娘恨恨的说;好几天没回家了,谁知道在那个鬼门关里瞎玩瞎混,他老子这次真发火了,从厂里带回了一根铁链条,说是要把他锁在家里。唉,早知道长大了这么烦心,真不如生下来就摁死在马桶里。
平头,大毛轮番着劝慰了几句,掉头去了秤砣家,在大门口遇到了秤砣的大妹子,平头问;秤砣在家吗?她警觉地回问一句;找我哥有什么事。大毛从她问话里猜出秤砣肯定在家,便哄骗道;你快喊他出来去居委会填招工表格。她信以为真,转身跑进门洞,秤砣走到门口还不住地揉着睡眼;听我妹子一讲,就猜到是你们,你怎么知道昨晚住回家了。大毛说;是老派通知我的,他们昨晚去建强家结果扑了个空。平头插上一句;你知道他在谁家,我找他有急事。秤砣说;昨晚给清凉新村那伙人约战,妈的,这伙人嘴硬骨头酥,跑到派出所去报案了,看见老派我们就逃散了,连找了几个人家都没看见他人影,我只好回家住了。平头想立时三刻找到陆建强没指望了,就把下午约战的事跟他也讲了大概;中午12点半在弋桥上集合。秤砣说;还要自带家伙啊,家里只有把老子切菜用的菜刀。大毛说;史家弄厠所顶上还有六,七把长家伙。秤砣说;那就12点半改在史家弄厠所顶上集合吧。平头说;那就这样定了,我还要去趟浮桥头联系吴森林,叫他调些人马过来参战。
吴森林一伙人蹲在浮桥头栏杆后面,正和两个贼骨头坐地分赃,挺直了下腰,抬头正好看见平头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在浮桥上东张西望。他叫了声;平头,你不会是来请我吃饭吧。
平头踢下自行车撑脚,朝他吼了声;呸,我是来请你参战的。
吴森林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看你小曰子过的蛮安稳, 又想出来兴风作浪啦。
详细情况过后给你细说,下午一点,你带上五,六个人和家伙,在大光明路口等我。
现在几点啦。吴森林故意抬起手腕,炫耀一下新买的钟山牌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零六分。大光明路不就是前面一条街,你说准确一点是那个路口。
肯定不会是南路口。
为什么不会是南路口,北路口正对着市委。
南路口是市中心,几十个人聚集在路口不惹人注意啊。北路口人少冷清,再说约战地点又不是在市委门口,是在大光明电影院门口。
约战时间也别约在大白天,就算是大白天,地点也定在红梅公园东郊啊,日清日白的在大街上能打出什么花头。吴森林埋怨道。
是大勇定的,你别管这么多了。
住在马山埠的大勇?吴森林问道。
是啊,你认识他。
我们也算门口人,怎么会不认识。
认识就不用讲了,讲是约战,弄不好一见面又是讲和,这种场面不是没见过,开打讲和他们决定,我们不能拆朋友烂污,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取家伙,下午一点,大光明北路口准时见。
平头赶回家里,看见二哥上夜班回来躸在床上睡觉,揭开饭锅盖,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捧了饭碗坐到门外板凳上,一边扒饭一边看街景,正巧汪国正和妹妺汪国娟从家门口经过,起身喊住了他;汪汪,这一阵怎么连你人影子也看不见啦。
汪国正躲躲闪闪地走到平头跟前;我家搬到北大街去住了。
银行宿舍大院里的房子不住人啦。
用它来堆杂物。
酒鬼毛大说园子下面是银行金库,说这排房子一直到水关桥,地下最起码有十几个金库是不是真的。你老子是人民银行行长,肯定知道酒鬼毛大说的是真话假话。
我老子也不在银行上班了,我也听讲尚书街在旧社会号称金融一条街,银行当铺一家挨一家,地底下有金库也是正常的。汪国正脸上雅气未脱,说起话不温不急的有着大人腔。
你现在干什么呐?平头换了个话头。
在北京念大学,放暑假回来看看。汪国正说。
那你现在是大学生,乖乖隆个咚,不得了了,尚书街要出大人物,我以后不敢再叫你汪汪了。平头大惊小呼的一顿乱夸。
汪国正问起尚书街人的现状;你们都在忙什么?许成呐?
许成在坐牢,我也刚从坐里出来,就常客一个人进厂上班了,还记得上回帮你小姊妹去打架的几个人吗,都抓进去坐过牢了。
怎么会这样啊。汪国正惊讶地啊了声,脸上现出愧疚表情;都是犯什么罪抓去坐牢的。
我们能犯什么罪,全是打群架抓去坐牢的。平头拍了下汪国正后脑勺;我有急事不跟你啰嗦,记住要好好学习,做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那一天成为国家栋梁,不能忘记我们这帮从小玩到大的赤卵朋友。嗐,大学生了还哭啊,赶紧回家,你妹妹在院门口等急了。
平头回家换了身的确良蓝军装军裤,便于身上藏铁家伙,换了双有鞋系带的回力球鞋,穿戴整齐后特意照了下镜子,对着大橱镜里的自已做了个鬼脸,龇牙咧嘴地一笑,出门步行去了史家弄,拐进弄堂一眼看见大毛和秤砣叼着香烟在厕所顶上晃来晃去。大毛说;你别爬上来了,我把家伙扔下来。
他扔下来两根八十公分长的槽钢,一根开口铁尺。
秤砣挑了根开口铁尺,平头和大毛各捡了根槽钢,一头灌在裤袋里,另一头插进衣袖管,两只手往裤袋里一插,朝着大光明路方向荡了过去,大毛边走边问;大勇这场约战是为了钱吧。
平头说;你老问这些问题,知道这么多事也没奖金拿,就算是帮我开鞭。
大毛说;万一抓去坐牢也算是帮你去坐牢。
秤砣一旁开腔;我就最怕跟你一起去办事,事没做就讲触霉头的话。
咦,你这人稀奇么,我又没强迫你听我的话,哼,没想到混社会的人也相信迷信,我劝你以后开鞭前先去天宁寺烧三柱高香,看菩萨能永保你太平无事,永保你不会坐牢吗 。
你娘怎么养了你这张夜壶嘴乌鸦嘴。秤砣跨大步子走到前头去了。他们从北大街拐进局前街,往前走了十来米,看见吴森林一伙人蹲在光明理发店门口的邮筒旁抽烟。
平头几个人到来之前,大勇和公鸡已经在不足五百米长的大光明路上走了两,三个来回,反复观察分析地形,制订战术策略。大光明路中间有几条弄堂四通八达,他们设想马倌一伙人会从那个路口冲出来,北路口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路口正对市委办公大楼,以前市委门口岗亭里还有荷枪实弹的哨兵站岗,最近才把岗亭哨兵撤了,但仍给人一种神秘庄严,壁垒森严的感觉。南路口紧靠市中心最热闹繁华的延陵路,平曰里马路人行道上也是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一群人拎了铁家伙招摇过市,除非是神经病。往里走十来米是东西贯通的后马路,后马路原先是庙沿河,七十年代被填埋改造成备战备荒防空洞,后来又在防空洞上铺了条水泥路。大勇算来想去,马倌只会从后马路拐进大光明路。从后马路往大光明电影院方向前走上二十来米,有条叫巡抚弄,这条弄堂虽然狭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但四通八达。大勇在弄堂口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马倌会不会派人埋伏在弄堂里,等正面开战时突然杀出来,打我们个猝不及防。
你别瞎想,这条扁担宽的弄堂能躲多少人,你懂什么叫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吗,他们真要埋伏在弄堂里,我只要一把长柄洋铲就可以堵死弄堂。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带上五,六个人埋伏在这条弄堂,万一弄堂里埋伏了人,你的战斗仼务就是堵住弄堂,不让一兵一卒冲到大光明路上,如果马倌没派人来埋伏那就更好,你们埋伏在弄常,我负责带人正面迎战,边战边退到弄堂口,你带人趁机杀出来,给他个突然袭击,打乱阵脚打他个猝不及防,这一招就叫出奇制胜。
公鸡耐不住性子听大勇啰里吧嗦;我知道了,你去给平头他们按排任务吧。
平头问;给我们按排什么任务。大勇说,我带人去南路口,迎接马倌的正面攻击,他一露面,我先往后退到巡抚弄堂口,公鸡带人埋伏在弄堂里,一是突然袭击,二是守住弄堂也便于我们能进能退。你带人就候在身后这排宣传橱窗前,马倌从南路口冲进来,我们来打头阵,万一从北路口冲进来,你们来打头阵,一开始也是往后退,退到巡抚弄堂口和我们会合。大勇摆兵布阵完毕,掏出黄铜怀表;;一点半。我们分头行动。说完挥手召来一个人,从人革包里取出几条红领巾给平头;让你朋友手臂上扎条红领巾做个记号,以防混战起来自己人打自己人。 
马倌自以为的神算妙计,偏偏全被大勇料算到了。
马倌纠集了二十余号人,分成两路人马,一路人马由马猴子带队,埋伏在巡抚弄堂里的17号院内,这个院子是马倌大清早就来踩的点,院子不前不后正好在弄堂中间,一侧院墙岌岌可危,另一侧院墙坍塌了三分之一,院门形同虚设,院子里有三,四户人家,估计白天要去厂里上门,门窗紧闭,院门旁有间临时搭建的简易厨房,马倌吿待马猴子;你带人埋伏在厨房里,1点50分准时出击,看见大勇他们冲过了弄堂口,你就是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我们前后夹攻给他来个一锅端。
  马猴子嫌17号院离弄堂口远了一点,约有三十米的距离,他看中的7号人家,大门铰链大概坏了,倾斜在一旁,通道两旁堆放着杂物,彺后走是个明堂,再往后是住户。马猴子说7号距离弄堂口近,进退又方便。马倌说7号人家有人坐在明堂里说话做事,万一发觉有这么个小痞漏躲在家里,敲盆敲锅喊捉贼捉强盗,一着不慎,全盘皆输。马猴子听他这么一解释也就闭口不出声了。
大勇和公鸡同时看中的就是7号人家。
1点半左右,公鸡带上五,六个人,扛着洋铲撬棒悄悄躲进7号门内,这个时间正是睡午觉,园子里的蛐蛐鸣叫声此起彼落,公鸡派了一个人蹲在弄堂口专门负责观察敌情,这人刚出门就折回进来报告,说发现敌情,大概有近十个人可疑分子,鬼鬼祟祟地躲进弄堂后面的院子。公鸡第一反应这一伙人肯定是马倌派遣来的人马.心里暗暗钦佩大勇料事如神,他随后分配任务;你和我用洋铲和橇棒负责顶出击堵住弄堂,其余人去把明堂里的乱砖搬到门口来,我们负责用洋铲橇棒顶住他们的进攻,你们在后面用砖头狠狠地砸这些狗日的,我不信他们能顶不住三分钟。
有人蹬了辆三轮车停到弄堂斜对面的卥菜店门口,大勇上去拉开床单包裏的家伙;铁尺,工兵铲,砍刀,自来水管等,他挑了把砍刀,抓在手里左砍右劈一番,活络一下手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其他人纷纷挑捡得心应手的家伙,装进裤袋袖管,然后按大勇指配,站到马路的两边;一切行动听指挥。他再次叮嘱道。
大光明路转角处副食品商店与七,八米长的宣传报栏,中间隔了一个垃圾箱,平头,秤砣和大毛靠在宣传报栏前有说有笑,眼睛紧盯着马倌他们的动静。吴森林一伙五个人坐在街沿石上抽烟,家伙放到屁股下面。 电影院的学生专场电影一点钟开映,不时的在电影院海报橱窗前停下,不时有人走开。马路上行人稀少,卖熟食卤菜茶水的店门准备打烊, 平头脸上表情象墙上阳光一样平静,对即将出现刀光剑影的血腥画面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他象个准备登台表演的老戏子,锣鼓声响起的一刹那,人会不由自主的亢奋,整个人不受大脑控制,跟着剧情一路演到底。此时,脑子偶尔憧憬约战以胜利告终后的成果;他们几个人天天躺在浴室里也有吃有喝有钱花,用不着一趟又一趟去居委会填表格等招工通知,一战永逸。
大毛还是跟往常一样,先是和秤砣斗了几句嘴,见他别转头不理自己,又去找吴森林说话,肩膀架着的脑袋象陀螺似的转来转去,嘴里不住地叨咕;这狗日的一看这阵势吓的屁滚尿流,回家躺尸去了吧。
离二点还差一刻,马倌手挥着一米多长的九节鞭,面带自信的笑容,首当其冲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十来个人,从后马路拐进大光明路,只见他手一挥,后面的人纷纷拔出身上的铁家伙,跟着放慢脚步,缓缓地逼近在马路上站成一排的大勇他们。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一张张略带稚气又凶悍的睑上,路上的行人从疑惑到恐慌也就几十秒时间, 他们躲避一场突降的太阳雨, 纷纷躲到两边的人行道上,胆小的人惊叫着逃进商店,路旁的公共厕所和大门半敞的人家,探头探脑等着好戏开演。卤菜店二楼窗口挤满人头,有人火上加油打着唿哨,有人故意吓唬;警察来啦,快冲啊,警察来啦,快跑啊。大勇手提砍刀站到大光明路中央,身后的一排人象是一堵活动人墙,马倌往前走上几步,大勇慢慢的往后退几步。马倌经过巡抚弄堂口,往弄堂里瞄了眼,正巧看见马猴子带人从17号院子里出来,他决定临时改变前后夹攻的计划;正面交火。自己的人马加上马猴子带领的援军,足以把眼前这十来个人打他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马倌万万没有想到,他挥舞手里的九节鞭,冲字刚吼出口,公鸡也从7号人家冲了出来,把马猴子这伙人狙击在了巡抚弄堂里。
秤砣眼尖,最先看见马倌带人冲进大光明路,赶紧扔掉刚点着的烟,迫不及待地取家伙;他们来了,准备迎接战斗吧。他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倒象是迎接欢庆的节日。
慢。平头吼止住举了铁尺就要往前冲的秤砣,从大勇不进只退的阵势,他看出了妙头;他想马倌引到这儿来,然后我们突然杀出去给他个迎头痛击。
平头和大勇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勇带着人退到电影院门口停下了脚步,再往后退就是宣传橱窗,清点了下自已人数虽然要比马倌少几个人,但后面有增援部队,便站在原地等着马倌慢慢逼近到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两伙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进入对峙状态,马倌回头看了眼身后空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纳闷马猴子的人马怎么还没出现。
大勇又继续后退了几步,然后手里砍刀往前一指,活象电影里日本指挥官松井,大吼一声 ;给我上,砍这些狗日的。身两旁的人挥舞家伙,哇啦哇啦的冲上前去。吴森林先带着人从橱窗后冲了出来,双方人马犹如两辆对开的车子,轰的一下撞作一团,乒令乓啷的开始一场混战。
马倌看见橱窗后面又有人突然杀出, 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马猴子带队的人马仍然毫无声息,心里开始发慌;妈的中计了。才交手几个回合,明显处于劣势,根本招架不住大勇他们凶猛的攻击。
马倌收起手里的九节鞭,嘴里不住地叫喊;撤,撤。
手下这伙人在没马倌喊撤之前,早已抱头四处逃窜了。
大毛手舞槽钢往前没冲几步,一脚踩上了块断砖,整个身体紧跟着断砖彺前一滑,然后一个坐墎,人摔了一跤,还把脚脖子给崴了,坐在马路上龇牙咧嘴地揉抚霎时肿胀的脚脖子。冲到前面去的平头,秤砣听见大毛哇啦哇啦喊叫,回头看见有个人往路口跑,顺手举起铁尺,对准大毛脑袋劈了下去,大毛不能跑又不能避,双手抱上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打滚。平头,秤砣一见这情景,两眼几乎喷出火星,掉转头举着家伙直冲过去。这个人外叫毛猴子,是马猴子的表弟,他己经逃出混战现场,往前跑上二,三十步就路出大光明路,到了局前街上。跑经坐在马路上揉脚脖子的大毛身旁,看见他手臂上绑了根红领巾,莫名其妙地来火了,象捡便宜一样顺手给了他一铁尺,心想再补他一铁尺,抬头看见两个凶神恶煞,举着铁尺槽钢直冲他而来,赶紧掉头窜上人行道,一只脚刚踏上街沿石,平头手里槽钢狠狠地砍在他后脑壳上。毛猴子大叫一声哎唷,慌急慌忙中扔掉累赘一样的铁尺,往电线杆后一闪,平头的一记横劈,砍在水泥电线杆上,震的虎口 发麻,槽钢从手中掉落,他急忙俯身去拾槽钢, 后面赶上来的秤砣紧追不舍,毛猴子逃到丁字路口,回头看见秤砣手里的开口铁尺离他脑袋也就一步之遥,心一急便慌了神,脑子一热,朝向市委大门逃窜而去,嘴里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好象市委大门会提供保护。秤砣气喘吁吁地追红了眼,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怕你逃到屄里去老子也要把你揪出来,为大毛报仇。毛猴子右脚刚跨入市委大门,秤砣手里开口铁尺正好赶到,扎扎实实地砍在他脸颊上,毛猴子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溅,身体往前冲了几步,秤砣紧追上去补了一记,毛猴子眼前一黑,两脚发软,叭嗒一下扑倒在地上。秤砣再一次举起铁尺,突然听见嘀嘀嘀的汽车喇叭声,抬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前面不远处,司机狠命摁着喇叭,象是向他发出警吿。秤砣毫不迟疑地掉头逃窜出市委大门,正赶上电影院正好散场,放眼望去满街是涌出电影院的中,小学生,平头搀扶大毛的背影,转眼之际淹没在叽叽喳喳地的人流里。秤砣把开口铁尺插进袖管,决定去西河沿打听陆建强的消息。
兵败如山倒,大勇将马倌一伙人打的抱头鼠窜,转眼跑的没了人影,吩咐手下的人将家伙统一放到三轮车上,藏到原来的地方,住在后马路旁的朋友家,回过头来在人流里找到平头和大毛,搀扶着大毛一拐一瘸地走到大光明路口,大勇往平头裤袋塞了一百块钱;你带他去对面健康浴室去用热水焐焐脚,过二天我来找你喝顿庆功酒,后面的事还要找你商量。
吴森林他们人呐。
撤回浮桥头了,你要有事直接来我家,不在家你留口信。对了,我还答应帮你个小姊妹,张嫒说帮你看中了一个,人不但长的漂亮,还是高中毕业生,比我们有文化。大勇脱掉沾上血迹的衬衫,顺手扔进路旁的垃圾箱,穿了件弹力背心,一溜小跑进人流里。
巡抚弄是这次约战的第二战场。
公鸡派人蹲在门口观察马猴子一伙人的动静,等着他们一个个走出院子,离7号人家大约只有三,五米的地方,公鸡突然双手高举长柄洋铲从门里冲了出来,走在前排的人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公鸡手里长柄洋铲已经拍在他的前额上,这人稍许一迟疑,另一根撬棒又狠狠的捅在他的肚子上,他兜转屁股往后逃,从前额伤口里淌出来的鲜血,瞬息把脸染成了红彤彤的猴子屁股。后面的人蓦地看见这张血淋淋的面孔,又是两把长家伙封锁住宽不足两米的弄堂,已经无心恋战。马猴子这伙人身上带的最长家伙是不到一米长的铁尺,根本招架不住公鸡手里洋铲撬的连劈带拍,弄堂又窄,后面的人再多也冲不上来,又在一顿砖头乱砸之下, 前排人别说还击,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兜转屁股,嘴里喊着撤撤快撤,后面的人一听前面的人喊撤,赶紧兜转屁股窜向弄堂的另一头。公鸡心里明白他们的任务,只要把马猴子这伙人堵在弄堂里,就算圆满完成狙击任务。他们驱赶到马猴子弄堂另一头的三岔口,又迅速退回到弄堂中央,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
公鸡看着马猴子一伙人的身影最终从弄堂里消失,肩杠洋铲,大手一挥;狙击成功,我们撤。
躺在地上的毛猴子被门卫拖进值班室,随后给局前街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说有小痞漏冲到市委里面来行凶斗殴,我们抓住个被打伤的,你们现在派人来把他带走。数分钟后,一辆军绿色偏三轮摩托车停到市委门卫室,毛猴子头上顶了块铲血染红的毛巾,被两个警察架到车斗里,一直摁到带到派出所。所长明白这事非同小可,亲自审讯;你们这些人吃了豹子胆,居然冲到市委里面去打群架,那地方我们都不可以随便进出,你们不是去找死吗,你今天要是不把人头全交出来,你信不信我直接送你上大山。
所长这么一咋唬,倒把惊魂未定的毛猴子给吓醒了,赶紧一口咬定自己去买票看电影,谁知道半路上冲出一个象发神经病的人,手舞铁尺,直冲冲地上来砍我的脑袋,我被打急了就往市委里逃,大喊救命,谁知道那个神经病追到市委里面来砍我。
他跟你肯定有深仇大恨,你快把人头交出来,让我们去抓他。所长审讯到了天黑,毛猴子口供一直不变;我发誓我不认识那个神经病。他不时地装出付可怜相,喊上几句哎唷哇啦我头晕我头痛我流血过多要去医院缝伤口。换班吃夜饭的警察揭掉头上毛巾,瞥了眼伤口;放心,你们这种贼皮狗骨头的痞漏,死不了的。随后又踢了他一脚;认识我嘛,你是住在火车站一带吧。毛猴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回应道;不认识,我从到大一直住在北大街上的体育宿舍。
所长吃完夜饭,先去值班室翻看登记册,上面没有小痞漏打群架的报案记录,再看看蹲在墙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毛猴子,想想从他身上榨不出油水,最后做了个登记手续,说一旦有线索必须迅速联系云云。毛猴子报了个假地址假姓名,出了派出所直奔马倌家,进门看见马猴子躺在床上,白纱布把额骨头上绕了两圈;妈的去缝了六针。
马倌把毛猴子拖到电灯下,察看了下伤口;没事,不淌血,已经结疤了。
毛猴子把后来抓进派出所的事详细地讲了遍,
你本来发神经病往市委里面跑,没事也被你弄出事了。马倌责怪道。
我有什么办法,几个人围追堵截,我又没有穿墙功,我不往市委里跑你叫我彺地底里钻啊。毛猴子一脸委屈相。
你确定没有老派认出你。马倌警觉地问道。
那是肯定的,要是认出了我还能用假地址假姓名蒙混过关吗。毛猴子又变出一付得意洋洋的样子。
马倌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市委和派出所这两个词如同浓稠的乌云在眼前飘来飘去;这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算了,马猴子你信不信,这件事要坏就坏在你弟弟身上,我们给他点钱,让他去乡下亲戚家躲一阵。
马猴子塞给毛猴子伍拾块钱;你要不去乡下舅舅家呆几天。
毛猴子二话没说一把抓过钱,走到门外面气哼哼地嘀咕一句; 做好事的是你们,坏事的全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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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八月中旬,常客听见车间里有人相约下班后一同去清潭溜冰场学溜冰,便坐到了正在学烫商标的毛丫头身旁,约她下班后和他们一起去学溜冰,毛丫头问;你去不去。常客;你去我也去。毛丫头又问;你会溜冰,会教人溜冰吗?常客一拍胸脯;当然会呀,收你做徒弟绝对称职吧。
下班铃声一响,常客和车间里的六,七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清潭溜冰场,毛丫头不会骑自行车, 常客让她坐到自己自行车后座上,到了清潭溜冰场,他先停好自行车,去门处小买部买了包香烟,看见厂里人己经买票入场,毛丫头一个人站在售票窗前左顾右盼,他赶上前去买了两张溜冰入场券,带着毛丫头进了溜冰场,先去领鞋处,用入场券换了两双溜冰鞋。毛丫头说头一次来溜冰场,不知道如何穿溜冰鞋。常客蹲下身,耐心细致地边教边帮她穿好溜冰鞋,站起身来准备教她溜冰。他搀扶着毛丫头进了溜冰场,两只脚一前一后,往前没滑上几步,便转身死死抓住护栏说;不学了不学了,我最怕摔跤。常客一番好说歹说,她只肯一手抓住栏杆,一只手抓着他袖管,举步维艰地在场走上了十来步。他又问;你到底想学溜冰吗。毛丫头说;当然想学啊,不想学我干吗跟你们来溜冰场,但我确实怕摔跤,从小就怕摔跤。常客说;世上那有学游泳不呛水的道理。话说完,趁她不备冷不防地往外一拽,毛丫头的手一脱离栏杆,面孔顿时唰地吓的脱色了,两只手象溺水者到处乱舞乱乱抓,藉此平衡前倾后仰的身体。
这时,刚好有个初学者象大病初愈的人,颤颤巍巍毛丫头经过身边,她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一把紧紧抓住这个人的胳膊,结果,把他拽了个朝天跟头。常客见状赶紧伸手托住后腰, 扶她到了栏杆旁,然后伸手把这人从地上拉他了站起来,陪着笑脸道歉,连声说了几遍;对不起。正想先扶他去拦杆旁歇个脚,突然觉得脚后跟被人狠狠的踹了一下,溜冰鞋轮子往前一滚,身体失去了重心,常客猝不及防地吧嗒一个坐墩,整个屁股坐在了磨光石子地上,等他尴尬又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已经被三,四个人围在中间。
溜冰场向来是是非之地,鱼龙混杂,是各路痞漏的聚集地,也是显示势力和名气的社会舞台。常武文化宫溜冰场自七十年代未开张至今,大架小架每天都要上演几场,溜冰场围墙外的冬青树丛是痞漏们兵器寄存地,随便翻找一下,能找出一堆铁尺砍刀槽钢,他们进场前将家伙藏进树丛,一出场先取家伙揣到身上,好象溜冰场就是战场,必须时刻准备迎接战斗。常客以前从没一个人去溜冰场玩的经历,最少也要伙同四,五个人,只要不在场内,家伙不离身。今天虽说也一起来了六,七个厂里人,一旦开打,是不能指望那些人帮忙动手,况且,身边还带了个小姊妹。这些人以为是常客故意推了朋友一跤,手指着他鼻尖,骂骂咧咧个不停;你他妈给个说法呐。常客心想让你们骂个够吧,老子不玩了还掉溜冰鞋走人。他斜着眼睛瞟了这些人一眼,意示我也不是六个半月生的吃素长大的,骂两句就算了,不要太过份。
常客不急不慢曲起膝盖,蹲下身子去解溜冰鞋带,不知是傲慢的态度还是误以为他脱鞋的举动是表示不服或是在作战斗前的准备。有人一把抓住常客的后领,对准后脑勺狠命地连击了几拳,有人从裤袋里掏出颗鸡蛋大的铁蛋子,直接把他砸晕在了溜冰场上。等他站立起来,这伙人己经混入穿梭的人流里。他抚摸着脑袋上越鼓越大的包,苦笑着骂了句;今天算我倒霉,碰上七煞赤佬了。毛丫头心不在焉地和厂里人说话,眼睛不时地朝他望来。常客不管她看没看到刚才的狼狈相,拎上溜冰鞋,故意绕了个小圈,经过她跟前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们慢慢玩吧,我还有件事忘了办。
常客出了溜冰场,骑车去了溜冰场斜对面的清潭新村,到了傅兵家楼下,撕开嗓子喊了几声;傅兵,傅兵。
三楼窗户伸出了个光头;喊什么喊,直接上来啊。傅兵道。
常客恼羞成怒地喊道;还上来个屁,刚才在清潭溜冰场我被几个赤佬王八蛋人打了。
傳兵听明白了常客话里意思,光头倏地缩进窗户,楼道里传出噔噔噔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他还带了三,四个人,手里握着用报纸包好的铁尺冲了出来;刚抓了一副好牌,就被你捣乱掉了,还骑什么车子,过条马路就到了。
常客在溜冰场大门口意外地碰到陆建强,王憨卵几个人,他先跟王憨卵打招呼,说时间过的真快,还记得那年我们关在地下室学习班,这么一晃两年就过去了。王憨卵说;不止两年了吧,我都从山上下来了一个多月。常客发了一圈香烟,跟陆建强说道;老派都上门去抓你了,你怎么还敢到公共场所来活动。陆建强说;抓住算他狠,抓不住算我狠。你来溜冰场接小姊妹啊。陆建强这时才注意到常客身后的傅兵他们和手上的家伙;你们来找人吗?找谁。
傅兵抢着回答;你看他头上的包,在溜冰场里被人打了。
陆建强凑近看了眼头上的包,止不住地哈哈笑了;恭喜你被人打啦。
我被人打了,你是不是觉得可笑。
你问问憨卵可笑吗?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被别人打不可笑吗,打你的人还在里面溜冰是吧。陆建强看了下手表;这场还有十分钟结束,我们去里面接他们,我想见识见识打你的人。话说完他又咧开嘴,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看见我被人打了你很开心是吧。
当然了,看你平时老三老四的样子,没想到也有如此下场,这叫做罪有应得。
终场铃声一响,他们随即摆出阵势,常客,傅兵几个人分散站在出口处的两侧,陆建强,王憨卵几个人在后面站成扇形,形成了个包围圈。
毛丫头和厂里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一眼望见绷紧了脸的常客,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办完事啦,还是在这里等人。
正在办事呐,你跟厂里人先走吧。他眼看那伙人正要跨出入口处的门槛,和傅兵嘀咕了句;;就是这几个人,穿白汗衫的是跳了最凶的人。
傅兵等着这几个人全部跨出溜冰场大门,突然围了上去,手中铁尺当成了指挥棒在半空挥舞,不时用铁尺拍打他们后脑壳,将这伙人赶往溜冰场后面的射击场。后面跟了群乐不可支看热闹的人,溜冰场外的斗殴每天起码要上演两场,大家对这种小打小闹的流血事件早已见惯不惯。白汗衫的目光扫到常客那张怒目而视的脸,霎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陆建强把将要在眼前发生的事似乎视为儿戏,一路嘻嘻哈哈地驱赶着尾随其后的围观者,用脚尖在地上划了条线;这是警戒线,谁敢跨过警戒线,我请他吃三鲜馄饨。
傅兵己经将白汗衫这伙人押到射击场上,他们望着眼前一片坑坑洼洼,野草丛生的荒地,竖立在百米开外的绿色标靶,看上去倒象张阴森森的鬼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倒吸两口冷气。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明白一旦听从指挥,到了前面无人处,便成了砧板上的肉,任由宰割。白汗衫转过身,双手抖抖簌簌地作揖,连发誓带求饶说了一通白痴听了也想发笑的废话。陆建强笑嘻嘻地走上前问;全部转过身,是谁把他头上打出了个包,承认了有奖励,我请他吃三鲜馄饨。
几个人低下头,默不作声。
陆建强笑嘻嘻地问常客;你是猪啊,被谁打都不知道。
他们从背后偷袭,我怎会知道是谁。常客死盯着白汗衫,看的他心里发怵。
死人都能看口棺材,你这个活人都看不住自己的脑袋。陆建强突然板起面孔,拔出插在皮带里的斧头,威胁道;我数到三,如果还没人主动承认也没人检举揭发,信不信我把你们一起砍了,这就叫连带责任。我
陆建强没开始报数,白汗衫终于沉不住气,他可能过于自信跑步速度,猛地拔腿掉头向着标靶方向窜了过去。随即,陆建强身旁有个头戴黄军帽,手里握了把亮闪闪瓦刀的人,象贼一样紧盯着白汗衫,当他一抬腿才跑出去几步路,没等其他人有所反应,黄军帽猎犬一样追赶上了他,瓦刀在半空里划出道亮闪闪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把白汗衫砍翻在地。傅兵把手里铁尺塞给常客;你也去弄他几记解解恨。
常客接过铁尺走到在地上翻滚的白汗衫跟前,挥起铁尺的同时,觉得有双眼睛正盯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地侧望一眼,果然看见围观的人堆里,毛丫头睁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着自己,他顺势收回铁尺,往白肚子的肚子上狠狠地戳了下;你也是乡下人屙屎上来硬,滚吧。说完走回到傅兵跟前,把铁尺还给了他;稍微教训一下可以了。
陆建强说;你现在是手软脾气好,当心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我是吃过这样亏的,要打就要打他个爬瘫不动。
常客朝他又是歪嘴又是眨眼睛,意思别多说了,有情况,走人。
陆建强扫视了一眼,走到大门外开口问道;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眼睛大大的小姊妹吧。
常客点点头;第一次约她出来玩,就碰上这种事情,估计以后难约她出来玩了。
你这个叉妺生,我看你最后要死在小姊妹身上。
那也比死在床上惬意啊,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这辈子就打算叉叉妹,上上班,没有其他想法啦。陆建强问道。他们边讲边走。
有想法也是空想,我想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可能吗。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陆建强接过话头。
登什么攀,不要摔死了吧。常客说道;你就打算不回家,一直在社会上东游西荡,荡到被老派逮住送上山。
我老子也一直说把我弄进厂里去上班,到今天也没个结果,暂时先这样玩着再说吧。他们边说边走到了马路,傅兵说他们继续回家打牌,陆建强说;你要是晚上没事跟我们一起吃饭。常客说;我没事,你们先走,我去骑自行车。
从清潭溜冰场走到西河沿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过条马路窜两条弄堂就到了西河沿上的经济饭店。走进店堂坐下后,常客问;一起吃饭的还有谁啊。
一群新朋友,你认识的就秤砣一个人。陆建强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好久没见到他了吧。
半个月。常客认真的算了下;有两个礼拜,13天。
这狗曰的闯大祸了,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人。
我不知听多少人讲过这事,原来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人的就是他啊,这下他成名了,可以坐上常武一只鼎的宝座了。常客随后不解地问道;那个人跟他有杀父夺妻之仇,要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他。
屁,他说是为大毛报仇,大毛说他发神经,两个人见面就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勇和马倌约战,大勇喊平头,平头喊他们去出战。平头和秤砣看见那人砍大毛,平头冲上去砍了那人,接着秤砣冲上去也要砍那人,那人被砍急了急中生智,拔腿跑到市委里面想寻求保护,秤砣管它市委还是鬼门关,追进去二话不讲抡起铁尺就砍,这事情惊动了市长,小事就化为大事了。我听讲公安局已经成立了7.29专案组,老派到处找人调查这件事,大勇和马倌他们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全跑到外面去避风头了,你听明白了吗。陆建强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听明白了,平头,秤砣不赶紧跑路。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秤砣还是漫不在乎的老样子,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大勇,马倌跑路只要没被老派抓到,我猜他们目前还不会有事,以后就难说了。
马倌那边有人抓进去了吗?
估计没有吧,老派到处找人打听调查排查,除非现在有人被抓或者投案自首立功,没有的话还可以吃一阵定心话。
你也当心点,你娘跟我讲,老派上你家去了好几趟。
我都是些小事,避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当心有个屁用,你问问建强,我山上下来这一,二个月里闯了什么祸,他们这事标准叫卵要倒霉比伤风。王憨卵插嘴道。
你那个叫瞎白相,活该。陆建强随后把黄军帽介绍给常客;矮国诚,和许成在少管所同一个中队,你们以前应该见过面吧,就住在广化桥下南城脚,小时候长的矮,在少管所蹲了一年多,卵不长人直长,再长十公分超过我了。
矮国诚接住常客扔来的香烟;肯定见过,以前我也去常清浴室汰浴。
出来多长时间了。常客问道。
出来咯屁,从山上逃回来的。家里来信说大姐八.一建军节结婚,我就从山上跑回来喝喜酒。喝完喜酒顺便办桩事,办完了准备回少管所关禁闭困警板。矮国诚说话口气轻飘飘,好象他要做的事都跟他无关。
能从少管所逃出来也算有本事了。常客夸赞道。
凭个人能力当然难逃,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要存三个帮,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众人拾柴火焰高,依靠群众的力量和智慧,我就如同猛虎添翼,别说少管所,把我关在太平洋里照样漂回来....。矮国诚还想叽里呱啦说下去,被陆建强打断了话头;你就不要把少管所里学到的文化知识,拿到常客面前来卖弄,太小儿科啦,人家躲在家里看的都是比砖头还要厚的世界名著,作家名字要多你几倍,你就老老实实地有事说事。
少管所里数我看书最多。矮国诚嘴上不服输,说话老实多了 ;我和许成花了好几天时间暗中观察踩点,才制订出了逃跑路线和计划。我们号房后窗离地有三,四米,相当于二层楼的高度,斜对着进出少管所的大路,两脚落地就到了伙房食堂。前一天先撬松了窗户铁栏杆,找找来两条床单搓成绳,当天吃过夜饭后,看看天色不暗不亮,这个时辰最佳,给号房里的其他人发了圈香烟,赶他们去厕所里抽烟,许成蹲到门口望风打掩护,我抽掉两铁栏杆,床单挂在剩下铁栏杆上,钻出窗户刚下滑了不到一米,许成回头喊着;别动别动,大路上有个老派站着不动,眼睛盯着这边看,一动容易被会他发觉。他这一叫吓的我半死,满身虚汗,两只手紧抓住床单,僵持在半空有五分钟,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那个老派是在等人。矮国诚伸手跟常客要了根香烟,继续讲述越狱经历;少管所里我后来调到伙房里干活,对里面环境最熟悉不过了,下午收工回中队前我已经拨掉窗户插销,撬掉固定排风扇的螺丝。我跳到院子里,沿着墙脚摸到窗户下,轻轻推开窗户,爬进伙房后,拆去排风扇,钻出通风口就到了外面的大路上,从吃夜饭到点名睡觉,有两个多钟头的时间,我在路上随便爬卡车吊拖拉机也能逃出镇,赶巧的是爬上的卡车把我送到镇江市里,我连忙赶去火车站,当天夜里乘火车回到常武,第二天去姐夫家里喝喜酒。
比书场里的说书佬讲的都好听,这情节可以拿去给惊险电影做素材。常客不无钦佩地夸道,脑子里不时闪现森黑森的山路,经过山村时此起彼落的狗吠声,高低不平的石子路,远处零落诡秘的灯光。
和秤砣一起进来的几个人,常客一个也不认识,陆建强和矮国诚介绍说都是在少管所里交上的朋友,如今捆在一起玩。这么多人刚好坐满一张油腻闪光的圆台。秤砣坐在常客与陆建强的中间;你从那里钻出来的,平头说去你家吃了几回闭门羹。
上班了就没你那么自由,礼拜天有时也没歇,请半天事假,请假条要送去给主任签字才可以歇。常客试探性的问;你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吗。
我闯什么大祸,那事情关我屁事。你要弄清楚是平头喊我去帮大勇开战,再大的祸有他们在前面替我扛,轮不到我头上,我们喝酒。秤砣还是一付漫不在乎的老样子。
常客听着他神知无知的腔调,不想在饭桌上和他争论反驳,陪他喝了杯啤酒,说道;吃完了我们去找平头玩,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陆建强说;走,我们一起去,听讲上次开战也去找我但没找到我,让我逃过一劫。
秤砣沉下了脸;你这么讲话就不厚道了,幸灾乐祸,好象我们在劫难逃。
陆建强回了句;你没喝多吧,玩笑都开不起了。

平头昨晚天一黑就爬上床睡觉了,今天一大清早起床后,先把这几天换下的脏衣服拎到门口码头上,搓洗晾晒完毕,搬张四脚方凳,坐到运河边上抽了根烟,突然想起今天是老子的礼拜天,想到好久没吃到老子烧的红煨肉,顿时觉得馋液欲滴; 回家去叫老子烧一煨罐红煨肉吃吃。骑车经过轮船码头旁的馄饨店,看见店门口黑板上写着的鲜肉小馄饨,顿时又觉得馋液欲滴,一个急刹车,停好车后进去吃了两碗鲜肉小馄饨,出来时看见住在秤砣家隔壁的小铃铛,神气活现地迎面走来,屁股后面跟着几个斜背画夹,年纪相近的人,他从这些人中间认出了一个外号叫大头蛐的人,住在水关桥旁边,他家院门斜对着秤砣家的后窗,小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乡下冬瓜田山竿田三桥头陵园里去逮蛐蛐。大头蛐瞥了平头一眼,无意有意地别转过头,快步走向轮船码头候船室。平头故意跟小铃铛打了招呼,说你大清早带着一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干革命啊。小铃铛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顶替老子进了轮船公司,负责在候船室里收票,这些人一大早就去敲我家门,叫我带他们进候船室里去找模特画头像。
那他们都是未来的画家了。平头感叹一声;唉,还是你日子过的定心啊。
也是混混的,混口饭吃吃。小铃铛说完便带着这伙人去了候船室。
还有混口饭吃吃的地方,老子混到现在还要吃娘老子的。平头又是一声感叹。
张长征也刚起床,手端了只白色搪瓷杯,杯身上印了一排;奖,生产技术能手;张长征。他蹲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咕嘟咕嘟地刷牙,嘴里嘴外全是白沫,看见儿子回来,赶忙抽出嘴里的牙刷,含含糊糊地问了句;这么早就回家,不是又在外面玩了个通霄吧。
昨晚睡的早,早睡早起。平头话题一转;爸爸,想吃你烧的红煨肉了。
平常家里直出直进,眼里那有我这个老子啊,现在想吃红煨肉就晓得喊我老子了。听见儿子一反平常犟头倔脑,主动喊他爸爸,张长征心里当然开心,冼涮完毕,拎起菜篮子,哼着小调,一步三摇地去了菜场。
上夜班的大姐下班回家,看到平头开口就问;你这两天看见三郎了吗?
昨天下午跟他一起打拳头的。平头从二姐神情察觉出不妙;怎么啦。
大姐是直性子,肚里憋不住话;前几天他被那伙一起在茅山插队的朋友喊出去打架了。
男人为朋友打架很正常啊,你在我面前瞎叫瞎嚷才不正常。
不跟你说了,出去出去。二姐猛地把平头推出房间,呯地锁上了房门,随后从房间里传出嘤嘤的抽泣声。
他打架你着什么急,男人混社会本来要讲义气讲狠。
你给我闭嘴,我要睡觉了。房间里断断续续传出大姐抽泣声。
张长征烧的一煨罐红煨肉,平头狼吞虎咽的吃掉了半煨罐,站立起身时连打个两个饭嗝,嘴一抹,跟他说了声;我回老房子去睡午觉了。张长征说;红煨肉一进肚,就不喊我爸爸了,给你再留半碗红煨肉,晚上回家吃夜饭。平头敷洐了句;看情况吧。
平头骑车经过史家弄堂口,看见大毛和杂货店老板那个患白癜风的儿子坐在店门口长板凳上,一个脸朝西,一个脸朝东,不知在观望什么。平头喊了声;大毛,在扮亮头啊。大毛起身走到马路上,神秘兮兮地说;我看见秤砣去王志华家吃午饭了。平头问;王志华回来了。大毛说;还有大半年,所以我觉得不正常,王志华不在家,鬼鬼祟祟的老往他家里跑是不正常吧,我看见好两次了。平头猜测道;要么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王贼脚寻志华娘麻烦,秤砣去教训他的,那个王贼脚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大毛若有所思地说道;有可能也没可能,我湊空也去关心一下。平头关照道;我知道你张夜壶嘴想说什么,这事不能瞎说,就是看到了什么也不能说。大毛说;这点进出我还是懂的,大勇有消息吗?帮他打赢了战争也不送点小钱来花花,下午干什么去。平头说;回老房子睡午觉。大毛说;不如一块去浴室睡午觉吧。平头二话没说,掉转车龙头带上大毛去了常清浴室。夏天的浴室里空空荡荡,诺大的雅室里就躺了五,六个老浴客,泡了个头汤水,各找个偏僻角落睡觉打呼鼾。大毛嫌水烫,坐在电风扇下没话找话瞎扯一通,扯到后来又扯到大光明路上开战这件事上,大毛说;大勇会不会是个有事有人没事没人的那种朋友。平头说;凭我的判断,他不象那种人,可能他还在和马倌谈判吧。大毛说;战争都打赢了,战败国没有谈判资格。平头说;我心里也纳闷,但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找他,产生误解。大毛一拍大腿;你不好意思我好意思,我去找他。平头说;你找他干吗呐。大毛说;要几个香烟钱总不关事吧。
平头这时注意到有两个人走进雅室,东张西望地一看就是来找人的,他和其中一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便直冲他们而来,其中一个梳了三七分头的人首先自我介绍;我是大勇的朋友,你是平头吧,那天在大光明路上我见过你。
我好象也见过你,你们再不来找我,我们要去找你们了。大毛抢着插嘴道。
平头冷静地点着头,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种莫名的不安;我也觉得你面熟,找我有事吗。
大勇叫我给你带个口信,那天开战的事现在闹大了....。
闹了有多大多严重,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大毛插嘴打断他的话头。
我们天天躺在家里当然不知道。平头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坐下来定心地讲。
可能是你们那边的人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人,有多严重现在还不知道,反正被公安局定为7,29事件,为此还成立了专案组。
公安知道是谁冲进市委里面去砍人吗?平头明知故问,他知道这个人是秤砣。
公安目前还不知道,正在四处抓人调查,事情坏就坏在马倌那边人身上,他们中间有个人听到这消息吓坏了,就让娘老子陪着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了。马倌知道这事后还算有良心讲义气,他跑路前叫人通知大勇也赶紧出去避风头。
大勇是让你带口信,也叫我们跑路避风头。平头揣摩来人的意图。
大勇只是让我来把这件事告诉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他说你们先别着急,因为马倌那边人只知道跟我和公鸡开战,又不知道谁也参战了,他让你们放心,即使自己被老派逮住了,决不会供出你们。他老子正在找关系走后门,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有点棘手。他说着从裤袋里摸出一沓钱;这是大勇让我转交给你的一百块钱,先拿去和朋友抽烟喝酒。
都是朋友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平头苦笑着收下钞票,问了句;他人吶。
他已经躲到乡下去了,上来会联系你的,吴森林我也通知了,我和他是同学又是邻居。三七分头临走前又从裤袋里摸出两包大前门香烟,一人一包。
大毛的目光象是粘在平头手里钞票上,嘴里念叨着;见者有份,一人一份,三一三十一。
平头抽出两张拾元票面给大毛;我看你是钻在钱眼里。
当然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的事。他故意拍了两下手里的钱;应该再分我一张吧。
按劳分配,你没动手反而拖了我们的后腿,还想着要平均分配呵
幸亏我崴了脚,如果你们两个人都冲进市委里去砍人,就成超特大事件。
如果你不崴了脚不就没事了。
如果我不崴了脚,你们两个人弄不好一下子把人打死,就等上刑场枪毙了。算了,两张就两张吧,你的钱也是我的钱,花光了再跟你要还怕你不给吗?走,去你家老房子,停在你家对面船上的那个小姊妹看上我了,我把她喊过来,你请客吃夜饭。
你真是拾进篮里就是菜,不过我知道那个小姊妹在南运桥下面店里上班卖筹,你要是能把她叉到手,包你有吃还有混。
有什么混。
你拿了一毛钱去买筹,她反过来退你九毛,不是有混了吗。
大毛眨巴着眼睛;我懂了。

他们一伙人出了经济饭店,矮国诚和少管所出来的几个人约着去夜公园玩了,陆建强和秤砣步行,常客骑车沿着西河沿往西骑上五分钟,先到了平头住的老房子门口,平头一个人心事重重的坐在河边上有张空着的靠背椅;这凳子有人坐吗?
大毛坐的。
他人呐。
和对面船上的小姊妹游泳比赛,估计游到新桥下面去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来吃夜饭,有什么好吃的。
平头说;我这里有什么好吃的,给你下碗麻油面。
跟你开玩笑,陆建强和秤砣马上到,我们来看看你。
平头起身去屋里搬出一张长凳;来找我没什么声吧。
没有吧。常客暗自思量要把听来的消息告不告诉他;前一阵去开鞭打群架了。
平头从鼻孔里发出嗯的回应,然后不出声了,两个人默默的看着河面上晃动着阴森的星星月光,从停靠在岸边的船上不时传出吆五喝六的划拳声。一艘长长的拖鞋从他们眼前象蜗牛似的爬行而过,机舱里传出的嚣叫声扰乱了宁静的夜空。
常客一脸窘态,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是把话题继续下去还是由此打住;我也是听来的。
你从那听来的。
社会上到处在传有人冲到市委里面去行凶砍人。
我问你是从那里知道是我也参予了这场开鞭。
我刚才和建强,秤砣一起吃夜饭的。常客话只说了一半。
平头又默不作声了,直到听见从前面的黑暗里传出建强,秤砣叽里呱啦的说话,才说了句;我他妈把秤砣给害了。
陆建强屁股没沾上凳,便嚷着要下河游泳。
平头把秤砣拉到一旁,悄悄地往他裤袋里塞了六十块钱;大勇送来给你买烟抽的。
他人呐。
跑出去避风头了,马倌那边有人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难怪今天早上在三只手家里赌钱,听人讲马倌那边出事了,好几个人逮进看守所。
你也要当心点,最好也跑出去避避风头。
他们认识我夝丘啊,只要大勇不逮住不出卖我们,没啥大亊的。再说跑出去避风头不要花钱啊。秤砣埋怨一通后说道;反正是他惹出的事,要倒霉也是他先倒霉。
他倒霉不就是我们要跟着倒霉了,我希望逃的越远越好,偷越国境,逃到国外去更好。
他妈的大勇也不厚道,出事了也不带着我们一起跑路。秤砣提高嗓门说道。
陆建强凑上来问了句;吵什么架。
马倌那边出事了,大勇跑出去避风头了,我们在商量对策。平头说道。
你们就巴望着他跑到天边去,他要被逮进去,你们离上山的曰子也不远。陆建强说道。
我相信大勇逮进去不会出卖我们。平头说。
大勇不会出卖你,别人也就不会出卖你吗?你以为自己是天外来客吗。平时脑筋蛮好,有事情就犯糊涂,人在外面一个个信誓旦旦说决不会出卖朋友,到了里面只有鬼知道,大勇不是照样被人出卖了。陆建强脱掉汗衫裤子;人要倒霉卵也会伤风,没嗲好讲,还是下河游泳去
没穿游泳裤,潮短裤要焐出一屁股痱子。
八月里的卵没人管,精赤着下河谁会来看啊。陆建强脱了个精光,从河堤上跳到河里,常客,秤砣紧跟着脱了个精光,跳进运河。
大毛带着小姊妹在新桥下面游泳,当心被她看见了;平头提醒道。他一个人坐在河堤上,望着对岸暗烘烘的桅灯,陷入了沉思。
我们游过去为人民服务,帮大毛摸摸小姊妹的奶子。秤砣唆使道。
月光照耀下的河面上,漂浮在水面的三颗脑袋远看上去象是三只不大不小的瓜果。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几个人吊上拖轮后面铁锚逆水而上,到了平头家一松爬上了码头,陆建强去瓜船上偷了只西瓜,单手抱到了岸上,几个人一上岸争先恐后找自己的短裤。落在最后的大毛和胖墎墎的小姊妹也爬上码头,大毛边走边劝慰抽泣的小姊妹,平头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大毛手指着在啃西瓜的三个人说;这几个狗日的潜在水里把她拉到河下面,在她身上乱摸乱捏把她吓哭了。秤砣一脸坏笑的说;你不要手指着我,抓贼要抓赃。大毛说;我指的就是你,你做的糗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哼。
秤砣面露愠色,声厉内茬地吼道;你他妈这张夜壶嘴再敢瞎说八道,当心我现在就敲瘪它,你亲眼看见小兵象你这样瞎说八道,被老子喂了两个小煤球。
常客捧了片西瓜给小姊妹;吃瓜吃瓜,就当被河落水鬼摸了,反正摸一把你身上又不会少了块肉。
你这个人最坏最阴险,放火救火全是你。大毛一把夺过常客手里的西瓜,扔到运河里。
陆建强一旁装模作样的和调;是的,下回逮住证据,狗日的不去粪坑里舀屎给他吃。
平头为了缓和气氛,说他请客去吃粉丝汤,大毛以为是讨好小姊妹的绝佳机会,上去搂住肩膀;走,一起去吃。小姊妹身子一闪,吧嗒吧嗒走到码头;我才不跟你们这些狐朋狗友去吃粉丝汤。说完跳进河里,挥臂朝着停在对岸的船游了过去。
五个人在粉丝汤摊前坐下来,大毛开口先要了五瓶冰啤酒,老板从盛满冰凉井水的铅桶里捞出五瓶冰啤酒,打开瓶盖,毎人手举一瓶啤酒,转眼咕噜咕噜地灌下了肚,粉丝汤没端上桌,第二瓶又喝上了。陆建强看出平头的心神不定,悄声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平头听出话中意思,说道;有了打算也没用,听天由命吧。坐在对面的秤砣听见他俩的对话,接上话头;平头,你跑路要带上我。
平头,你跑路要带上我。大毛插嘴道。
你又没动手,反而被人打破了头,跑什么路。
你不冲到市委里去砍人,我们要跑屁咯路,现在全跟着你倒霉。
常客见他们又叽叽嚷嚷吵作一团,赶紧转移话题;明年的今天,尚书街人应该全出来了,到那天,我在三鲜馄饨店摆一桌,庆祝胜利大团圆。
圆个屁,我给在坐的算了个命,等到许成,志华下山那一天,我们这几个人又去山上接他们的班了,尚书街人能一个不缺地聚在一起喝酒,怕是要等待下半辈子了,不信的话走着瞧,哼。大毛又伸手跟老板要了瓶啤酒 ;今晚有酒今晚醉,明晚没酒喝井水,干。
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常客纠正道。
别在我面前卖弄知识,不是一样的意思吗。大毛说。
你他妈这么消极悲观,以后就不要出门玩了。秤砣说道。
我出来玩不玩关你屁事。大毛反唇相讥。
大毛,你说的话也有可能性,但不要整天抬杠,影响朋友感情。平头说。
妈的,他们在河里捏我小姊妹的奶子,你怎么不说影响朋友感情。大毛对前面的事耿耿于怀。
你怎么可以把小姊妹的奶子跟朋友感情相提并论,那种船上婆,我家旁边水关桥河滩上搭的草棚子里,你要几个我帮你介绍几个,一身鱼腥气比猪狗臭还要难闻,我捏了她奶子都后悔的,亏你还煞有介事地来劲了。秤砣一顿糗话终于让大毛闭嘴,最后听从陆建强的建议;为山上的朋友每人开瓶酒,这瓶酒是替他们喝了,以后谁叉到小姊妹,头一枪也是替他们喝的,喝完去平头那里下军棋,五个人正好成局。
大毛又叫老板开了五瓶啤酒放上台子;许成的志华的李爱国的徐憨大的,一二三,干了。五个人把瓶中酒喝完后去了平头家,摆开四囯大战棋局,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红彤红彤的朝霞映红了天空,常客跑去运河边上撒了泡尿,回到老房子里说了句;我必须要走,上班迟到了。
他一走,少了一个人湊不成局,四个人便上床一字排开,一觉睡到了下午。

一个礼拜后,常客下班骑车回家经过清凉路口的公交车站台,碰见了陆建强,矮囯诚七,八个人蹲在公交车站台上,他刚一个刹车,陆建强上前说;自行车借给我用一下。然后吩咐身边的人;你骑车去清凉茶馆店,看见鸠山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赶紧回来。
常客听说过鸠山这个人,在清凉寺这一带的名气很大;你现在跟鸠山做对主。
他朋友前一阵给我们砍了,他跳出来说要跟我们做对主,为朋友报仇,前二天在西河沿打了我们一个伏击。
那个人很快骑车回来报告;鸠山是在茶馆店里,连他一共是四个人。
陆建强说;我们赶紧过去,不能让他跑了。他回头见常客慢慢地骑着车跟在屁股后面;你跟着着想干吗。
跟着去看看啊。常客想如果转身骑车回家,不要让朋友当成临阵怯逃。
开鞭有什么好看,我们人手足够了,去去去,早点回家。陆建强一脸嫌弃的表情,好象嫌他跟在后面拖后腿。
常客转身时瞥见他从皮带里抽出一把斧头。
清凉茶馆店座落在清凉寺斜对面弄堂口,一幢青砖老房子里,往弄堂里走进十来米是张太雷故居,在学校读书时,每到建什么节,他们会被学校统一组织到故居里去听老红军战士忆苦思甜,回忆革命斗争史。茶馆店旁边是用竹竿油毛毡搭建起来的大棚,用来堆放木屑柴禾,再往里走条夹弄,被人用木条拦起做了个猪圈,里面养了两头大猪,一头小猪,新鲜的猪粪和木屎柴禾散发的气味掺和一起, 闻上去象太阳爆晒下的泔水缸散发出的馊气味。棚前空地上停放了三,五辆自行车。茶馆店大门四敞,老虎灶前有人躬着腰灌热水瓶,左边门洞前垂挂一块脏兮兮的门帘,将老虎灶与喝茶店堂一隔为二。店堂内人声鼎沸,青砖地上随处可见烟头、浓痰与水渍,墙壁好多年没有粉刷,被香烟与水汽熏成了暗黄色。店堂里六,七张八仙台前围坐了各种各样的茶客,有打牌有谈天说地还有剃头掏耳朵的人。咳嗽声嚷叫吆呼声拍台拍凳打喷嚏的声音此起彼伏;鸠山坐在最靠里的包间。矮囯诚进去转了圈,出来后跟陆建强说;你们看住其他三个人,鸠山交给我,把他砍了我就回少管所,让他来少管所找我报仇。
见机行事吧,谁动手都是一回事。陆建强说道。
矮国诚拔出铁尺撩开布帘,首当其冲在头一个,原本闹哄哄的茶馆冲进一伙手握家伙,杀气腾腾的人,一下子变得死寂安静,只听见吊扇吱吱嘎嘎的转动声。提着铜壶的冲水工一见这情势,识相地闪到一旁,空出过道,做出了个讨好的表情。矮国诚唯恐被人抢了头功,杀气腾腾的冲向包间,偏偏这个时刻,有个人边解皮带边从包间里走出来,准备去后门外的小便池,侧头看见一伙气势汹汹的人冲他们而来,朝着包间里大叫一声;快撤,快逃。自己拔腿往后门口窜去,逃出没几步, 矮国诚手里铁尺追上了他的大头。
陆建强举着斧头冲进包间,鸠山原先坐的位置正对着包间门,听见叫声后反应敏捷地踩上凳子,一掌推开身后窗户,双手撑上窗框,一只脚己经踩上窗台,正准备跳窗而逃。陆建强赶上前一只手死死拉住他的裤管往后拽,另一只手里的斧头,狠狠地砍在鸠山的肩胛上,鸠山忍着剧疼,尽量让身体前顺出窗外,两人相持不下,陆建强挥手又是一斧头,还是砍在鸠山的肩胛上,然后手一松,鸠山一个倒栽葱摔出窗外。
矮国诚回到包间不见了鸠山人影,连问;人呐,他人呐。丁忠明说;扔到窗外去了。矮国诚抬脚踩上凳子,头伸出窗外,只看见眼底下一个血淋淋的背影,艰从地上爬起来,一拐一瘸地朝路口走去。矮国诚没有亲手砍了鸠山,憋在肚里的火气出在其他人头上,回转身看着已被吓的呆若木鸡的人;你们不是很嚣张,主动要找我矮国诚做对主吗。话音未落,铁尺嘭的落在他脑袋上了,这人捂住淌血的伤口,嘴里不住说着; 误会误会,不是我要找你们做对主,不是我要找你们做对主。
债有主冤有头,记住,你们要是再跟在鸠山后面瞎混,跟他同样下场。陆建强拽了下矮国诚;别跟他们啰嗦了,撤。他们一伙人从后门急匆匆地撤出茶馆。
几天后,陆建强在西河沿碰到了鸠山以前的朋友丁忠明,听他讲,鸠山带一,二十个人去扫荡尚书街了,接连扫荡了两天,连个鬼影子也没扫到,后来又听说你在西河沿一带活动,昨晚又带人来扫荡西河沿,看见河边上有六,七个人围了台录音机弹吉他听歌,以为是你们一伙的,不问清红皂白,冲上去砍啊打啊,打完后把他们的录音机也拎走了。
陆建强前阵子确实在西河沿这一带活动,但这一阵根据地又转移到南园,夏琦华的表哥住在南园,经她介绍认识两个人已经成为好朋友,表哥家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和陆建强约会见面的地方。陆建强听后笑笑说了句;打蛇没打在七寸上,等于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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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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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茅山半山腰里的仙菇大队仙菇村,是马倌首选的避风头落脚点,仙菇村原先常武插队知青点。按他说法,在这个知青点整整混了四年,最终穿了身沾满泥巴的衣裳,满手满脚的老茧和冻疮,口袋空空,人就象条疯狗一样回到常武城里。
李菊花是大队林会计的老婆,也是马倌睡过的女人,这事在村上和知青点是公开的秘密。
马倌有一阵在知青点上扮起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角色,偷鸡摸狗,惹是招非。别人出工田里干活,他要么水库塘河里摸鱼,要么扛着自制火药枪去山上打野味,月底工分表上总是垫底。他便到大队会计室里装疯卖傻,掀台子踢门,乱闹乱骂一通。林会计是回乡务农的当地人,胆小怕事,看见他就两腿打颤。仙菇大队林队长大老粗一个,和林会计扯上点亲戚关系,同时身兼乡里民兵连副连长,他当然不会买马倌的帐,喊来一班民兵,把马倌带到乡里关了几天,重新回到知青点,看他样子好象老实规矩了,心里却在盘算如何报复林会计,想来想去最干脆的办法,就是候在村口的树林里,看着他走进村口时,窜到背后给他一脚,让他抱着那只装了算盘账册的黑皮包,骨碌碌地一路滖到山腰上的水库里。
一天,当有人吿诉他那个有着肉肉的身材,大胸脯大屁股,圆圆脸蛋上长了双一天到晚笑眯眯的眼睛的女人,是林会计的老婆李菊花,他霎时改变了酝酿已久的报复计划;老子不操你老婆,你不会知道我卵有多大。
从那天起,马倌留心观察李菊花的行踪,一个礼拜下来,发现她去了最多的地方是村口旁的塘河码头,淘米洗菜洗衣服.....凡是要用到水的事,都是在塘河里完成的。他选了个早上,拿上件衣裳去了塘河码头,蹲在她习惯占用的位置旁边,把衣裳浸到河里,装出洗衣裳的样子。不一会功夫,李菊花上身穿了件花花绿绿的圆领衫,下面穿了条正好过膝的纱罩裙,拎了一篮子脏衣服,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蹲在距离他有一米的地方,目不斜视地搓洗衣裳。
马倌以往跟女人讲话也不会绕来绕去兜圈子,既然对李菊花动了心思,讲话就不能直来直去,万一把她吓跑了就没有下集。他绞尽脑汁最终还是没想出令自己满意的搭讪话头,站立起来点上根香烟,无意中朝她斜视了一眼,山村里的小女佬没有戴胸罩的习惯,平时在家里,光溜溜的身体外面罩件圆领汗衫,李菊花低垂头只顾洗衣裳,宽松的圆领跟着低垂,象是圆领汗衫上在开了扇窗,从马倌站的角度一眼望去,白乎乎的胸脯奶子和枣红色奶头尽收眼底。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自以为找到了搭讪话头,上前用手指轻轻戳了下李菊花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圆领衫领口裁剪的太大了,里面的东西看的一清两楚。
李菊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羞红到了颈脖,语无伦次的说道;里面有什么东西,里面的东西有什么好看,你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们城里人真坏。
我要坏人就不提醒你,趁机多看看了。
李菊花觉得他的讲话有道理,稍微放松下神情;在你们城里人眼里,这些东西早就不稀奇了。
我现在不算城里人啦,刚才看见你的奶子特别稀奇,心慌的喘不过气了。
你不要夸张了,当心又喘不过气。李菊花脸上又泛起一片羞红。
你让我摸一把,保证气又喘过来了。马倌故意挑逗,想看看她的反应。
城里人就会勾引女人,耍流氓。李菊花把圆领衫往后一拽,领口勒到下巴处,又蹲下去接着搓洗衣服。
不多讲了,唉,你是把好心人当流氓。马倌长叹一声,作出受了冤屈的样子,俯身去拿码头石阶上的衣裳。
你衣裳冼干净了没有。李菊花问道。
不洗了。
李菊花一把夺过他手里湿漉漉的衣裳,稀哩哗啦的搓洗了一番;我拿你当流氓看就不会替你洗衣裳了。
马倌心里一阵暗喜;下次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个真流氓。
礼拜六下午,马倌请假回了趟常武,特意去百货大楼买了两双白银丝袜和缝着一圈花边的胸罩,礼拜天的黃昏前赶回了茅山的知青点,和几个要好的知青喝酒喝到了半夜才上床睡觉。第二天没出工,掐算好李菊花去河边洗涮的时间,拎了件脏衣服,找了张报纸包好丝袜胸罩,荡到河边,看见李菊花己蹲在码头上洗涮了,他走上前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我是昨天回了趟家。
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城,去的最远地方就是山下的镇上。
下次回家我带你去城里玩,去动物园看老虎狮子。
你们城里人就会骗人,我以前认识一个无线电点上的知青,看见我就说带我进城去玩,现在回娘家,看见就象贼一样躲着我。
他肯定对你做了亏心事,我跟他不一样,说到一定做到,你要敢的话,我们说走就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城里玩。马倌连拍两下胸脯;你信不信。
我信,当然信。李菊花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衣服。
马倌等她搓洗好了衣服,才从裤袋里掏出纸包,神秘兮兮地说;我在城里百货大楼替你买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贵吗。
别管贵不贵,我特意买了送给你的,什么东西你猜啊。马倌故意把纸包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吃的用的穿的还是玩的。
猜。
猜不出。
穿的。
猜不出。
马倌解开纸包,抽出两双袜子,李菊花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如获至宝地研究起来;这是什么料子,又薄又滑爽象丝绸。
这是最先进的丝料,国家级产品。马倌信口开河地说道。
还有一样是什么东西。李菊花贪婪地盯上了他手上的纸包。
这个出口转內销的高档货,我要找个没人地方亲手替你穿上看看效果。马倌坏笑着说。
李菊花问;要找个没人地方穿,那肯定是短裤。
不是。去后面的树林里,我给你穿上了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们城里人就会玩,在树林里万一给人看见都不好,还是去我家吧,我先回去开了后门,你稍晚从后门进来。
马倌跟在她屁股后面,保持着十米距离,想到报复计划即将成功实施,既激动又兴奋,看好着她进了家门,三步并作两步,绕到房子后面,猫着腰钻进门洞,随手关上后门,把纸包往台上一放,双手撩起圆领衫;我要亲手替你穿上。
李菊花似乎早就窥破马倌的心思,自己也心猿意马,听话顺从地朝上伸直双手,他不费力气地脱掉穿在身上的圆领衫,露出了白乎乎的乳房,光滑的腹部,丰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面色也渐渐红润,嘴里还不住嚅嚅;你们城里人就是坏,你们城里人就是会骗人。马倌一只手握住她的奶子,另一只手伸进裙子,摸到了毛茸茸的耻部;你不就是喜欢城里人来骗你吗。
李菊花早己按捺不住,在他的抚摸下摆动身体,哼哼唧唧了起来,神态也变得娇媚动人。马倌双手抱起她的屁股,放到床上,她几乎未作如何抵拒,只顾着哼哼唧唧,胸部不停的起伏。只是在马倌进入她身体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啊啊叫声。
李菊花没叫上几声,马倌便缴枪了。
这么快就射啦,真没劲。李菊花一脸沮丧;还没我家那个会计弄的时间长。
我城里小伙子那玩得过山里的小老佬。马倌想起在知青点上流传的故事;把山里小媳妇们弄上床后,个个象下山的饿煞虎,弄一夜,瘫三天,太阳不爬上竹头起不了床。
李菊花起床后说;你别去食堂吃饭了,我在家烧几个好菜给你吃吃。
你家那个小会计不回来吃饭吗?
他在山下的大队食堂里吃。
李菊花忙碌到中午,烧了四,五样菜;竹笋炒鸡蛋,红烧鱼,蒸咸肉和蔬菜。问他想喝酒吗,马倌说;有酒就喝。李菊花从碗橱里拿出瓶用山货浸泡的药酒,给他倒了半碗,给自己倒了小半碗。马倌后来觉得大功告成,借着酒意实话实说了句;你不要待我这样好,我日你是为了报复你家会计。
李菊花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回了句;你讲话不要那么深奥,我整天就在山里转,多见树木少见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日就日,你情我愿跟报复搭什么界,我敬你一口,谢谢你送的胸罩袜子。
不用谢,只要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
那你也答应带我去城里玩。
酒足饭饱,马倌抹抹嘴起身想回知青宿舍睡觉,却被李菊花拉回到床上;我想要。
马倌头一次碰到主动拉着男人说要的女人,嘴上说着你比男人还骚啊,但心里已经喜欢上直接而不扭怩作态的李菊花。十月一日囯庆节放假两天,马倌真带上她回常武城里玩了两天,晚上就在自己家里,跟娘老子讲李菊花是他的对象,两个大人一听插队乡下的居然也有了对象,当然满心欢喜,笑的嘴也快合不拢了。
插队知青轧姘头勾搭上当地的大姑娘有夫之妇本不是稀奇的事,常常是枯燥乏味的知青生活茶余酒后的谈资笑料。但这种事一般还是在地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中发展进进,害怕一旦背上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处分,无疑给自己前途判了死刑。马倌和李菊花烦不了这些事,一年四季,两个人只要一碰头立马就象发情期里的野狗,胆大妄为到了好象眼睛一闭,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是活人,家里家外树林河边门前屋后,不管夜里白天,裤子一脱,便吭哧吭哧媾合在一起了。这种场景被知青与村上人撞见了,有好事者便去向林会计通风报信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会计终于在自家床上抓了个现行,这对奸夫淫妇骑马擦枪玩的正在兴头上,他扛了根锄头柄一脚踹开房门,看见骑在老婆身上是马倌,他正怒不可遏地逼视着自己,好象在责怪坏了他的好事,当场就蔫了认怂,把羞辱和愤怒的唾液咽进肚子里,转身出了房房间。
林会计羞辱和愤怒最终发泄在老婆李菊花身上,马倌前脚出门,他后脚扛了锄头柄冲进房间,喝令把她脱光刚穿上身的衣裤,将她的两脚两手绑在床框上,然后往嘴里和下体各塞进一根胡萝卜,房门一锁,一个人下山去找朋友喝酒,喝了个烂醉如泥,被朋友架到会计室,两张办公桌拼了张临时床,就在上面睡了一夜。
马倌第二天下午偷偷摸摸的去了李菊花家,见门窗紧闭,转到后窗下,双手撑上窗台,看见了精赤着身体被绑在床上的李菊花,赶紧撬开门,冲到房间里从嘴里和下体里拔出胡萝卜,然后松绑,心痛地看着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几近奄奄一息的李菊花,顿时怒火中生,上去抱住她安慰了几句,说你为我受苦,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之类的话,两个人环抱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各表诉了一会衷情,马倌便回了知青点,重新策划报复警吿林会计的计划。
马倌选了个阴天,傍晚前埋伏在离村口有半里地的斜坡路旁,这条路林会计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当他拎了只人革包经过眼前时,悄悄地跟上去,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枕头套突然套住他的脑袋,紧接着当头一棍,直接打的是晕头转向。一顿乱棍把林会计打的喊爹喊娘,差点屎尿全都拉在裤裆里,然后一脚把他踹进路旁树林里,撒腿跑到知青点宿舍里打牌。
林会计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肯定是遭了马倌的暗算,但又拿不出证据,只得自认倒霉;这个女人是祸水。没过两天,背了被褥铺盖住到大队宿舍里去了。林会计是村上读书最多的高中毕业生,长了张白白净净的书生脸,不论走到那都有人巴结拍马屁,月底考核到多记上两笔工分。当他一个人住进大队宿舍,就有闲言闲语传到李菊花的耳朵里,说大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插队女知青,一到傍晚转马灯似的进出他的宿舍,从房间里传出的全是吭哧吭哧,哼哼唧唧的声响。李菊花听了愤愤地回了句;我就巴望着有一天死在寡妇的肚皮上,我去给他收尸。
两个人寻欢作乐又含垢忍辱的分居,一直延续到了插队知青全部返城。林会计礼拜六偶尔回家睡一觉,有一天,李菊花突然跟他讲自已怀孕了,结婚四,五年,老婆一直没怀上孩子,不仅村里人,半人家族的人都在暗地里怀疑他是个没用的男人,卵里射出来的精液只能当猪油拌饭,这个特大喜讯让他不计前嫌,卷起被褥铺盖,搬回家和老婆过起床上亲热床下掼碗的家庭生活。 自从李菊花给他生下大胖儿子,林会计眼里的太阻,真他妈毎天都是新的。

马倌一听马猴子讲有人去派出所投案自首,第一反应是;逃,逃到茅山里去,他自信李菊花是唯一最可靠最安全的人选,山里人封闭落后,随便找个借口,再给些钱叫她帮忙找个落脚点避避风头,应该没有问题。两个人当即骑上自行车去了茅山,天亮前骑到到了山脚下的竹编厂门口,把自行车停在门卫室旁的车栅里,步行爬山到了仙姑村口,天空才泛出鱼肚白,两个人躺在水库旁,迷糊糊地睡上一觉,醒过来见太阳爬上了山头,鬼头鬼地脑摸进村里,马倌指给马猴子看了李菊花的房子,说;看见他家里千万别提我的名字,跟她讲我是特意来看她的。
时隔三年多,马倌又蹲到当年的塘河码头上,一边感慨一边等着李菊花。一支烟的功夫,她跟在马猴子后面屁颠屁颠出了家门,见了灰头土脑的马倌,又惊又喜,猛地朝他胸脯捶了一拳;人家说城里人都是拔卵无情不认人的骗子,没想到你有点良心,没把我扔到卵旁边,还记得来看看我。
马倌说;你现在说话比我还撒野,我是一直把你记在心里的。
李菊花嘴一撅,拍拍小腹;我现在又不是大姑娘,这里都生过孩子了,嘴上撒野还有什么稀奇,走,先去我家喝杯茶。
林会计不在家?
不在,他高升了,调到乡里去做会计了。
儿子呐。
他家三房隔一子,这个心肝宝贝肉疙瘩一断奶就被爷爷奶奶抱去带了。
在家坐定后,李菊花围着锅台忙开了,马猴子连问了两遍;我们就躲在她家吗。马倌若有所思的回了句;怎么可能呐。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李菊花说;家里没酒,我去对面人家去借一瓶。马倌一把拉住她;不喝酒,吃完饭有事跟你商量。他在心里己经编了个借口,等饭一吃完,李菊花把碗筷台子收拾干净,重新坐下,他一本正经说道;回城台跟着叔叔跑供销,发了点小财,前一阵听人讲茅山这里正在推广承包制,包干到户,我叔叔想来承包一个山头,他找了乡里领导,正在实地考察,我没陪着一起去全是因为想来看看你。
李菊花真被他一派胡言说感动了,哽咽着连说了几句;你是真好。
马倌继续说道;我叔叔在山里考察的这段时间,我就住在这里,你帮我们找个睡觉地方,付些钱也无所谓,最好不住在村里,因为被人看见了不好,主要是对你不利,风言风语传到会计耳朵里,又要弄的家庭不和睦。
李菊花连说了两个地方,都被马倌否定,最后才想到山顶上破破落落的茅山道观;道观后面有一排平房没人住,窗户上结满了蛛丝网,里面住了四,五个道士个个吃饭不问事。我舅公在道观食堂里上班,一天管烧两顿饭,你也觉得可以的话,我现在就上山里他商量。
茅山道观我也熟悉,那个王道长以前常来知青点教我们打坐练气功,走,现在就上山,不过你切记,对天王老子也不能讲我们来过这里。他又补充一句;这是我叔叔特意关照的。
爬到山顶上的道观门口,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布满缝隙的道观大门紧闭,空地上落满了枯叶,八寸高的楝木门槛上趴着一只晒太阳的花猫,听到人的声音立即竖起耳朵,睁圆眼睛,警觉地注视这几个不速之客。李菊花说;我舅公喂养的野猫。马倌说;知青一撤走,它们就活跃了,不然的话还没发育就化作肥料了。
马猴子要上前敲门,李菊花说;我鼻公耳朵不好,你把大门敲出个大洞也听不见,我平时都是从旁边坍塌的围墙豁口进出。
绕到道观一侧,斑斑驳驳的围墙,墙脚边堆着剥落下的黄色墙皮,彺里走了二,三十米,有扇侧门,门洞连着的一片围墙,象是被大风刮倒了一片,从豁口走进道观,杂草丛生,一看上去破败不堪的荒芜景象。李菊花让他们原地待命,她去找到舅公,对着他耳朵又喊又叫又用手不住比划,老头子听了个似懂非懂;住在道观里承包山头。
舅公替他们找了间比较象样的房间;这个鬼道士一年前背了自己炼的丹药,下山跑码头摆地摊,有人说他发财讨了老婆,有人看见他被人打断了腿,在长途汽车站里做叫花子讨饭吃,你们稍许收拾一下,遮风挡雨住住人是没问题的。
舅公在道观里负责五,六个人吃饭喝水,附带着做些杂务,太阳没落山前回家,食堂里只供粗茶淡饭;庙破庙小规矩还是要讲,你们开荤吃肉喝酒,只能让菊花在家里烧好了,送到后门口,吃喝完了别忘抹抹嘴洗洗手,这些事对我说来是遮遮活人眼,既然要遮就要遮的过去。
马倌不住地点头;我懂我懂。随后摸出一百块钱塞给李菊花说;我可不吃素,一天不吃荤头晕眼花,这钱是给你和舅公的,方便时行行好开个小灶。李菊花捏着钱,惊讶地张大了嘴;那来这么多事,你真的发大财啦。
一切按排妥当,李菊花说;我下山了,明天下午给你们送酒菜。
马倌说;那我们烧柱平安香。两个人在道观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在一座空殿里见到两个穿着老头衫的光头,坐在靠背椅里打瞌睡,听到逼近的脚步声都懒得抬起眼皮望上一眼。马猴子上前吆呼一声;这里那有香卖吗。光头微微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没有,政府要来重新修建道观了。随后又垂下眼帘继续打瞌睡。马猴子双脚并拢跳过八寸高的门槛;听这秃驴讲话口音象是当地农民。马倌回道;财是财命是命,人要倒霉烧三天三夜香也沒屁用,天王老子也保佑不了你,回房间饭睡觉。
第两天的下午,李菊花带了一篮子酒菜,直接拎进了房间,马猴子逐一打开饭盒;啧啧,真香啊,美中不足就是酒少带了两瓶。
非常时期,条件不要太高,有吃有喝就算不错了。
李山菊说;两瓶烧酒还不够喝一顿,你要往死里喝吗。
马倌故意问;你舅公说荤菜只能坐到大门外面去吃。
李菊花说;说归说,做归做,不理他那一套。
床当饭桌,李菊花又从隔壁空房里找来一条破席子铺在床上,三个人盘腿而坐便喝开了,马倌说;我们久别重逢,你也陪着喝一杯。马猴子一旁多嘴道;应该说小别胜新婚。马倌眼睛瞄着李菊花,嘴上说道;你不懂就不要装懂了,那句话说的是上了床的事。李菊花大大咧咧地说道;你想说啥直接讲,你们城里小伙子不怕难为情,我这个山里女佬也是说得出做得出。
太阳落到对面山头时,他们己经喝掉了一瓶六十二度的糟烧酒,李菊花起身收拾饭盒;我要下山了,到了晚上,山上的狼啊野猪都跑出来找食了。
那你索性别下山,我们来个小别胜新婚。马倌淫笑着说,朝马猴子呶呶嘴,意示他出去。
马猴子看懂了他的暗示;我去山上看看落日吹吹风了。他
马猴子刚走出门,马倌上前一脚将门哐地关上,他转身把李菊花压在墙上,一只手伸进她衣服里,放肆地抓捏着丰满柔软的乳房可是越是狂野,另一只手拉掉裤带,手忙脚乱地扒下了她的裤子。李菊花不反抗也不配合,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听不懂的声音,马倌嘴里含含糊糊地敷衍应允,但全然不当一回事。我行我素地剥光她的衣裳,抱到了床上;新婚新婚,看我怎么收拾你。
趁着马倌剥自己身上的间歇,李菊花突然坐了起来,正色道;我先警吿你,要是把我性致惹火了,你这种小伙子吃不消的,我不是当年的小媳妇,是小女佬了。你没听说过这么句话啊,山里女佬两张嘴,吃到色鬼喊救命。
你家会计能吃的消我肯定也吃的消。
你怎么知道我就只有会计一个男人,没有其他男人。
我也有朋友在啊。
你舍得让朋友上我。
出来是寻开心的,有什么舍不得舍得。你呐活着做做好人行行好事,死了也是烧烧烂烂掉的。
那你怎么不叫你娘做做好人行行好事。
马倌听了这话,立即板起脸,手指着她鼻尖,满脸怒色地说道;给你个警告,骂我打我都不关事,但不能把我娘寻开心。
李菊花也意识到话说过头了,躺到床上扭动身躯,作出意乱情迷的腔调 ;就许城里人耍流氓,我讲个笑话你就当真,没看见你自己刚才发火的样子,恨不得上来卡死我了,好了不说了,上来骑马擦枪。
换了是别人当着我面这么讲,我真会这么做。马倌趴上了她的身体,积蓄在身体里的欲望,焦躁和惶恐,通过迷狂的交媾找到了渲泻的出口。
马猴子坐在道观门外的山头上抽掉了半盒烟,看着太阳缓缓地落山,月亮升起,阴凉的山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月色下一片黑黢黢的山野,弥漫着湿漉漉的夜雾,眼前不时闪现马倌和李菊花肉博的画面,一阵山风吹来,他禁不住哆嗦了两下;妈的,他在床上骑马擦枪焐奶奶,老子在外面喝西北风。马猴子憋了半肚子怨气,沿着围墙走到豁口处,正好碰见马倌挽着李菊花臂弯出来,他招呼了一声先回到房间,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瞌睡,马倌才从外面进来;你十八里相送把她送到家门口啰。马猴子用讥诮的口吻说道。
送到半路上,被她逮到竹林里去放了一枪,山里的小女佬名不虚传,有句成语叫欲壑难填就是形容这种女人,点火容易灭火难。
妈的,嘴上讲的好听,朋友要同舟共济共患难,这种灭火享乐的事就不能同共了。我现在的卵和和尚一样成了摆设。马猴子话里怨气;你们在道观里乱搞男女关系不怕有报应啊。
她说山里和尚道士那个不到山下去偷腥吃肉。马倌续点了一根蜡烛;她答应后天来山上陪我住两天,我来做她的思想工作,一道帮你擦擦。
如果不肯呐。
铁人王进喜教导我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在这黑灯瞎火的道观里,我们两个人还搞定不了一个小女佬,只怕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上也浇灭不了比骚火。
我们都是饥不择食,要是在市里,这种生过小孩的乡下女佬倒贴给我钱也不要擦。
物以稀为贵,落到别人屋檐下那能不低头,就迁就着点吧。马倌嘭地关上了房门。
就是哇,两个城里小伙子伺候乡下女佬,她应该感到无上光荣无比幸福。毛猴子仰天叹了口气;我问你句正事,如果我们被老派逮进去了,会坐几年牢,你心里现在怕不怕。
马倌本想责怪他一句;都是你瞎起哄,闹出了这场约战。转尔一想,现在再去讲这种毫无意义的气话,已经没必要了;怕有什么用呐,如果我说怕,老派就不来抓人,我就怕。我说怕了,老派还是要来抓人,我还怕个屁。我恨不得跟山佬借两把火药枪,给他们一人一枪。
我问你为了这件事,我们会坐几年牢。
你三年,我五年。马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睡吧睡吧,我困了,明天记得去空房间里找块铺板,她真要来山上住两天,这床太小了。
李菊花这次上山拎了两篮子酒菜香烟,马倌又摸出了伍拾块钱,她也不客气地收下,然后去食堂跟舅公打个招呼,他蹲在地上洗着木盆里的青菜,随口问了句;是来看你朋友吧。李山菊嗯了一声,他侧头瞥了眼,自言自语道;夜走山路手不离棍。李山菊嗯了声;舅公,他们真是好朋友。舅公听了不吱声,继续洗着朩盆里的青菜。她径直去库房挑了二条散发浓浓霉味的薄被上,晾晒到了太阳底下;晚上山里凉。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肉有酒,马倌给李菊花倒了满满一杯烧酒;今晚不下山,可以放开量喝了吧。李菊花笑道;我要是放开量喝,再来几个加起来喝,也不是我对手。毛猴子不服气地问道;你一顿能喝多少。李菊花习惯性地嘴一撅;五瓶垫底。毛猴子听了咋咋舌头;吹牛吧。李菊花在他面前放了一瓶,自己面前放两瓶;我三杯一瓶先干为敬,然后你跟进半瓶。
马倌早有耳闻,有个会喝酒的山里女佬,喝趴一个宿舍的知青;你记住永远不要跟女人斗酒,慢慢喝。
喝倒不如吓倒。李菊花得意的哈哈一笑。
三个人最后只喝掉了两瓶烧酒。马猴子先抱了条暖烘烘的被子,睡到一旁的铺板上;我困了。马倌趁着李菊花跑出去撒尿的机会,关照他;你不能真的睡着了,一切行动听指挥。
马倌吹灭了蜡烛,望了一会窗外的月亮;山上的月亮真好看。
李菊花说;你天天看就不会觉得好看了。
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话中有话啊。马倌把她拉到了床上。
你脱你的,我不要你帮我脱裤子。李菊花挡开他的手。
两具赤条条的身体上盖上了条薄被子,两个人说了一会肉麻的悄悄话,马倌一个翻身,被子从身上滑到了地下,李菊花说;去捡。马倌说;不用捡了,我要骑马擦枪了。李菊花说;当了你朋友面不怕难为情啊。马倌一步一步地诱引;你自己讲你是山里小女佬,面皮早就厚过城里小伙子。
马倌骑在她身上摩擦了不到十分钟,缴出子弹了。李菊花又是嘴一撅,沮丧地埋怨道;你再坚持一分钟都不行呀,毎次都是高潮快要来了,你不行了,没劲。
马倌哄骗了几句,话头一转;我要屙屎了。拾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借着跟马猴子要香烟火柴的机会,吩咐道;赶紧上,这女佬正在发骚。他出门时回头了眼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的李菊花,皎洁的月光下,丰满又闪烁鱼鳞光的身体,让他联想起当年发生在知青点的一件事,一个女知青被当地人强奸后又扔进水库里活活淹死。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大的又大又圆,月光也是这么的荡人心弦,知青们齐心协力地把尸体从水库里打捞上来,抬放在坝上。
马倌忽然觉得李菊花这时的身体和那具尸体,从体形到色泽非常的相象。
马倌身上裹了层薄被坐在阴冷的山风里,脑子里想着马猴子刚才提的问题,越想越感到心里汹涌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他怕坐牢,他更怕的是天注定,他以为已经发生的及正在面对的后果都是天注定的,他以为这是命运故意跟自己作对。
马猴子轻手轻脚的坐到了他身旁,伸手要了支烟;怎么样。马倌心不在焉的问了句。岳,
女人还不都这样,没曰之前劲头十足,日完了就觉得没劲,象发了场神经病。
我是问你上床她没有挣扎反抗吧。
我看她早就是求之不得,后来是她主动骑到我身上来日我了。
我意思是现在非但不能得罪她,还要千方百计讨好她,我们暂时还回不了常武,我想过几天让她去趟常武,找朋友打听下消息。
李菊花说是只在山上住两天,后来又被他们劝留住了一天。决定下山的这天早上,她正准备穿衣起床,马猴子又爬上床,把睡了正香的马倌赶到铺板上,两个人吭哧吭哧地玩了个把小时,李菊花哼哼唧唧地轮到她开始说吃不消了,下地后象螃蟹一样慢慢地爬行。她把两个人换下的脏衣服洗了,晾晒在空房间里,屋里屋外收拾干净,然后想去食堂里找舅公打个招呼,刚走出过道,看见大殿前有五,六个陌生人围住了舅公,好象在跟他打听什么情况。她大声地喊了声;舅公。正想上去问个究竟,五,六个陌生人转身向自己快步走来。她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妙,回头往房间里跑,正好碰上马猴子去井台打水洗脸,她大声问了句;来了好几个陌生人,你去看看是不是马倌的叔叔。话音刚落,来不及马猴子有所反应,便衣一哄而上,把他俩双手扭到背后,咔嚓戴上手铐。又有两个人冲进房间,摁住躺在床上的马倌;你是马骏吧。没等他回应,一付铮亮的手铐上他的手腕;我是常武刑警队的,带走。
李菊花蓦地明白,马倌是逃犯,他在城里犯了罪,躲到她这里来避风头,之前说的全是谎话。
便衣刑警把他们押到山脚下的面包车里,己是中午,三个人分开摁在车座下面,李菊花扛不住一路上的颠簸,脸色煞白,又呕又吐,开口跟便衣要口水喝,结果水没要到,还挨了个大耳光,她顿时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地哭到了青果巷里的市公安局刑警队地下审讯室门口,三个人朝墙并立时,马倌悄声问了句;猴子,你肯定跟谁讲了我们要躲到茅山去。
没有。
人都被抓了,再赖也没意思了。
我出门前就跟弟弟毛猴子讲了,我本想带他一起走的,他说自己没事,不肯和我们一起跑来。马猴子承认是他走漏了消息。
他肯定也抓进来了。马倌转过头招呼了几声李菊花,她只当没听见,只顾着自己抽泣,便衣来带她进审讯室时,突然声嘶力竭地骂了句;城里人都是狗日的,害人精,没有一个好东西。
去你妈的,骚货。马倌本来一肚子懊悔怨气,听见她在骂自己,翻脸不认人地回骂了一句。
马倌早就听说刑警队的地下审讯室如何如何的残暴可怖,和重庆渣滓洞有的一拼;不残也要蜕层皮。他每走下一级台阶,都觉得心惊胆颤,阴森森的凉气侵入骨髓,汗毛根根竖起。
负责审讯的是刑警队长季法大,第一轮突击审讯只花了半个多小时;我没时间陪你挤牙膏,不要装聋作哑自找苦吃,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赶到茅山去抓你吗?
马倌装糊涂;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最近干过违法犯罪的事吗。
没有啊,有时在家门口打牌赌赌小钱。
记录员一旁吼了句;你以为我们发神经,出动这么多刑警赶到茅山去抓一个赌赌小钱的人,给你一个提醒,行凶斗殴。
季法大拍了下台子;7月29日下午你人在那里。
马倌装出苦思冥想苦的样子;我有点忘了,好象在新丰浴室汰浴。
季法大;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参与了没有7月29日下午,发生在大光明路上的群殴事件。
马倌听到事件两个字,两眼一抹黑,承不承认都走不出去了,不如先死杠了再说;我没有参与,我那天正好经过大光明路,是看见有群人在打架。
季法大;不跟你废话了,留点精力去审别人了,你知道你所讲的话都要负法律责任,若没有隐瞒事实,不老实交待都会加重你的罪行。
这句话马倌以前从警察口里听过无数遍,今天心里却打了个格噔,声音明显放低;知道,我当然知道。
季法大起身走到审讯室门口,跟值班刑警说了句;这个人脑子有病,拎不清,别人全把事实交待了一清二楚,他象个痴鬼一样死扛,要给他醒醒脑。
季法大的这番话,马倌一字不漏的听见了,感觉这些话是故意绕了弯,讲给他听的,马倌明知有诈唬的成份,心里还是打了个寒噤。
值班刑警进来二话没说,解开马倌手腕上的手铐,串进固定在水泥墙里的铁环上,铐成了一个大字的形状。这个高度似乎也是为他设计,踮起脚尖,刚好够到铁环高度,双腿略有松懈,撑持不了五分钟,手腕及至筋肉会有种撕裂般的疼痛。吊铐了十来分钟,身上的衬衫被一身连接一身虚汗的浸透,脚底下的汗渍悄悄地蔓延。值班刑警的任务是按时变换手铐的铐法,一会反铐,一会吊铐,两只手渐渐的麻木失去了知觉,地下室暗无天日,人也没了时辰概念,只记得昨夜到现在没吃一粒饭没喝一滴水, 支撑他紧咬牙关死扛的理由只有一个;坦白从严,抗拒回家过年。
队长季法大去了另一个审讯室,开始审讯马猴子,他把之前提问马倌的问题照搬过来,用来审问马猴子,他放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钻着空子回答问题;7月29日下午我要是去了大光明路,你们现在可以拉我出去枪毙,我是真的没去大光明路,求你们别冤枉好了。
第二天,季法大一上班就去审讯室,把马倌和马猴子审了一遍,他们的口供对整个案件仍然没有新的进展,他明白审讯必须快准猛,切忌打疲劳战,要尽快找到突破口,打垮心理防线,从他们口中挖出有利线索。季法大急需想要掌握的是这次群殴的起源与对方参与人员名单,他最后想到了李菊花,试试能从她口中挖到有用的线索。
季法大吩咐专门负责看管审讯室的刑警,去食堂盛了三碗米饭和半盆水,等他们吃喝完毕,带着记录员去了关押李菊花的审讯室,只见她满脸泪痕,披头散发地背靠在墙上,记录员上去给她解铐时,她又呜呜咽咽地为自己辩白;冤枉呀冤枉。
季法大声色俱厉地低吼了一句;冤不冤枉是我们说了算,你包庇藏匿两个重大罪犯就是犯了包庇罪,同样要判刑坐牢的,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如实交待,配合我们工作,将功赎罪,争取宽大处理。
李菊花被季法大的政策宣传完全给镇唬住了,一五一十地把马倌,马猴子从仙菇村到道观这段时间里说过的话和做的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主动承认和马倌发生了男女关系。
季法大认真听完了她的讲述,第一反应对手上的案子几乎没有可利用的线索,他走到外面走廊里闷头连抽了几根香烟,脑子里灵光一闪,最终还是找出了蛛丝马迹,他重又坐回审讯室,突然吼道;你住在道观里的三天,跟马猴子发生男女关系,也是在那个房间里吧。
是的。李菊花那经得住这么突如其来的诈唬,季法大的话音刚落,她随即承认了事实。
你知道乱摘男女关系是流氓罪,同样要判刑坐牢。
李菊花闭口不言,脸上瞬息又挂满了泪水。
是你愿意和他们乱摘男女关系还是他们强迫乱摘男女关系。
李菊花还是闭口不言,用手掌拭抹着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滚出来了泪水。
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是他们强迫你乱摘男女关系,是他们犯了流氓罪,如果是你和他们乱摘男女关系,你们共同犯了流氓罪,你听明白了吗。季法大循循善诱道。
李菊花揣摩出了话里的暗示,一字一顿地说了句;是他们强迫我乱摘男女关系。说完这句,哇地哭出了声。
季法大随即审问了交媾的细节,比如,他们如何剥光你的衣服內裤,有没有帮助他插入你的身体,是谁先強奸你,强奸时间与地点,整个强奸过程中有没有作出主动配合姿势,比如,女上位,等等。李菊花按着强奸的思路一一作了回答。
季法大先把两张审讯笔录仔细看了一遍,在细节上作了几处改动,然后递给李菊花;你仔细看一遍,没有错处就签字。
李菊花接过审讯笔录,一字一句地默读了一遍;没有。
李菊花在记录员的指导下,在笔录下面写上;以上笔录我己看过,准确无误。然后签名,在姓名和修改处摁上鲜红的指纹印。
季法大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收起两张审讯笔录,转身彺外走时,李菊花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可以放我走了吗,我要回家带儿子。
季法大表情突然变的冷峻漠然;放你走,哼哼,想的倒美,你的包庇罪不要接受法律审判嘛。
李菊花原以为配合做好强奸囗供,便可以放她回家,听到季法大的回答,一下子彻底崩溃了,刹那间瘫倒在了地上,象羊痫风一样抽搐起来。

季法大手捏着两张审讯笔录,又走进关押马倌的审讯室;这回是人脏俱获,你再抵赖也没用了,而且还要罪加一等。
马倌低垂着头,眼皮朝上翻了一下,心想又来吆五喝六地诈唬了;人脏俱获?我不懂。
轮奸罪你懂不懂。季法大从审讯笔录挑了两段口供,念给马倌听;我不肯和马猴子发生男女关系,马倌就上来摁住我两只手,指挥马猴子剥我的裤子......。
马倌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怒不可遏地叫道;这贱货在瞎说八道。
季法大冷笑了几声;我不认为李菊花在瞎说八道,你们三个人睡在一块乱摘男女关系,可以定为流氓罪吗?李菊花不是自愿和你发生男女关系,可以定为强奸罪吗?你们两个人在李菊花不是自愿的情况下强行和她发生男女关系,可以定为轮奸罪吗.....?
她是自愿的,她在骗你她他妈的全是瞎说八道她想害我们.....马倌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
这种事愿不愿意不是男人说了算。
也不是女人说了算啊,要让事实说了算。
你说了多少事实。季法大反问道。
马倌知道季法大在用李菊花編造的口供逼迫他就范,老实交待9.29事件的事实真相,此刻,他觉得9.29事件跟轮奸罪相比是小事一桩,如果李菊花一口咬定不是主动自愿,他和马猴子确实在同一张床上有和她乱搞的事实,他们是百口莫辩;轮奸肯定不是事实。
那你讲些事实给我听听。季法大这个老刑警,从马倌讲话声音就可以听出来,他的心理防线已经攻溃,到了象挤牙膏一样逼他交待犯罪事实的时候。
马倌心想的是如何避重就轻,蒙混过关;9.29事件,我是没有老实告待。
这件事你不老实告待也没关系,你应该晓得你的朋友都来投案自首,争取从宽处理,你想表现你骨头硬,抗拒到底,尽管表现吧,最终还是你倒霉,罪加一等。我来审问你主要看你认罪态度,告不告待随你的便。季法大玩了招欲擒故纵,不屑地说道。
这事情是大勇挑起的,也是他提出要和我约战。
你说的是那个大勇。
住在马山埠的王大勇。马倌没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入审问的圈套。
冲到市委里砍人的是王大勇那伙人干的。
砍伤的是我的朋友,冲进市委里砍我的朋友当然是王大勇那伙人。马倌理直气壮地说道。
  好了,再跟你核实件事,核实完了吃饭,除了王大勇,那伙人中你还认识谁。
住在化龙巷口的公鸡,他是王大勇的得力干将,还有伙人我叫不出名字,他们都住在浮桥头。马倌以为现在的讲话非但与己无关,还是立功表现。
你确实不知道是谁冲进市委里去砍人的。
不知道,这件事我还是从被砍伤的朋友嘴里听来的。
好吧,你把笔录看一遍,签字,摁指印。记录员把审讯笔录摊放在台上,马倌凑上前草草浏览一遍,摁上手印,然后回到让真正他纠急的事上;我们肯定没有轮奸李菊花,我跟她已经保持了好几年的男女关系,怎么还会去强奸她呐。我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季法大走门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吩咐身旁的记录员;去联系车,先把他送进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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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回常武喝大姐的喜酒只是矮国诚在场面讲的越狱理由,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越狱逃回常武是女友丁小雯一封虽然只有三十来个字的信,但在矮国诚眼里,满纸都是浓浓爱恋思念之情。收到信的当天晚上,他把薄薄的一张信纸象红宝书贴在胸口,拉风箱似的抽泣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头一件事,就是把信封交到许成手里,睁着红肿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三天之內我必须逃回常武看小姊妹,这封信你一定要替我保存好。
你要是死在半路上,我替你把信当纸钱烧了。许成收下信封又是开玩笑又当真话讲;你自己决定拿主意,我不希望最后象老官司说的;比上来,比上去,一世人生被比害。
你放心,我逃回常武也不是纯粹为了小姊妹,我还要去找座山雕算帐。
你回常武就定心地陪陪小姊妹吧,座山雕留给我出去后找他算帐吧。许成知道矮国诚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把他的话只当是逃跑的幌子。
座山雕是钱文武的外号,矮国诚和许成送进少管所,分到一中队时,座山雕是带大班的班长,也不知什么缘故,他们俩怎么坐怎么站,座山雕看着就是不入眼,劳动干活多吃苦头不说,还常常被他暗作弄,辱没面子。有回,他差使矮国诚倒杯水,矮国诚象狗腿子一样跑去倒了杯开水,毕恭毕敬地端到他跟前,特意提醒了句;当心烫。座山雕接过茶杯,也不知喝了没喝,骂了句;你想烫死我啊。当着众人的面,随手将一杯开水浇到矮国诚头上。当时他敢怒不敢言,默默地边抹着头滴滴落的开水边走出了号房,这一刻,他在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这天,许成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拆开后一看,是身全新晴纶运动衣裤和解放鞋,他刚想试穿大小合身,座山雕把他拉到一旁,说你也来山上大多半个月,应该懂山上规矩。牢头狱霸一开口,许成被迫无奈地说;你要穿的话我就送给你。座山雕不屑地说;这种运动服我才看不上眼。许成问;你是什么意。座山雕说;先进庙门三日大,你呐用它去换二包香烟,孝敬孝敬我们这些老号头。许成心想这个是明摆着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敲我竹杠吗,号房里全他妈是卵毛没长全的少年犯,也好称老号头了。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又无奈,刚入号的新兵要是正面回绝大班长的提议,那要吃苦头;去跟谁换香烟呐。许成问。
座山雕说;你明天出工就穿这身运动服,到了茶场后脱下来放到收茶叶的箩筐里,收工时你去箩筐拿香烟。
许成言听计顺,按照座山雕的吩咐,第二天穿上新运动服,出工到了茶场,依依不舍地脱下只穿上身半个小时的运动服,叠好后放进茶叶筐,再用报纸盖好。中午收工时,许成跑去掀开箩筐里的报纸,蓝色运动服果然变成两盒南京牌香烟一包火柴,他用绳子把香烟绑在小腿上带进号房,等到吃过晚饭,悄悄地往座山雕裤袋里塞了包烟,他斜乜了一眼说;你的那包烟吶,到了学习班会时间,给号房里的人发一根。许成听从他的吩咐,到了学习班会时间,给号房里毎个人发了一根,剩下的八根烟藏到铺板下面。然后和矮囯诚几个人蹲在号门后面,刚刚点燃香烟,座山雕做了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突然又是拍号门又是大声叫喊;报告报告。值班干警提着棍子手铐噔噔噔跑了过来,声色俱厉的吼问道;报告什么事。座山雕手指着许成几个人;这个新号趁出工机会搞名堂,把香烟带进号房,他们几个人刚才就蹲在这里抽烟。
许成听了当场懵晕,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是畜牲还是鬼啊。他心里明白不要去跟干警解释,解释就是顶撞,解释就是狡辩,解释就是不服从改造的表现,干警也不会你的解释,因为牢头狱霸班组长本来就是他们养的土狗;香烟火柴是我带进来的,也是我给他们抽的。他索性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许成,矮国诚和另外几个抽烟的人喊出了号房,一顿棍打鞭抽后放回了号房,干警先给许成先上了付土銬。所谓土铐,是用铅笔粗细的铁条弯成圆环,结口处钻了两个孔,圆环箍上手腕,用铁插销插入结口处的圆孔,然后在铁插销下端上锁,两只手腕如同焊接一样死死固定在了一起,反铐不出一个小时,胳膊会有感受到撕裂般疼痛,直至失去知觉或残废。许成任由干警怎么折腾逼问,始终一口咬定;香烟是从收工路上捡到的。他知道即使供出座山雕,座山雕矢口否认,自己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座山雕是幕后操纵者,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
干警使出更狠的招式,拿根细麻绳窜进圆环,两头打了个结后抓在手里,讯问一句,将绳子往上一提,许成实在忍不住疼痛了便哇哇叫上几声,但口供始终保持一致;香烟是从收工路上捡到的。干警见逼不出新口供拿他没有办法,索性送他进了禁闭室。
蜷在禁闭室里的七天七夜,许成琢磨出了一个道理;人,是最坏的动物。
许成从禁闭室出来后直接调离了一中队,他去号房拿衣物时,留给座山雕了一句话;你个畜牲给我好好活着,秋后找你算帐。
许成在少管所近两年时间里,调换了四,五个中队,每到一个新中队,他就拉帮结派搞动乱,混水摸鱼夺权位,领导才能渐见端倪,按他的说法;与阶级敌人斗,其乐无穷。六月份,他又从三中队调到矮国诚所在的四中队,进中队头一天,中队指导员找他谈话;到了四中队,只要不给我搞事添麻烦,带好大班,三个后批假给你回家探亲。
许成一听可以回家探亲,满口应承。


座山雕释放回常武好几个月了, 矮国诚了解到他是戚区人,便没有其他信息。他和陆建强特意去了两趟戚区,找当地朋友打听座山雕的住址和活动区域,他们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住在戚机厂宿舍,他们随后又赶去戚机厂宿舍,终究一无所获。
这天下午,矮国诚和丁小雯去看电影,在常武剧院门口碰见几个一起在少管所里蹲过的难兄难弟,东拉西扯了几句,便向他们打听座山雕的消息。有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怨,随口说道;他现在东门水门桥一带玩,平时下午不在水门桥茶馆店就在水门桥浴室。
矮国诚听到这个消息,兴奋的跳起来喊着;乌拉乌拉。好象遂了个多年的心愿,退了电影票,拉上丁小雯去了南园,最后在夏琦华表哥家找到了陆建强,他赤着膊躺在门囗的竹床上呼呼大睡,夏琦华阻止道;你不要去喊醒他,中午和秤砣几个人,又作又闹了一,二个小时,好不容易才骗他睡着。矮国诚说;我有急事要跟他商量。夏琦华说;他喝的人都不认识了,还能商量事情?等他睡醒了再说。
陆建强一觉睡到半夜十二点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矮国诚几个人坐在路灯下打牌,嘴对着自来水龙头,灌下半肚子冷水,然后晃了过去,问矮国诚什么时候来的。矮国诚气呼呼地说;我他妈整整等你半天了。说完扔下牌,起身把他拉到一旁,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讲,两个人一拍即合;明天下午就去找他算帐。
陆建强把夏琦华赶下了台,自己坐下去抢着摸牌,夏琦华一脸不高兴,嘟嘟囔囔地拉上丁小雯先回屋里睡觉,他们一直打到天亮,路灯也熄了,垃圾车收粪车和挑着担子进城卖菜的小商贩,出现在蒙蒙亮的马路上,才一哄而散。陆建强和矮国诚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没敢扰醒她们,就在水泥地上铺了张席子,一觉睡到中午,夏琦华给他们下了碗挂面,吃完后先赶去西河沿,喊上三,四个人,带上家伙,乘上3路公交车去了水门桥。
在水门桥站下车后,他们先去了水门桥茶馆店。陆建强说认得茶馆店里拎了旧铜壶冲开水的服务员;刘振飞,上过大山的老坤势。矮国城上前敬烟时,看见他的左手臂上纹刺了一条青龙;座山雕今天没来喝茶啊。
刘振飞没理他,别转头去问陆建强;建强,他是你朋友吗。
陆建强嗯了句,回道;他跟座山雕在少管所一个中队的,听说常在水门桥茶馆店,特意来找他玩的。
刘振飞狡黠的目光从几个人脸上一扫而过,呵呵一笑;看你们样子也不象是来人玩啊。
陆建强沉下脸来说道;好讲就讲,不好讲呐不要坏事。
不好讲。刘振飞搂住陆建强的肩膀走出茶馆店,用力抓了下他的肩胛,朝旁边歪歪嘴;走好,不送,有空来喝茶。
陆建强领悟了他的意思,招呼矮国城;走,我们去浴室。
茶馆店往西十来米,就是水门桥浴室,他们一进浴室,直扑雅座,陆建强正要伸手撩开门帘,矮国诚嘘了声;慢。侧耳倾听十数钟;你们听里面的鬼叫鬼喊,百分之百是座山雕的声音。
陆建强用斧头撩开门帘,看见篮球场大小的雅室, 大概躺了近十个精赤着身体的浴客,有两个人面对盘腿而坐,吹牛发大兴,有的人肚子上搭了块毛巾,呼呼大睡,座山雕三个人躺在中间一排的吊扇下面;留一个人守门,其余人冲进去后先别动手,如果有人跳出来,你们再出手,我们给矮国诚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矮国诚提了开口铁刀首当其冲,座山雕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侧转脸正好看见一把铁尺,对着他的脸直刺而来;报告班长,你还认得出我吗?矮国诚冷笑着问道。
矮国诚,你想做嗲。座山雕惊恐地望着矮国诚,故作镇静地说道;社会上也没有把山上恩怨带到山下来报这种说法哇。
陆建强挥舞手上的斧头,朝其他人吼道;全给我趴着睡。
那几个人大气不敢出,赶紧撅起白乎乎的屁股,面孔朝下。
在山上有老乡弄老乡,白相自己人的说法嘛。矮国诚见座山雕双手撑起身体,试图想坐起来,扬手对准他胸口就是一铁尺,鲜血从三,四寸长的伤口里泉涌而出,瞬息染红裸露着的肚子和身下的浴巾;谁允许你坐起来了,躺下。紧接着手一扬,对准他额骨头又是一铁尺,鲜血又染红了半张脸。
座山雕知道既然被矮国诚捉了死蟹,便难逃此劫,任何辩解求饶也起不了作用,索性直僵僵地躺在浴铺上,不作任何抵挡,嘴里咕噜了一句;今天你老卵,算你狠。
你现在觉得我老卵啦。
今天是你老卵。
听你讲话好象不服气,我就先做初一,等你来做十五。嗲人老卵嫰卵我跟你比一比。矮国诚话一说完,扬手一铁尺,对准他裆部直愣愣地砍了下去,估计这一记砍在座山雕的睾丸上,他发出一声惨烈的怪叫,腾地坐立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命根子。陆建强一把推开矮国诚;轮到我替他报仇了。说完挥起斧头,对准他的脑袋砍了下去,座山雕赶紧往旁一闪,斧头砍在他的肩胛上,等他再次挥起斧头,座山雕一时无措,突然双膝跪在浴铺上,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斧头最后砍在了他的手背上,座山雕这下子忍不住剧痛,大声喊叫着救命啊救命,从浴铺滚到地上,又在地上打起滚来。另外两个人还是撅着屁股趴在浴铺上,象尸体一样纹丝不动。听见陆建强说了句;撤吧。听着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敢从浴铺上爬起,拿了一叠热毛巾,边抹擦伤口血迹,边问道;先送你去水门桥医院缝伤口吧。
座山雕哼哼唧唧地点着头;只要不死,老子一定来给你来做十五。

这天中午,常客见二姐回家吃饭,跑去她房间伸手借钱;借我拾块钱,今天是我生日,晚上说好请朋友喝酒。
你都忘了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八月二十六号。
哦。二姐从写字台上紧靠墙放的一排书里抽出《药名辞典》,翻开书,从里面抽出张拾元票面;你每个月工资都花光的,也要学着存钱啦。
不够花,还存什么钱。
二姐给他钱时又吿待一句;下月初单位派我去医院学习,你少出去瞎玩,在家里陪陪娘老子。
常客应了一声,跑出门去弄堂囗杂货店买了两包烟,酒鬼毛大左摇右晃地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买瓶常武白酒,故意乜斜眼睛,围着常客走了一圏,象不认识他似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常客说;我身上西洋景看嘛。
我看看是那路神仙罩着你,别人连个鬼影子看不见,你还是弄堂里直出直进,尚书街上这伙人又差不多都被抓进去了吧,唉,还是老话说的好,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估计你也是猢狲扫地面前光,说不准那天也是咔嚓一声。他做了个戴上手铐的动作。
常客总觉得他的有点不对头;你听到什么风声还是拿我寻开心。
我们住在一条弄堂,看着你从小长到大,估计你也身处险境,劝你一句,不要瞎动心思,人也就不会轻举妄动,不动则不伤,懂这话意思吗,劝你最近安稳地象只煨灶猫蹲在家里,不要出去瞎窜。
  弄堂里就你对我最厚道,有话就直说,不要吓我。常客猜想他肯定知道了些内幕消息,缠着不放,费了一通囗舌,酒鬼毛大诡秘地拉上常客;到马路对面去跟你讲,不能让杂货店老板听见,他现在是居委会的治保委员,老派安插在尚书街上的眼线。
两个人走进对面的弄堂,酒鬼毛大抹掉嘴角上的唾沫;这两天浴室里来了好几批刑警,都是来抓建强他们几个人的,特意关照主任,他们这伙一旦在浴室里出现,立刻打电话通知派出所,主任又来关照我们,谁通风报信一同问罪。我看建强平时嘻嘻哈哈憨笃笃的样子,最大本事也就象娄阿鼠到处屙屎撬璧洞,这次去杀人放火啦,都惊动了刑警大队,刚搬到我们弄堂11号院子里的大块头,你知道他谁吗?刑警大队大队长李法大。
我天天上班下班,他们做什么事情我全不知道。常客想到晚上约了陆建强一起过生日,不禁全身一颤。
你不会猜吗。酒鬼毛大说。
不关我的事去猜他干吗,你不会是帮刑警来探我口风吧。常客故意说道。
神经病,不跟你说话了,要是我年轻三,五十岁肯定请你吃耳光,你太小看我了我是给老派当夜壶用的那种人吗?我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吗,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啊,结果是李法大当官发财,我还是在这里喝酒看自行车。我跟主任也这么讲讲好汉强盗要做到面厚心黑,陆建强除了贪玩,讲到赚钞票只会挠头摸耳朵,闯不出大祸, 刑警跟医生一样的货色,瞎诈唬。酒鬼毛大说完拎着酒瓶晃进了浴室。
常客抽着闷烟,一路在想平头把晚上喝酒地方定在怀德菜馆是否安全,万一出了枇漏,被老派一锅端,不恨死也要被冤死了。晃到了史家弄堂口,大毛正好骑车出门,常客问;人员全通知到了吗。大毛说;这个还用问吗,是请我们喝喜酒又不是去下酒锅滚钉板赴汤蹈火,你说对吧。
常客没搭理他的话头,心情沉沉地坐在车后座上,离平头住的老房子大约还有百来米,看见有个穿了件白色短袖衬衫,头上扣了顶军帽衫的人,从房子里急匆匆地走出来,骑车经过大毛身边时,侧过睑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大毛也回了个微笑,然后自言自语道;那天好象在大光明见过他,是大勇的朋友。
那个人叫胡跃进,确实是大勇的朋友,大勇让他带个口信给平头;大光明路上约战已经定性为民愤极大的7.29恶性流氓斗殴事件,公安局为此专门成立了7.29专案组。
平头皱起眉头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有,那天有人冲进市委砍人,正巧副市长开车出来给碰上了,随后专门发了个一定要从重处理的批示。大勇老子找了几个以前的战友,他们在公安局当领导,这次沒有一个人敢拍胸脯开后门。马倌那一伙己经抓进去好几个人,对了,吴森林他们昨天晚上也全被抓进去了。
啊,他们怎么会被抓进去。平头咬着嘴唇,心底升起一股绝望和愧疚;是我把他们都给害了。
有好些人都认识他,目前为此我也不知道我们这边有几个人被抓进了,所以大勇叫我给你带个口信,赶紧也出去避避风头。
大勇之前已经叫人送了口信,怎么一下子问题变了严重呐。
上次的口信只是说马倌那边有人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他老子昨天找人一打听,才知道问题如此严重。
他人吶,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面跟我讲,他人现在躲到那去了,不能一出事就把朋友扔卵旁边了。平头心里冒火了。
他躲在南京亲戚家, 他说老派只要抓不到他,你们暂时没事,因为老派不知道大勇到底喊了谁去开战的。
屁话,吴森林是我喊去的,他也不是被抓进去了。平头吼叫道。
胡跃进双手一摆,做出又冤又无奈的样子;谁知道马倌那边有人认识他呐。
平头朝他眼睛一瞪;老子心情不好,懒得跟你磨嘴皮子,给我带个口信给他,一,备好我们出去避风头的盘缠开销钱,尽快送来。二,跟我见个面。
胡跃进走了之后,平头脑子里一片混沌与惘然,理不出一个明显的头绪,陷在藤椅里的身体一动不动, 脚架在方板凳上,双眼死盯着指缝里的烟头,直到烫了手指,全身猛地一颤。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险境和后果的严重性,喃喃自语地连问几句;下面怎么办,下面怎么办,还是束手无策。吴森林已经抓进去了,只能听天由命,剩下尚书街的三个人,秤砣一旦抓住,无疑要吃大官司,他也是被自己所害的人,大毛若是运气不好,小官司是逃不了的。自己就不考虑了,害了这么几个朋友,坐穿牢底也是罪有应得。他有种幻觉,参与7.29事件的人一个也跑不掉,早己在警察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只是没到收网的时辰。他弹开眼睛,目光转向敞开的后门,三郎正在空地上腾挪劈闪,练功打拳。站在玉兰树下的大姐。目不转睛地盯看着他所出的一招一式。中午喝了两碗大姐送来的元麦糊粥,吃完睡觉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大勇介绍的长波浪女人睡在一个棺材形状的纸盒里,长波浪气喘吁吁一把抓住他硬邦邦的家伙,死揪活揪地往她身体里塞,不管怎么塞象中了邪就是塞不进去。后来的梦更荒唐,纸盒外面有群手拿铅丝麻绳的民兵在捆绑纸盒,说是要把他俩扔进运河里去。平头后来被吓醒了,手伸进裤裆里摸了一手的粘乎乎的液体;他妈的日清日白也跑马。他算了下这个星期跑马三次。换上一条干净短裤,准备再喝一碗元麦糊粥,去跟三郎学打拳头。平头隐隐约约感觉三郎和大姐在谈恋爱,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姐让他去叫三郎过来喝元麦糊粥,平头出去买包烟后重回到门口,听见大姐斥责三郎,他躲在门外偷听了几分钟,大概意思是在责备三郎瞒骗了她,去帮那群狐朋狗友打群架,不负责任等等。
陷入胡思乱想的平头浑然不觉常客和大毛进了家门,心不在焉地问了句;这么早就来啦。
常客说;在家里也没事,早点来找你玩,你跟建强他们约的几点。
六点,怀德菜馆。平头有气无力地回了句。
大毛眼睛往后门外瞄了一眼;你要改口不叫师傅要叫姐夫了吧。
常客从平头面色看出他有心事;你这张夜壶嘴少说几句,我们下河游泳去。
多说又不等于瞎说,他们前天晩上7点半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我正巧坐在后面一排,亲眼看见他抱着你姐姐打kiss。大毛不善于察言观色,反而说的更来劲了。
游水去,我好久没下河了,你这里有多余的游泳裤吧。常客问。
全是你们掉在这儿的。平头手指着床上一堆衣服,说道。
常客和大毛下河游泳,平头把藤椅搬到河边,坐在椅子里继续想心事,结果越想越乱,仍没理出一点头绪。火烧云染红半边天空的时候,常客才爬上码头,回屋里穿上衣裳,借了大毛的自行车,说要去怀德桥接一个人。大毛嬉皮笑脸地说;肯定是去接小姊妹。常客正色道;目前还是普通朋友,我警告你在饭桌上别拿她开玩笑寻开心,我想跟她一本正经谈恋爱。
你那次不是和小姊妹一本正经谈恋爱,谈到了床上就拉倒,再换一个一本正经谈恋爱。
这次情况不一样。
大毛说;也就是想跟她结婚,以后去你家吃饭先要喊她阿嫂。
差不多吧,饭桌上多讲好话多拍马屁,我奖励你一包好香烟。
常客骑车刚走,陆建强,秤砣和矮国诚后脚到了平头家, 平头神色凝重地喊上秤砣,大毛,说去屋里谈点事。陆建强识趣地和矮国诚坐在河边;我们不要进去影响他们要密谋大事。
跟你们谈件正事。平头尽量让心平气和的口气,掩饰自己六神无主的慌乱;大勇刚才叫人送来了个口信,说大光明路上的约战,被公安局内部定性为恶性流氓斗殴事件。
大毛打断平头的话头;他送这个口信给我们是什么意思。
平头说;吴森林己经逮进去了,大勇叫我们躲到乡下去避阵风头。
大毛嚷起来了;他叫我们去开鞭就去开鞭,叫我们躲到乡下去避阵风头就躲到乡下去避阵风头,他躲在幕后不露面,我们又不是他的佣人。
平头瞄了眼秤砣的脸色,他脸朝着门外,一付似听非听的样子;不要老想着大勇,这件事不是大勇是我叫你们去的,你就当帮我去开鞭,与他不搭界。我以后怎么去跟他讨说法也是我的事。你听清楚了,是你欠你们人情。
你讲话也变的轻飘飘。大毛伸手要了根香烟;到那个乡下去避阵风头,谁给活动经费,没钞票去乡下讨饭还是被野狗追了咬。
秤砣这时转过脸,对着大毛说道;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平头已经把话讲明白了,要钞票就直接跟他要,他也没钞票你就逼死他。
平头眼里闪出一丝泪光;这事全怪我连累大家了,我平头只要不死,你们的人情我肯定会还,这几天我想方设法联系上他,不但要钞票还要个说法,开鞭完了就没见到他人影,我也憋了一肚子火,如果找到他,发觉是把我们当枪使,我当场就他个白刀进红刀出。
那又有什么用呐,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大毛嘲讽道。
这事我们又没有怪你什么,那个混社会没有为朋友挨打坐牢,想吃闲饭屙定心屎就不要出门跨门槛。秤砣察觉到平头内心难过的神情,恨不得拉大毛出去给他一顿拳脚;大毛一贯有口无心,就当他在放屁,我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闯了一身祸,要坐牢一个也跑不了,比你们多坐两年也没什么不好,等我下山出狱那天,你们都混成一只鼎,就用不着我再去抛头颅洒热血,张口吃吃现成饭。
你也想的太天真美好了,先把眼前牢饭吃安稳了再说吧。大毛矛头又指向秤砣;我现在想想我没打人反而被人打了凭什么要躲到乡下去避风头,秤砣倒是要出去避风头,躲的越远越好,你是标准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要出风头你发神经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人,结果把大家都拖下水了。
大毛话音未落,左脸颊上已挨了秤砣一记摆拳,大毛握紧拳刚要发作,一眼看见他已经拔出刮刀,哭丧着脸说道;平头,你以后要作证,是秤砣拿我不当朋友,先动手打人的。
平头用身体将两个隔开;大毛是你讲话不厚道太过份了,换了我也要打你。别忘了秤砣是保护你为你报仇才追进市委里去砍人的,你讲话太忘恩负义了。平头愤愤不平的说道;你骨子里是看自己不顺眼,所以老是看别人不顺眼.....。
没等平头把话说完,大毛已经气鼓鼓地走出了屋子。
让他去,人是好人,但那张臭比嘴说话太伤人了,刚才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秤砣收起刮刀;我是有自知之明,这一阵闯的祸太多了,躲过这件躲不过那一件,避不避风头无所谓了,老派手里有那件事的罪证我就承认那件事,我跟建强也是这样讲的,出事了就不要怪比怪卵,老规矩,尚书街人不出卖尚书街人。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一筹莫展。
什么叫一筹莫展。
猴子抓泡屎,一没捉拿,想不出一点好办法。
我是到处玩了去,你总不能坐在家里束手待擒。秤砣关切地说道。
再说吧,目前的任务是联系上大勇,要一笔盘缠开销,没钱都是空谈,手里有了钱就有好办法,到时我再来找你和大毛。
他们的谈话因为常客的突然出现而中止了;大毛怎么气哼哼的走了。
走了?走到那里了。平头往外走去;我还以为他去向建强诉苦了。
被我从半路上拉了回来。常客说道;要团结,不要分裂,坚持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对吧。
平头开口道;秤砣你也知道他有口无心,到时我们多敬两杯酒,让他消消气。
这天晚上,毛丫头不算在內,六个人在怀德菜馆一共喝掉二瓶常武白酒,一大桶生啤,平头和秤砣又是给大毛敬酒,又是道歉,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成就感。常客中规中矩地坐在毛丫头旁边,偶尔插上两句,陆建强在清潭溜冰场见过她一面,毛丫头对他也有印象,两个人没话找话搭说了两句,陆建强说;下次去清潭溜冰场,要是我不在就报我大名,你就是溜冰场上的江青,保证没人敢上来烦你。毛丫头说;头一次去玩就给吓怕了,以后再也不想去了。大毛坏笑着朝常客眨眨眼睛,然后说;那叫常客带你去体育场教你游泳。
毛丫头听了游泳没反应,矮国诚倒嚷了起来;我快两年没跳桥游泳,喝完酒去跳桥。
平头提醒了一句;今晚喝的是常客生日喜酒,我们用最后一杯酒,祝他生日快乐。大家纷纷站起举起酒杯,吼了句;生日快乐。然后一饮而尽。陆建强补充了句;下个月就轮到我生曰了,老地方,原班人马一起喝我的生日喜酒。
矮国诚沮丧地说道;下个月我在山上吃牢饭,出席不了啰。
常客说;你们三个人都是属兔子,63年出生,不管生日过了没过,就合在一起过生日。
秤砣拍手叫好;这个建议好。
晃出怀德菜馆,往右走上十来米就到了怀徳桥上,大毛故意吆呼一句;不跳桥游水的人负责保管衣服。大家把脱下的衣裤放到自行车后座上,常客告待毛丫头;你负责在桥上看好衣服。毛丫头忧心忡忡地问道;你们是不是靠酒壮胆,才敢站在桥上往河里跳吧。常客敷衍了句;当然啰,不靠酒要么发神经才敢跳桥。毛丫头相劝道;还是别跳吧,我都不敢睁开眼看。
你看他们已在桥栏上一排站好,中间的位置都给我留好了。常客穿着田径短裤,最后一个爬上桥栏,平头起哄道;大家鼓鼓掌,让寿星同志先跳,让寿星同志先跳。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过后,常客嘴里怪叫一声,两只手掌紧贴大腿,跳出了个标准的棒冰式,象根竿子扑嗵一声插进河里,引来他们一阵哄笑。陆建强双手举起拍了掌,手臂夹住脑袋,两只脚用力往前一蹬,跳出了个干净利落的俯冲式,窜入运河。其他人前仆后继地扑嗵扑嗵跳入运河,大毛和矮国诚游到码头,便趴在台阶上哇哇哇的呕吐,浓烈的酒味在黑沉沉的河面上蔓延开去。
六个人光膀赤膞坐在滑腻腻的石头台阶上,毛丫头送衣服过来时,和常客说了句悄悄话;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常客从裤袋摸出香烟;抽完根烟我先走送她回家,明天大清早要起床上班。平头忽然若有所思地感叹了句;还是你幸福,有班上。
秤砣说;上班有屁个幸福。
平头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陆建强说;我不管听懂听不懂,要散一起散,秤砣,你跟我回南园住吗。
秤砣说;我找到新地方住了,比你那里安稳又惬意。
陆建强说;那我就不管你了,有家的归家,没家的归庙。
平头回到屋里脱下湿漉漉的短裤,换上一身干净汗衫短裤,躺在床上也有种坐如针毯的感觉,他预感这次肯定难逃牢狱之灾,而且刑期会超过上一次;要上大山了。心里充满了懊丧与迷惘。眼前不时浮现娘的悲伤神情,娘是平头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牵挂他的人,他无法想象会带给娘如何的悲伤欲绝,懊丧为时己晩,未来不能自己作主,躲出去避风头也改变了现实,面对别无选择的命运。
平头在屋里踱了十几个来回,香烟一支紧接一支,最终决定去找师傅三郎,听听他有什么好建议。
三郎家独门独户,紧靠前门房间住着娘老子,中问有个明堂,他的房间紧靠着后门。平头先用手轻轻一推,发现后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锁。他推开一条缝,正好让自己侧身通过,蹑手蹑脚地走到三郎房门前,手指用力顶了一下,这扇门是关上的,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泄漏而出。耳朵贴上门缝,听见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里咱夹杂着啪啪的声响,他联想到三郎家那台黑色九五砖型三洋收录机。平头迟疑不决,心里琢磨着啪啪啪的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是敲门还是明天再来找他。考虑了数秒钟,最后决定选择了后者,临走前又贼心不死再次将耳朵贴在门缝,屏气凝神地偷听了数秒钟,在一首歌结束,另一首音乐还没响起的数秒钟的间歇,清晰地听见从女人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而且那声音似曾相识,他的心跳呯呯地突然加速,仿佛亲眼目睹到了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心里五味杂阵。他蹑手蹑脚的原路退回到门外,轻轻掩上后门,转身时忽然看见后窗缝里泻漏出来微弱浑浊的灯光,他想要看个究竟,让事实证明白己的猜想。
窗帘在把后窗遮的密密实实,灯光是从窗户顶端一条半寸多宽的缝隙流泻出来的,平头把周围环境观察了一遍,一溜小跑去老屋里搬来一架木梯,架靠在窗框旁的墙上。每往上踩一级, 心脏咚咚咚的加速跳动,感觉自己是在作贼。终于让眼睛够到了窗缝,倾斜过身体,才看清房间里的场景,垂挂在屋中央的白炽灯泡,外加了层用牛皮纸折成的简易灯罩,灯泡看上去象是正在发亮的夜光石,空空的床上散落着几件衣服裤子,地板上铺着一条席子,有两具精赤着身体脸对脸地叠合一起,有节奏的起起伏伏,从体型上可以看出吭哧起伏的是三郎,被他压在下面的身体,只能看见两条雪白圆润的腿环搂着三郎的屁股。平头的双腿在梯级上不住地打颤,体内好象有簇焦灼的火苗点着了不可抑制的欲望,只觉全身燥热,他将目光从窗缝转向黑沉沉的天空, 倒吸几口清凉的空气,灼热的目光再次钻进窗缝,静候着三郎终于从她身体上翻滚下来,仰躺在席子上的身体一览无余,平头憋住呼吸,凑近窗缝一看,被三郎压在身下的果然是大姐。平头默视了数秒钟,才从梯子上一级一级地爬了下来,用手掌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还是泪水,心里喜忧参半。
真要改口喊他姐夫啦。他把木梯扛回家的路上,想起大毛说的话。
第二天下午,平头又去找三郎,推开房门看见房间里坐着好几个人,三郎让出自己的座位,招呼他进来坐;他们都是插队茅山时的朋友。平头瞄了眼台上的三洋录音机,跨过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我没事,等会再来玩。
我们也刚吃完饭,准备去清泉澡室汰浴,要是没事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下午有朋友来找我玩。平头转身走到门外,三郎从后面追了上来;看你样子象是找我有事吧。
平头寻思着如何开口给讲自己的心事;你听说上个月底有人在大光明路上开鞭的事了吗。他故作轻描淡写的说。
早就听说了,刑警队正全力以赴追捕两派人的主犯首犯,我有朋友为这事被抓进去了,主犯马倌还是插队茅山时的好朋友。三郎目光如炬地盯看了一眼平头;你不会也参与了那场开鞭。
平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我是替山上朋友带信才认识大勇,谁想到认识他是场祸。
那你还是首犯。三郎双眉紧锁;世上又没卖后悔药,讲后悔话已经没意思了,交朋友就要帮朋友两肋插刀,后果谁也无法预料,谁能保证一刀捅下去只有三公分不死人呐。现在纵有天下奇谋妙计也没用,要么跑路,要么坐等老派上门抓人。
走投无路的平头,对跑路心存一丝希望;我也想跑路,但往那跑呐。
前一阵被老朋友喊去开了场鞭,已经有人为了这事抓进去了,我也准备出去避上十天半个月,要不你跟我去乡下山里避避风头。
好啊。平头象是捞到了救命稻草,没等三郎把话说完,赶紧先答应了。
你明后天回家一趟收拾行装,初定下周一跑路。
你出事跑路,我姐姐知道吗。平头脱口而出。
三郎愣怔地看着平头;你姐跟你讲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讲,但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平头委婉地说道。
当务之急是消灾避祸,等风头过了再跟你姐解释吧,你也不能走漏风声。三郎抬头仰望着天空;我一跑路,鸽子没人喂没人放了。他接着随口问了句;你就真的办法联系上大勇?
他就一直没出现,也不知他躲到那座阴山里。
你要巴望着老派一辈子抓不到他。三郎又补充了句;不过老派抓不到他,也会有别人把你供出来的,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些事既然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再想要回到原来的平地,是要付出代价的,逞一时之勇不叫义气啊。 混社会难就难在既要学会明哲保身同时又要敢于为朋友两肋插刀。
平头从三郎家出来,骑车回了趟尚书街,开门进屋看见饭桌上杯盘狼藉,老子在里间呼呼大睡,他从衣柜里挑了几身换洗衣服塞进一只布袋,破天荒地主动把饭桌的上杯盘碗筷洗刷收拾干净,然后走到床边推醒了老子,说自己要去茅山玩几天。不知他听没听清儿子的话,不可置否地嗯嗯啊啊了几句,翻个身又继续打起呼噜。
平头关上房门时鼻子一酸,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眼眶。

九月第一天的下午,常客去图书馆借了本书,回家路上突然觉得气候特别阴凉,炎热的夏天消失的无影无踪,走在太阳底下一点也不燥热,他一走神经过后门时居然忘了回家,直接走进了史家弄,在大毛家院门口驻留了一会,后来还是一个人爬到厕所顶上,眼前老是浮现几年前热闹欢乐的情景,和许成,建强,李爱国,平头,徐憨大等人相约着逃学,大清早爬上厕所顶,书包往旁边一扔,他五分你一毛凑钱买烟,趴在暖烘烘的水泥楼板上下四国大战,有时会从早上下到太阳落山,轮流翻看谁谁新买的小人书,心想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如今是七零八落,坐牢的坐牢,跑路的跑路,大家一混入社会,命运就出现不同的岔路,再要想把尚书街上的朋友召集到厕所顶上下两盘四国大战,即使有这种可能性,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常客坐在厕所顶上抽了几根烟,站起身正想回家,正巧看见秤砣和大毛走出院门,神情肃穆地商量什么事情,心想这两个人真是狗面亲家公,一会恶语相向,挥拳拔刀,转眼又好的割头换颈根。他喊了声;秤砣。秤砣和大毛同时抬头看见站厕所顶上的常客,先应了声,转眼之际也爬上厕所顶,秤砣开口嚷道;老子这几天连着触霉头,你倒老定心,坐在厕所顶看看爱情小说。
常客发了圏香烟;不看书,叫我跑到高士桥火葬场去看烧死尸啊。
这几天碰上鬼了,去李曰月家赌钱天天输,刚才路上碰到我大妺子,她说我幸亏没住家里,老派上了两趟门,骗我娘老子说找我协助调查别人的事,又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让我去派出所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秤砣抹了下额骨头的汗珠。
你要弄清楚老派是因为那件事来逮你。常客提醒道。
谁弄的清楚呐,建强喊我去打了几次架,现在连他的人影也看不到了。平头喊去打了次架,他说大勇没抓住,目前还不会出事,又说等他送钱来一起跑路,我看要等到卵毛白了他才会来送钱。我跟大毛闷在鼓里,你看是大勇还是建强那边的人把我出卖给了老派。
你猜是建强那边出事了,老派上门来逮你的。常客试探他。
天知道,鬼知道。
当然是建强那边出事,有人把他供出来了,你看我那次虽然被人打了,但也算是7.29事件的参与者,屁的事情也没有。大毛插嘴道。
不是吓唬你,后娘的板子早晚一顿。我有预感,既然定性为事件,参与这场开鞭的人一个也跑不掉,老派是先捉大鱼,再捉虾米。
不要危言耸听来吓唬我,算你褔大命大,有个厂上上班,不然也难逃此劫。
我们还是找平头,问问大勇那边的最新消息。常客提议道。
三个人赶到平头家,大毛上前笃笃笃地敲了十几下门,才听见里面有人回应;你们绕圈子从后门进来。他们从旁边夹弄绕到后门,只见平头无精打釆地坐在藤椅里,常客问;你是把前门钉死了。平头说;没有,我老觉得周围邻居鬼鬼祟祟,后门进出没人会注意。大毛说;你现在心里肯定有鬼,所以会疑神疑鬼。
秤砣说;别讲什么废话,我问你,有老派去你家了吗。
平头说;我好几天没回尚书街了,应该没有,如果有老派去我家,家里人应该来跟我讲的。
秤砣愤愤不平地说;就老子这么霉比兴哄,老派上我门了,你联系上大勇了吗。
平头无奈的苦笑了两声;我叫人带口信,到今天还没回音。
开始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开鞭赢了全跟着他吃现成饭捞白来财,现在开鞭赢了,我们全在等着吃牢饭。秤砣气咻咻的说道。
我看你们不要再等他的回应,刻不容缓,赶紧跑路吧。常客说道。
你说话也是趴着放屁不吃力,路费你给我吗。秤砣说。
我现在那来钱,十五号才发工资,你等得及吗。
秤砣的话提醒了平头,裤袋里有叁十元钱,是大姐昨天来看他时跟她要的,平头全掏了出来,给了秤砣贰拾元,大毛拾元;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你们先拿去做路费。
大毛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大气,接过平头递上的拾元钱,随手塞给秤砣;我现在还用不着跑路,你先拿去用,记住,不是给你去赌钱的。
秤砣不客气地把钱塞进裤袋;算是你借给我的,混好了还双倍。
看你霉比兴哄的样子,不是糗你,一辈子也难混好。大毛紧接着戏谑一句。
秤砣没接他话头,问平头;你不打算跑路吗。
平头差点脱口而出;我和三郎已经约好一块去乡下山里了。他瞬间突然想起三郎告待的话;跟谁都不能讲我们去一块去乡下山里;我还没想好去那里避风头,我还不死心,不信大勇会这样撒手不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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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 19

常武看守所位于城南街旁的吊桥路上,80年末建成并开始关押犯人。看守所东侧是大庆路小学的后门,西侧是驻军操场和三排红砖营房。看守所号房是幢正方形建筑,中间有个两,三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东,北两区共有32个号房,专门用来关押刑拘批捕的犯人,西,南两区的32个号房用来关押审判及己经审判,即将送往监狱的犯人。
马倌关进看守所东区7号房时,正好是吃夜饭时间,他早己是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他有过蹲号坐板房的经历,走进号房便等着号房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背靠墙,作出个标准的站姿,不卑不亢地叫了声;报吿号长,新兵马倌前来报到。眼珠子骨碌碌地搜寻一圈,号房一共才有九个人,这些人中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心里霎时凉了半截。作为一个两进宫的人,他心里明白这二十多个平方的房间,既是拉帮结派搞阶级斗争的现场,又是个火药桶,一不小心就会爆炸,引起场混战,随便一件杂物,饭盒皮鞋牙刷柄都有可能成为打人凶器,更别说拳掌脚尖了。
有人朝他嚷叫道;新兵,去把看守所所规默读三遍。
马倌听话的走到张贴着看守所十条所规的墙下面,装模作样地默读了两遍,转身看他们只顾着埋头往嘴里扒饭,不住地吞咽唾液,过了半分钟,还是没人回应的报到,索性提高嗓门喊了声;报吿号长,新兵马倌前来报到。
有人咕噜了一声;这个新兵中气很足嘛,吃完饭请他开飞机还是老鼠钻洞。
有人对着号门上的小窗口,连喊了几声;报告张干部。
有人在号门外的走廊里吼了句;什么事。
报告张干部,号房刚进了新号,要求加客饭。
马倌听了后心里明后;老号是不可能替新兵要客饭的,自己这顿夜饭被他们瓜分了。目前讨好这些人的办法只有一个忍字,忍到媳妇熬成婆,再去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或者豁出去看准刺头货背水一战,硬吃眼前亏,再被干部拉出去一顿鞭棍,上铐调号房,境遇可能会有所好转。马倌想采用的策略是暂且隐忍,了解清楚内部人员情况,向瓜分他夜饭的人低头弯腰,皇位轮流坐,轮到他坐位时,这人要么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要么以牙还牙,饭债饭偿。马倌不是善于忍的人,目的很明确, 现在的忍是为了享受以后的回报。他咽着唾液,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态渐渐地趋于平和。
客饭从门洞里传了进来,有人接过客饭,塞到铺板下面,然后讨好地说了句;新兵肚子里有油的,这个留给你当点心吃。
马倌明知道进号房的头三顿饭,要被老号头占吃掉的,但他已经饿的双腿打颤,心想老子要归要,给不给我吃你们看着办吧;报吿号长,我关在市刑警队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长的虎背熊腰,手腕上刺着个比姆指略大的忍字,张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的人,站到了他跟前;不懂规矩吗, 喊报告前要先蹲下。
  马倌强忍住满腔怒气,象听话的孩子曲起膝盖,蹲在号板前;报吿号长,我关在市刑警队一天一夜没吃饭。这顿晚饭先给我吃了垫垫饥。
那人讥嘲道;看你这付饿煞鬼投胎的样子,号长没空理你。
马倌趁这伙人吃饭的时间里,凭着自己的观察和猜想,基本摸清号房人员的身份,半躺半坐在一号铺位,头发蓬乱。蓄着络腮胡子,打量人时喜欢眯缝着眼睛,不苟言笑,约莫有四十多岁的人,应该是号长。估计羁押了好几个月,面露菜色,一付死人不问姓的样子,只管吃饭不问事,有着老绅势的派头。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可以直呼其名;周福兴。2号铺位上的人剃了个板刷头,猪鬃一样又粗又硬的头发,根根立在脑袋上,浓眉大眼,从傲然的表情上可以看出,除了号长周福兴,他不屑跟其他人啰嗦,也就是说从心眼里瞧不起号房里鬼头贼脑的人。那个长的虎背熊腰的人不过是号长的左臂右膀,打手狗腿子的角色,这种人最难应付又得罪不起,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他会象条疯狗缠着你狂吠乱咬,要是反击他,等于辱了号长的面子,遭来的不仅是群起而攻之,还有干部拳脚棍鞭。号长因为有干部做靠山,狗仗人势地在号房里私设刑堂。而干部有意识地纵容号长用暴力树立威信,从而达到替代他们在号房里管理犯人的目的。
新兵,去洗饭碗。
马倌收拾铺板上的饭盆时,无意中和板刷头有了次短暂的目光对视,直觉吿诉他,板刷头是杠子上的人,要在号房这个封闭又独立王国里混得开,先要和他搞好关系。随后给他带来一阵惊喜的是收拾的饭盆里,居然有只饭盆里有别人吃剩下的半块饭和一根萝卜干。他把这只饭盆放在最上面,端到号房的另一头,背朝着大门,做贼似的抓起两把饭塞进嘴里。这时,身后有人开口道;吴一新,去把新兵喊过来问话,让小贼骨头先洗碗。
吴一新就是吩咐马倌洗碗的人。
马倌抹了抹嘴,站到原来的位置,吴一新狐假虎威象煞是个替补号长,开始例行公事的问话;几进宫啦,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马倌看着要小自己几岁,装模作样的吴一新,又好气又好笑,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两进宫,开鞭。
两进宫?上的大山还是小山,你有绰号吗?在那一片活动,跟谁混的?
大山。社会上的绰号叫马倌,在火车站一带活动,跟自己混的。
那你对十八间,新丰街那一片的人很熟啰。
不熟。马倌鄙视了他一眼,心想要是在社会上,早就打的你不认亲娘老子了。
新兵校条的规矩你懂的吧。
当然懂。马倌斜视了两号铺位的人,他正跟号长窃窃私语。
你犯了多大的罪,要关进刑警队。号长貌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我是主犯7.29事件。
什么7.29事件,我们在号房里知道外面屁的事件。吴一新嚷叫道。
7月29曰,我和马山埠的大勇在大光明路上约战,一直战到市委里面去了,这样一来把事情闹大了,公安局成立7.29事件专案组,由市刑警队负责主办,所以我就关进刑警队了。马倌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一遍,又将两只手腕伸到号长面前给他看一圈紫黑的印痕;饿着肚子吊拷了一天一夜。
他的诉苦果然赢得了号长的同情,他发话道;一新,先把那碗饭给他吃了再说。
你狗日的要是编故事骗人,老子要你连本带利呕出来。吴一新十分不情愿地把饭盆往马倌面前一推,他象是怕有人反悔抢走饭碗,捧起饭碗坐到最靠里的墙角,三下五下的把一碗饭扒进嘴里,又去要了半碗水,咕噜咕噜灌进肚里,这时听见有人在叫;马倌,还认得我吗。他循声望去,是个卷烫菊花头发型的人坐在铺沿上,笑嘻嘻地望着他,马倌正要上前辩认那张面孔,吴一新上前飞起一脚,踢在菊花头的脑袋上;谁允许你跟新打招呼了。
坐在号长身旁的人噌的站了起来,大概想上前呵责几句,被号长喝住;丹阳,让他们去闹。
两号铺位上的李丹阳,关进看守所的这几个月里,警察就来提审了一次,人证物证俱在,暴力抢劫是坐实了的罪名,先抵赖后承认,然后在审讯笔录签名摁指印。看守所毎个号房里都有一本《刑法》书,他喊上周福兴对照《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在抢劫罪的量刑标准,逐条研究;五到七年的牢肯定是要坐的。周福兴肯定地说。
李丹阳听了懊丧不已,三个人就抢了那几十元钱,加起来却要坐十几年牢。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完全象个搭错神经的疯子,看谁不是贼就是贱骨头,张口就骂,挥拳就打,抬脚就打,后来被干部上铐,睡了三天警板。那三天里,周褔兴以自己坎坷的人生经历,劝慰开导他;人生在世过分沉湎于懊悔,心胸会变得狭隘,最终也会被懊悔所埋葬,每人都只有一个心脏,谈不上谁比谁坚强,沉得住气,弯得下腰,以后自然抬得起头。你想我怨不怨,别人拿我的枪去玩了一下,结果凭空无故地坐了五年牢。
周褔兴说的是自己在文革期间所经历的一件事。59年?他从师范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常武中学做教师,文革开始的头一年,他加入了保皇派,成为教师兵团里的骨干分子,后来又被推选为联合指挥部,简称联指的五个常委之一,负责思想指导及对外宣传工作。联指內部有自己的执法及审判部门,67年的夏天,联指的死对头造反派主力军,带人带枪冲进邮电局,抓走了十几个联指成员,最终有四名成员以间谍罪判处死刑。联指得知此消息后,随即从设在三堡街立新厂內的监狱里拉出四名主力军成员当场审判,以反%党反社会主义罪,判处死刑。四个人中最大年龄37岁,年龄最小的才25岁,是个刚走入社会的大学生。联指的刑场设在新市路上的內燃机厂內,审判结朿后,四个人被黑布蒙住眼睛,架到围墙外面预先挖好的土坑里,枪毙现场有上百号人起哄看热闹,四个人跪在坑沿上,执法队对准后脑勺扣动扳机,然后一脚踢进坑內。大学生是最后一个枪毙,他听到第一声枪响便吓趴下了,执法队对准他后脑勺打了两枪,抬脚踢进坑里,人还没死透,两只脚垂死挣扎地乱蹬。周褔兴的勤务兵原是烈士陵园门卫孙保国,他见状便开口跟周褔兴说;你的手枪给我玩玩。周褔兴当时忙着指挥别人往围墙上贴标语,只以为他要枪去打野狗打猫练瞄功,随手从枪套里拔出枪,给他时特意关照了一句;当心伤着人。
孙保国用枪对着大学生脑袋打了一枪,嘴里还叨咕了一句;省得活难过,我来送你上西天。
文革期间砸毀的公检法,七十年代初重新恢复日常工作并着手调查文革期间发生的命案血案,联指制造的枪毙四人命案,当然难逃法律制裁,主犯首犯被判了无期及五至十八年不等。补打了一枪的孙保国判刑八年,而借枪给他的周褔兴判刑五年;想继续活在世上就不能绝望,做一个绝望的人。他的这句话,让李丹阳开窍了,一闲歇下来嘴里就哼唱热门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迎着那长征路上战斗的风雨,为祖国贡献出青春和力量。

按号子里的规矩,晚饭后是给新兵校条过闸子的时间,所谓校条,也就是杀威棍,给新号来个下马威。把你在社会上三翘六弯的犟倔脾气熨平抹直,免得三天牢饭, 凭靠着自己手臂粗名气大,便把号长也不放眼里,甚至篡权夺位。所以不管你在社会上是龙是虎还是虫,进了号子一视同仁新兵待遇,这是沿袭惯有的规矩,即便号长的兄弟朋友进了号子,也不能特赦享受豁兔权,当然,给他校条时会关照一声;这是我的朋友,意思一下就算了。言下之意; 不要穷凶极恶,手下留情,蜻蜓点水走个形式就可以了。凭号长这么一句话,他便可以少受皮肉之苦了。
整人校条可以是号房里唯一的娱乐活动,犯人在号房里一关几个月,整日整夜闲着没事做,白天伙在一起胡编乱吹自已的经历彺事,表演传授混饭吃的手艺,白拆子教赌徒如何拆皮夹子,赌徒教诈骗犯如何开花页子出老千,诈骗犯教强奸犯如何骗女人自觉自愿脱裤子,强奸犯去向开鞭生详细汇报强奸细节,一到夜里,有人躲在被窝里哭,有人躲在被窝里做恶梦,有人躲在被窝里哼哼唷唷打手枪。有新兵进号房,如同给犯人们送来了欢乐,一是可以通过他了解到社会上的最新动向,二是以整人校条制造乐趣,借以消磨焦躁又绝望的时光。校条的方式种类繁多,是因为集众人聪明智慧及历年相传的缘故。马倌上回在看守所里被人校条,玩的叫插秧苗,双手伸直,夹头撑墙站成字形,号子里的十来个人站成一排,轮流用肘狠狠锤击后背,一人三下。有人站在原地锤击三下,草草了事。有人象是跟他有杀父夺妻之仇,退后几步来个冲刺跑,高高跃起后用肘狠命锤击后背,把他连锤了三个狗啃泥,锺趴了爬不起继续撑墙站成字形,直到所有人插完三根秧苗为止。马倌亲眼所见,有人只被插了几根秧苗,便大口大口的吐血,干部要是来查问,这人遵奉号房规矩,一口咬定吐血是自己身体原因所造成,这样的操作,对于干部犯人皆大欢喜,因为没人需要承担后果。号房里的规矩与秩序全由暴力来管理与撑持。看守所因刃默认这种犯人管制犯人的方法,会有意识的挑选资格老,胳臂粗兼有暴力倾向的人做号长,施用暴力管理,在号房这种特殊场所,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另一种正义。
吴一新好象跟马倌前世有仇,偏偏盯上不放,他听见马倌悠然自得地打了个沉闷的饱嗝,心里大为不悦,抬起一脚把他放在地上的饭盆,踢到了墙角落;去把你的狗食盆洗干净了给我检查。
马倌心里明白吴一新是在存心找茬,他是号长的狗腿子,号长刚让自己吃了碗饭,总不能吃饱肚子,眼里就容不下人,癞皮狗狂吠乱咬,我总要认狗主人的一份情吧,碰到这种狗畜牲也只好自认倒霉。他把饭盆洗干净后不卑不亢地递到吴一新面前;请你检查。
吴一新斜视了马倌一眼,张口往饭盆吐了口腥臭的唾沫;记住了,这是你专用狗食盆。
士可杀不可辱。吴一新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马倌,让他瞬息象头咬断铁链,冲出牢笼的困兽;老虎不发威,你就当老子是病猫。马倌感觉怕吴一新逃跑,突然伸手一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里的饭盆哐哐哐地连续敲打他脑袋,敲了三,五下,饭盆从手里突然滑落,索性用拳头猛击他的面孔,一阵暴风骤雨式的猛击,霎时把吴一新打的晕头转向,疲于招架地退到墙角,嘴里喊着;你们人吶,上,上啊。终于有人回过了神,噌地从铺板上站起两个人,冲上前想帮忙解围,李丹阳突然喝道;滚一边去,让他们两个对开。他看着马倌用拳头将吴一新打趴在铺板上,心里滋生惺惺相惜的情愫,而吴一新在他眼里不过是条门下的狗,不值得为了条狗而与一个可交的朋友失之交臂。
直到号房外传来急促的跑步和叱骂声,马倌才收手站到了张贴所规的墙前,吴一新蜷缩在墙角里,故意提高嗓音,哎哟哇啦地哼唷。张干部哐里哐当打开号门走进号房,后面紧跟进了两个干部;全部给我面朝墙,蹲下。张干部吼叫道。
号房里的十个人在墙脚前蹲成一排。
周福兴,号房里发生了什么。
周福兴先喊了声;报告。然后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我正好在撒尿,一开始听声音以为闹了玩,我也搞不清是谁先动手。
马倌喊了声;报告。得到张干部允许后,转身指着马倌;报告张干部,我叫刚进来的新号念所规,他说自已是文盲不识字,我批评他这是反管教行为,他就用搪瓷碗和拳头对着我脑袋面孔连打了几十下,大家都看见可以作证,我绝对遵守所规,没有还一记手。
马倌以前在监狱守所见多了恶狗先咬人,恶人先吿状的事,这是最常见自我保护的手段,警察也是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新兵怎么可能一进号房教训老号呐。所以没必要去跟干部辩解,自我辩解常常视为态度恶劣,不服管教,反而多吃苦头,现在混到乡下人挑粪桶,两头都是屎的地步,随他妈去怎么弄吗。
张干部飞起一脚,踢在马倌后脑勺上,额骨头重重地撞在水泥墙上,顿时眼冒金星; 立正。
马倌从蹲姿改为站姿,目光越过张干部的肩膀,盯看着身后污迹斑斑的墙,紧抿嘴唇,闭口不言;其他人全去坐板。张干部又吼叫一句,他们纷纷爬上铺板,象和尚一样盘腿打坐。
马倌犟头倔脑的表情激怒了一旁的干部;看你的腔调好象不服气嘛。他手往旁边一伸,有人立即领会了意思,爬到铺板边沿,找了两只塑料底布鞋送到干部手里,他先是飞起一腿,马倌没作躲闪,踢在了胸口,紧接着左右开弓,两只鞋底抽在他脸上,噼里啪啦的声响象是除夕夜里点放的鞭炮声。
估计干部也抽累了,鞋子顺手一扔,不住地来回扭动手腕,马倌两边脸颊鼓胀成了半球形,红的好象绽开中的花瓣,但他依然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是想跟我面前玩硬气功,我倒要看看是你皮肉硬还是我的皮带硬。张干部边解皮带边吩咐道;来两个人替我把他按在墙上。鼻青脸肿的吴一新一听来劲了,自吿奋勇地举手;我来。上前剥下马倌身上的确良衬衣,和另一个人一人拉直他的一条手臂,拉成一个大字,马倌赤裸的胸膛贴在墙上,裸露的后背正对着张干部。习习生风的皮带一记接一记抽打在后背上,马倌终于开口对自己说了句;讨饶吧,跟看守所干部顶杠不是自找苦吃吗。他先是哇啦哇啦喊叫几声,然后讨饶说保证遵守所规。张干部这才停下手,揉捻着手腕退后几步,嘲笑道;原来你不是钢筋铁骨啊,
我不是。
不是就好,不过我喜欢跟硬骨头玩,讨厌尖刁贼滑的软骨头,你听好,我的工作就是看守你们坐板房坐到上山,谁要给我添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张干部又转向周福兴;你是号长吧,号房里再有打架的事,帐要连你一起算。
  张干部,我估计要开庭审判了,自己心事重重,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实在没有心思精力当号长。周福兴只想在号房里做个活神仙。
  不要找借口推卸责仼.那你给我推荐一个镇的住这些地痞流氓的人呐。李干部说道。
周福兴手指着李丹阳;他上过大山,暴力抢劫流氓斗殴两进宫,绝对有能力魄力管理号房。
那就由你来做号长,叫什么名字。
报吿张干部,李丹阳。李丹阳故意面露难色。
我不在时,7号房由你管理,谁违纪违规给我狠狠的镇压。李干部扔下这句话,锁上号门,哼起小调,数十米长的走廊里巡视了个来回,最后哐当一声锁上了铁栅门。
  周福兴的往外挪出个空位;一号铺位要让给你了。
你开什么玩笑,只要我在号房,你永远是7号房的一只鼎。李丹阳随后跟马倌找话说了;你上大山也是在洪泽湖。
马倌心里瞧不上号房里任何人,号长既然主动发问,也只能有问必答;嗯,前年回来的。
我是去年初,我在二中队。
我在四中队,后来调到一中队。马倌补充了一句;常武人跟南京人打完了架,干部把四中队的常武人全调到其他中队去了。
你要比我大好几岁吧,我是61年生的。
我是55年生的。
要是在社会上我还应该称呼你老绅势。
人都混进号房又要上山坐牢去了,讲以前社会上的光荣历史,反而觉得丢脸。
在号房里也就靠吹牛比发大兴消遣消遣了。
号长,过闸校条的事你看能不能挪后两天,让我背上的鞭伤稍微恢复一下。马倌注意到吴一新坐到周福兴身边,唧唧歪歪地说着什么,故意话头一转,掂掂李丹阳的气量。
我是刚接任号长,你这事还是要由老号长来作决定。李丹阳反应敏捷,把难题踢给了周福兴;老号长,新兵提出申请,能不能等他背上的伤好些了上规矩,过闸校条。
就是这意思。马倌盯着周福兴,心里轻蔑一笑;跟我斗智斗勇了。只要拖过两天,他自信就是用皮鞭逼这伙人给自己校条,谅他们也不敢动一根毫毛。
周福兴果然是只老狐狸,呵呵一笑;你这样问,我就表达个人意见,就当张干部替我们校过条了,呵呵,同意我个人意见的不用举手。
全号房没有一个人举手。
周福兴接着说;你也不要记恨,以后打击报复吴一新,他也是按号房里规矩办事,特殊环境特殊活法,上过大山的人应该明白事理,我们做过不光彩的狗。给我面子你摇下头,以后不谈恩怨,只共交情。他见马倌摇了两头;你睡三号铺位,吴一新,去弄点水帮马倌清洗背上伤口的汗渍。
张干部的皮带把马倌后背抽的皮开肉绽,轻微地碰到伤痕,便能感觉针锥般灼痛。刚才还对他狠三凶四的吴一新,此时跪在铺板上嘘寒问暧,小心翼翼地用布条清水擦洗伤口,没话寻话地套近乎。
  李丹阳自言自语了一句;老耿带出去提审大半天了还没结束,不会送进小号了吧,我还指望他捡几个烟屁股回来。
李丹阳说的小号,是用来关死刑犯的小号房。
吴一新回了句;看他蔫头蔫脑的样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几次半夜爬起来撒尿,看见他眼睛睁了大大的,象死鱼眼睛盯着房顶,吓了我一大跳。这狗日肯定隐瞒了罪行,我给他算了命,钳口不紧不细溜,把牢底坐穿也出不去。
他话刚说完,听见外面有人用钥匙开号房门,吴一新和马倌赶紧爬起来挺直腰板,盘腿打坐。号门哐的一下打开,老耿蔫头搭脑,双腿象是绑上了沙袋,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号房,跟进的值班干部问了声;给他留夜饭了吗。吴一新抢着回答;报告干部,给他留了一客饭。李干部又问一声;谁是号长,出来一趟。李丹阳以征询的目光看了眼周福兴,起身走到号门口,大声地喊了声;报告干部,我是号长。值班干部手指着地上的皮老虎与警板;把它扛进去,马上有人帮他穿上。李丹阳把皮老虎与警板扛到铺板上,以为没事了,刚坐下又被值班干部喊到门外;晚上按排两个人看守他,料理他的吃喝拉撒,明,后天送他去西区小号房。值班干部说完朝墙脚处呶呶嘴,李丹阳侧头望去,墙脚处有个捏瘪了的烟売,心领神会的一笑,弯下腰装作要拔鞋帮,迅捷地把烟壳抓进手里。
不一会又来了两个干部,先替老耿穿上皮老虎,所谓皮老虎就是用粗帆布缝制成的背心,两边腰际处缝上皮带,他们把老耿摁在警板上,值班干部麻利地用皮带把他绑捆上警板,双脚双手套进警板上的铁环,啪嗒一声上好锁,老耿完全固定在警板上,不得动弹了。
老耿从穿皮老虎到上警板的整个过程里,象个活死人一样始终闭着眼睛,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值班干部刚关上号房门,吴一新象煞有先知之明地说道;我刚才说他把牢底坐穿也出不去吧。
周褔兴说道;皮老虎一上身,脑袋必要开花,恭喜老耿要打靶了,早死早脱罪啊。
李丹阳忙着数烟売里的香烟;一共两根整枪,十个烟屁股。
周得令问;发的值班提神烟。
李丹阳点着头说;这几个烟屁股给菊花头和吴一新,让他俩晚上夹控老耿。
菊花头和吴一新兴高采烈地从李丹阳手里领到了七个烟屁股,按规定把躺在警板上的老耿抬到号房中间,这个位置最适合夜里的巡视干部,通过风门观看老耿的全貌。菊花头连问了老耿几声;要吃饭了吧。他翻了下白眼,摇摇头就是不出声,吴一新看他装死的样子,心里来火了,照着他肚子踩了一脚;你有种去跟干部作死,跟我们犯人装什么死。再问你一遍,不吃我替你吃了。
老耿连白眼也懒得翻了,摇摇头咕哝了句;不饿。
号长,他说不要吃,就给马倌吃了。他把饭碗端到马倌跟前,诌媚地说道;这客饭给你吃吧,如果干部要来问我就说是我吃的。
马倌眯着眼说道;你一会做人一会儿做鬼,你到底......。
在这里面做鬼不吃亏,之前的失敬之处,请高抬贵手,小人不记大人过,不对,话说反了,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马倌看着他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跟你多啰嗦,吃饱肚子要紧。
菊花头看见老耿裤袋里露出了小纸角,抽出来一看原来是老耿的判决书,一共是三张六页,草草浏览了头几行,突然惊叫道;这狗日的是强奸犯,强奸的还是幼女。警板上的老耿双脚乱蹬,声嘶力竭的喊道;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吴一新吓唬道;你死到临头了还怕什么,再乱叫当心灌你尿。
老耿朝他翻了个白眼,又不吭声了。吴一新夺过判决书;你这狗日的骗我们说自己是拐卖妇女罪,原来是强奸幼女罪,作孽啊,老子要屙屎就往你嘴里屙。他随后把判决书递给李丹阳;你先看,强奸判决书就象手抄本黃色小说。
李丹阳接过判决书又传给周福兴,被他伸手挡回;你看了讲给我听吧,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耿的强奸罪判决书让阴沉沉的号房顿时活跃了,一个个流着馋涎等了要看,吴一新看完后愤恨地骂道;这狗畜牲竟然强奸自家人,连亲侄女都强奸,这狗畜牲强奸妇女强奸幼女,不打靶枪毙不足以解民愤。他随后找了只有洞的搪瓷破盆,然后叫人用牙刷柄撬开老耿的嘴巴,搪瓷盆的破洞对准他的嘴巴,他对着破盆撒了泡热腾腾的尿, 冒着热气的尿从破洞里一滴滴地滴进老耿嘴里;你要是敢不喝,我马上屙屎给你吃。
老耿闭着眼睛吞咽下一泡尿,然后弹开死鱼眼睛辩驳道;我根本没有强奸妇女,我们偷偷摸摸同居了好几年,是她女儿发神经病写人民来信检举揭发说我强奸她娘。
啪啪。吴一新扇了老耿两个大耳光;给我老实交待强奸妇女的经过。
不是都写在判决书上了。老耿说。
啪啪。吴一新又扇了老耿两个耳光;老子要你亲口给我交待强奸过程,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讲继续灌尿。
  老耿被吴一新这么一激,铐在警板上两只脚乱蹬,嘴里喊起救命,吴一新急溜溜用破碗扣在他脸上,值班干部己经听到号房里传出的动静,急匆匆地赶来,凑近号门上的风洞;瞎叫什么,都活的不耐烦啦。吴一新站起来走近号门,喊了声;报告,这个人刚拿到判决书,情绪不稳定。
老耿象是见到了救星,大声叫道;不是不是,是他灌尿屙屎给我喝。
警察瞥了眼警板上的老耿,低声吿诫;你负责看守他是吧,不要瞎来瞎揪,吓唬吓唬就好,弄出事情来我找你算帐。
吴一新听着值班干部脚步走远了,用脚踩上老耿的腮帮子,狠狠的一旋;你这狗畜牲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子要让你死前在我手上脱一身皮。
马倌听见号房里的人议论强奸犯打靶,立即联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背上的罪名;轮奸罪。整个人坠入不见底的深渊,脸上蒙了一层阴霾,因为后背有鞭伤,只能趴在号板上,心里只能默默地为自己喊冤叫屈 。睡觉铃声一响,李丹阳开始不定心了,指配菊花头与吴一新一左一右地半躺在警板两旁,便和周福兴先商量先抽根香烟还是抽烟屁股卷个喇叭头,正巧吴一新卷了个喇叭头,过来跟周福兴借火柴梗。李丹阳说抽根整枪吧可以节药根火柴梗。他把香烟塞到周福兴的嘴里,随后开了句玩笑;这个小姊妹还是原封头,请前辈开苞。周福兴哈哈一笑;我不是糗你,我就活到这岁数,搞过的原封头肯定比你这辈子见过的原封头要多上几步,以后要是有缘,在社会上叉到原封头肯定让你开苞,这根原封头我就当仁不让,唉,几个月没抽上根开苞烟了。
马倌满腹心事地趴在铺板上,忽然听见划火柴的声音,一个俯撑坐了起来,看见菊花头叼了个喇叭头,神气活现地向他召手;来抽几口。李丹阳先把抽剩的半根烟给了他;拿去抽吧。马倌说了声;有数。意示情意领了。然后坐到菊花头身旁,菊花头仗着爷爷奶奶娘老子都是医院里的医生,上山下乡插队茅山,当了几年的赤脚医生,马倌老是到他那里去连吓带骗混病假,两个人处的比较容冶。那时他剃了个小毛头发型,看上去活脱活象个当地农民,回城烫了个菊花头,整个形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马倌认不出他是谁了;你这个三拳头打不出个闷屁的人,怎么也会跑到看守所里来了。他好奇地问道。
菊花头说;你猜。
马倌说;再给你两个胆也不敢去打砸抢偷盗骗,非赌即嫖,乱搞男女关系。菊花头说;猜对了一半。
马倌说;不猜了,讲就讲,不讲就拉倒,我去睡觉了。
菊花头话还没讲,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嘴里喊着冤,手死死抓住马倌的胳膊,指甲在他胳膊上掐出深深的血印,几分钟就能讲完的事,连哭带诉的讲了半个多小时 ,唠唠叨叨说在电大补习班里如何认识一个女同学,如何在下课回家的路上慢慢地热络了。有时逢到上夜自习,他会跟朋友借辆凤凰牌自行车,骑车去电大上课,下课回家路上如何哄她坐到自行车后座,顺路带她一程。有次,女同学说几道题目不会做,两个人在路灯下头碰头,趴在车坐垫上,解说了两道题目,女同学说两个人在马路上这种亲密样子,给外人看到了影响不好,不如去我家里辅导吧。又说了通我一个住家里没人之类的话。菊花头以为自已交了桃花运,屁颠颠跟着女同学去了家里,关上门两个人就抱在一起象狗一样又是吻呀舔又是解纽扣脱裤子。菊花头说到这儿突然拍着胸脯发誓;瞎说天火烧,全是她主动包括骑马擦枪也是她教会我的。瞎说天火烧,我狗日的不是童卵子,从来没跟女人睡过觉,我前前后后一共在她家住了二个半晚上,结果被她邻居发现,跑派出所报案;你知道我被定了什么罪,破坏军婚罪。老子当场气的差点昏过去,我还以为她是没结婚的大姑娘,做着和她白头到老的美梦,结果这辈子害在她手上了,女人真他妈是祸水。
马倌嘴上说;以后要长记性,女人身上捞不到便宜的。心里却愤恨地想;老子比你还冤大头吶。
吴一新又卷了个喇叭头;叫化子不留隔夜食,抽光吃光身体健康。他把喇叭头故意在老耿眼前晃几下;想抽两口烟吗。老耿说;求你给我抽二口。吴一新说;你把轧姘头的事讲出来听听,我就给你抽二口。老耿说;那种事只好做,再从嘴里讲出来就难为情。吴一新说;你就要拉出去打靶了还怕什么难为情。菊花头一旁插嘴;快讲快讲,再不讲我要屙屎了。老更哽咽着说;那我就不抽了。
马倌突然有种幻觉,某天也象老耿一样穿上皮老虎,躺在警板上被人侮辱调戏,不由同病相怜地开口道;不要寻他开心了,留个屁股给他抽二口。
吴一新见马倌帮腔了,不情愿池把抽剩的烟屁股塞进老耿嘴里;抽完了赶快谢谢马倌同志,不然的话给你屎吃也不会给你烟抽。
老耿狠命地抽了两大口,结果烟屁股烧到了嘴唇,又烫又粘 ,噗噗地往外连吐了几口唾沫,烟屁股还是粘在嘴唇上,最后还是马倌出手嘴唇皮连带烟屁股从他嘴上硬扯了下来。老耿瞟了马倌一眼,突然象孩子哭了起来,浑浊的泪水簌簌的往下淌,声音越哭越响。
李丹阳骂了句话;深更半夜哭什么哭,死娘老子啦。
号房里顿时鸦雀无声,除了压抑着的抽泣,还有灯泡发出嗞嗞的声响。
马倌睡不着, 一脑子的胡思乱想,斩不断,理还乱。大光明路上的约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约大勇在新丰饭店里谈判,是作了两手准备,强硬只是试探,干倒不如吓倒,偏门钱本来就没有一人独混的道理。如果大勇坚持不让步,他想好再让一成,结果刚想跟大勇重谈条件,公鸡横插一脚,闹出了个约战,定约战地点,石头剪刀布偏偏又输给了公鸡。他刚想出圆场的话,重新坐到谈判桌前,偏偏这个时候警察出现了,把人都给吓跑了。约战说不上胜券在握,但绝对不会输,偏偏又去想出个馊主意,把人马一分为二,伏击不成反而蚀了把米。毛猴子标准是人搀他不走,鬼拉他跟着跑,偏偏逃到市委里面去。再想到那个又骚又贱的女人,马倌更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全是天注定;老天爷存心要我的好看了。
这天上午,老耿被值班干部押送去了南区的小号房,张干部又指配李丹阳按排两个人,把号门外的走廊清扫干净。到号门外面去干活,那怕争破头都想干的好事,李丹阳跟周福兴说;我们两个去爱劳动。周福兴目光转向马倌;你有同案犯抓进来了吗。
马倌困惑地看着他;有啊。
周福兴暧昧地笑着说;你和丹阳出去打扫卫生,找机会跟同案犯打个招呼,统一下口径。
马倌刹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做了个作揖姿势,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兄弟有数,后会有期。
马倌扛了竹帚,跟在李丹阳屁股后面正要走向走廊另一头,却被张干部喝住;派你这个新兵出来扫地,是想跟同案犯串通口供吧。
报告张干部,我没有同案犯,出来扫地是想呼吸新鲜空气。马倌心想蒙混过关最好,混不过大不了踢回号房。
你们想玩的那点小儿科伎俩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记住,不许跟其他号房里的人讲话。张干部背靠号门看着他俩走到走廊尽头,刷刷刷的往回扫地,嘴里吹起了口哨。
整条走廊里的16间号房,后面5间是空着的,扫到11号房门口,一张张嬉皮笑脸的脸象拉洋片似的从风洞口闪过,个个强装欢颜,装的真象是在号房里渡假。马倌心里明白,在监狱号房里大诉冤枉苦楚如同撒娇卖傻,非但没人理睬,反而会被人讥笑嘲讽瞧不起,这些人不如装出点无所谓气概笶笑别人,骗骗自己。
马倌扫到9号房门口,听见从风洞里传出嘘嘘声,侧转头一看,马猴子在风洞后面朝着自己微笑,朝前窥了眼,张干部脸朝7号房,他扫地到了门前,轻声问了句;什么罪。马猴子说;流氓斗殴,强奸罪。马倌接着问;约战的事也承认了。马猴子不可置否地说道;不承认也没用,老派已经掌握了全部事实。马倌说;怎么可能呐。马猴子回道;是我那个没出息的弟弟,一抓进去哗啦啦地全招了出来,他在11号房,昨天看见他又喊出去提审了。
马倌低头斜视了一眼张干部,他也侧过脸注视着他,赶紧大幅度地挥舞竹帚,往前刷刷扫去,心里唉叹一声;天注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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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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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1983年9月3日的深夜,大勇终于现身了。
2日午后,平头赤膊躺在藤椅里,肚子盖了条脏兮兮的蓝白条纹浴巾,在听收音机播放的刘兰芳演讲长篇评书《岳飞传》。三郎刚来通知,定在后天中午跟他一块去山里避风头,盘缠开销钱也由他来承包。平头听三郎说话口气,就象跟自家人说话,心里不免一阵感动。三郎走后他重新整理随身要带的行李,两身换洗衣服,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全套四十八本的《三国演义》小人书,他想吃夜饭前去趟新华书店,买全套的《水浒》,《说岳全传》小人书,用它来消磨躲在山里的时间。他刚整理好行李,才听了几分钟评书,便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喊着平头平头。他湊近门缝往外窥看,一看认出来人正是上次来送口信的人。平头开门让他进了屋里,发现这人额头上多出一条有小手指长的刀疤。
大勇让我来给你讲一声。他说到这儿,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屋里扫视。
家里就我一个人。
今晚十一点,他在东河沿盐库等你。
东河沿盐库那么大,说个准确地点。
哦,他跟你讲什么事了吗?
没讲。刀疤顿了下;他说以前答应帮你介绍小姊妹的。
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话,他是叫我一个人去还是要带些人去?平头的话带有明显的试探性。
他只叫你去和他见面。刀疤说完这句话,发了根烟;我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平头起身送他到门外,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烟尘里,才蓦然想起7月29日大光明路上,那个沉默寡言地蹬三轮车运输开鞭家伙,就是这个人。
平头随后打消了去新华书店买小人书的念头。晚饭是一个人吃的,二碗饭,一盆冬瓜海带汤。吃过晚饭去找师傅三郎,和他谈谈稍后跟大勇见面的事,开了后门一眼看到大姐的自行车停在三郎门口,想想后天就要离开常武,就不要去打扰他俩谈恋爱吧,躺到床上总觉得呼吸不畅,有股气憋在喉咙口。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和大勇见面的场景,他算了下跟大勇一共也就见过五,六次,印象中的面孔已经有点模糊不清。因为大勇主动约他见面,之前肚子里的怨气怒气转眼烟消云散了。平头猜想大勇找他无非两件事,一,来送盘缠开销的钞票。二,带上他们一起跑路。
平头看了下钟,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焦躁不安又乱糟糟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打发时间,放松情绪的办法;看电影。走出家门,老是觉得身上少带了样东西,把裤袋里的东西全摸出来查了一遍;大门钥匙,香烟火柴,钞票,一样不少。走上一段路才突然想起,忘了带上把家伙。他一溜小跑回家,从床铺下拖出一把柴刀,插进皮带,这才踏实地舒了口气。
新华电影院放映的是老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八点钟一场的仍有余票,平头算算时间差不多正好,买票时嘴里念叨着电影里的接头暗号;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平头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在电影院里看《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党卫军上校那张瘦削冷峻的脸刚出现在银幕上,平头已经斜躺在座位上打起瞌睡。最后还是散场时噼里啪啦凳椅声把他吵醒。出了影院,哼着《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主旋律,朝盐库方向晃荡而去,平头本想喊上大毛一块赴约,目的是想证明给他看,自己以前讲的都是实话,自7.29之后,今天确实是和大勇第一次见面,他是会为朋友讨要个说法。转尔一想,他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如果不听自己的告诫,抢话头哔哩吧啦瞎说一通,不要坏了事。喊秤砣陪着赴约更不行,本来对大勇就憋着股怨气,万一话不投机,他是脑子一根筋那种人,管你三七二十一,卷起袖子拔刀就会捅,那就不是坏事,而是让好事也成一场祸。平头一路上琢磨对策,他到现在还是倾向于大勇是个够朋友讲情义的人,如果这回的确看走了眼,大勇是个专搞阴谋诡计的小人,把他们都当炮灰枪使,他也有心理准备,当场翻脸戳穿伎俩,先下手为强,把他砍趴在地,这也算是给朋友们讨回了一个说法。当然,事情不会由此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要为7.29事件而上山的朋友,讨要个说法。这些念头想法在平头脑子里仅是一闪而过;凡事该往好处想的,还是尽量往好处想。
平头自从住到三堡街上的老屋里,晩上几乎不到市里来晃荡,今晚出了电影院,从西大街一路晃进南大街,总觉得有点一反往常的不对劲,解放牌卡车接二连三地从身边开来开去,车厢两旁站着一排排军警或是民兵,经过南大街上的联防队,看见人街道上站了三,五排联防队员,每排有二,三十个人,估计是把附近几个点的联防队员召集在一起了,有二,三个警察面朝联防队员,听上去象在布置任务。平头作贼心虚,只敢站在斜对面,竖起了耳朵还是听不清警察的讲话,他继续往前走到广化桥上,一路上默数着从身边开来开去的解放牌卡车;23辆,而且没有一辆是空车,经过广化派出所,里面灯火通明。他没有急着拐进东河沿,而是点着了根香烟,左看右望,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确定没有被人盯梢,才沿着堤岸不急不慢地走近盐库,心里猜测着路上看到的景象究竟是怎么回事;调防,备战演习。这是他给自己找到最满意的答案,因为小时候也见过类似的景象。

大勇比平头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地点。
他前天晚上一回到常武,急着要做的头件事,是到广化桥下的半导体厂门口,等张嫒中班下班,接她去东郊公园旁的家里,两个人从半夜亲热到了第二天中午,张媛上班后,他出门打了个公用电话给老子,说自己刚回常武,住在老家里。老子说现在形势这么紧,你回來不是没事找事吗。大勇说外面风声也很紧,带出去的钱也花光了。老子把刚打听到的消息象是给上级领导汇报工作,给儿子传达了一遍。大勇听了着急的说那你赶快找人打招呼啊。老子突然压低嗓门,说办公室里来人了,你就在家别出门瞎跑,我叫小勇给你送钱,从那里来回那里去。
上一次,也是老子叫他跑出去避风头
八月初的一天,老子和在常武的老战友吃了顿饭,回来问他知道社会上出了件大事,小流氓拿着凶器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人,正巧被分管治安的徐副市长撞见。大勇听了心里格噔一下,人还装出浑然不知,摇着头连说不知道不知道。紧接着问,你怎么知道的。老子说我有战友在公安局当领导,今天在饭桌上讲的,说现在的小流氓是癞痢头撑洋伞,越来越无法无天,这回要他们好好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大勇听了老子这番话,真象是热锅盖上的蚂蚁,熬到晚上实在憋不住了,只得主动向老子坦白;那次打架事件我也参与了,但我没有动手打伤人。老子问;你是组织者吗?大勇眨巴着眼睛说;也算是,也算不是。
爱子心切的老子从儿子这句话里听出了他在这次打架事件中,扮演的肯定不是一般角色,第二天特意赶去公安局找老战友打听情势,回家后跟儿子说;公安局正在成立专案组,过几天就要着手抓人了。
当夜,娘出面给大勇讲;你知道这回闯大祸了吗?带上钱去你舅舅家住一阵,我们没写信叫你回来,你千万别自作主张回常武。
大勇接过娘手里的一沓钞票,去了高淳县城里的舅舅家,呆了近一个月,实在过不惯那种无聊压抑的气也透不转的生活。天一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上街除了听见狗叫声,连个鬼影也看不见,唯一一家电影院,来了部新电影,连续放映十天半个月,月亮还没升起,人己经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等睡觉,早上天蒙蒙亮,星星还挂在天空,人己醒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大勇一个人去了南京,找到山上认识的朋友,玩了几天后再回到高淳县城,觉得自己就象个聋子瞎子,常武到底是形势,朋友们到底面临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他便骗舅舅说有件急事要回趟常武。
大勇回到常武的第二天下午,挂断老子的电话后顿觉大事不妙,三十六计,逃为上策。随后找到刀疤,让他去送口信给大勇;今晚十一点,我在东河沿盐库等他。顺路把公鸡找来商量跑路计划和对策,刀疤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跟他讲;大勇的口信己送到,公鸡不在家,他舅公说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住了。大勇问;会不会给抓了。刀疤说;我没问。
吃夜饭的时间,娘和小勇一齐来送钱,娘哭哭啼啼地问;你这次要是被抓进去会判几年啊。大勇说;一,二年吧,我是去起哄看热闹的,又没动手打人。娘说;老子给你讲了吧,这次是中央发下来的红头文字,他的战友都不敢开后门替你说情。
我又没犯多大的罪,也用不着开后门说情。大勇安慰道,趁着娘去厨房的间隙,告待弟弟小勇;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一定要好服伺好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惹他们生气。
小勇今年才高中毕业,歇在家里复习功课,准备明年考大学,对社会一无所知,听了哥哥大勇的话,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好奇问道; 我听讲你老是在外面打架,那来这么多仇人。
跟我打架的也不一定是仇人,也有朋友,你就不要问的这么清楚。大勇敷衍搪塞道。
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有急事跟舅舅商量,不要往家里写信,没接到大人通知,绝对不要回家。娘哽咽着说完这句话,塞给大勇八百块钱,又摸出手绢擦抹脸上的泪水。
娘,还能再点吗,这些不够花。大勇估摸下大概数目。
八百块钱还不够花啊。娘又摸出个手绢包;家里所有的积蓄全在这儿了,呶,这是五百块。
娘跟小勇一起回家后,大勇关了电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听着三五牌台钟敲了九下,起身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出门了。
大勇把跟平头见面地点定在盐库门口,一是考虑到隐蔽性,二是离张嫒上班地点近,仅隔了座广化。他围着盐库门口废弃的吊车转了两圈,爬上吊车后拔出身上用报纸包好的杀猪刀,塞进铁架夹缝,然后猫腰钻进了驾驶室。这把杀猪刀他从高淳一路带到常州,以防不测。大勇坐在驾驶座位上,香烟一支紧接一支,心里盘算着是跟平头如何解释或是隐瞒残酷的现实,平头知道真相后要跟自己发急怎么办;随机应变吧。他己看见平头的身影象片乌云缓缓地飘了过来。
平头站在盐库门口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大勇的人影,故意假咳了几声,也没人回应,探头探脑的往黑黝黝的盐库里面张望了几眼,黑暗深处传出了象是小狗的叫声,脑子里立刻联想起前几天偷窥三郎家的情景,这叫声和大姐嘴里哼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他想大勇是否此刻也正带着小姊妹躲在盐库的某个角落。几年前的大年夜,尚书街人约好在家里吃完年夜饭,全郚去史家弄厕所顶上集合。人到齐后,晃荡了几条街后回到弋桥,平头说再晃下去也没劲,不如回家睡觉。大毛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盐库收压岁钱。他们听从了大毛的提议,去杂货店夜摊上买了十个双响大炮杖,六,七个人跑到盐库大门口,点着大炮杖后便扔往四面八方,果然炸出了近十对灰头土脸,提拎着裤子的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地往外鼠窜,尚书街人早在大门口站成一堵人墙,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大毛心不贪,只向每对男女收取一包牡丹香烟的压岁钱。平头准备撕开嗓门喊大勇前,先拔出插在皮带里的柴刀,以防有人冲出来寻事头;大勇,大勇。他朝黑暗深处连喊了两声,空荡荡的盐库旋即回响起他的叫声;我在这里。平头听见回应声传自身后,转身看见大勇坐在吊车驾驶室的踏级上,笑哈哈地望着自己,头一眼的感觉吻合以前的判断,大勇是个讲情义的人。观察他神态貌似和以往并无异样,眼睛里闪烁难以描述的捉摸不定的目光;我还以为带着小姊妹躲在里面骑马擦枪呐。
大勇看了下手表;还有一刻钟下班。他从吊车上爬了下来,见平头手伸进裤袋去摸香烟,上前按住他的手;我有好香烟。
中华香烟。平头欣喜地叫了句,这牌子香烟以前只是在副食品大楼橱柜里见巴。他接过烟,猛抽了几口,觉得味道也没什么特别,都变得羞于启齿;什么还有一刻钟下班,约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陪你接小姊妹啊。平头心想真他妈是皇帝不急却急煞太监
忘了那天我答应你的事。
那天什么事。平头一头雾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托大勇办过仕么事。
你那天不是嫌长波浪太骚了,吃不消她,我答应给你重新介绍一个小姊妹。大勇举棋不定,是开门见山直接把险峻的形势兜底告诉他,还是绕个圈子,寻找制造一个话题,藉此给他讲清目前的处境。他从对平头的观察,还以为平头对7.29事件的严重性浑然不觉,担心他突然知道如此严重的后果,会有激烈的反应和行为举止。
当时只以为你开玩笑,我是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平头心里懵了,原以为约自己来是商谈7.29事件,如何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没想到是介绍一个小姊妹,他心想随便你怎样玩,反正玩到最后,你不谈那就我主动开口跟你谈7.29事件,帮朋友要个说法,要什么说法呐?平头想来想说法无非就是要钞票,他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保不了自身,还能指望他保护朋友。
张嫒有个高中毕业的表妹,还没谈过男朋友,她们都在广化桥下的半导体厂上班。大勇又看了下一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走,去厂门口接她们。两个人才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接二连三好几辆解放牌卡车,闪着灿亮的车火,由南往北驶经广化桥。他们不由自主地同时停下了脚步。平头先开口问;你发现今晚不对劲吗,我走过来的路上看见好多辆卡车,车上站满了军警民兵。
我也看见了,还有一队队巡逻的联防队员。大勇皱起眉头说;我们安稳点别撞在枪口上,还是退回原地等她们吧,估计严打运动开始了。
平头没听凊楚他最后一句话,觉得今晚的阵势倒是和童年记忆里,文革时期的街头有点相似,只是没有零星的枪声;什么运动开始了,又要搞文化大革命了。
你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分子,这次搞的是专门针对我们这种违法犯罪,扰乱社会治安的严打运动。大勇觉得可以借题发挥,跟平头讲清目前危险处境及7.29事件后果的严重性;中央这回发了份《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的红头文件,一直传达到市一级公安局,文件强调要在全国范围内搞一场从重从快严厉打击各种刑事犯罪的运动。
看你的腔调倒象是站在台上报告,能讲详细点吗。平头显得局促不安。
我又没看到文件,也是从大人嘴里听了个大概。大勇摸出了中华香烟;传说常武市有70个打靶名额,只是传说,不知道可不可靠。
70个,去那里找这么么个枪毙犯。平头觉得大勇简直在说天书。
天知道,据说死缓无期还不包括在内,重犯一律吊销户口送大西北去改造。大勇目不转睛地盯看着广化桥方向。
大勇的话完全超乎平头的想象,摇头晃脑地连说不可能,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当在书场说书。大勇又是拍胸脯又是对天发誓,说是老子亲口对自己讲的,老子是从公安局领导嘴里听来的,老子想找领导开后门打招呼被一口回绝了,领导说近几天内统一展开收网大逮捕运动,最后,他用最后通牒的口气说道;你一定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平头一旦相信大勇说的是实话,整个人象掉入冰窟窿,手腿发凉,以前的侥幸心化为了乌有,迫切地问道;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又能怎么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老办法啦,三十六计,逃为上策,既然是运动总有结束的时候,避过风头再想办法。我今晚约你见面就是商量这事的,秤砣这次抓住肯定要倒大霉,事情就是被他搞大的。
妈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平头怨恨地骂了句,赶紧又解释道;我不是在责怪朋友,他这人跟我从小玩到大,我对他太了解了,做起事来死活不问姓,一门心思一根筋。
你们要么跟我一起跑路,或者给你们一笔钞票,自己去找地方躲一阵。大勇征询他的意见。
听见大勇说给他们一笔钞票,平头刹那间把严峻险恶的形势扔在脑后,觉得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一脸心花怒放的表情;好啊。
好啊是跟我一起跑路,还是你们拿了钞票自己跑路。大勇问道。
人多在一起目标大,我们拿了钞票自己跑路。平头找了个借口,脑子里盘算他说的一笔钞票究竟是多少数额,二百三百,还是五百。想到后天跟三郎一块跑路也不显寒酸,想到鼓囊囊口袋,想到也能给秤砣和大毛有了个交待,心里喜不自禁。
最好避过元旦,大勇边数钞票边说到;你给家里留个地址,形势到时好转,我可以通知你们回常武。家里的钱全给要来了,一共一千三,我们对半分,你们那边拿七百,我自己留六百,老调重弹一遍,我还欠你们个人情,不死就还。
这个时候还讲欠不欠人情卸台型的。平头打断大勇的话头,把一沓钞票装进裤袋时喜的嘴也合不拢了;你一定也要找个安全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们来了。大勇话音刚落,平头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有几个人影朝着盐库方向走来,经过蜜饯厂门口的路灯,他数了下人影;不对,怎么来了好五个人。他们躲到吊车后面,平头回头望了眼身后的缓缓流淌的大运河,突突突地轰鸣着的机帆船舱里堆满西瓜冬瓜,对面河岸边还有几个人在弹吉他唱歌,他心里作了最坏打算;万一有情况,就跳河跑路。
不象是有情况,老派要是盯梢抓人,那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猜另外三个是叉妺生盯上了她们。大勇说道。
大勇猜对了。
张媛和小姊妹苏园园一出厂门,就被三个痞漏纠缠上了,说是特意来接送她们回家。张媛说我有男朋友接送的。有人涎着脸说你的男朋友不就是我嘛。张媛挽起苏园园的臂弯;让他们跟着去尝尝辣腐酱。
苏园园没听出话里意思;前面有吃辣腐酱吗。
介绍给你认识的朋友会请吃他们吃辣腐酱的。张媛自信地说。
张媛和苏园园在学校里就是最要好的同学,高中毕业后又一同分配进了半导体厂,又在同一个车间。上个月,张媛就跟苏园园讲要把自己男朋友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讲这个朋友非常厚道,重情义,长的特别象某某人。苏园园说年纪还小还想念书还不想谈恋爱。张媛说交朋友又不等于谈恋爱,交个异性朋友一起看看电影溜溜冰又不碍事,上下班的路上如碰上痞漏盯梢纠缠甚至动手动脚,可以让他接送负责你的安全。张媛一番诸如此类的劝说下,苏园园有点动心,答应先一起看场电影,结果张媛却没了下文。今天一上班,张媛就去找苏园园,说男朋友前一阵出差了,昨天回常武后,跟朋友讲好今晚来接送下班回家。
张媛和苏园园拐进黑蒙蒙的南河沿,心想正好给平头,大勇一个表现英雄救美的机会。那三个痞漏见她俩一走进南河沿,突然加快步子,以为是她们心里害怕,这条冷僻又暗咕隆咚的沿河路,在自己眼里简直是天赐的叉妺场所。
三个痞漏尾随在张媛和苏园园屁股后面,一路说着调戏的下流话,一等她俩走过路灯,背影快要淹没在黑蒙蒙的夜色里,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赶上前去,张开双手拦住去路,说亲个嘴才放行。另外两人也赶上前,三个人手拉手,把她俩圈在了中间。
大勇和平头一直暗中观察,确定无疑,这三个人是叉妹生。平头拉出身上的柴刀,却被大勇一个手势阻止了;不要用家伙。他从脚旁两块砖头;用这个教训他们足够了,刀就握在手里吓吓人,老子怕自己一愤怒就控制不住手里的刀,再捅出个事件,切记,把他们赶跑就在小姊妹面前扎足台型了,要是弄的血淋淋,吓跑了小姊妹,前功尽弃。
两个人右手挥舞着刀,左手抓了块石头,几乎同时喊了声;杀。然后象头猎犬一直扑了上去。一声喊杀就把这三个痞漏吓的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扭转身体逃往广化桥方向,平头猛追了几步,手里砖头对着慌促的背影砸了过去,随即传出哎哟一声惨叫,后面赶上的大勇拉住他胳臂;别追了,见好就收,我们也赶紧撤离现场。
盐库旁的狭弄堂走到头便是吊桥路,弄堂口斜对面是常武看守所。四个人一走出弄堂口,看到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眼前的解放牌卡车一直排到看守所门口,军警在卡车两旁象堵墙站成一排,车厢里不时传出斥责训骂。
大勇看见张嫒她们站在前面的树影下,以为是在等他们,快步赶了上去,和平头刚点着一支烟,借此镇定一下情绪。张嫒说;你看前面路口,警察在盘查过路人。大勇抬头前面路口的路灯下,站了好几个警察,还有几个背着枪的武警,民兵,两个骑着自行车经过路口的人被伸手拦下,带到人行道上盘问了一番,随后放行一个人了。平头一冲动,跑到马路中间,伸手拦下其中一人;警察拦你们下来盘问什么。这人说;问深夜在马路上晃荡什么。我说刚下班,我身上正巧带了工作证,朋友没带被扣下来,我现在去他家通知娘老子带了工作证领他回家。这人说完朝前方望了一眼;前面也设卡了。
嗯。据说有个杀人犯从看守所里逃了出来,警察沿路设卡检查。
这人听了浑身一颤;上个月说是有个杀人通辑犯从无锡逃了过来, 警察封锁了整条东大街,给果还是给他跑了。
又有三辆卡车从眼前缓缓驶过,车厢两旁站着面无表情的军警。
只能窜弄堂先去我老家了。大勇说。
四个人刚进了弄堂,听见苏园园问张嫒;我们这是往那里去。大勇上前哄骗道;你们上了个中班肯定饿了,让平头请你们去我家门口吃粉丝汤。
平头赶紧凑上前去说;我请,我请。
苏园园想到他们两人刚才为自己奋不顾身地打跑了那几个小流氓,不好意思推却,便说;应该是我和嫒嫒请。
都是好朋友,谁请呐都一样,你说对吧。大勇替平头套起了近乎。
你们刚帮我们打跑了小流氓,当然应该是我们请客,感谢你们出手相手,嫒嫒你说对吧,我们回头去甘棠桥,请他们吃锅贴。
那地方人多眼杂太危险,我们又刚打了架,要不就去文化宫门口的粉丝摊吧 。大勇心想文化宫门口有好几路公交车站台,现在又是上下班高峰期,人流量多;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忽然想起某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大勇让张嫒和苏园园走到马路对面,他和平头各怀心事地走在人行道上,暗哄哄的路灯光下,还有人在打牌下棋,不时有人摁响自行车转铃,滴呤呤的铃声象是一股清风在马路上荡漾。又是两辆解放牌卡车从他们面前驶过,车厢里站着一排身穿白色警服的警察,两人见状相视一笑,笶容里隐匿着五味杂陈的情绪。大勇手搭上平头的肩膀,把话题转到苏园园身上;小姊妹长的漂亮吧,张嫒说她长的象《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银环。
我没看过那部电影。平头目光转向苏园园,这时才注意到她穿了条浅蓝色连衣裙,一头乌亮的过肩长发自然地披散在肩膀和背上,目测身高有1米68,比大姐要高出一个拳头;不要瞎动心思了,人家是个好孩子,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上过山的小痞漏。
你不懂,越是听话的好孩子越好骗,我不是把张媛牢牢握在手里了。
我这人天生不会叉妹,跟女人讲话脸都会红。平头面对女人,心里有种说不清的自卑感;现在身上又背了官司,那有心思叉妺。
吃官司归吃官司,叉妺归叉妹,两回事,我叫张瑷做她思想工作,今晚让你们确定关系,万一那天抓了进去,一关好几年,我听讲上了大山想闻闻女人腥气味比独吃一只还要难上加难。你先跟我讲实话,对她有意思吗。
平头提了口气,才吐出一句;当然有意思。然后问道;你说今晚让我们确定关系是什么意思,不是叫我硬上硬揪,强行登陆吧,这种事我肯定做不出来。
你自己在瞎想,我是说确定谈朋友关系,帮你打好基础,要想进一步发展看你的本事了。
她们已经在粉丝摊前坐下了,张媛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我要一碗粉丝汤加份鸭肫。平头接着反问张媛;你想吃什么。
张媛说;我只要一碗粉丝汤
粉丝摊老板认出了平头;;常客,秤砣他俩刚吃完走了。
平头也认出粉丝摊老板,他原先在弋桥上摆粉丝汤摊,尚书街人经常光顾他的摊头;就他们两个人吗?走了多长时间。
就他们两个,说是去劳动新村朋友家玩二八杠,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我还劝他们别在外面乱窜。老板突然压低嗓音;今天晚上有运动,大逮捕。
平头装出一无所知;什么大逮捕,你是从那听来的小道消息。
刚刚有几个老派联防在这儿吃煨面,我听他们讲的,己经逮捕了好几百个人,旁边的新丰街上设了三,四卡。大概从十点钟开始,抓人的卡车在这条街上开了几十个来回。
抓的全是什么人。
谁知道啊,你们几个男男女女在街上瞎晃,要是被巡逻的老派联防碰上了,肯定要抓进去,我劝你们吃完早点回家睡觉。
4碗粉丝汤另加一份鸭肫全端上了摊子,苏园园说只要吃一碗粉丝汤,平头说你的一份我来帮你吃。大勇问那老板在跟你讲什么。平头眨眨眼睛说风声紧,吃完早点回家。
苏园园说;我住西庙沟,谁和我同路。
张嫒接上话头;下午去同你一起上班,不是和你妈讲好今晚睡我家。
你又不回家住。
大勇说警察正在街上到处抓人,先到他家去打两付升级。张嫒看出她心存顾虑;我也去你还不放心吗,大勇家就在东郊公园,两站路。
平头趁着她俩的对话,偷偷打量起苏园园的面盘子,一张圆圆的脸,有缕头发垂在额前,弯弯细细的娥眉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晶亮乌黑的眼珠,笔挺的鼻梁,微翘的鼻子下一张嘟起的嘴,俏皮可爱。大勇喝完粉丝汤,碗往前一推,给张嫒使了个眼色,跟平头说;我们旁边去抽根烟去。两个人走到一旁,大勇神色严峻的说;我忽然有种插翅难逃的感觉,你信不信,现在火车站长途汽车站里肯定蹲满了便衣。
你想骑自行车跑路啊。
骑自行车肯定比乘火车汽车安全,唉,路程太远又不认得路。大勇长长地吁了口气,仰头望了眼乌蒙蒙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明天下雨倒是个好天气。
应该说是今天了。平头提醒道。
你是年63年生的吧,我比你实足大3岁,有些事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事到如今说了也白说也就不说了。大勇又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这件事会弄成今天这个无法收场的局面,给朋友们没个交待,我心里真的很难过。你说我们出来混社会到底混什么呐?混几个讲义气的朋友?混坐霸一方的名乞?运气好少坐几次牢,运气不好多坐几年牢,反正混到后来还是空碰空。我拉上你一起弄马倌,本意真的是混钱,我想混钱总比打打杀杀有意义吧,有钱照样可以讲义气照样坐霸一方。谁他妈知道弄出个事件,偏偏又赶上严打的风头,真是人要倒霉,卵也会伤风。大勇瞄了眼平头脸色,解释道;你不要误解我在责怪秤砣,绝对没这个意思,秤砣绝对够朋友,你带个口信给他,如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大勇绝对当他亲兄弟看待,平头你也尽管放心,我要是抓进去了,那怕咬断舌头也不会出卖你这个朋友。
你讲这些废话有意思吗,我又没怪罪你什么,人要坐牢是天意。我是看《水浒》书长大的,知道什么是江湖义气,我只说一句,我平头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做过的事也不会怪比怪卵,无怨无悔。平头信誓旦旦说道。
你们讲完了没有。张嫒朝大勇暧昧地一笑,意示苏园园答应去打牌了;我们走吧,园园都去把帐结了。
他们依然分成两组,平头,大勇走在前面,过了十字路口便钻进弄堂,象是夜猫子,七绕八窜了几条弄堂,终于到了大勇家门前,趁他掏钥匙开门间隙,平头跑到墙角落去撒尿时,听见从窗户里传出三五牌台钟声,只敲了一下,系好裤子走进屋里,大勇吩咐道;张嫒, 你也把平头介绍给小姊妹,让他们相互认识,深入了解。
平头脸唰地红了;不用介绍了,我没有什么可以介绍。
苏园园落落大方说了句;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他叫平头,我叫园园。
大勇与平头耳语了一句;张嫒做通她的思想工作,答应跟你处朋友,女人总是比男人怕难为情,你要主动一点。
我怎么个主动法呐。
样样事都要问我,自己看着办吧。大勇陪着开了几句玩笑,然后去厨房烧瓶开水,忙碌了一刻钟,刚停手点着根烟,好象听见弄堂里有纷乱嘈杂的声音,第一反应关熄了电灯,头凑近窗户往外一望,约有六,七个人影正往弄堂底里走来,他等着这伙人走到路灯下面后,大吃一惊,老子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人当中,居然有人穿着白色警服。事情来的太突然,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大勇环顾四周,后窗是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出口,但窗格上钉了好几根铁条,肯定没有时间拆铁条了,唯一的藏身之处是床底下。平头见他神色慌张跑进房间,感觉妙头不对;什么情况。
我老子带着老派来了。大勇果断地说;你们快钻到底下去。
你怎么办。平头一脸急相。
不要话多了吧,我要是也躲起来,老派进来一个兜底翻,一个人也跑不掉。
我又没做坏事.....。苏园园话说半句,被大勇猛推一把;快快别废话。苏静园只得趴下身体,一拱一拱地葡伏着爬进床底,平头紧接着爬进床底,外面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象是一颗闷雷炸响了。
谁啊。大勇先了声。用手势指挥张媛爬进床疷。
我,你老子,开门呐。老子的声音里夹杂着苍凉的颤音。
哦,我来开门。大勇看着张媛的身体还有一半露在外面,不住地催促;快,快。
张媛索性从床底下退了出来;里面堆满了杂物,叫我怎么躲进去,他们两个已经是在叠罗汉了。她见大勇六神无主,面露难色,上前抚了下他脸颊;你去开门,反正我又没违法犯罪。说完一屁股坐在凳上,做出赖着不走的样子。
你记住,他们问什么,你就说我们前天才在南大街地下冷饮室认识,其他的事你一概回答不知道。大勇见张嫒不住点头的同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
大勇两只脚艰难的地上拖行,嘴角上挂着一丝硬是挤出来的笑容,点着了根烟定定神,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老子能够拉儿子一把。他把门猛地拉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老子第一个走进屋里,后面的警察紧跟着挤了进来;他们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找你有事,自己做的事要勇于承认,别人的事不要往自已身上拉,主动配合公安同志的工作,争取宽大处理。
旁边警察手里拎着的铮亮手铐,咔嚓一声戴上大勇的手腕
爸,我知道了。大勇一付如梦初醒的样子。
她是什么人?有个警察指着张嫒;你叫什么名字。
张嫒,我刚认识的女朋友,她有工作单位,今天上中班,我刚去厂门口接她一起吃点心的。大勇抢先回答。
看你一付作贼心虚的样子,我问她关你什么事。他声色俱厉地低吼了一句;吃点心吃到家里来了,一起带回去审审。
咔嚓一声,张嫒手腕也戴上一付铮亮的手铐。
张嫒一脸惊愕的表情,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就做了场可怖的噩梦,她怎么也不想到自己手腕也会戴上一付铮亮的手铐,心里的愤慨与荒唐感,转换成孤援无助的目光,强忍着不让泪水滚出眼眶,当她从大勇脸上看到比自己更无奈绝望的表情,她收回目光,漠然的说了句;我跟你们去。
大勇注意到有人拿了手电简在屋內厨房乱照,心想不要乱照最后照到床底下,把平头也给逮了出来,他突然做出个向门外强冲的姿势,屋內警察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大勇身上,迅速一拥而上,把他整个人顶在墙上;你给我放老实点。
我跟你们走还不老实吗。大勇朝门外瞥了一眼,见老子神色凝重地跟一个身着便衣,看上去有点公安领导派头的人在讲话,跨过门槛后故意提高嗓音,目的是想躲在床底下的平头也能听见;我大勇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们不要为难我女朋友。
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带走。领导下令道,然后跟平头老子一字一顿地说了句;不愧为老战友啊,讲党性,阶级觉悟高,你放心,我们会根据法律和交待检举犯罪的事实,尽量予以从宽处理。
大勇回头看见老子象棵佝偻的枯树,茫然无措立在阴影里,公安领导刚才跟他讲的一番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他心里苦笑着嘀咕道;原来是老子出卖了我的藏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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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下午,秤砣打电话到常客的厂门卫室,在电话里冒充是他的老子,说是家有急事。门卫信以为真,赶去车间里通知常客去门卫室接电话。常客一溜小跑到了门卫室,拎起话筒听见的却是秤砣声音,骂了句;你个龟孙子吓了我一跳,以为老派也上门找我去了。
我看你装了一脑子大粪,老派存心要找你不会直接冲到厂里来啊。秤砣换了种口气;跟你说件正事,李新茂家今晚有局头,说是特意叫了两个外圈子葱头给我们斩斩,你知道老子在他家连输了三,四场,输的只剩短裤了。
常客说;我正在上班,长话短说,不过提醒你一句,李新茂是老赌棍大先生,当心他喊去的葱头是先生伪装的,你当他葱头,他把你当猪杀了。
秤砣愣了下;你怎么知道李新茂是老赌棍大先生。
我跟他弟弟李新光是朋友,这事见面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不管先生畜牲,今晚去血拼一场,你想办法带上二,三十块钞票,我们南北赌一场,李新茂向我保证今晚去赌钱绝对是葱头。
别人就算是葱头,你也要凭点子抓钞票。再说我那拿得出这么多钱。
我不管,你东借西凑去偷去抢也要凑足这个数,晚上九点半,我在文化宫对面的常武饭店门口等你。他说完不容常客辩解,啪地挂断了电话。
他妈的就象条输急了的疯狗。常客回到车间,开口从毛丫头那里借到了拾伍块;发工资那天还给你。又从组长那里借了拾块,加上身上零用钱,正好凑齐了三十块。
晚上出门前,常客再三考虑,决定还是带上把家伙以防万一。他拉出写字台抽屉,从里面摸上把七寸长的三角刮刀。刮刀是用三角锉在沙轮机打磨加工而成,三条血槽深浅宽窄不一,看上去阴森森的,寒光狰狞。刀壳是用块人革包裹好,外面绕上几圈橡皮膏药,木质刀柄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忍字,但忍字的刃上少了一点。这把刮刀还是上次伏击了吴桐一顿后,提防反扑捉死蟹,从陆建强手里借来的。他当时很勉强的从皮带里拔出刮刀掂了二掂,好象有点不舍得;这把刀跟了我好长时间,使用起来特别顺手,你不能再象以前一样,过几天又来跟我讲找不到了丢了给你娘没收了,一定要还给我。常客一眼看出刀柄上的忍字是个错别字;这个忍字少了一点,心上面是个刃,你刻写成刀了,我回去给你补上一点。陆建强立即阻止道;你随它去,只要记得还给我就好了。
常客把刮刀插进背后皮带,骑上自行车去了常武饭店,停好车刚想点上根烟,秤砣从一旁大幅铅皮标语牌后面窜了出来;跟着建强狗旋屎,到现在还没吃夜饭。
去那里狗旋屎的。
找他老子徒弟敲竹杠,他还是以前听听他娘讲的,说那个徒弟在水泥厂,跟着他老子跑供销时揩油了好多货款,连敲了几户人家的门,都说不认识这个人。秤砣埋怨道;不能跟他一起去办事,这人跟平头差不多,那张脸一看上去就是霉比腥哄的。
我一眼看你也是霉比腥哄的。
这话今晚不许说啦,赌钱要说些大吉大利,红红火火的话。秤砣一本正经地吿诫道。
两个人跑到马路对面的粉丝摊上吃了碗煨面,骑着双人车去了新茂家。
李新茂家住劳动新村前面,紧靠着马路的无线电厂宿舍,是栋三层筒子楼。他家在楼道最西端的一间,旁边就是水房。狭长的楼道里装了两盏牛眼珠大的灯泡,混浊如雾的光线和另一头厠所里散发出类似洋葱屁的浓郁臭味搅合一起,让人有摸进了猪圈的感觉。楼道两边堵满了各种杂物,只好空出供一个人行走的过道。他们两人捂着鼻子一前一后进了新茂家,新光看见跟在秤砣后面的常客,觉得好奇,说你怎么来了你又不赌钱。常客说半路上碰到秤砣,说是到你家来玩我就骑车带着他一起过来了。新光说那我们去厨房间另开一桌打升级,让他们定定心心赌钱。常客说我自行车停在楼道口不会有人偷吧。新光说一般不会吧。
厨房和房间门对门,中间隔了条楼道,房间窗户正对马路,人行道上的梧桐树,一个夏天没有修剪,有些枝叶都快伸进窗户,伸手可触。常客坐在台上打升级,脑子却牵挂着秤砣的战况如何。过了个把小时便跑过去问一声;输的还是赢了。秤砣说没什么输赢。过了个把小时又跑过去问一声;输的还是赢了。秤砣说赢了几块钱。常客说你真是输的棺材钞票,赢回的芦席钞票。秤砣说那我多压几把搞个颠翻。常客说你千万别跟我讲,我不懂看门头。
常客出门时特意瞄了眼庄家,戴了付时髦的玳瑁框眼镜,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嘴上叼着过滤咀香烟,一付派头十足的样子,他觉得庄家非常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那见过。
大约又过了个把小时,常客刚想起身去关心一下秤砣的战况,没想到他主动跑过来伸手跟自己要钱了,常客给了拾块,还遭了个白眼,没过多少时间,又跑来伸手要钱了,常客留下了五块钱,只给了他拾伍块,心里念叨了句;翻本翻了茅坑里去了。他也没心思打什么升级,撕了半张报纸说去屙屎了。公用厠所门上绞链锈烂掉了,常客记得上次来这扇门倚靠在门框上,门板上还有用白粉笔写的打油诗,他至今会背诵其中一首;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抽动,其乐无穷。现在己被人卸下后当作台阶踏板,坑池四周尿液横溢,手掌大的粪坑象火山一样喷腾出热烘烘的臭屁味, 常客捂住鼻孔在公用厠所里憋了几分钟,感觉整个人快要被臭气熏昬了,不管屙没屙干净,把手里的报纸稍许揉搓,伸到屁股下面横抹竖擦几下,人噌地一下象根弹站立了起来,伸手取回刚才放在水管后面的三角刮刀灌进裤袋,才走出第一步,脚就踩上一坨滑腻腻的东西,头一反应是踩在屎里了,赶紧三步两步跨进楼道里, 踩上屎堆的左脚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来回搓擦,恼怒地骂了声;难怪这么晦气,要是让老子逮住屙屎的人,狗日的不逼他把屙出来的全给吃进去。
常客系好铜扣电工皮带, 对着掌心里连吐了口唾沫,双手相合边搓揉边哼了个小调;今晚就是个臭,臭气熏天啊。接着从裤袋里刚摸出香烟准备点时,秤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输光了吧,钞票输光了人也定心了,回家可以睡个安稳觉。不输光的话,放在口袋里的钞票会咬人。他戏谑道。
你知道屁,我们的钞票是被小无锡用花页子黑吃了。秤砣气急败坏地边说边拉着常客坐到通向三楼的梯级上,啪嗒啪嗒地打着了葵花牌汽体打火机; 这三张牌是我趁他不注意时偷的,你看这狗日的做的花页子,牌背上都用圆珠笔点了记号,这张是9,这张是小2子,我一张都没猜错吧,你近视眼看不出的。秤砣把三张牌整齐;你沿着牌边摸一圈,是不是大小不一样,这叫切边,刚才的叫点花。
常客一听也上火了;我之前劝你不要到这里来赌,你还跟我讲来斩葱头,结果被葱头当猪杀了。
你不要激呛我,这事又没完了,他不把黑吃进去的钱双倍吐出来,老子把他人当猪杀了你信不信。
常客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穷凶极恶的气息,他暗暗告诫自已;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由着他乱来;你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不日他娘他不会叫我老子。秤砣恼羞成怒地说;首先,黑吃进去的钱一分不少给我吐出来。刚才输掉钱里面还有我两个妹妹的学费,我昨天回家把两个妹妹的学费骗到手,打算今晚赢个颠翻后跑路走人,谁他妈知道偏偏碰上这个鬼,这事要是给我老子知道不是一顿毒打能解决问题,以后家门都不会让我进了。秤砣从口袋里摸一把电工刀;你带了家伙吗?我们一冲进去,你负责抓他面前的钱,抓到钱什么事就不用你管,只顾就往外面跑,后面的事我负责摆平,他识相我们就不戳穿他的鬼把戏,不识相的话,当场戳穿他的鬼把戏,还要请他吃刀。
常客实话实说;我就怕跟你一起做事,有勇无谋,脑子放在肩膀上当摆设,我们这样不变成冲赌窑抹台面,如果用刀和花页子逼小无锡吐钱吗,别里面人都输钱了,我们把他身上的钱洗过来是分呐还是不分,分呐我们变成学雷锋为人民服务,不分呐,大家来盯着我们要钞票。
你说怎么办。秤砣听了他一通话,反而没了主张。
我身上还最后五块钞票,你捏在手里不要赌,牌局一结束,我负责盯住小无锡,你提前一步楼底下等我们,汇合后直接带到后面工地上,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我们独吞了他今晚黑吃进去的钱还给了面子,没有当场戳穿鬼把戏断了以后的财路,我们也没有后遗症。
高,高,实在是高!你的是高家庄的干活。秤砣学着《地道战》里汉奸汤司令,翘起出大拇指赞叹不己;我也早就怀疑李新茂和会玩花页子的先生串通好在家里埋地雷,他负责喊人踩雷,先生负责杀猪。
你现承认自己是猪啦。常客讥嘲了一句。
两个人快走到他家门口,秤砣又停下来问了句;你带家伙了吗。
带了。常客从裤袋里摸出三角刮刀,准备插进衬衫后面的皮带。
秤砣突然一把夺过常客手里刮刀,前戳后捅地比划几下;用起来倒蛮顺手的,我们换一把。
这是我跟建强借的。常客伸手去夺刮刀。
秤砣出手敏捷,把电工刀塞进他的裤袋; 用完了交换。
秤砣一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场景完全出乎预料,刚才还围着八仙桌,红着眼睛赌钱的五,六个人,叠罗汉的趴在窗台上,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议论什么事,桌上只剩一叠扑克牌。
  看什么西洋景。常客心里嘀咕一声,从台子下面抽出一张长凳,放到了人堆后面,踩上长凳,头也伸向窗口,他这时才发觉路灯不知何时熄了,鱼肚室曙色正在天空里蔓延, 秋天凌晨有些阴凉,空气散发着湿漉漉的植物清香的气息,隐约可听见婴孩的哭声象晨雾一样,不知从对面那个窗户里飘出。马路对面的楼道口,有人使劲伸着懒腰,有人靠在树上东张西望;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四人帮被粉碎了。新光话音末落,有人手指着东面,兴奋地喊道;来了来了,又是三辆大卡车。常客随后看见在前面开道的偏三轮摩托车上,身穿白色警服的警察,腰间皮带上一律别着手枪,威武雄壮,在马路上不急不缓的驶行,坐在摩托舱里的警察挥手吆呼马路上的运菜板车和上早班的行人;靠边靠边,一律靠边。紧随其后的三辆解放牌大卡车,车厢四周站着军警,还有背挎长枪,身穿工装的民兵。围在车厢中间的人一律双膝跪地,头抵着前面人的裤裆,有人手腕上戴着铮铮发亮的手铐,也有人是被铅笔粗细的麻绳五花大绑。
大家作好心理准备,公安要搞大扫除运动啦,谁被扫到谁触。趴在最下面的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句。
  坐牢象女人发骚,日她喊不要,不曰她会找上门作贱。新光回应道。
  你真以为一人坐牢,全家光荣啊。别忘了吊起来鞭打时喊娘的辰光。
  秤砣没心思开玩笑,睁大滑溜溜的贼眼,屋里屋外,大厨柜里床底下搜了个遍,没看见小无锡的鬼影子。他开始发急了,额骨头上挂满了汗珠子,嘭的一下推开侧门,看见李新茂老婆手捧着本大众电影,一把夺过扔到了地上;看见小无锡了吗?他老婆一声尖叫;你想做嗲,你又没出钱叫我看人。
秤砣趴到地上,确定床底下没人,爬起来狠狠地踢了下床脚,凶神恶煞地哼了一声,跑到窗前,又拔开人堆找了一遍,没有看见小无锡的面孔,随手把新茂从人堆里揪了出来,拉到一旁,手里的三角刮刀顶在他肚脐上,杀气逼人地问道;你是老绅势,我不多讲你也拎得清,只问一遍,小无锡人呐。
人呐,他刚才还在说迁监有什么看头。李新茂盯着秤砣手上刮刀,他见过太多输红了眼睛的赌徒,这种人一旦再被激怒,杀人放火掀屋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陪你去找他人。
  常客斜了眼睛看到刚才一幕,然而他佯装不知,趴在下面人的背上,继续陪着新光几个人叽里呱啦的和调,当他看见秤砣跟着李新茂进了旁边的房间,悄悄地爬下凳子后打开电工刀,轻轻地推门进了房间后又随手关上门,一眼看见秤砣一手握刀,一只手摇晃扑克牌;警告你不要装憨,交不出小无锡,客气的话,你把黑吃进去的钱一分不少吐出来,不客气的话, 老子先在你面孔上划个十字。
李新茂以前在家里见过常客,也看见他是和秤砣一起来的,他一脸百口莫辩的表情,喊起冤来;常客,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小无锡是朋友介绍来的,他头一次来我家玩,我以前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常客跟到房间里就是担心秤砣乱来瞎揪,现在看他穷凶极恶的样子,就象个有点火星就要爆炸的火药桶,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要再去火上浇油,他抢过秤砣手上的扑克牌;这几张是花页子吧。他见李新茂点头了,继续说道;你是窑主收窑主费吧,我们的钱在你家台子上被人黑吃了,你说不认识小无锡,我吃定你们串通一气,你是老绅势你说这事怎么解决,社会上开窑规矩你应该懂的吧,这种事一旦在社会上传开了,你就是只过街老鼠。
常客说的头头是道,直接让李新茂无从反驳;看你年纪轻轻,从那里知道这些规矩。
常客心想再唬他一下;我师傅是青果巷的老扒,十七岁跟他去无锡跑码头了。
李新茂突然激动地说;小无锡一来就掮你师傅的牌头,你回去问你师傅不就能找到小无锡了吗。
秤砣开口骂了几句,然后说道;老子在你家黑吃掉了的钱,关他师傅屁事。
难怪我看他眼熟。常客猜想李新茂可能真的不知道小无锡的来头,换了商量的口气,扮演和事佬的脚色;碰上这种事只能大家算倒霉了,你是肯定要拿钱出来补贴给秤砣,我们负责去社会上抓小无锡,一旦抓住他,肯定先叫他跪在你面前,自己打自己二十个耳光,然后叫他吐钱。
李新茂说;一口价,我补贴给你们二十块,你们抓住小无锡就不要带到我面前来,这也是规矩,吐出来的钱全归你,事情到此一笔勾销。
秤砣收下钱,说道;你要是真没把小无锡藏起来,我就觉得奇怪了,我从房间里出来,我们两个人一直站在楼梯口说话,他难道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啊。
他没到我们房间里来吧。李新茂也觉得奇怪,走到阳台上察看一番。
没注意,我一直在看画报。新茂老婆回道。
小无锡其实就躲在李新茂家隔壁的水房里,老话说;花手是贼师,意思是贼精还要拜赌台上会玩花头的人为师傅。 小无锡会在牌上玩花头的手艺是跟他舅舅学的。他舅舅是沪宁线上出了名的先生,赌台上有个传说,他舅舅花了三个月时间,杀遍沪宁线及周边城镇的赌窑,嬴的钱整整装了三麻袋。大前年的初春,被他当猪杀过的上海赌徒,特意从广东请来高手,诱他去广州赌大局。他舅舅以远嫖近赌为借口,婉言拒绝;我赌钱不出沪宁线。这个赌徒复仇心切,便带了高手索性来无锡找他约局,另外还从上海开过来一辆面包车,车里坐满了能打敢拼的帮手。赌徒作了两手打算,赢钱就跑路走人,输了绑人浸太湖,敲竹杠要赎金。福建高手和他舅舅那场棱哈对决,至今还被沪宁线上的赌徒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他舅舅避嫌不发牌不弹牌不接牌手不沾牌,把福建高手杀的屁话没说一句,也没窥出手法,扑克牌上的花头破绽,反过来只怪他舅舅手气太好;人狠没有牌狠。三个多小时输了六,七千块钱。上海赌徒耍赖不买这个帐,一声令下,帮手们扛刀冲进赌窑,不但抢回输掉的钞要和他舅舅身上的二千块本钱,还把他五花大绑到太湖边,说是要马回以前被黑吃的钞票。他舅舅回了句;抓贼凭赃。结果被他们摁进冰凉的湖水。最后商量决定补贴一千元,才给上海赌徒作了个了断。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件事后来传的满城风雨,赌先生最怕名声在外,名气无疑断了财路,他只要在窑里一露脸,没等在赌台前坐下,其他人早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恍若一夜之间,他成了无锡城赌窑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后来他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外甥小无锡,另一个是朋友的表弟,外号叫阿三。他把自己的手艺有保留地传授给他们两个,由他们替代自己出战杀猪,按他的话说是因祸得福,提前退休享清福。
秤砣偷牌的举动,没有逃过小无锡的贼眼,他跑了两年码头,练出了超于常人的嗅觉与灵敏,他早就注意到秤砣一只眼睛看牌,一只盯着他的手,便有种不妙的感觉,最后一条牌通吃后,秤砣额头直冒汗,假装抢着洗牌袪晦气,伸手一曲把牌推给了小无锡,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他抓过牌一弹一捏,便知道少了三张牌,他猜肯定是秤砣拿出去验牌了,开始后悔最后一条牌不应该通杀而应该放个码头让人跳跳。舅舅有句经常挂在嘴边的名言;一天大赢不如天天小赢,意思是一场杀痛人家,以后人家会躲着你去别处赌,天天小赢如同挠痒,输了钞票不服气,找上门来送给你杀。小无锡平时开花页子用的是铅笔,一般人拿着放大镜照看也难易察觉。李新茂家装的是四十瓦的白炽灯,他怕铅笔点花看不清楚,改用圆珠笔。原先讲好的是白相棱哈,后来又改玩二八杠,换上台的却是白相棱哈的花页子。小无锡心里一个格噔,明白被人窥出了花头,正想着如何脱身,或者瞅机会把秤砣拉到一旁私了。正巧这时从窗外传来两,三声警笛,大家哄的一下涌到窗口看个究竟,他趁混乱走到门外,看见楼梯口晃动着模糊的身影,便偷偷地躲进隔壁水房,伺机行事。
小无锡目测着从二楼窗户到地上的距离;也就三,四米的高度吧,跳下去不会有事的。他爬上窗台,双只手抓住窗框,先让脚伸到窗外,然后双手一松,两脚着地后顺势打了个滚,爬起来扭动几下脚脖,刚长叹完一口气,听见头顶上有人在叫;你们看,小无锡跳楼了。他吓得头都没敢抬,跑过楼洞时,居然还记得蹲下身,连拔了三辆自行车气门芯后,冲刺跑到马路对面的弄堂里。
秤砣听见有人喊小无锡跳楼了,转身噌噌噌地冲进门外暗哄哄的楼道,常客象他的影子一样紧随其后,待他们冲出楼洞,小无锡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弄堂里。常客急忙从口袋掏出自行车钥匙,打开车锁,跨上去猛蹬了两圈,觉得使不上劲,跳上来捏捏轮胎才发觉轮胎是瘪的,蹲下去定睛一看,轮胎气门芯给人拔掉了;这狗日的太阴险狡猾了。
常客推上泄气的自行车,愤愤地说道;跑了和尚不了庙,下午我就去找老扒打听小无锡落脚的地方。
带上老虎钳,把他手指头一根根夹断。秤砣接着用商量的口气说道;李新茂给的二十块我独吞了,留着给两个妹妹交学费,后面要来的钱都分点给你,这样可以吧。
常客无可奈何的回道;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你不要再拿着学费,转身又输到别人手里了。后面的事你也不要太抱希望,八字还差一撇。
刚过六点,天空已是亮光光了,橙红色的晨曦透过云层,知了放开嗓门,叽叽喳的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露珠从梧桐树叶上滚落,滴在他们的头顶上,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公交车站台上站满了翘首以盼,赶着去上班的乘客。已经开门营业供销社,营业员忙着把箩筐扁担之类的农副产品搬到门人的空地上,秤砣进去买了两包香烟,常客站在邮筒后面,看着三辆大卡车从广化桥上开了下来,从他们眼底下不缓不急地拐进斜对面的吊桥路,前面开道的军绿色偏三轮摩托车,坐在摩托舱里的警察突然手动摇响要装在摩托舱上的红色警报器,骤然响起警报声象片浓郁的乌云在头顶上空袅绕不散,引起常客一阵感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秤砣,是祸躲不过,这次看样子是祸躲不过了。 
惊弓之鸟,标准的纸老虎,警报声就把你吓的撒不出尿了吧,我身上背了这多事,也没吓成你这种鬼样子。我问你呐,你瞒着我们也在外面闯了大祸吧。秤砣问道。
没有啊,那两次开鞭,你们不是全参予的吗。
我是随便问问的,尚书街人是不会出卖尚书街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在外面和别人一起闯的祸,就说不准了。
秤砣的话戳到了常客的敏感处,最让他提心吊胆的就是二个月前,喊了傳兵他们去替老扒办的那件事;喊过傳兵办了件事,我带他们冲到家里去把人砍了。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这祸闯的还嫌小啊,赶紧去找他料底,串通口径。你这个神经病,我记得有次都在常清浴室,大家还问你有没有事,你偏要咬卵犟,不信自己人偏要找外边人帮忙办事。你不要以为他是法院院长的外甥就没事,保平安是明哲保身保自己,到那时你就成了皮外卵子。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常客被他一通话说的心烦意乱。
我是关心不了自己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秤砣也是一脸的无奈。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我象鞋皮头被朋友拖到东拖到西,有几场鞭也不知去为嗲人开的,比如大光明上的约战,我心里知道我帮朋友两肋插刀,结果把自己插成了恶人,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在怪我冲到市委里面去砍人,妈的,是那狗日的逃到市委里面去了,我总不能拎着铁尺痴比等大卵,坐在市委门口等他出来再动手,唉,没话好讲,过一天算两个半天。他象是突然想起了件事;噢,对了,有件事我要吿待你,我要吿待所有尚书街人,我要是上大山,你们要帮我照顾好两个妺妹。照顾不是叫你们叉她,是保护好她们,谁要动我妺妹的歪脑筋,我下山头一件事蹬了他的卵子。
常客还是头一次看见秤砣眼泪汪汪的伤心样子,安慰道;你神经病啊,这种事用得着交待吗,走,我知道吊桥路上有个修车摊,先去把汽门芯装上。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轮流推着瘪胎的自行车走进吊桥路,沿途一道寻找麻糕油条店,常客不住的腾出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珠,他也分不清是热汗还是急汗,呜啊呜呜的警报声在耳朵里回鸣;但愿是杞人忧天。
    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修车摊,再往东走上百来米就到了常武市看守所。
常客蹲在修车摊头上,等着修车师傅装配汽门芯。秤砣嘴里叼上了根烟,正要过马路去对面点心店里买早饭,又有两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进吊桥路,警报声里的吊桥路,霎时弥漫心惊胆战的恐慌气息。秤砣本能地退上人行路,目送着卡车缓缓地停在了看守所大门口,
  从装上汽门芯到充气花了二,三分钟,师傅拍了几下车垫;给五毛钱吧。
  常客边付钱边问道;;师傅,我过来路上就看见有十几辆押着犯人的卡车全往这边开,发生了什么事。
十几辆?上百辆都不止了,我一个晚上没睡着觉。听讲是大逮捕运动,以前叫大扫除,这次升级了。以前是三个五个往看守所里送,这次是整卡车整卡车的往看守所里送了。
抓的全是本地人。
本地警察当然抓本人。
本地那有这么多违法犯罪分子。常客付修车钱同时又收了根香烟,希望借抽根烟的时间,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车师傅瞄了眼香烟牌子;那有这么多去问抓人的警察,刚才来这打气的联防队员说,这条路包括东头村,吴家场就抓了好几十个。 你再想想常武市这么大,抓个上千人也只能算小意思。
我意思是那来这么多违法犯罪分子
现在的治安风气都被一场文化大革命搞坏了,乌烟瘴气。违法犯罪分子要多少有多少, 前几年是返城知青打砸抢偷,还把学生都带坏了,我不是瞎说,这条路上三,四所小学中学,那天校门口或者半路上没有人打架打破头,太阳要从西边出了。上个月,前面六中的学生在我这里偷了两根车链条,去把同学的头给打破了,被警察抓进派出所,反过来诬赖我提供凶器,说是还要拘留我。唉,都是上山下乡运动作的孶。成千上万的知青回城后又不按排工作,这些三结成群四结党,成天在社会上瞎晃荡,不闯祸才怪了。修车师傅洋洋得意的吐出了个烟圈。
秤砣买来一大包油条,抽出一根给了修车师傅,骑上充足气的自行车,一只手抓住车龙头,另一只手搭上常客肩膀;到看守所门口去看看什么情况。
两个人快走近看守所时,看到看守所对面的人行道上聚集了好几十个人,分成了好几撮,有人咧嘴笑着起哄看热闹,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情也不一样,忧心忡忡的,悲伤欲绝的,莫名其妙的,掩面抽泣的,翘首待望的,幸灾乐祸的,骂的笑的闹的愤怒的表情应有尽有,让人误以为走进了表情展览馆。秤砣把自行车推到围墙边,解皮带准备小便,摸到了还插在背后的刮刀,赶紧拉过常客做掩护,用包油条的破报纸,把刮刀电工刀包裹好,塞进一旁的乱砖堆。撒完尿,哼起电影《佐罗》的主题曲,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竖起耳朵混进人堆,常客顿时感觉置身于一团悲伤绝望,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但他还是希望从别人的窃窃私语里探听到和自已有关的信息。 秤砣的手象根指挥棒,指配常客往那边看往这边看,那是谁的娘和爷爷,那是谁的哥哥姐姐,那是谁的老子舅婆。常客说你别用手指来指去,我全看见了,你知不知道人群里潜伏着便衣。
与往常不同,原来看守所大门旁边竖了个木头岗亭,今天岗亭不见了,大门大侧站了两排表情肃穆的军警,身上一律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铁门前排队停着三辆卡车,警察上前放下后厢板,车厢里的军警把戴上手铐或是五花大绑的犯人一个个架到车厢外,下面的军警负责把他们架到地上,排成一队,1234......按排队顺序报数,有人报数时头还在扭来转去东张西望,有人颈脖上象是吊着个大铁盘,脑袋低垂到了胸口下面。报数声音有男有女,有大声有小音。秤砣的嘴凑到常客耳边,正想给他一句提醒,后面人群里传出一阵骚乱声,有对中年男女象是奔丧,连哭带闹地从他们两个人中间空隙冲了出去,冲过马路,距看守所大门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有军警伸手挡住他们,大吼一声;站住。他们象被踩了急刹似的站在原地。女人趴在男人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哭声虽然隔了条马路,常客感觉还是象束火焰钻进他的耳朵, 炙烤着几近崩溃和心脏;走吧走吧,老子受不了了。拉上秤砣走到停车的围墙边上,见他蹲下身想去拿刮刀,跺着脚说;你也太不识时务了吧,以后再来拿吧。秤砣说;你讲刮刀一定要还给建强。常客火急火燎地说道;放屁也看看风向,这种时候身上插把刮刀去行充啊,上车,赶紧撤。
秤砣坐上后车座,问道;是去老扒家问小无锡的落脚点。
我也不知道去那里。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常客耳朵里回响,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与焦灼,象把利刃慢慢地插进冰凉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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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墙啊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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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的哥哥张建明是纺织仪器厂电工并兼车间团支部书记,民兵排长。3号这天本来是上中班。下午骑车刚进厂门,被坐在门卫室里的人保科陶科长喊住,说你现在回家睡觉,晚上九点钟来人保科报到。张建明说是夜间野营训练吗。陶大顺说中午接到派出所的通知,让我厂抽调十个民兵骨干晚上配合执行任务。
张建明原路折返回家,一觉睡到八点,起床后吃了两碗咸泡饭,换上工作服,骑车冲进厂门,直接去人保科报到。刚锁上自行车,陶科长叼着一根烟,神抖抖的晃着超长手电筒,从办公楼梯里走出来,身后跟了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民兵,身上背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去厂门口集合。陶科长吩咐道。
十个民兵排成一列,陶科长神情严肃地地喊了两遍稍息立正向右看的口令,然后宣布工作任务;接到有关部门通知,你们现在去怀德派出所报到,配合公安局执行任务,具体工作任务由公安局同志亲自按排。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
厂里的三轮货车把 十个民兵拉到了怀德派出所门口。
  派出所里灯火通明,警察们精神抖擞,神情严峻,不是伏案工作,便是三五人围在一起谈工作,布置任务,一派团结紧张的气氛。张建明他们先被按排进乒乓活动室,不一会,又按排进了十来个荷枪实弹,不苟言笑的武警,紧张的气息愈加浓重。
十点整,有辆军用吉普车停到了派出所门口, 从车上下来的是公安局领导,他走进活动室后,派出所所有警察陆陆续续进了活动室,全场鸦雀无声,张建明认出在作指示的市公安局徐副局长,曾亲自给他颁发又红又专奖状证书。
张建明的思想一直在开小差,本来今晚约了几个朋友,下班后去三桥头抓蛐蛐,这个计划肯定泡汤了。徐副局长十来分钟的发言,他只听了个大概,大意是在党中央国务院英明领导下,从重从快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的战役终于打响了,抓捕犯罪分子行动正式开始。张建明见大家鼓掌,也滥竽充数地拼命鼓掌喊好,心里却在骂着陶大顺,老是把这种抓小偷,技能比赛这种滥事摊到他头上,和其他厂民兵举办联欢会,观摩新电影从来没他的份。他已经想好,按排出去抓人时,就装病拉肚子,在厕所里蹲上半小时,然后要求留在派出所里值班,趁机躺在凳子上打个盹。他背着按规定不装子弹的步枪,走到大门外刚点了根烟,听见陶科长在喊他名字,猛抽了几口烟后扔掉烟屁股,走进了派出所长刅公室,正好听见所长在说;这次严打同以往,是场全国性的抓捕犯罪分子运动,今晚毎个派出所里都有上级领导蹲点,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今晚是分片抓捕。他说到这里从档案夹里抽出几张表格,认真地看了下,然后跟陶科长说;你厂民兵归林副所长领导,负责抓捕西大街,草科坊和尚书街的犯罪分子。张建明听见尚书街三个字,精神为之一振。所长说;我去把林副所长喊来给你们按排任务。所长出去喊人,办公室里只剩下陶科长和民兵,张建明趁机晃到所长办公台前,台上摊放着好几张油印文件名单,上面都是这次要抓捕的犯罪分子名单,他默数了一下,每张名单约有二十来个人的姓名,姓名后面标有家庭住址及罪名。弟弟张宏军赫然在列,罪名是流氓斗殴团伙首要分子。张建明心里一惊;这赤佬出来没几个月又在外面闯了大祸。他开始心神不宁起来,脑子里盘算如何赶去给弟弟通风报信,赶紧连夜潜逃跑路,避过风头再回家。
张建明估算了下时间,从怀德派出所到三堡街上的老屋,跑个来回大约需要十来分钟,情势刻不容缓, 他把三八步枪交给陶科长;我去趟厕所,这两天受了凉,一直拉肚子。
陶科长叮嘱道;快去快回,马上就要出发执行任务了。
张建明一出派出所,随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怀德桥后右拐往西,沿着河沿一路飞奔而去。不一会功夫便气喘吁吁跑到了老屋门前,他没有老屋钥匙,用手掌连拍了十来下,一点反应没有,又转到后门,又是敲门又是喊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数十秒钟,里面没有一丝动静,心想糟了,如果弟弟今晚住在尚书街上,神仙也没办法通知他跑路。
斜对面的大门一直开着,门洞里亮着暗哄哄的灯光,张建明也认得三郎,听大姐讲弟弟拜他为师学打拳头,心想弟弟是否会在他家玩呐。他还没跑到门口,门洞里走出来肩背三八步枪的民兵,伸手拦住了他;没见过抓犯罪分子啊,回去回去。张建明沮丧着脸,兜转屁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怀德派出所,一路上念叨;完了张宏军,你彻底没有前途了,完了完了,你去坐牢吧。
张建明跑回怀德派出所,林副所长正好在吩咐陶科长集合分组,每组由三名警察,五名武警,两名民兵。然后带队的警察去所长那里领取抓捕人员名单。
一小时后,张建明所在的抓捕小组来到自家门前,带队警察上前敲门,看到房间里的灯亮了,张建明躲到梧桐树后,看着娘使劲揉着惺忪的睡眼,恐慌地问道;警察同志,有什么急事。警察没理睬她,直接冲进屋里去抓人,张建明竖起耳朵, 听见屋里传出严厉的训斥声。过了几分钟,抓捕人员陆续从屋里走了出来,带队警察说;我们去抓下一个。
张建明路上问另一个民兵;让那个人跑掉了。
那人不在家。他说。

随着砰的一响关门,窗玻璃发出窸簌簌的颤动声。
床底下的平头和苏园园仍象蛤蟆那样趴着不动,喘息声渐渐趋于平和,苏园园的身体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轻微的颤动。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暴风骤雨,惊涛骇浪,完全把她吓蒙了,她以往经历的人生大都是云淡风轻,和风细雨 。尤其听见警察给张嫒戴上手铐的声音,她有种昏厥的感觉。她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原本对趴在身旁男人怀有的好奇和单纯的幻想,刹时象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破碎,剩下的只有恐慌和懊悔,她想自己怎么会这样倒霉,第一次跟着张嫒出来玩,就碰上怵目惊心的倒霉事。
平头侥幸地舒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也被吓的魂不附体,眼前一抹黑,虚汗淋漓。此时,才算有了些醒觉,意识到身处的现实远比想象的要严峻危险,后果且不堪设想。他不敢去想象未来,一想到明天心惊肉跳,监狱牢房,镣铐鞭棍,剥夺了的自由,苦不堪言的强制劳动.....最后想到娘悲痛欲绝的脸,满面泪水和哽咽抽泣的声音。他知道后悔只会将自己逼近死路,但眼前又无生路可循。
平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难逃此劫且为期不远。
我们可以爬出去了吧。苏园园用肘推了推平头。
可以啊,你先别动,等我爬出去看看动静。平头几乎了身在何处,蛇游般爬出床底,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后,外面安静的如一汪死水,能听见夜风拂过树叶时发出沙沙声响,空荡荡的弄堂里阒寂无人。他轻轻旋动锁扭开出一条门缝,伸出脑袋,张大嘴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三五牌台钟的滴答声分外清脆。他轻轻关上门,给锁上了保险。回到里屋,苏园园也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双手沿着墙头摸索拉线开关的绳坠;不要开灯。平头阻止道。
两个人并排坐在床沿上,借着通过天窗泻进来的月光,平头看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他一番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安慰的话;刚才受惊吓了吧,我也破吓的狼狈不堪。
张嫒也被抓进派出所了,你们到底犯了什么法,警察要上门抓人。
除了打架我们还能干什么事,警察上门抓人,正巧看到张嫒也在,一起带到派出所里审问了,审不出事么就放她回家,如果我们不躲到床底下,警察一样会带我们去派出所里审问的。平头伸手塻到台上的香烟,同时点着了两根,分给了她一根;压压惊。苏园园摇摇头说;不要,我从来没抽过。平头说;抽烟最容易学会,吸一口,吐一口。苏园园觉得他讲话语气表情象个孩子,行为举止也不象个流氓,再加上之前在南河沿上,面对痞漏时的英勇表现,内心的恐惧感渐渐消淡,她接过香烟没抽,只是好玩似的看着闪亮的烟头。平头一旁频频劝道;,说不要浪费学着抽啊,需要我来教你吗。
苏园园屁股没动,侧转了下身子,看着平头说;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们身上有事,一路上贼头鬼脑慌里慌张的样子我全看在眼里,如果肯老实交待你们到底犯了什么法就抽烟,否则的话等你抽完这根烟,我回家了我也不要你送。
你一个人深更半夜不害怕嘛,一路上你没看见警察在设卡盘查行人。
心里没鬼要害怕什么,我也没犯法,尽管让他们盘查。
平头斟酌一番,然后说道;我讲给你听了,你不会再讲给别人听吧。
我讲给谁听啊。苏园园手放在胸口,一字一句地说;我向你保证 ,我若是讲给第二个人听,一觉醒来变成猪。
苏园园模仿猪的样子表情,把平头给逗乐了,他又给自己点着了根烟,慢条斯理地把给山上朋友带纸条认识大勇,一直讲到参与大勇和马倌约战,讲到今晚是约战完了一个月后第一次和大勇碰头见面。
我听出来了,大勇把你给害了。
现在讲害与没害已经没意思,法律又不会跟你讲人情道理,如果是帮了个坏人,我会想他妈的被坏人害了,大勇不是坏人,我只会想运气不好触霉头,是天注定的。
你年纪轻轻还相信迷信。
这不是迷信,就是事实。牢狱灾跟钞票是一回事  命里有就有,命里没有就活该你穷。
难怪张媛表扬你是个厚道讲情义的人,因为你脑子里只有一根筋。
话不能这样讲,人的脑筋只要能辩认出好人坏人就可以了。
那你看我是什么人。
女人。平头讷讷地说了句
苏园园听了忍不住象孩子咯咯咯的笑了,笑声一扫紧张又沮丧的气氛,心情也多有好转;我小看你了,你脑子里原来有两根筋,问你好人坏人,你答女人,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这句话把两个人都问的心跳加速了。
反正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女人。平头又点了根烟来掩饰内心的骚动。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会去投案自首吗。一阵沉默之后,苏园园突然问道  。
不会,当然不会,投案自首就象电影里主动投降,缴枪不杀,这种人不会有出息,害人又害已。我现在有一天自由就自己开心一天。
我喜欢你这种男子汉气概。苏园园脱口而出,她被平头身上散发出率真的江湖气所感染,好感油然而生
平头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你信不信,警察抓不到我的,明天我就躲到大山里去了。
那你要在山里躲多长时间。她着急的问。
说不准,一个月,年底,明年,反正不会一辈子。等到那一天,我拄着龙头拐杖站到尚书街口。平头清了清嗓门;啊,啊,各位父老乡亲们,呵呵,没想到吧,我胡汉三回来了,正如今,还是我胡汉三的天下。若是谁拿了我的什么,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有人欠我的帐那得一笔一笔慢慢算。
你当自己是地主恶霸,问句正经话,你把什么秘密话都告诉我,是不是你很信任我。
当然信任,大勇说你已经答应张嫒愿意和我交朋友了。平头心里明白今晚一旦错失机会,也就永远失去和苏园园交朋友的机会。他感到为难的是仅仅是交个普通朋友,在目前的处境里没多大意思,肉麻兮兮也厚着面皮,贴上去强行亲热又怕难为情。欲火渐渐地在身体越燃越旺,他的手按在鼓涨的裤裆上,心想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现在就向她表白,她接受就两个人亲热一番,不接受抬脚走人也不丢脸。平头硬着头皮,提足勇气说道;园园,我对你真是一见钟情,第一眼看见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发誓我狗日的骗你,我要是骗你全家人被天火烧。
不知是平头的表白在苏园园的意料之中,还是平头的表白太突然,苏园园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眨闪了几下眼睛后,才做出一个调皮的笑脸;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背诵一遍,只要背第一句,后面的话就不要背了。
我对你真的是一见钟情。平头话音未落,双手捧住苏园园脸颊的同时,灼热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苏园园没有着意躲闪,两个人嘴唇贴合一起的瞬息,几乎同时有种敏感的触电反应,紧接是一阵如胶似膝,令人窒息的热吻,两个人的舌头激烈的纠缠一起,仿佛彼此都在贪婪地吸吮对方的呼吸,脸上洋溢幸福满足的表情。两个人的嘴一旦分开,好象刚结束一场激烈运动,大口大口地喘气。平头的双手又按上苏园园不住起伏的胸脯,她双目微闭,依然没有作出任何抵拒的动作。平头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想跟你做那件事。
  那件事?不行。苏园园一口回绝,接着和风细雨地说道;我们就这样躺在床上说说话吧。
我想做,我再憋小肚子真的要爆炸了。
会有这么严重吗?不行,万一怀孕我没脸出去见人了。
你以前做过那事吗?
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啊。苏园园侧转脸,表示自己生气了。
你不要误解,我听人讲女人第一次做那事不会怀孕。平头扳转她的肩膀。
我问你以前做过那事吗?苏园园睁大了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你以为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男人啊,我也没有做过。平头脑子里二个多月前,和长波浪也是躺在这张床上的情景,他在心里不住地否定;那次不能算,那次是她诱奸我,那次最终又没做成,那次至多只能算是她帮我打手枪。
我们都没做过那事,现在怎么做呐。
平头从话里听出意思,苏园园是婉转地允准了他的要求,顿时亢奋起来,伸手撩起苏园园的裙子,嘴里语无伦次地叨咕着;我们念中学的时候,那个男生书包里没有放过手抄本和《新婚夫妇须知》,最高指示里不也讲到;要在战争中学会战争。你相信我,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我会用命来保护你,我肯定会待你跟我娘一样好,等我有钱了你要什么我买什么,都买双份....。
苏园园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还说的有完没完,我的衣裳我自己脱。
苏园园坐了起来,脸对着墙,把身上连衣裙子脱下,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枕头旁,身上只剩短裤胸罩。她自己说不清,忽然就动了恻隐之心,喜欢上眼前这个逃犯,有同情怜爱也有敬意。她听了他跟大勇的故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为一见如故的朋友两肋插刀,如今大难临头,嘴里没有一句埋怨牢骚,反而夸他是个好人,她单纯地认为如果以后和这样一个重情义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幸福。况且他明天就要跑路避风头,她的第一次就当是给他送行吧。
平头快速脱下身上衣裤,然后去脱苏园园故意留给他的短裤胸罩,头枕上她的胸脯,眼泪忽然止不仼地往下流。苏园园手抚着他的脸颊,仰头望着天窗里的夜空,寒星闪烁,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流泻在他们的身上;大男人怎么象孩子一样哭,心里有苦么就说出来。
我是命苦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小姊妹,亲热半夜,明天就要跑路了。平头抹掉眼泪;还是多想多做点开心事吧。
平头趴到苏园园的身上,立时联想和长波浪的那次经历,回想着长波浪教他做那事的细节,几乎没费周折便插入苏园园的身体,只听她嘴里不住地发出牙牙学语的声音;你轻点,轻点,你再轻点,我痛。
两具闪发青春气息的胴体,在历经数十次轻柔与猛烈撞击,平头全身一阵颤栗,感觉到有股灼热液体射进苏园园的身体。
两个人亲热耳语了一番,在薄薄的床单遮盖下,相拥入睡。
苏园园其实一直醒着,她不想睡也无法入睡。望着枕在她臂弯里的男人,觉得他是这个秋天里一片随风飘荡的叶子,飘啊飘的不知怎么就忽然莫名其妙飘进她的生活,猝不及防地成为她命运的一部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从她生活里飘走了。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掌握不了他的来去,包括他自己,按他的话讲一切都是天注定,天注定的来或去,人是改变不了的。
平头是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从睡梦里硬拽回到现实。他喘着粗气,腾地坐了起来,看到身旁的苏园园睁大了眼睛,捂嘴偷笑,赶紧尴尬地呵呵一笑,借此掩饰窘迫;妈的,还以为警车直接冲进了房间。
你知道自己梦惊喊叫吧。
不知道,好象做了两个恶梦,醒过来就忘了。平头穿上短裤,走到窗户旁,向外窥探几眼,没有发现异常情况,重又躺回到她身旁;中午吃饭时间出去比较安全,我们还可以睡上一觉。
苏静园撑起身体,吻了吻平头嘴唇;你去的地方不能讲给我听吗,远不远,给个地址我以后也可以写信。
是朋友帮我找的地方,我现在都不知道朝南向北。
如果没事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老子是八级钳工,他说想办法让我进厂,做他学徒掌握一门吃饭手艺。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呐?
我的理想是当教师,所以我在复习功课,准备明年考师范学校。
等你当上教师,肯定瞧不起我这种人。
你是这种人。
你的男人。平头这回顺畅地进入苏园园的身体,她只是低微的哎了几声。两个人在床上躺到中午,才恋恋不舍地起床,平头穿好衣服,先去开出条门缝,手一挥;趁弄堂里没人,你先走,斜对面的3路公交车站上见。
平头关上门,紧跟在苏园园身后,两人间隔八,九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到公交站台,有辆宣传车从眼前驶过,车身上拉着醒目的横幅标语,车头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女播音员激奋高昂地宣读中共中央《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定》的声音:"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灬。"
他俩分别从前后门挤上3路公交车,两个人先是对望,后来平头慢慢的挤到她身旁;我到了落脚点就给你写信,地址是常武半导体厂苏园园收,对吧。
苏园园两眼噙着泪水,嘴唇紧抿地点了点头。
你那里下车。
你那里下车。苏园园反问道。
我乘到终点站,表场下车。
我陪你乘到终点站,表场下车。
那是我家门口,危险区域。
我们分开下车,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两个人在表场下车后并没有各走各的路,苏园园陪着平头一直走到三堡街老屋门口,不过两个人一直保持间隔十来米的距离。
平头一进屋就看见坐在藤椅里抽泣的大姐,立时有所反应;三郎抓进去了。开口一问果然是这么回事;警察半夜里也上门去抓你了,建明说昨晚连抓了几家,你们是不是提前收到通知,一个都不在家。
都去谁家了。
除了常客家没去,你的另外几个朋友家都去了。
警察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吗。
谁知道呐,要去问警察才知道。
平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这是我和朋友的活动经费,放在大厨顶上,万一我们有什么情况没机会花,你替我存到银行里去。
两个人光顾着说话吿待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十来个警察民兵已经封堵住前后门,只听见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随即冲进来四,,五个人,没等平头有所反应,两只胳臂胳己经扭到了背后,手铐咔嚓一下戴上他的手腕;你是张宏军吧,我们已经来过几趟了。又问平头大姐;你是他什么人。大姐早己泪眼汪汪;我是他亲姐姐,我弟弟到底犯了什么罪。
他的罪大了,弥天大罪。警察的口气听上去象是真话,又象开玩笑;带他上车吧。
大姐,替我照顾好娘。平头被两个武装民兵推上解放牌卡车厢时,强转过头,声泪俱下地喊叫了一句。
车厢里已经有六个人跪在车厢中央,还是的一律反铐,平头两只膝盖刚刚跪到暖烘烘的车厢板,听见有人低声说道;还是平头跟我缘份,一道下山,这次又要一道上山。平头歪过头扫视一眼,六个人中间倒有三,四张熟面孔,发自内心地呵呵笑了几声;不是垃圾不成堆,一起去回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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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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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干部点完名后没有象往常一样随手关上号门,吴一新喜形于色的说道;要有新兵来我们号房报到,晚上又有文艺节目欣赏了,最好是两个,一个强奸犯一个白拆子,又有故事听又能学手艺。
周福兴说道;你就知道恶搞新兵寻开心。
干部也体谅我们坐板房苦闷,派两个新兵来给大家寻开心。吴一新话没说话,从外面一下子涌进几个干部;全部靠墙立正。副所长手拿着名单;点到名字的人,拿好自己东西,到走廊里去排队。他点了李丹阳和马骏两个人名字后,又去隔壁号房点名。马倌边整理东西边问周福兴;是掉号房吧。周福兴说;我看象是人少合并号房吧。李丹阳先整理东西,走到门口故意问了声;张干部,调我到几号房去当号长呀。张干部说;高升了,调你们去南区。周福兴一听脸沉了下来,跟马倌讲;南区西区专门关押已经被法院判刑的犯人,老耿现在肯定关在南区小号房,你进来还没几天没有提审,就送南区我猜你有大麻烦了。
马倌知道周福兴的话是什么 意思,南区西区1到8号房没有放风场,俗称小号房,专门用来关押死犯重刑犯,如果他被关进小号房,意味着这趟官司起码是二十年垫底了;我不至于会送小号房吧。他自我安慰了一句,整理东西的两只手却已经开始发抖了。
李丹阳走出号房门左右扫视,一眼看见站在4号房门前的大山,两人四目对视,暧昧地一笑,大山挤眉弄眼,张嘴闭嘴讲了几句哑句,李丹阳猜不出他想讲什么,双手一摊,意示人都混进看守所了,一切听天由命吧。大山接着用手指了下前面的号房,这个手势李丹阳看懂了;弟弟小山关在那个号房里。
马倌拎了两只蛇皮袋一走出号房门, 张干部上前哐的一下拉上号房门,沉闷的关门声让他全身一颤,李丹阳伸手拉他并列站成一排,侧转头正巧看见马猴子拎了只蛇皮袋走出号房,马倌翘起两只大姆指碰了一下,意思我们是一对难兄弟。
被副所长点到名字的一共有十六个人,排成一列纵队,按着干部的口令一二一地在走廊里转了两个弯,到了西区分岔口,十六个人又分成两组,李丹阳和马猴子分别关进了西区的3号房与7号房,马倌关进了南区的1号房。李丹阳喊了声报告,刚跨进号房,听见有人笑哈哈地说;欢迎欢迎,欢迎李丹阳同志亲临严管号房视察慰问重病号。李丹阳转头看见住在木匠街上的王憨卵从铺板上站起来作出鼓掌的动作;别吓我,还以你站出来要绞条了。他开玩笑地道。
关进小号房的大多是比死人多口气的人,你绞他条,他给你拼命。王憨卵召手意示坐到他身边;这趟又是什么事进来的。
这次霉到根上去了,估计要定暴力抢劫,妈的,三个人统共抢了六,七十块钞票。李丹阳沮丧地说。
我替你算个命,十年开道,只要跟暴力抢劫挂上勾,民愤极大,影响极坏,抢一分钱也是这个数目,民愤极大。王憨卵随手给他一本书角都卷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你慢慢对照学习吧。
你这趟是什么事进来的。李丹阳把刑法书放到一旁。
我比你还要吹亏,你抢了钞票可以去买甜佬咸佬吃吃,我是打破别人的骷髅头,自己身上又没多长一块肉,也要陪着你吃大官司,最不合算啊,这次定了个流氓团伙,委任我为主犯,首长级别。王憨卵连讲带笑地说了一通;号房里其他五个人要给你介绍一下吗?睡警板的是强奸犯老耿,估计再活一,二个月要拉出去打靶了。负责看护老耿的那个人,我们都叫他窦娥冤,一拿到判决书就喊冤枉。
被人栽赃陷害啦。李丹阳问道。
他叫王之远,某军区侦察排长,复员到了电缆厂当人保科科长,谈了个对象准备年底结婚,丈母娘提出条件,家里不买全二十四只腿,五转一响,不领结婚证,凑不出钞票只好监守自盗,从厂里偷出一翻斗车电线,拖到半路上被巡逻的老派联防逮住,定了个盗窃国家财产罪,判了七年。
是冤啊,钞票都没摸到就要坐七年牢,释放回去一看,对象已经替别人家生了三个儿子。李丹阳看了眼王之远,他没吱声,也回敬了一眼,坚毅的目光里似乎藏着有种暗示。
另外几个是郊区乡下人,就勿介绍了。王憨卵的公鸭嗓也讲累了,吩咐乡下人端了盆冷开水,咕噜一口喝下了肚。
  吃完饭,唾了个午觉,王憨卵正在号板上咚咚地走来走去,指挥乡下人叠被子抹号板,干部开门把他带了出去;提审。
王憨卵到吃夜饭时才回号房,等干部号房门一关,急忙坐到号板上,边脫布鞋,嘴里连说;混好了混好了。一股浓郁的脚臭味呛的李丹阳干咳了几声后还是湊近问道;捉到弹雀子啦。王憨卵笑而不语,手伸进鞋窝里一下子摸出六个烟屁股,有两个看得出才吸了几口便故意掐灭;交待问题也有条件的。
交待什么问题?
人全关进看守所里了还有什么交待,老派说我们那场开鞭已经定性为6.13恶性流氓斗殴事件,建强那场开鞭定性为7.13恶性流氓斗殴事件,箩生在人民公园那场开鞭定性为8.13恶性流氓斗殴事件,妈的,13号可以定为流氓斗殴节,每逢13号全市老派一概放假,全市流氓上街斗殴不负法律负任。
今天提审就跟你谈这个问题啊。
当然不是,问我建强的事情,现在就7.13事件主犯还抓到,李法大来提审诈唬我,他们断定我知道建强的藏身处,要我猜会躲在谁家,我说那你放我出去,我带你们一家家去找。王憨卵找了根细木条,插进号板缝,从里面挑出了火柴皮和火柴,呲牙咧嘴地说;几天没闻到香烟味,今晚可以过过瘾了,官司好吃,板房难坐啊,估计这几天要开庭,一判完送山,日子要比这里好过多了。
走廊里响起车轱辘在地上滑动的声响;送饭车的来了,吃了晚饭抽吧。
吃过夜饭,王憨卵耐心地剥开一个个烟屁股,将烟丝倒落进饭盆,然后对着烟丝呵了几口热气,接着摸出衣物收据单,把烟丝捻放纸单上,卷了根喇叭头,伸出舌头,用唾液粘住接口处;你们过来每人喝一口抽过过瘾。
李丹阳当然明白王憨卵这样做的用意所在,一口也是抽,号里的人都抽上一口,等于是堵上他们的嘴,免得有人去向管房干部打小报告。
 
大勇与张嫒推进了车厢, 车厢里已经跪着八个戴手铐的人,加上他们俩正好十个。张嫒待遇相比其他人稍许好些,可以屁股坐地双手抱膝,其他人一律膝盖跪着地,双手举过头顶,倒象是寺庙里阿弥陀佛许愿叩头的姿势。卡车先是开到广化公安分局门口,有人从驾驶室里跳了下去,高声问道;直接送看守所还是原地待会。有人回应道;把大勇押进来做个口供笔录。
张嫒被两个武警提着胳肢窝放到地上,然后被被带到装了道铁框门的审讯室。隔壁是审讯大勇的房间,当然,他们不知道两个人仅隔了道砖墙。有人替张嫒打开手铐时,她恍若才从一场噩梦里惊恐地醒来,战战兢兢的目光环顾四周,房间里放了两张办公台,有人穿便衣,有人穿了制服,这些人的目光在她身瞄来瞄去,就象在动物园里观赏关进铁笼子的动物。她刚把头低垂到胸前,有人吼了声;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们。她抬起头看了数十秒钟,望了眼装上铁栏的窗外,窗前并列的两颗大树,挡回了眺望夜空的目光,随便又把头低垂到胸前。穿着便衣的警察翻看着手上名单,问旁边的人;她叫什么名字,在那个派出所的抓捕名单上。年轻警察说;她不在抓捕名单上,去抓李大勇时正巧碰见他们在一起,就顺便把她带过来一起审问。他又凑近便衣耳语了几句,随后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你现在是主动交待呐还是想吃点苦头再开口呐。便衣说。
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要自讨苦吃了,老流氓抓到这里,没一个主动交待犯罪事实。有人一旁和调。
我又没犯罪让我交待什么呐。张媛牢记大勇的告诫;你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什么事也没有。
年轻警察从墙角捡了只落满灰尘的黑胶鞋,上来二话没说,挥起胶鞋,甩到张嫒脸上;你和罪大恶极的流氓逃犯合穿一条裤子,居然还说自己没有犯罪,我问你,李大勇这半个多月是在那里吃住的。
这个耳光不但把张嫒打的眼冒金星也把打的她愣住了,父母养她的这二十年里,连根手指都没碰过,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被人用鞋底抽了个大耳光,她一开始咬着嘴唇想憋住不哭,最终还是没憋不住,双手捂脸地抽泣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别想眼泪隐瞒犯罪事实,骗取我们的同情,再问你一遍,李大勇这半个多月躲在谁家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
看你嘴硬还是鞋底硬。他又把鞋底抽甩到了张嫒脸上,但换了话题; ,老实坦白和李大勇上床睡过几次觉?
张嫒眨闪着一双泪眼;没有,我们才刚认识两天。
你不要什么都不承认,等李大勇承认了,你要罪加一等。
我们是没有上床睡过几次觉。张嫒心里不住地用大勇的话提醒自己。
你现在是不是处女。
我是处女怎么了。张嫒心想我是不是处女你又看不出来。
这么晚你跟李大勇回家想干什么。
跟他回家拿书看。张嫒突然想到床角落有堆杂志画报小人书。
你知道他是个逃犯吗。
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讲。
这两天里你们都在那里约会碰头的。他见张媛沉默不语,连续问了二遍,嗓音一遍比一遍高;这两天里你们都在那里约会碰头的。
白天我去他家,晚上他来厂门口接我。张媛的应答滴水不漏。
你不要见佛不拜,见鬼乱拜,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坐在办公桌后的便衣见从她身上榨不出油水,吩咐做笔录的警察;这笔录没用作废,送进去反省反省,等她想通了重新再做笔录。
年轻警察重新给她戴上手铐;不肯老实告待,只好换个好地方让你去反省反省。
张媛想随便换什么地方吧,我又没违法犯罪怕你个屁;我要上趟厕所。
你要撒急尿了,不行。一旁的警察说道;尿又憋不死人,撒在裤裆里也没事,不把犯罪事实交待清楚,休想去撒尿。
张媛后来断断续续地真把尿撒在尿裤裆里了。
便衣随后走进隔壁审讯室,瞥了眼蹲墙角的大勇,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全堆在办公台上;一沓钞票,香烟打火机,皮带,一串钥匙, 英雄牌钢笔。有几个身着便装的人巡视审讯室,便衣上前去把他们迎了进来,指着蹲在墙角的大勇;这个人就是7,29事件的主犯李大勇。随后朝他吼了句;把头抬起来给我们局长认认呐。大勇慢慢抬起头,听见局长冷冰冰地说了句;你是吃了豹子胆吧,我都不能随便出入市委,你居然能够指挥手下冲到市委里去砍人。
大勇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
局长说完欲转身要走,便衣上前耳语了几句,然后回到审讯室,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应该清楚7,29事件严重性和危害性,从现在起只有端正态度,主动如实交待犯罪事实,争取宽大处理。他随后跟准备做笔录的警察说道;我们不做审讯了,直接把他交给法院,现在就联系汽车,把他们直接送看守所。
大勇是最后一个推进车厢,车厢最里边已经跪着一排人,一律面对厢板,每人后面站着的民兵,膝盖跪在他们的后背上,大勇跪在后面一排,头正顶好顶住民兵的屁股。车子发动时,有人喊等一等,还有个女犯人没押上来。大勇听了大吃一惊,猜想警察嘴里说的女犯人,弄不好就是张嫒。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张嫒居然也成了女犯人,陪着自己一起去看守所坐板房了,心里顿时装满了愧疚。
女犯人真的就是张嫒,她被人推进车厢,跪到大勇的另一侧,中间站了几个民兵。他听着车厢板上插销的声音,车身颤抖了十数秒钟,开上了路。大勇不时的强扭转头,脸朝向张嫒,故意唉声叹气,算是打招呼,目光穿过几条腿的缝隙,和张嫒的目光碰到一起,只见她满脸泪水,只能用无声的苦笑传达问候。
卡车终于停在看守所门口。车厢里的人又被民兵架下了车,按顺序张嫒排在大勇后面,在他们前面还有车人在整队报数,两侧武警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举一动,站在门口的警察不时吆喝;不许说话,不许回头观望。
我会不会坐牢。张嫒凑近大勇,嘴对着他后脑轻声问了句。
你如果按我教的话回答的吧,应该没事吧。大勇语气不如以往那么自信,灿亮灯光下的脑袋纹丝不动,他知道一旦被武警察觉两个人在说悄悄话,立马冲上来将他俩分开;你怕坐牢吗,是我连累了你。他的后脑和耳朵都能感觉到从张嫒嘴里呼出的热气。
我快两个月没来月经了。张嫒没有去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说你病了吗。大勇不知晓她话里的含义。
可能有了。
有了什么。大勇听见她叹了口气,着急地问。
你是真不懂,我可能怀孕了。张嫒又叹了口气。
啊,那怎么办,看守所不会帮你打胎吧。
张嫒听见前面人开始报数了,苦笑着说了句;怎么会碰上你这种倒霉的男人。
轮到他们排队报数走进看守所,大勇眼见张媛随即被两个看守所女干部带往另一个方向,情难自控地喊了声;张嫒。
张媛刚停住脚步,女干部抬脚对她后腰猛踢一脚,她往前踉跄几步,随后带进了女所区。大勇他们被带到四方院中间的操场,刹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房顶上斜挎着冲锋枪的武警居高临下,站成一个包围圈,象猎犬盯视操场上人的一举一动。岗楼上驾起机关枪,操场中央的上空,吊挂着数十只几百瓦的灯泡,整个操场如同白昼,灿亮刺眼的探照灯扫来掠去。押送进来的人占据了半个操场,按规定动作屁股着地,头埋进两条腿中间,大勇扫掠一眼,草草地计算了一下人数,一排坐50人,一共是26排,整个操场到现场大约关了1300个人,还有人源源不断押送进来;真的是大逮捕。看到警察一晚抓了这么多人,他的情绪突然没有那么紧张,反而觉得现在是这一个月里最为放松充实的时刻。

平头和其他人一起押送进了郊区派出所。
警察宿舍下面的三间贮藏室也被临时用作关押犯人,平头他们灰头土脸地站在贮藏室门前,值班警察头伸到窗口看了一眼,回头说道;都有人,先铐到活动室里,等卡车把这些人拖走了再说。。
  平头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反绕乒乓台脚,铐上一付羊角铐,整个人只有屁股可以在地上挪动。负责看守的民兵坐在靠墙的长凳上寻话讲,讲的全是厂里你好我的琐碎事情。活动窒窗口正对派出所的大门,通过半敞开的门,可以看见手里拿着牛皮纸档案袋的警察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平头坐到屁股发凉,窗外夜色朦胧,仍没人来提审也没听见有人说要送看守所,平头小声喊道;报告,我要小便。右脸颊上有块青色胎记的民兵瞥了一眼,走出去转了圈回来对平头说; 你忍一忍吧,警察都在忙,我们又没有钥匙。平头想找个话头跟民兵搭说话,后来想想跟他们也问不出什么花头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忍了半个多小时才有警察进来,把手铐钥匙扔给民兵;先带他去趟厕所,完了带到办公室来做份登记口供。平头走到厕所门口,正好有民兵押着两个人出来,擦身而过时觉得额头上有条刀疤的人很眼熟,撒尿时才突然想起大勇就是喊他来送口信给自己的;完了,全军覆灭。他在心里念叨了句,转尔又想;秤砣和大毛如果没抓到,应该跑路了,妈的,大勇给的盘缠开销还在大姐身上。
审问平头的是个姓麻的警察,平头脑子里早己想好应付对策;你问什么我回答什么,问到关健事情能推就推能赖就赖,不能推不能赖就装痴说不知道。地址姓名出身年龄家庭人员社会关系等等登记完毕,麻警察台子一拍;我没时间陪你挤牙膏,把你犯罪事实交待一遍。
平头回道;我没犯罪啊。
你意思是我们警察冤枉你抓错了人。麻警察冲上来把平头当沙包,直摆勾拳加连环踢腿,平头一开姓哇啦喊叫几声,后来索性抱头绻作一团,蹲到墙角落。麻警察揉揉手说道;我一开始就跟你讲没时间陪你挤牙膏,跟他上铐,和其他人一起送看守所,我看你到了里面嘴还硬吗。
平头说;我又没嘴硬。
你去和检察院法院的人狡辩吧。麻警察朝着平头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
平头他们11个人个人蹲在墙脚边等了近一个小时,才听有人说;卡车停大门口了。他们一共11个人,平头排在中间,两个女人排在最后,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一人一种表情,一个不住地哭,一个时不时的冷笑两声,令人有点毛骨悚然。麻警察找来根电线,从每个人的铐环穿过,两头绞了个死结,他说这叫连甲制,防止半路上有人动歪脑筋。
押送平头他们去看守所的卡车,开进市里已是傍晚,路经几家大中百货商店副食品店影院剧院供销社门口都装上了高音喇叭,女播音员的声音高亢激昂,诵读着《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定》》;最近中央召开了全国政法工作会议,赵紫阳同志作了重要讲话。中央决定以三年为期,组织一次、两次、三次战役,按照依法“从重从快,一网打尽”的精神,对刑事犯罪分子予以坚决打击.....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是政治领域中一场严重的敌我斗争。平头仰头看着路灯在前方一盏盏缓缓亮起,马路两旁人行道上,一家人围了张小圆桌,其乐融融地吃饭喝酒,联想起小时候的生活场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以为长大成人混入社会后,童年的理想便象肥皂泡一样逐个破碎,一路上,娘和苏园园黯然神伤的面孔在他眼前来回交替闪现,他原先跟着别人把天注定挂在嘴边是当笑话讲,现在越来越相信人的命运真是由老天爷来按排的。
卡车停在了看守所铁门前,一行人焉头耸脑的跨过黄色警戒线,身后铁门发出闷雷般声响;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前面有人强颜欢笑地念了句口号;是的,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平头耸耸肩膀,象煞精神抖擞的跟着念叨一句。
值班室门前的过道里蹲着一排等着做入所登记的人, 麻脸警察给他们逐一打开手铐,随后交给值班干班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交接手续算是完成,他拎了十几付手铐,哐啷哐啷地兜转屁股走人。干部命令他们沿墙根抱头蹲下,平头刚蹲下听见前面有人轻轻地喊他绰号,一眼看过去,见是青果巷蛤蜊滩以马卵为首的那伙人,随口问一句;你们是为了嗲事进来的。马卵嬉皮笑脸地说;敲诈勒索,调戏妇女摸奶子。
平头上次入所登记是徐干部,这次又是他。徐干部住在外公家的隔壁,和平头娘又是小学同学。平头见了他难为情低下头,觉得这么快就回炉给人看笑话。徐干部倒是见怪不怪地随口问了句;这趟出去旅游了多长时间。
平头讷讷地说;三个月。
三个月说明你没出远门,就在家门口转了几圈。徐干部抽出档案袋里的表格,看了看后用讥嘲的口吻提醒道;你还没做审讯笔录嘛,备注栏里注明是7.29流氓斗殴事件首犯,乖乖,你这回点子正额骨头高,撞到枪口上去了,你们这案子案情已经朝天了,公检法来提审,就原原本本地老实坦白,谁扛谁不是自讨苦吃是找死了。
平头心里格噔一下;我是被朋友喊去,怎么为定首犯呐。
你朋友就定主犯了。徐干部把表格塞回文件档案袋;你跟我讲这些事没用,看守所只负责关押犯人,不能让犯人跑了,关在里面的犯人拉一百个出来,会有一百零一个犯人会说自己冤枉,你要觉得冤枉去跟公检法讲,不过这次还是喊为好,喊了也没用。他故意点着了根香烟,只抽了两口便摁灭在玻璃烟缸里,然后端了个茶杯去前面加水,平头斜了眼坐在前面的两个干部,趴在台上做登记,事不宜迟,他赶紧伸手一把抓,将烟缸里长长短短六,七个烟屁股全抓进口袋。

马倌进了看守所后,上半夜还能迷迷糊糊地睡上一觉,零点一过便处于失眠状态。他已经连续提审了两次,第一次提审着重问他对方参予斗殴人数。他说自己只带了七,八个人去大光明路上本想讲和的,对方不想讲和,只为动手开打,七,八个人中间也只认识二,三个人,他随口报出两个人的外号及大概住址。
第二次提审主要问他供出大勇的藏身处和社会朋友关系。马倌一是真不知道大勇现在的藏身处,二呐,混社会规矩是要遵守的,那怕是你敌人那怕你知道敌人藏身处,决不能出卖给警察。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惹恼了警察,临走前丢下一句狠话;我看你能鲜蹦活跳地走出去。
这句话无疑又加重了马倌的失眠。
9月4日的凌晨,他爬出来撒了泡尿,转身时正好有两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风洞,开始以为是闪电,躺上号床,睁着眼睛等了一刻钟,也听见打雷声,灿白的光依然不时地闪来闪去,值班干部由原先一小时一趟变成了半小时一趟。他便想今天是送山的日子,要把判刑的犯人送监狱了。又躺着等了个把小时,号区里依然毫无动静,正巧号房里的小岗换班,马倌心想躺在床上睡不着活难过,不如替人值班,他跟值班小岗说;你继续睡,我来替你值一班。一班是两个小时,马倌在这两个小时里,隐隐约约能听见从隔那边传来训斥口令声 。值班到两点,值班干部通知换班,他重新躺到号板上,感觉不对头,要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早晨查房点完名,一下子涌进了几十个干部狱警,分别守在号区与号区连接的走廊口,管房干部神情肃穆地站在各自看管的号房门口,因为喜欢用麻绳捆扎犯人开飞机,私底下被犯人称外号飞行员的李副所长,朝着每个号房门上的凤洞,宣告一遍;所有人不经允许,屁股不准离开号板,腰板挺直,一律标准坐势。冷冰冰的声音在走廊里迴荡。号房里的人悄声交流各自的猜想,有人说今天是送死刑犯上路的日子,有人的猜想跟马倌一致,也有人猜想有通辑犯混进看守所里来避风头,越往下猜越让人心惊肉跳。号长起身去撒了泡尿,准备脱鞋上铺板时听到如同涨潮的脚步声,走到风洞一侧,斜眼彺外瞄了一眼,赶紧坐回号板;同志们,增援部队进城啦。
号房门一间间的打开后,一直到吃中饭前便没关上,南区十六个号房,一下子送进来近百号犯人,三,四十米长的走廊,从这头到那头,密密匝匝地站了前后两排。李副所长手上拿了一叠名单,喊到名字的出列,管房干部把这人带到号房门口,会问上一句;你先看看这个号房里有同案犯吗。
按照规矩同案犯不允许关在同一个号房,平时这种事情都是由管房干部按照入所人员登记表,分类按排号房,今天碰到这种特殊情况,忙到想定定心心屙泡屎的时间都没有,便把这道手续省略了。
马倌所在的小号房按标准最多不能超过二十个人,管房干部一个上午就送进了二十个的新兵,加上原来的八个人,把一个号房装的满端端,号房象一锅煮沸的开水,毎个人感觉象是碰上了赶集过节,情绪莫名的振奋。
大勇先被按排进了马倌所在的小号房,进了号房一眼看见马倌,对视了数秒钟,两人同时尴尬一笑,马倌先开口说道;战友变牢友了。
大勇尴尬地笑着回了句;这事很正常,不做牢友做连襟啊。
我的队伍差不多全被收编了,你的队伍还有几条漏网之鱼。
大勇突然提高嗓门;败类全他妈出在你队伍里,又是做叛徒,又会投案自首.....。
他们两人对话被站在门外的管房干部全听见了;李大勇,刚才问你号房里有没有同案犯,怎么没有老实回答。
我们是敌我关系。大勇回道。
去后面重新排队。管房干部重新把李大勇调到其他号房里去了。
外面到底嗲情况。马倌问刚进号房的新兵。
他说;我也弄不清是嗲情况,听讲是大逮捕运动。
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跳舞。他连咽了两口唾液;跳舞时趁机揩油摸了两把舞伴的大奶子。
就这点小事也要送进看守所。
你别看不起这点小事,给我定的可是流氓罪。他连咽了两口唾液。
马倌鄙夷地斜视了一眼,觉得这个人不是天生脑子有病,就是吓出神经病了,一听讲话腔调就象生过脑膜炎,他头仰靠在墙上,两只无神的眼睛定央央地盯着缓缓转动的风扇页,开始盘算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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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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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客,秤砣两个人骑着双人车,摇摇晃晃的骑了一路,吵了一路,秤砣要常客先去老扒家打听小无锡的落脚点。常客以这个时间去太早,老扒还在睡觉为借口,先回尚书街探个虚实。最终秤砣没拗过常客,沿着河沿绕开市中心,从西头进入尚书街,经过秤砣家门口,常客问他要回趟家吗,秤砣想了数秒钟,突然从后座上跳下,跑进他家隔壁的水关桥老虎灶,在里面只呆了两分钟,神色慌张地从里面急匆匆冲了出来,窜过马路,跑进察院弄堂里才停住脚步,连连朝常客挥手;快,快。常客掉转龙头骑进弄堂;老派去你家啦。秤砣啪的拍了下额骨头;点子正,前脚后脚,早两分钟就撞在他们枪口上了。他接着长叹了口气;把学费给烧火工,让他转交给我妹妹,现在身无分文,怎么办?
怎么办?寻死上吊去害人。常客听出秤砣话中意思,了解这个人一根筋总是绕不过钱眼,一旦按他的意愿或照他的话去办事那更不得了,功劳全归他; 我们窜弄堂去尚书街摸个底细,然后去老扒家。
你是准备拿我的前途寻开心了。秤砣说。
我们的前途直通大山牢监队,这就叫殊途同归。常客明白现在去尚书街是冒了很大风险,尤其对秤砣而言,但这风险是回避不了的,一直象掐掉头的苍蝇乱碰乱撞,岂不更危险。他心里已有打算,这个时间段警察正忙着交接班,不走马路窜弄堂应该是安全的,绕到史家弄先去找大毛了解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计划,大毛如果也出事了,只有一条路可走,去老扒那里开口要些跑路钱走人了,但这计划暂时不能告诉秤砣,他怕万一从老扒那里没要到跑路钱,秤砣肯定又是激呛又是老糗。常客提醒自己,到了这种时候,那怕吵翻脸也不能听从他的意见,那怕是正确的意见也只能当耳边风,理由一,秤砣是个命苦人,好运气到了他那里照样触霉头。理由二,现在走每一步必须先用头脑冷静地思前想后,秤砣做事太情绪化容易冲动,好象每天吃错了兴奋剂。
他们骑车快到大毛家门口时,看见二毛坐在院门前石头台阶上东张西望,秤砣跳下车后座,走到对面厕所门口,召手叫二毛过去。哥哥大毛乱七八糟的朋友当中,二毛最怕的就是秤砣,以前去大毛家玩,秤砣经常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吓唬他,二毛见秤砣向自己召手,扔掉手里的烟屁股跑了过去,没等秤砣开口便主动情况;老派昨天半夜里就去抓大毛,刚才又来了趟。
大毛现在人呐。
娘老子讲谁都不能讲。
连我都信任,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秤砣做了个拔家伙的动作。
你刚才是在门口给大毛站岗放哨吧。常客诈唬道。
二毛经不住两个人的诈唬,讲出了实情;我老子事先知道昨晚大逮捕行动,大毛躲进我爷爷留下的棺材里。
你爷爷棺材在那里。
就在我家后院堆杂物的棚子里,现在谁去敲门我老子都不开。
这是给你买烟烟的。常客往二毛手里塞了五毛钱;除了大毛,跟谁都不能讲我们来找过大毛。
这个还用得着你教吗。二毛拿了五毛钱又坐到院门前石头台阶上。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到史家弄堂口,常客说;你站在弄堂口,我去建强家打听消息。往东走过去十来步就到了他家楼下,常客双手蓝军裤兜里,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到马踣中央,连喊了两声;建强,建强。他家窗户一开一关,中间露出建强娘的面孔,常客在院门口等了两分钟,一见到建强娘开口就问阿姨,建强没事吧。建强娘警觉地看着常客;你说他有什么事。常客意识到说漏了嘴说;我听人讲昨晚尚书街上来了好多警察。建强娘说;我们到里面去说话。两个人走到楼梯口,她手指在常客眼前戳来戳去;警察昨晚去你家没有,你为什么没有事,昨天晚上到凌晨,警察尚书街东西两头设卡检查,表场到西大街那条路上抓走了十几个人。常客问;建强人呐。建强娘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不住在家里了,户籍警小王带了警察来了两趟,楼上楼下搜了两遍。这个小讨债鬼每次回家问他总是说没事,他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常客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我的不知道,我现在每天上班下班,礼拜天还要加班,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建强娘最后叮嘱了一句;你要是碰见建强,劝他暂时不要回家,没钞票用叫人送个口信,我去送给他。
常客回到史家弄,看见秤砣趴在厕所顶上朝他召手;建强人呐。
没看到他人,不在家。常客突然心一横; 你就在上面躺一会,我回趟家,然后一起去老扒家。
你是往老虎嘴里送肉。
不回家一趟怎么知道是不是往老虎嘴里送肉,我想想又没有事落在老派手里,除非傅兵一抓进去就把我供了出来,我想想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他舅公毕竟是法院院长,打狗先要看主人面。
秤砣说;好象事情只要你想想,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他舅公要保人也只会保嫡亲外甥,你跟他有卵毛关系,你要是回家就被抓了别怪我没劝啊。
常客决定从前门回家。他骑着自行车,头故意低垂到胸前,慢慢地尾随在肩上挑着菜担的农民身后,阳光洒入入城市.街沿上的蜂窝炉燃冒着呛人煤烟,杂货店门板上,老板用白粉笔认真写着月饼种类和购买信息,杂货店是幢灰色的老木楼,如诉如泣的二胡声象烟雾从二楼窗口飘出。常客从窗下来回经过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见过拉二胡的人,他习惯早上拉二胡,到了黄昏傍晚时分,便换了乐器开始拉手风琴,常客喜欢听欢快的手风琴声,有时会站在窗下听上一根烟的时间,老子常兴官拉二胡人的老子,两个人曾在滆湖旁的五七干校里蹲了一年多,五七干校是当年的叫法,现在叫牛棚,也属于管教单位。有一天,他准假两天回家处理事情,返回牛棚后第二天,他满脸悲伤的跟常兴官讲;我儿子跳楼了。说完这句话顿时老泪纵横,常兴官问;儿子死了。他说;死了倒也省心了,长痛不如短痛,就是没死啊,下半身完全废了,以后就是废人了,是我这个背上污名的老子害了他。半个月后,大约离五七干校有二,三里路的湖面上,飘浮起他的尸体,枕头下的日记本封面上,写着一行字;我的死,是我的事。常客记得老子是这样分析他的自杀;他到别处去自杀是不想连及无辜,写那张遗书是不想牵连家人。
常客看见弄堂口的自来水龙头周围聚了五,六人, 站在马路对面就能听见酒鬼毛大哇啦哇啦的嚷嚷声,象是喊口号发布新闻,便把车子停到巷口斜对面的蔬菜公司门口,躲在梧桐树后仔细观察一番,辩明聚在弄堂口的人都是周围邻居,没有外人潜伏其中,放心的舒了口气,点着根烟犒赏自己的勇气。
看管自来水龙头是酒鬼毛大的第二份工作,平时不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凌晨五点准时坐到居委会按装便民收费水龙头旁,面前一张方凳当酒桌,脚旁一个铝饭盒用来放钞票,自来水是统一价格一分钱两铅桶,两分半钱一提桶,老少无欺。方凳上是老三样,酒杯水煮花生和红梅牌收音机。一边放水收钱,一边呷着白酒跟人吹牛比,每回吹嘘起个人事迹便漏洞百出,驴唇不对马嘴,今天说东明天在西,每次讲起文革,总要把他当年躲在棉花包堆起的据点里,靠一挺歪把子机枪把东河沿封锁了三天三夜,讲的兴起时,清水鼻涕吧嗒吧嗒地掉进酒杯,再喝进肚子里,有人故意问;你三天三夜没酒喝怎么办。酒鬼毛大今天讲是跟去保健站要瓶医用酒精掺了汽水当酒喝,明天会讲医用酒精掺了女人的尿当酒喝能解味解醉。听酒鬼毛大吹牛比的人十有七,八是去混香烟抽的,等他一包烟发到剩只瘪壳子,大家一哄而散,但他却不介意,每天上午乐此不疲地接待这样的烟客。
常客躲在别人身后,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酒鬼毛大的嫡亲侄子大清早被警察从床上铐走了,他刚去找一个有过生死之交的朋友,如今在政府部门当科长的朋友, 求他走后门把侄子给弄出来,结果被朋友一口回绝,从家里直接赶了出来。酒鬼毛大越骂越来火,见人也越聚越多,人来疯发作,一提高嗓门,嘴里唾沫星子飞到了前排人的脸上; 老子马上去找上级领导,检举揭法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搞了十七,八个有夫之妇,破坏人家的家庭幸福。有次被人家男人现场捉奸,被几个人摁在清水潭山竿田里,要用裁缝大剪刀剪掉他的卵,是老子端着歪把子机枪冲上去哒哒哒扫了一梭子弹,才保住了他的卵,唉,人有良心,狗勿吃屎。
有人问;酒鬼毛大,你哒哒哒一梭子弹打死了几个人。
酒鬼毛大回道;你当我是猪头三阿糊卵,打死人告诉你这样的畜牲,我也要和七零八落派的阿困,冯三大去吃无期徒刑大官司。
常客一声不响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回到蔬菜公司门口去推自行车,看见平头哥哥张建明坐在门口人行道上,手捧着饭碗,嘴在咬嚼油条,上前打了个招呼;建明,平头在家吗 。
张建明停止了咬嚼,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我正在想你们几个是尿屎屁,为什么抓捕名单上唯独没有你的名字。
常客不解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厂里民兵昨晚配合派出所大逮捕运动,我看见就你的名字不在逮捕名单上。
你们都抓到了谁啊,平头呐。常客暗暗地松了口气,绷紧了一上午的神经顿时松驰了一半。
尚书东街的几个人都没住在家里,你知道平头会躲在那里。
我正准备去三堡街找他玩。
千万别去三堡街,派出所在半路上设检查点了,你要是找到他带个口信,滚的越远越好。
常客嗯了声,然后问道;那我是不是没事,可以住在家里。
你有事没事自己不知道啊,不过可以提醒你,我只是在怀徳路派出所的名单上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其他派出所的名单上有没有你名字就不得而知,再说尚书街是属于南街派出所管。我听警察讲随着审讯工作的展开,里面的人供你供他,抓捕名单也会不断增加,你真要是有事的话,小心为妙。
常客才松驰了几分钟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我不会有什么事。这句话听上去更象是讲给自己听的。
常客现在住的院子里,去年搬来一家姓戴的新住户,说是吴家的远房亲戚,他的老子在香港大公报社上班,去年回家探亲了半个月,回来之前,区长亲自上门嘘寒问暖,问他们有什么困难需要政府帮助解决,他提出两个要求;1,要给他家免费装自来水。2.老人家前两年中风,走路腿脚不便,要给明堂里清一色的麻石地换成平整的水泥地。区里全部无条件地答应了他的要求,第二天便按排施工队进场,又是撬石又是挖沟敲墙,明堂里有座花坛,里面有两颗树龄比常客老子年纪还要大的树,一颗是桂花树,一颗是枝干藤蔓上长满钩刺的月季,沿着马头墙攀援上屋脊,逢到花开时节,屋脊上锦团花簇,远看象个天然花园。常客老子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祠堂被外来人破土拆毁,尝试与他们沟通,明堂一分为开,东片明堂铺水泥,给老人家当走路通道,留下西片石板地和花坛。他老婆一句话便把常客老子问噎住了;你没听区长说这是政治任务,万一我公公在西明堂摔了跟头,你负得起政治责任吗。随后,施工队撬走铺在明堂里上百年的麻石板,花坛花树连根铲除。老子趴在窗口,欲哭无泪地骂了句;狗日出来的畜牲。
常客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老子也会带草字头骂人。
院门是半敞的,常客蹑手蹑脚的穿过厨房,先朝姓戴人家的门窗瞄了一眼,自从他老子回家探亲住了半个月,户籍警没事有事跑到他家去拍马屁,出来看见常客立刻换了付面孔,例行公事地训斥了几句,全家人因为姓戴人家和户籍警不一般的关系,只能忍气吞声。常客见姓戴人家门窗紧闭,马上装上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明堂,看见老子坐在明堂中央的旧藤椅里,手捧红梅牌收音机,双眼微闭,双手在膝盖上拍打节奏,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跟着收音机哼唱马连良唱的《苏武牧羊》;
  叹光阴去不归梦幻泡影, 
  老苏武和番邦不能回程。
 我几番登高山家乡望定,
 沙漠宽路途远阻隔长城
    想当初围白登单于犯境,
  陈平计作傀儡救了主君。
 到如今困北海谁人怜悯?
 只有这形共影珠泪淋淋。
  老孑最喜欢马派唱腔里这段二黄原板声腔,炒菜咂酒,兴致上来时忽然开嗓啍上几句,常客听的耳熟能详,也能跟着他哼唱上一段。自从退休在家,手不离酒杯毛笔,出门拎了只小布袋里只放着两样东西,收音机和象棋。
常客没有惊动老子,转身进了家门,经过二姐房间,看见她趴在书桌上做笔记,手旁边堆着一叠医学类专业书。他进去打了个招呼,二姐头也没抬地责怪了几句,说又整夜不回家,害得娘老子深更半夜还出去串街走巷到处找你。常客强词夺理地说这关我什么事我跟他们讲了几百遍,不要我到处找我到朋友家去我,弄的我现在都没脸去朋友家。二姐说你现在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能让他们放心吗。常客最后作了让步,说现在你也难得回家,就不跟你争了。然后走到窗口喊了声;爸,我回来了。老子缓缓侧转过头,眯着眼睛问了句; 我都没听到你的脚步声。常客说;你边听边唱,怎么会听到脚步声呐。
常客回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前给老子说了声;我出去一起。
又要去那里玩。
我去厂里人家打牌,三缺一,他们在等我的。
厂里现在忙不忙。
忙,礼拜天都要加班。常客忽然想起张建明的提醒,觉得应该先伸个后脚,为以后跑路避风头打个伏笔;爸,厂里可能要派我去苏州培养一个月。
就派你一个人去培养吗。
不,派一个班六个人。常客撒谎道。
这是好事情,说明厂里看重你准备培养你,回来讲给娘听,让她听了也高兴高兴。
常客嘴上应了声,心里的酸楚涌进了脑袋。
秤砣去弄堂口买了包烟,刚爬上厕所顶,常客紧跟着爬了上来,两个人叽叽咕噜地商量如何从老扒嘴里套出小无锡的落脚点,常客最后决定,说不要绕来绕去把自己绕进去了,我们就直接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听,就算帮我个忙,他也会讲给我听的,再说我这次要是倒霉也被抓进去,估计是因为他的事情。
秤砣问;警察去你家了没有。
只能说目前还没有,去了老扒家,我还要去傳兵那里刺探情报。常客委婉地说道,本想从张建明那里听来的消息讲给他听,转尔一想算了吧,万一某句话刺激了他,不要没事找事吧。
 
老扒家的两扇大门紧闭,常客手伸到钉在门上的木箱摸了个遍,没有摸到原先插在门缝里的钥匙,他握起拳头敲了六,七下,听见门里有个女人声音在问;谁啊。常客听出了是美凤的声音;是我,常客。美凤开门便问;你怎么来了。常客说;你问的真奇怪,我来看师傅需要先跟你讲清理由吗。
常客的突然出现也让老扒大吃一惊,也不招呼他先坐下来歇口气,忙不迭地问了两遍;来有事吗,是有事找我吗。
常客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找师傅帮忙啊。
老扒给秤砣发烟时强作欢颜说了句;好久没看见你啦。然后问;找我有什么事。
常客瞟了眼正在整理行李箱的美凤;外面形势这么紧张。你们还准备出差啊。
就是形势紧张,准备去外地朋友家住一阵。昨天晚上我们两人从师兄家打完牌,回家的路上看到百货大楼门前的十字路口站满了警察, 我们一路上被拦下来盘查了三次,回家后一夜没睡着觉,和美凤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唉,真是人不好过定心日子,人一定心胆子也变小了,容易担惊受怕。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常客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朝他眨眨眼睛,意示秤砣在旁边,话不要明讲;如果是为那件事担惊受怕我觉得毫无必要,徒弟不可能会出卖师傅吧。
老扒听了不露声色地说了句;此是后话,你要找我帮什么忙啊。
秤砣抢先回答,故意多报了几十块;我们昨晚在新茂家玩二八杠,被小无锡用花页子黑吃掉了一百多块钞票,当场被我戳穿花头,没想到这狗日的跳楼逃了。有人讲他是扛着你牌头进窑的,我想知道他的落脚点,然后我自己去处理解决这件事。
老扒听了忿怒地说;现在出来跑码头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讲规矩,居然会拿师叔当盾牌使了。我只知道他住在园林新村,跟美凤小姊妹搞在一起,你们不用急,现在是吃饭时间,吃饱肚皮好办事,那怕想天法我交不出人头交住址,今天是4号吧,只拖时辰不拖日子,零点之前替你们把这件事办妥,后面的事情就与我不搭界了。
我来找师傅也只想听见这句话。常客说道。
老扒后来吩咐美凤去三鲜馄饨店买了二斤油煎馄饨,五瓶啤酒,三样熟菜,几个人吃饱喝足,老扒按排他们两个人去对面房间里睡觉,他和美凤出去打听小无锡的下落,常客和秤砣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上床不到十分钟便沉入梦乡了。
常客是被饿醒的,一觉醒来看见四周乌漆抹黑,一时不知置身何处,又去推醒睡在另一头的秤砣;我们这是在那里呀。秤砣说;你中午又没喝醉给我装嗲糊涂,这不是在你师傅老扒家吗。
常客去厨房转了圈,连口冷饭都没吃到,把中午剩下的几只油煎馄饨吃进肚子里,重新躺回到床上,脑子里思忖着今天没去上班,肯定要算旷工,这个月五块钱的全勤奖泡汤了,明天如果还不打算去上班,就要亲自去厂里请事假,要请假就请它个十天半个月,请假条往车间主任办公台上一扔,管他同不同意,拔腿走人;秤砣,你逃在外面有地方住吗。他问道。
我用不着担心,目前最紧要的事先把小无锡的事作个了断。秤砣说。
我不是担心你,如果这几天我不住家里,在外面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哇。
你不好就住在师傅家。
你没看见他们整理行李准备去外地吗。
亏你还夸自己脑筋活络,师傅的话都听不明白,他是怕你出事抓进去后把他供出来,才出去避风头的,你跟他发誓如果出卖师傅先死老子后死娘,他们肯定不会去外地,你住在有吃有喝,我没事还可以来找你玩。秤砣讲完这句话,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听见开门声了,估计你师傅回来了。
  老扒拎了一大袋从饭店买回的酒饭菜,到家己快九点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定后,把常客喊了过来,先把坐在美凤身旁的小姊妹介绍给他认识;这是黑牡丹,听说过她的大名吧,她知道小无锡的落脚点,下面你们合作如何去弄小无锡就不关我的事了,结果也不要告诉给我听,你先去叫你朋友出来吃夜饭。
他们在饭桌前坐下,美凤便往每个人杯里倒白酒,常客说;我们就不喝酒了,晚点要出去办事。老扒接过话头;晚上就不要出去办事,我们回家的路上就碰到好几队巡逻抓人的警察,警察也到处在找黑牡丹,以前晚上办的事要改为白天去办。
黑牡丹跟他开了句玩笑;以后擦枪也改在白天了。
常客暗暗地把黑牡丹和美凤作了个比较,除了皮肤偏黑,面盘子远比美凤耐看,脑脯大年纪小,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左右;晚上不办事,我就放开喝了,先敬师傅一大口。他一语双关地说道。
酒喝到一半,香烟抽没了,老扒侧头望了眼美凤,目光好象是旨令,美凤低眉顺眼地点了下头,去房间穿了件方格春秋衫,一声不响地出了门。黑牡丹竖起大姆指夸赞道;你真有能耐,把美凤调教的服服贴贴。以前我在地咖厅跟在她屁股后面白相时,她脾气上来时象只刺猬,谁都敢刺一下。再看她现在的样子,不但脾气没了,还学会了逆来顺受。
女人要贱,越是好的女人越会贱,还要会发骚但不能乱发骚。老扒脸转向常客;这是我的切身体会啊,以后你要遇上好女人,千万不能肉麻地去宠她们,宠到后来你只配是个驯马师,训好喂好然后被别人牵走去骑了。要学会没事找事地抽她两鞭子,经常提醒她谁是她男人谁是她主人,旧社会的女人为什么听话,就是这么回事。床上要受窝囊气看女人脸色兴致做事擦枪,床下大多是没出息的窝囊废。
美凤算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常客问。
你看我待她好还是坏,好,她就是好女人,坏,她就是坏女人
我看你待她不好也不坏
懂吗?这个厚黒不分家。老扒伸手去盘子里捏了花生米,准确无误的扔进嘴里。
我不懂。常客实话实说。
别相信你师傅的鬼话,以谈恋爱为名义,只跟女人睡觉不结婚的全是流氓。他就是这样的流氓。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上了这种老流氓的一卵泡当,然后混社会,过上这种没羞没耻的曰子,男人不要老是对女人评头品足,却不知自已长短。黑牡丹上来就是一顿呛。
老扒瞠目结舌地看了她数秒钟,坏笑着搪塞道;我的长短你知道了,我两个小徒弟的长短你想知道吗。
想不想知道我们要跟你通报啊。黑牡丹摸了下秤砣的后脑;这两个弟弟一看就不会欺负姐姐,以后有的是大大的合作的机会。
老扒故意作出个胁肩谄笑的姿态; 别忘了给我个机会啊,也记住还没混到大钱之前, 千万不要见到地上硬币也不肯弯腰去捡了。
美凤出去买了香烟一回来,便急着汇报路上的所见所闻;幸亏你们听师傅的话,晚上没有出去办事,从曰夜商店门口到甘棠桥,一路停满了卡车,我去店里买三包香烟,也被老派带到健康浴室里面盘查了一番,要我交待买香烟给谁抽,我说是民丰厂挡车工,出来是帮机修工买香烟的,查工作证,我说在工作服口袋里,他们才放了我。青果巷西头到公安局门口起码也停了十几辆卡车摩托车,进了青果巷我就碰见三支巡逻队。我看你们也不要喝酒了,早点上床困觉吧。
开门时回头看后面有人盯吗。老扒问。
这事用得着你教啊,在门口抽了一根烟也没见有人冒头,我才开门进来的。
老扒说;那你收拾台子,我们睡觉了。
两张床,三男两女,美凤说;男人睡一张床,女人睡一张床。
黑牡丹凑到老扒跟前,挑逗道;你们夫妻睡一张床吧,擦枪时就当是为我用足力道,我和两个弟弟挤一夜吧。
我现在是软脚蟹一只,爬不动喽。老扒长叹一声。
常客和秤砣爬上床,外床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秤砣贼忒兮兮地说;我们要等黑牡丹来了一起睡吗。常客说;你又在痴心妄想了,你没听说过她的大名,人家大比大卵见多了,你歇着点吧。
秤砣躺下前不忘念叨一句;她大比大卵见多了关我嗲事,老子又不怕大比大卵。
常客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凌晨,小心翼翼地从黑牡丹身上爬了过去,在明堂里撒尿时,抬头仰望天空,随口吟诵一句;啊,今夜繁星点点,断肠人在天涯。他刚撒完尿,秤砣又紧跟着跑出来撒尿,两个人坐到门槛上抽了根烟,秤砣又提醒一遍;明天一起床就找你师傅借些开销钞票。
常客说;别说了那么好听,有借要有还,我开口直接要了伍拾块灌进口袋里了。常客又续了根烟, 院外传来公鸡啼鸣,开始断断续续地一,二只公鸡在啼鸣,不一会便此起彼落地响成一片,他想起屋后河滩上一排溜的鸡罩鸡窝;去偷只鸡回来煨汤吧。
要偷你自己去偷。秤砣一脸不高兴;你现在也学鬼祟了,要了钱私偷贼摸地捂在袋里不声响。
本来倒想分你一半,你这样讲话那就算我鬼祟,一分不给。
我那收回,就当我刚才讲话是放屁。秤砣瞬间换了付面孔。
常客给了他二十五元,突然问道;你心里到底怕不怕。
有时怕,现在是开心。秤砣把钱放进口袋;老话说怕死的人越会死,想到这句话就不怕了。
废话,不怕死的人就不会死了。
反正我看出来了你现在很怕。
是心慌。常客看着去年迁种到明堂里的白果树,老扒说今年会结果,果没结,落下了一堆黄灿灿的叶子。
那就叫怕,此时此刻怕能解决问题。秤砣拍了下膝盖;再要跟你讨论下去,我呀寒怵怵地要怕了,回房间睡觉。他回头猛地看见黑牡丹站在身后;妈的,吓了我一跳。
我看你胆子比鬼还小,你们是不是都在明堂里撒尿。
马桶在他们房间里。
那我也在明堂里撒尿。黑牡丹走到墙角落拉下短裤,蹲着撒了泡尿,然后也坐到门槛上,点了根烟;你们打算坐等天亮。
不是己经天亮了吗。常客问道;老派也上门去抓你了,什么罪。
流氓罪。
流氓什么罪。
跟三个以上男人乱搞,就可以定流氓罪。
那你一共跟多少个男人乱搞关系。
三十个。黑牡丹又象真话又象开玩笑。
你家住那里。
三板桥,消防大楼后面。
我上半年经常去那里玩,从来没见过你。
我从来不在家门口玩,你去三板桥找谁玩啊。
琪琪,就是胸口有个哪吒脚踩风火轮的纹身。
他是我表弟,你怎么会认识他。
在山上时,我们在一个中队。
常客见他们越谈越热络,站立了起来;你们负责看大门,我去弄堂口买早饭。他经过厨房时拿了个洋锅子,去弄弄堂口早点店里买了半锅子豆浆蒸饭,十块麻糕十根油条。三个人吃早饭时商量如何去抓小无锡的方案,常客谨慎地先问黑牡丹;你跟小无锡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没有把握把他从家里骗出来,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就把我们带到门口,你的任务就算完成,敲来的钱我们平分。
黑牡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有什么不方便,我们本地人还怕外地人,这个人太尖习贼滑,我带他好几个窑里去赢了钱, 赢一百他说赢拾块,分我五块,把我当葱头斩,我早就想叫人弄他了,碰上你们正好省得我烦了'。
  常客说;我和秤砣先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你负责把小无锡交到我们手里就没你的事了。
秤砣说;我们不能空着手去办事。
常客在厨房里转了两圈,找到一把奶子榔头,一把菜刀。三个人准时十二点从老扒家出发,去琢初桥上叫了辆三轮车,他们不敢招摇过市,叫车夫专找巷子绕来走去,快到红梅公园门口时,还是遇上一队步行的警察和武装民兵,手上拎着的手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三轮车停在一栋四层楼房前, 这栋楼房一共有四个楼道,黑牡丹指着第三个楼道口;小无锡住在两楼,我上去骗他说又找了个赌窑,等我们出了楼道,你们就从后面楼道里出来,最好装着正巧碰到,不让他怀疑我们是串通好了的,戳穿了我不承认,他也拿我没办法。
  秤砣拍着胸脯说;你只要肯配合,保证演的比电影好看。我不放心的是你进去了出不来。他尾随黑牡丹到了楼梯上,盯看着她笃笃地敲开201室的门,才退到楼梯外面, 两个人蹲在第后一个楼道里,观察了一下四周;一楼好象没人,我们就把他带到一楼楼梯下的死角。等了大约一刻钟,果然从旁边楼道里传出关门声和黑牡丹的说话。秤砣拔出菜刀,轻手轻脚地走到楼道一侧,小无锡刚冒出脑袋,他上去一把抓住衣领,手里菜刀晃了两晃;放老实点跟我走,菜刀不认人。黑牡丹唱戏似的叫了两声;干嘛干嘛你要干嘛。一旁的常客抬起一脚,踢在她的小腹上,黑牡丹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楼道台阶上;。
  小无锡被秤砣拖到楼梯死角;今天没机会跳楼了,有本事往地里钻。小无锡毕竟跑码头见过市面,识时务者为俊杰,没等他们动用武力,主动开口;你那天输了多少钱,我退给你们。
规矩你不懂吗?识相点,1比5,你真是瞎了狗眼,我的钱你也敢黑吃,我的每一分钱都是刀口上舔血舔来的,给五百放你走人,少一百剁根指头给我当纪念品。秤砣冷笑道。
  小上海倒也干脆,从裤子后袋里掏出皮夹子;钱全在里面了,你数一下有多少钞票,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枪手,赢来的钱也要上交的。
  我不管你是枪手舵手,少一分钱老子叫你断手.。秤砣一把抓过皮夹左翻右抠,连粮票都抖了出来;皮鞋鞋垫子下面藏钱了吗?
  小无锡知道难逃此劫,一屁股坐到水泥楼梯上,脱下两只皮鞋,从鞋垫下面抽出拾张簇新的拾元票面;这钱我用来以防万一的。
  防个屁啊,我就叫万一。常客见秤砣忙着数钱,便将手里的榔头放到他的脑袋上。
一共是五百五十七元,三十多斤粮票。
  小上海说;你要给我留个盘缠开销钱啊。
  你放心,说好只拿五百,就不会多拿你一分钱。
  秤砣把多余的钞票塞进皮夹子;拿着钱滚回无锡吧。
  小无锡走在前面,常客紧跟后面,秤砣咧开了嘴,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念念有词地算着帐。小无锡看见黑牡丹还坐在楼梯上,怒不可遏地冲上去照着她胸脯就是一脚;你个滥婊子.....。常客在后面盯着他一举一动,没等他骂出下一句话,手里的奶子榔头狠狠地砸在小无锡肩胛上,他清晰地听见从骨头里传出的声音。小无锡惨叫一声,手捂肩胛往外窜去,秤砣这才有所反应,拎了菜刀赶上去要砍他,被常客一把拖住;你想顶风作案啊。
他们跑去长途汽车门口,喊了辆三轮车送到青果口,黑牡丹一下车就问;从他身上洗下多少钱。
秤砣朝常客眨眨眼睛;五百块,扣除我们那天输掉一百七十元本钱,混到了三百三块。三十一平分,一人可分一百十块,没算错吧。
常客估计他要玩花头,果不出所料,输掉的本钱上多报了一百块;没算错,绝对准确。
黑牡丹收下钱后问;你们这两天有地方住吗。
没有,先在老扒家住两天。常客问秤砣;你呐。
随便,找不到地方住么就跟着你住了。秤砣迟疑了一会;你们先去老扒家,我到南园里去打听建强的情况。
常客回到老扒家,只字不谈小无锡的事情,只是讲自己的打算,最近几天不回家住,明天去找傅兵,如果他没事,我们也就都没事;我担心的是傅兵那天带去的人,抓进去后被老派三诈两唬,把砍丁师兄的事供了出来,傅兵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你别出去瞎窜,也不要召人来住,我这里还算是安全的。老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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