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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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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回 造化显真性


  小蝶哭得惊痛无助,虚竹越发得意,笑眯眯再吻,突然,腹间传来针刺般的
剧痛,小蝶翘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小腹死穴,吃惊揉了揉肚皮,好险!若不是
这个穴道已闭,大意之下已一命呜呼?接着想到自己内力初通,点穴不灵,只能
制住小蝶片刻,并不能令她软麻多久。

  果然,小蝶的左手点了虚竹之后,右臂也挣扎着动了动。虚竹见状,又惊慌
之极,衣服顾不上穿,向马跑出两步,又觉不妥,到时小蝶一吹口哨,他还不得
乖乖回来。突然看见了小蝶身旁的柔丝索,这才有了主意,忙用柔丝索将小蝶的
双手双脚各绑在四根粗大的树根上,手忙脚乱绑牢之后,小蝶的麻穴也逐一复常,
不住摇臂蹬腿,虚竹忙用力收紧丝索,一下将小蝶拽成了「大」字形,小蝶奋尽
全力也逃脱不得,惊怒着只能叫骂。

  虚竹将收紧的丝索再一次绑牢,惊魂未定地看了看,确信小蝶挣不断,才又
放下心,想起适才死穴被点,恨道:「小妖女,心肠真是毒,我未掐死你,你却
想要我命,小妖女,小妖女……我就欺负你……」一边骂着,一边在她身上到处
乱掐。小蝶又痛又气,只能呜呜恸哭。虚竹下手突然慢了下来,他起初一心泄愤,
未虑及其它,这时掐到大腿,虽隔着一层衣衫,也感到了滑腻的肌肤,心神荡漾,
不怀好意地笑起,手伸进了那层衣下。

  小蝶从河中上来,仓促间只套上了外衣外裤,正方便虚竹摸个彻底,自被他
摸过一只乳,日日夜夜恨心不住,哪想到再遭如此大辱,直恨得摇头大哭,一遍
一遍哭着:「我杀死你,我杀死你……」

  虚竹摸着滑腻如缎的玉腿,欲火已起,再试了一把毛丛上的凸弹,更是心中
大动,嘻嘻笑道:「杀死我?你想得容易!我的『英雄三招』只用了二招就将你
擒拿,还有最厉害的一招,你想不想见识?」说完从地上拾起一根细树枝,点向
小蝶腋下,这正是「英雄三招」第一招的要诀所在,见小蝶浑身一颤,扭来扭去
躲这根树枝,他越发不停地胡乱点来点去,惊喜发现小妖女十分怕痒,尤其腋窝
和腰眼,树枝一搔到这里,小妖女就涨红了脸,拼命挣扭,叫骂也不顾了,发出
抑制不住的哭笑声。

  「我杀死你……咯咯……我杀……咯咯……杀死你……呜呜……」

  虚竹大乐,换了一根更细更柔韧顶着两片叶子的树枝,坐在小蝶被大分开的
两腿间,笑嘻嘻向她随意点点画画,光着身子听小妖女哭两声笑两声,心怀大畅。
小蝶突然止了声音,张口吃惊,露出来错愕之极,身子像跳鱼一样向上挺了一挺。
虚竹惊讶,树枝正点在小妖女腿间,以为弄痛了她,再弹枝一试,小蝶又摇着头
难忍之极,扭曲的脸好像惊呆着哭笑不能,终于用眼色向虚竹乞求。却正叫虚竹
知道,原来小妖女最怕痒的地方是在这里,于是挑起树叶,专向那里撩骚。

  顿时,小蝶全身每个地方都在拼命来回扭躲,嗬嗬嗬叫着,边哭边笑,其状
如同中了「生死符」,忽然好像没了力气,颤抖恸哭,臀下洇出一大滩水渍。

  虚竹停下来,想不到小妖女居然痒得失了尿,见她这里如此怕痒,不由想起
那丛火红的毛,心里也痒如枝挑,笑嘻嘻凑上道:「现在还服不服?只要你说声
投降,我就放了你。」说着心里可没指望小蝶投降,而是向被泪水和汗水打湿的
妖脸亲下,手也摸上一只润乳。

  小蝶被撩骚得眼神散乱,有气无力地汗喘,花容惨白,脸颊却又是两抹火红,
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反抗,心底勇气也似没了,任由亲着摸着被掏出双乳,仿佛
无知无觉,直到惊觉两腿赤裸,才吓得猛睁开眼。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救我……呜呜……阿朱姐姐……」

  虚竹气喘吁吁听了,心里一怔,没料到小妖女突然哭唤阿朱,想起在蝴蝶谷
阿朱总是护着小蝶,不由一叹,往地上一坐,却惊见那四个红粉骷髅,不知何时
无声到了旁边,她们一直无神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粉红的疯狂之色,像是眼前的
情景和小蝶的哭呼让她们想起了什么。

  虚竹紧张叫了一声:「站住!」这一声他没忘记模仿小蝶,小蝶惊讶地移眼
瞧来。虚竹大吃一惊,赶紧再次点住了小蝶的哑穴,幸好小蝶还没来得及向红粉
骷髅施令。四个红粉骷髅停住脚,眼中又慢慢恢复了茫然。虚竹退意已生,衣服
弃在了河边,只得穿上小蝶的衣服,自然极不合身,不伦不类,但总不算是赤身
裸体,心神也为之一定。

  这时,注目再瞧小妖女的雪白和其上点缀的妖异火红,除了散乱汗湿的红发,
还有红脸,红眉,红睫,红嘴,红乳头,以及最是荡人心神的那丛火焰般的耻毛,
虚竹的心又乱了,对自己说:「扔她就这么躺在这里,喂蚊子喂虫子,不是办法。
还是好人做到底吧。」于是急促着呼吸,想了想,从下到上又点住了小蝶的麻穴,
然后迅速解开树根上的绳结,匆匆将小蝶双手反绑,再将她双脚向后勾上与双手
绑在一起,勾起双脚时,眼中一晕,见凹在火焰下的玉蛤,真像玉刻一般的晶莹
细整,两瓣粉红色蛤唇,精致薄脆,吹弹可破,有如彩玉雕成的鸟翎,藏在火红
毛窝里,而包围着的美满蛤肉,却是耀目雪白,腿根更是嫩出了青色。

  虚竹瞧着这阜妖艳之极的异美,竟生出不敢去触的惊心,心通通跳着将小蝶
提在肩上,鬼鬼祟祟溜向铜轿,心里惊叹:如此娇嫩,难怪那么怕痒!莫非与她
自小浸泡药水有关?

  进了铜轿,虚竹将小蝶放在榻上,小蝶双手双脚俱被反绑,榻上一窝,两膝
屈分,成了一只香香的肉夹馍。此时天色沉暮,轿中昏暗,虚竹将这只「香馍馍」
拉在胯下,明知小妖女无力反抗也无法叫骂,却仍不由心虚,在黑暗中听着自己
急促的喘息,举起肉头去寻滑溜溜的蛤唇,咬到后屏住呼吸,往火热中越挤越深,
好像听到了清脆声,终于揉碎了晶莹薄脆的玉蛤,惊心推进中,只觉被热乎乎的
什么粘住,越来越费力,正疑惑体会,小蝶的麻穴渐渐逐一松了,挣扎腰肢却又
如同受了痒,不住挺腹扭摆,恰将两粒软热鸡头揉在了虚竹胸膛,虚竹心神飞荡,
屏不住了呼吸,大喘唤声「小妖女……」,终于进了一大截。

  小蝶的哑穴也开了,呃呃惊泣一句:「阿朱姐姐救我……」就哽咽不语了。

  虚竹听小妖女又叫阿朱,心头一乱,焦急抽动起来,他这一动,小蝶也扭动
起来,痛哼几声之后,仍像是方才被树枝撩骚一般,受不住痒,又躲不开,只得
左右摆头,奋扭腰肢,香汗滑肌,渐渐无力,渐渐出声,抽泣着似哭似笑,滑腻
如丝的肌肤磨在虚竹身上,令他一时间不忍稍稍离去,抱紧了一股劲耸进,终于
抵到了热乎乎紧绷绷地尽处,舒了口气,心正一松,突然又是一麻,那紧紧包住
肉头的花心软肉突然蹙起皱褶。

  虚竹心头大震,但觉深处涌出了越来越多的黏液,只要深入到花心,膣道里
便泛起一阵蠕动,这种蠕动迅速剧烈起来,变成了频频震动,搅起黏液紧紧磨擦
肉头,这突来的奇异让虚竹顾不上抽动,却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强烈的瘙痒,不由
自主地扭起腰来,忽痒到极处,心像被乱草突然刮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随小蝶
嗬嗬叫起,这一瞬间,他一下体会到小妖女为何又哭又笑了,长吸口气,躲一下
再去寻时,吃惊发现已在射了,便匆匆大动,一痒一注,奇异销魂。

  注毕最后一滴,大喘回味,疑惑小妖女的不寻常,想要再试一回,却也始终
心神不宁,终于定心逃去,不安地咂摸几下软绵火烫的妖躯,声也不敢出,鬼鬼
祟祟从轿中出来,见四个夜鬼一样的红粉骷髅木木呆呆围在轿子四周,心又吃惊,
奔到黑玫瑰那里,上马急催,消失在暮雾中。

  一阵疾驰,再到雒城门前,发现与白天已大不一样,城门静悄悄地四敞大开,
不见一个人影,从黑洞洞的城门望进去,俱是浓雾,上空飞扬着冥纸,好像有人
操办丧事,却又不闻一丝哭声,想到这里有人认识小蝶,不敢进城,于是向右边
山岭驰去,打算绕城而过。

  穿林渡河行了一阵,不见了雒城,也不辨了方向,待月亮高升,才发现有条
小路,于是沿上小路,加快了马步,再穿过一片树林,月光下突然出现一座大山,
这山突兀而起,十分明显的一个馒头形状,规整得有些奇异。

  黑玫瑰低嘶一声,踟蹰着停步不前,似对前方有些畏惧。

  虚竹也越看越觉这山奇怪,于是转马向右,再要绕过这座山,沿着林边蜿蜒
一程后,月色开朗,注目一瞧,顿吃一惊,眼前又是那座山。没走回头路,怎么
又绕回来了?迷惑着试探上前,四下瞧瞧,见左右远处各有一山,三座山的形状
大小居然不差,自己正处在三座山的中间,前方不远处依稀见一条路,只得寻去
那条路,到了路上才发现,这又是一个三岔路口,像是各通向一座山。

  虚竹停在路口,不知该向哪里走,忽听得玲玲玲的铃声,立在镫上直身看去,
一条路的远方来了一队人,走的很慢,不断高撒冥钱,虚竹吃惊:什么人?怎么
夜里送葬?

  那队人越来越近,虚竹一下看得清楚,这些人的脸上都是一个个的白色骷髅,
登时头皮发麻,难道见了鬼?转而便想到,这些人都是与红粉骷髅一样的五毒教,
惊慌催马逃向另一条路,不料没多远,前方也传来玲玲铃声,当即惊呆没了主意,
忽然想到小蝶的那个面具,在马背的包囊里一摸,果然摸出来个骷髅面具,急忙
戴上,转过马头悄悄催马,原路逃回,到了三岔路口后,路口已簇拥了许多骷髅
面具,虚竹心惊肉跳混进人堆里,暗幸没人在意。

  不多时,三条路上都有骷髅面具过来,有骑马的,有走路的,也有脚下踩着
木跷的,聚齐以后,一同走上了一条路,举着招魂幡,摇着铃铛,沿路高撒冥纸,
浩浩荡荡,却无一人说话,人人行动木讷,形如僵尸。

  虚竹带着骷髅面具,偷偷左顾右盼,分不清这些人是鬼还是五毒教,也不敢
冒险逃去,只得随着慢慢前行,眼见到了一座大山,这些人突然三三两两地消失
不见,越走人越少,铃声也越来越分散,好像随着铃声各自分头去了岔道。虚竹
不清楚道路,不敢轻易乱走,只好跟着最前面的那根招魂幡,到了山脚,有一排
屋子,黑魆魆地全无灯火。这时队伍只剩下了七八个人,这些人进了院子,下马
摘去木跷,依次排在摇铃铛的身后,虚竹也下了马,却没有去排队,而是寻思着
等见这些人进屋后他再上马开溜。不料摇铃铛那人转头瞧着他,似乎非要他过去。
虚竹无奈,排在队伍最后,听见铃铛一响,一道木门吱呀开了,虚竹跟着行进了
黑魆魆的大屋,进屋以后,铃铛依然响个不停,直到燃起一盏灯,铃铛才停了。

  屋里空荡荡的,只中央摆着一个大大的牌位,其下三柱供香和许多供果。

  那些人开始慢慢摘去骷髅面具,虚竹自然不敢摘,越瞧越吃惊,那些人摘去
面具后,脸面与常人无异,只是十分苍白,但令人吃惊的是,每人的双眼都明显
外凸,且浑浊无神,眼珠动也不动,竟然都是瞎子。虚竹明白了,难怪我能轻易
混进队伍;难怪他们三三两两跟着铃声走,原来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是瞎子。顿时
大悔,早知如此,早就该逃之夭夭。

  这时,摇铃铛那人也摘去了面具,注目盯着唯一戴着面具的虚竹,虚竹大惊,
这人的双眼并不瞎,可如何是好,一摘面具岂不现了原形?眼见那人越来越惊疑,
只得开口道:「我回来了,你们可好?」

  那人惊愕片刻,惊道:「圣姑么?属下不知圣姑回来,万请恕罪!」

  虚竹暗松口气,他冒险学着小蝶说话,居然一时奏效,也确认了这些人果然
就是五毒教,不敢再多说话,慌张想了一会儿,再道:「我即刻还要走的,你们
夜里送葬,教中有谁去世了?」

  那人又惊讶起来,道:「圣姑忘了么?今是七月十四鬼节,我等例行仪式。」

  这人说完,神色越来越疑惑,眼中露出来戒备。

  虚竹又惊又悔,心道:「完了,想必小妖女绝不会不知这个仪式的,想不到
今日正是七月十四,这里也必是五毒教总坛,他们要在七月十五前捉我来,我却
自投罗网!」于是不再说话,心惊肉跳匆匆走向门口,想趁那人疑惑之际,赶紧
逃之大吉。到了门口,见月光下一顶轿子进了院子,抬轿的正是那四个红粉骷髅,
其中一个几乎全裸,显然,小妖女在轿子里正穿着她的衣服。

  虚竹呆了一呆,慌得没了阵脚,前方无路,只得扭头向后,屋后一条长长的
甬道,他也不管通向哪里,拔脚就逃,摇铃铛那人吃惊看着,虽然起疑,却不敢
轻易阻拦。

  虚竹跑着就听身后大屋内传来对话。

  「啊?圣姑?不好!那个是假的,逃去了圣坛……」

  「什么假的,什么人?」

  「是,是,圣姑,那人戴着圣面,口音与圣姑一样……」

  「他?他在哪里?给我杀了他!」

  虚竹听小蝶发疯尖叫,吓得腿软,知道若再落在小妖女手里,一命呜呼无疑,
无论五毒教的圣令怎么说,小妖女绝不会由他多活片刻。

  这时已跑到甬道尽头,一扇石门,不管不顾一撞,石门居然纹丝不动,登时
心惊如冰,万急之下,见有两个把手,惊慌一拉,吱呀呀,意外见门开了,一头
闯进,眼前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拼命再跑到尽头,又是石门,照旧一拉,门也
开了。这扇门后已是黑暗,但在黑暗中觉出脚下平坦,应该也是甬道,于是接着
再跑,听身后小妖女的叫声越来越近,心通通直跳,忽然,眼前有两根火把燃起,
有人喝道:「圣坛禁地,谁人擅闯?站住!」

  虚竹脚步未停,见人攻来,脚步一歪,不觉踏出凌波微步,虽只有两成功力,
但步伐丝毫不差,嗖地从两人夹击下窜出,黑暗中撞开一扇门,刚闪身进去便听
身后叫道:「圣姑,不可擅闯……」

  「滚开!」小蝶发疯叫道。

  虚竹眼中一片黑暗,不知前方是否还有逃路,惊慌之中想要用门挡住追来的
小蝶,不料双手一推,竟然推门而出,怔怔与小蝶一对视,大惊失色,转身拉门,
却拉不动,再一推,门才又开了,逃进去再不敢回头,向前乱跑,砰砰撞倒许多
物事,这里好像是放满了东西的大仓库,找不到路,只好在黑暗中悄悄藏在一个
物事后,这时才想起奇怪,方才那门从里外都能推开,却好像只能推不能拉。

  亮光闪起,小蝶举着火把,带领四个红粉骷髅闯进,似对这里也是十分陌生,
举着火把四下察看,一时未能发现虚竹,火把照耀下,虚竹见小蝶头顶上的石门
上方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第一个和第三个字是「有」和「无」,另两个字
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接着,虚竹发现自己眼前立着一双人脚,一惊瞧去,
身前居然立着高大一人,这人双手举着一根铜棍,面目狰狞,威风凛凛,正向他
怒目而喝。虚竹惊吓一躲,砰地撞出响声,心叫「不好!」,便觉一股热劲袭向
胸口,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住咕噜噜向后滚去,那巨人
也倒了下来,虚竹翻滚逃开,听得一声巨响,这巨人原来是个铜人,巨响中小蝶
吃惊停住了脚,虚竹趁机再逃,边跑边吐了口血,见有石门,边跑边推,却不料
未觉着物,他人已到了另一处黑暗,那门闪着寒光,竟似虚像。

  虚竹刚一疑惑,便一脚踩空,咕噜噜又滚下去,不由哎呀呀叫出,见黑暗中
划出一道火线,落到实处后,呼一下猛燃起来,几条火龙从火起处,快速向四方
燃起。

  小蝶也大吃一惊,她听得虚竹惊叫,便从一个红粉骷髅手里夺过火把,向声
抛出,想要叫虚竹无处匿身,不料能引燃大火,那几条火龙分别盘旋一周,最后
汇聚一处,腾腾燃烧不息,居然是有人安排的火油。

  虚竹滚在长阶下方,忍痛惊望,想不到突然火亮,不仅无处匿身,更见头上
空空荡荡,这洞窟出人意料的空旷,上下各处布满了姿势各异的铜人,全是凸出
无神的大眼,在火光下阴晴不定,怪异无比。更令虚竹心惊肉跳的,是沿着长阶
慢慢走来的小妖女。

  洞窟中央有个长长的,几人高的平台。虚竹仓皇爬上,觉双手触到凹凸不平,
每层石阶上都刻着深深的痕迹,爬上最顶一层,回头惊望间发现阶上刻着一幅图,
图上两人的形状姿势与他在终南山女娲庙曾见到的泥塑一样,二人背对背,各执
琴箫,只是女娲座前是两个女仙合体,而这幅图刻的却是两个男子。奋力爬上后,
见平台有六、七丈宽,向后一望,小蝶手举火把已迫到身后。平台上顺次摆放有
几个物事,也顾不得看一眼,眼望着慢慢露出头来的小蝶,坐着向后蹬逃,后背
突然顶到坚硬冰冷的石壁,登时心也如这石壁一样地冰凉。

  小蝶一步步走上台来,眼中除了怒火,还有着几分更令虚竹惊恐的悲绝。

  虚竹万分惊骇中,不由惊求一声,但一出口即悔恼之极,原来不知不觉竟然
唤了声:「小妖女—!」这多日子来,「小妖女」这三字实是深熟于口。

  小蝶听了「小妖女」,悲愤眼中却又多了几分痴茫,立住脚,握住火把的手
微微颤抖。

  虚竹对女子眼神自来敏感,见了小蝶神色,心头一动,忙改唤「丁姑娘!」
不料小蝶怒光突长,扬起右臂,立掌便要挥出。

  虚竹大惊,向后用力一靠,身后石壁居然移动,喀喀一响,轰隆!整个台面
突然陷落下去。

  虚竹在虚空中手舞足蹈,惊叫着似乎掉落了极深,落在实处却又往上弹了弹,
立稳后觉脚下软绵绵的不知何物,眼前有一个巨大的亮球,晶莹悬在空中,发出
蓝幽幽的光,这光似水一样的不住流动,好像笼罩在厚厚雾中。

  小蝶这时落在虚竹旁踉跄立起,也注目看着这发光之物。

  虚竹看见小蝶,正一惊吓,忽听得一个粗沉震耳的声音响起。

  「呼噜噜,呵呵——!」

  这一声似是有人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声音在黑虚中回荡,四面
八方而来,似远似近,令人辨不清语声方向。

  「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终者自终,始者自始。有往无来也,我醒了么?」

  小蝶寻着这声音,叫道:「谁?谁在那里?你是谁?」

  虚竹听着突然想起,刚才那扇只能推不能拉的怪门上的字正是「有往无来」。

  而这声音显然是一个老人,虚竹曾有过蝴蝶谷遇见林浩南的经历,当下情景
相似,心念一动,跪下高声道:「拜见老神仙!无意中惊扰了老神仙,请老神仙
不要责怪。」说完不住磕头。

  异人果然似很高兴,呵呵笑道:「原来是奇魄香魂,呵呵,我是该醒了。」

  奇魄香魂?虚竹看看小蝶,再看看小蝶身旁的四个红粉骷髅。

  那声音再道:「魄附于人之形,魂附于人之气,我观你们二人形气,一个是
气运而形的奇魄,一个是形化成气的香魂。我不会看错的,人之三魂七魄,魂善
而魄恶,魂灵而魄愚,奇魄遇香魂,千年合此缘,你们不妨来照一照自己的善恶
灵愚。」

  这声音说着,悬空的那块水晶一样放光的东西,突然越来越亮,蓝幽幽光中
又透射出一道通红来,红光从这东西的中央深处发出,透过亮晶晶表壁,在表壁
上照出一个光滑如镜子一般的圆圆一小片,其间红雾缭绕,烟气流动,映得虚竹
每人脸上都蓝红不定。

  小蝶吃惊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管你是人是鬼,我先杀了那混蛋!」

  小蝶说完向虚竹恶狠狠瞧来,在光怪陆离中,神色显出来奇异的愤狂。虚竹
吃惊一退,那声音突然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震得虚竹耳中嗡嗡作响。

  那声音大笑几声,又长长一叹,道:「你二人现不自知,也是天数,那四个
娃娃,唉!你们来此随我造化吧。」

  虚竹小蝶都不由向红粉骷髅瞧去,看不见她们面具下的表情,只见她们双眼
熠熠闪烁,都发出了奇异光彩。

  一个红粉骷髅动了动,突然走向了那个巨大的蓝幽幽的晶物,迎着那道红光
站到了那片镜壁前,镜壁上的红雾迅速散去,这个红粉骷髅明明是戴着骷髅面具,
但镜壁上却清清楚楚照出一张美丽的脸来,正是昔日的孟元春,这张脸上的神色
先是无比惊讶,旋即流出深深幽怨,眼底积满泪水,一颗泪珠流下面颊,镜壁上
却真的溢出了一颗闪闪发亮的水珠。孟元春伸手摸向水珠,似要为自己抹去这颗
眼泪,手指在蓝幽幽的光线里越伸越深,手竟似伸进了镜壁里,突然,镜壁红光
骤长,包拢住孟元春,片刻间将她化成了一股红雾,嗖地吸去不见,接着镜壁上
清晰显出来另一个镜像—蛛网上趴着一个凶恶狰狞的黑蜘蛛!

  虚竹见孟元春雾化不见,不觉惊叫,见了黑蜘蛛,又是一声惊呼,想起曾经
消失在红粉骷髅身上的黑蜘蛛,突然怀疑眼中一切都是五毒教的圈套。

  小蝶见了镜中黑蜘蛛,也大为惊疑,记起教中传说禁地收藏着一位不死教主
的金身,惊呼:「啊?你?你是那位不死……很老很老的教主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小蝶,而是叹道:「这女如此造化,乃是她内心所现,万般
造化,皆在自性,与外无关,天地之间,乃至天地鬼神都是这般造化而来。你们
勿要惊恐猜疑。」

  虚竹吃惊之极地瞧着黑蜘蛛的镜像消匿不见,心里好大不信这句话,想即便
呆傻之人也绝不愿意自己变成这样一只可怕的大蜘蛛。

  那声音似乎知道虚竹的想法,又道:「此女历过一场情变,由爱生恨,深积
于心,这黑蜘蛛名曰黑寡妇,每与伴侣交合,即将其咬死入腹,这正是此女内心
真性所致,她自己或也从来不知,可见造化之力,万物皆不能逃。」

  虚竹听了一楞,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孟元春莫非是因已之故,才积恨
于心的么,随后想到那人说「一场情变」,又不由宽慰:她与我毫无情意,自然
与我不相干了。

  这时另一红粉骷髅已悄悄站在那方镜壁前,镜壁上映出了孟迎春的昔日真容,
孟迎春伸手触去,也雾化进了镜壁里,片刻之后,镜壁上影出了一个老妇,老妇
苍老丑陋,但衣色光鲜,脸上还似有笑容。

  虚竹吃惊忍不住叫问:「她去了哪里?怎么一下变得这么老了?」

  那声音道:「这也是她的内心真性所现,她向与人善,但却懦弱无为,故而
心地腐老,她自喜浪情,却又深耻于此,故而倚门卖笑。」

  虚竹听到「倚门卖笑」,惊道:「你是说这镜子里的是个娼妓?她?你说她
愿意做一个老娼妇?」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倚门卖笑又有何奇?造化有常性,合散无定质。玄栖
忘玄深,自得玲珑心。我这颗玲珑心,映照人心丝毫不会错的。」

  虚竹听到「玲珑心」三字,心头一震,眼前这个巨大的放光东西,确实像是
一颗心的形状,他注目打量,越瞧越惊疑,越瞧越看出眼前果真就是一个巨大的
水晶一样的心。

  那声音再接着道:「世人不信,更也不自知,乃是心性蒙蔽久矣!唉!对于
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这时又一个红粉骷髅到了镜壁前,这个是孟探春,依样化去之后,镜里闪过
一个白影,窜跳几下,消失不见,依稀像是一只白狐狸,虚竹心惊:这个孟探春
凶巴巴的一个美人,难道她的心性却是个狐狸精么?绝难置信!

  接着,孟惜春到了镜壁前,触壁之时,突然看了虚竹一眼,这一眼并没什么
明显神色,但叫虚竹惊心一怔:她认出我了?难道她神智已恢复正常了?孟惜春
化去后,镜里出现了一尊高大威严的佛像。

  「啊?她做了佛祖?」虚竹惊诧之极。

  「非也,非也!」那声音笑道:「此女心性纯净,虽性情暴戾,但心向平和,
造化因此而生,造化成了佛像下被人养供的一盏长明灯的灯芯,灯芯燃尽,此番
轮回即脱,善哉,善哉!」

  虚竹又生疑惑,他原以为说话这人是个如林浩南一样的世外高人,待见到了
所谓造化,又当他是个高深莫测的仙道,现听他这话,又有些像一个和尚的语气,
忍不住再问:「她们都去了哪里?难道是轮回转世了?」

  那声音道:「万千时空,相隔相依,如同沙海一般数不胜数,她们轮回去了
哪里,除了造化,谁也不知,造化成于自身心性,与世人熟知的因果报应,转生
轮回,是殊途同归,殊理同源。须知世间万物皆由万物自性造化而来,三千世界,
前生后世,莫不如此。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谓无论做过什么,经历过
什么,最终决定一切造化的,是其本身的真心实性,心性未变,造化不变,两位
可要一试?」

  虚竹听了脚步未动,但念头一动,心想如果实在没有其它法子,这也是一条
出路,小蝶杀来,他往镜壁前一逃,不管去了哪里,总比即刻丧命强。

  小蝶眼睁睁看着四个红粉骷髅古怪消失,心中虽认作这是妖法,却不由不信
眼前发生的奇特,红粉骷髅消失,她独自站着不禁生了靠近镜壁的念头,既好奇
又不由生惧,想着自己上前,会变成什么呢?自己的真实心性会是什么呢?想着
想着,身子颤抖起来,不得不想:在举手杀他时,她的手为什么犹豫了?在听到
他叫「小妖女」时,她的心为什么哆嗦了?她炼制过许多药人,从未将药人当过
活物看待,可眼看药人血肉横飞,她心里丝毫没有悔意么?在铜轿中她恨极欲死,
可在悲愤痛楚之中真的没觉有一丝快活么?事后心跳剧痛,是承受不住那种屈辱
还是惊心自己的堕落?

  小蝶越深想越心慌意乱,惊恐瞧向镜壁,实不知自己一照之下,是人?是兽?
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老丑娼妇,还是一个燃尽自己的孤苦青灯?身心剧震,不觉
退后一步,脸色苍白,心思纷乱之极,忽然记起神秘人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对于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小蝶不知不觉看向虚竹,眼色震惊迷惘,显出内心纷乱之极。

  虚竹见小蝶瞧来,心慌无定,起脚便要逃向那个镜壁,不料双足一空,听得
自己和小蝶的惊呼,二人又坠入黑暗虚无。
TOP Posted: 04-21 20:54 #90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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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回 乾坤现雪晴


  虚竹这次落到实处,身下所触依然软绵松弹,黑暗中依然有一处光亮,除此
以外漆黑无视,向那光亮摸索前去,脚下凹凸软弹皆非坚硬石地,而那光亮看似
很远,不觉间突然到了眼前,虚空之中像是悬垂着一片巨大草席,用绳一圈一圈
围编而成,但毫无粗糙之感,而是蓝湛湛的晶莹剔透,白烟笼罩,如漂浮着雾霭
的一方苍穹。

  光亮照出了另一个人影,虚竹知是小蝶,慌向黑暗躲去,不料一个踉跄几乎
跌倒,听那神秘粗混的声音再次嗡嗡笑起。

  「呵呵,不要痒我肚脐,我这肚脐是只可看,不可摸的。」

  虚竹吃惊一想:肚脐?刚才那里是玲珑心,这里又是肚脐,难怪听这人话声
这么奇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原来是掉进了巨人肚子里。听巨人道:「体混
希微广,神凝腹中深,萧然尘垢外,无得固无失,是谓无垢脐,可照出世人心中
最想最爱的物事来,真情见真性,无得也无失,两位不妨放心上前,看一看自己
最心爱的人,机缘难得,错过岂不可惜?」

  虚竹惊疑再想:「最想最爱的人?我现在最想见到的是阿朱,小妖女与阿朱
最亲密也最听她的话,如果阿朱此时出现,那才是我真正的造化呢。」

  蝴蝶谷时,小蝶刁蛮成性,兼行动不便,心情烦燥,便总借故耍性子。一日
阿朱为小蝶洗脚,小蝶蹬着双脚哭闹,阿朱再劝,小蝶竟一脚踢翻了水盆。虚竹
在外听见,怒着冲进,小蝶一见他立时紧紧闭眼。虚竹喝道:「死丫头,几笔帐
未跟你算呢,你又是使毒,又是用暗器,几番害我,还吸取我师姐的功力,今日
又来欺负我的阿朱!」虚竹越说越气,见小蝶闭目不睬,便如在谷前时那般扇了
小蝶一个耳光,依旧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小蝶却也依然如受雷击,倏地睁开
惊眼,见虚竹声色俱厉,不觉生惧,撇嘴泣道:「阿朱姐姐,呜呜!」阿朱过来
把虚竹推走,小蝶抱住阿朱越哭越伤心,像个孩子,委屈之极。自那以后,小蝶
在谷中再不随意发脾气,也不敢轻易招惹虚竹,只是更加依赖阿朱,阿朱说什么
她都乖乖听从。

  虚竹想到这些,悄悄靠去了那个无垢脐,希望能够看到阿朱的影像,更希望
影像出现后,小妖女看在阿朱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立定注目,无垢脐毫光流动,
越流越快,越积越厚,忽然像云朵飘散,显出来一片青油油大地。虚竹感觉自己
像是骑在雕背上从天而落,地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有山谷,有城墙,还有密密
麻麻的许多人,突见双峰夹峙,好似一处关隘。

  虚竹越瞧越惊奇:眼前是哪里?怎么不见阿朱?哦!是了,阿朱此时应该在
天山上,那么难道是小师妹……或是好双儿?是了,她们不见了我,一定在到处
寻找,不过……我最心爱的人到底是谁呢?

  景象仍然不停地飞快流近,虚竹睁大了眼,努力瞧向灰蒙蒙人群,渐渐看清
这些人衣色各异,大多拿着兵器,就好似那日少林武林大会一般,忽然见到两个
红色衣服的窈窕女子,接着看清了这二人亮黄的发色,心里大叫:「二奴?她们
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隐约听到了隆隆之声,见尘土如乌云一般,从山谷腾起,忽然从乌云中
钻出来无数闪闪生辉的矛尖刀锋,霎时之间,突然出现千军万马,其装束竟像是
契丹大军,铁蹄践在地上,却无半点人声喧哗。

  虚竹惊奇万分,眼中景象却转到大军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上,崖上孤零零
立着一人,顷刻间眼中这人清晰起来,这人浓眉大目,脸菱角分明,正昂首挺胸
高声说话。

  虚竹大出意外,又想不到突然见到了乔峰。

  自乔峰在视线中出现,其余景象皆变得模糊起来,虚竹向前一步,聚精会神
看着出现在无垢脐中的乔峰,不由胸膛火热,心猛烈跳动,瞧着乔峰豪壮的神情
和他的威风凛凛,不知不觉热泪涌眶,他与乔峰相处时日并不多,起初结拜也是
情势所迫,只有利用之意,而无相惜之情,但不知何时起,已在心中当作了亲人
一般,对其像父兄一样地敬重,尤其是在少林嵩山并肩抗敌之后,更当作了生死
之交,虽然平日从未有过想念,但此时突然地意外见到,心中竟不可遏制地激动
无比,内心再无其他,也忘记了眼前都是虚像,只是想要上前呼一声,不觉张开
双臂向前拥去,手臂凉飕飕一麻,竟从无垢脐中钻了进去,脸上凉风习习,回头
惊见处身晴朗世界中,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吃惊万分,四下寻看,见自己浑身
都发着光亮,轻飘飘浮在空中,不由自主撞向一个提刀大汉,惊呆中居然穿其身
而过,而那大汉既不惊慌,眼珠也未移动,竟似对虚竹毫无察觉。

  虚竹迷迷瞪瞪在空中转过身来,吃惊发现自己虽然毫不着力,但却可以随心
而动,接着看见不独他在空中飘来飘去,还有许多人也浮在空中,男男女女穿得
各式各样,有的装扮十分古怪,还有的轮廓模糊,但竟是裸身。树林和沟壑之中
三三两两也聚着一些发光的东西,一时不知那些是人是兽,还是其它什么古怪的
东西。这时他只顾着尝试控制身体,向人群中的二奴飞去,到了近前,见到二奴
身后还立着符敏仪和天山七剑,正疑惑她们在景象中做什么,又见到一个眼熟的
面容从符敏仪顶上飘过,却是曾在「万仙大会」上见过的太平道人!

  咦?自己亲眼见他被天魔琴击得粉身碎骨,怎又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虚竹心里陡然而生:「鬼!他是鬼?这些飘来飘去的都是
眼中这个世界的鬼!自己难道也变成了鬼?」

  虚竹想到这,心底巨寒,身处险境,不觉瞧向乔峰求助,身体也在意念之下
飘飘忽忽飞去崖顶。

  这时听见大军前一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我这就传令下去,班师
北上!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本王恭喜你了,哼哼!」

  群山寂静一会儿,乔峰在崖顶大声道:「陛下,萧峰生是契丹人,今日威迫
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乔峰说着解开胸口,露出一个刺青狼头,狼头张口露齿,神情极是狰狞。

  虚竹没顾想二人话中意思,只是惊奇这话声如此清楚,且情溢于表,听起来
绝不像一场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如眼前真实发生,突然见乔峰拾起了地下的两截
断箭,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心口。

  虚竹见状「啊」地惊呼,张口却听不到自己声音,呼一下,身子被一股疾风
吹散,见是段誉奔跑抢过身边,虚竹大急,心念催动之下,瞬间到了崖顶,不顾
一切追向掉落中的乔峰,拉住了他胳膊,但自己手臂如无物一般,握不住,更拉
不住,无比惊急,忽见乔峰在坠落中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目,露出惊异之色,似乎
对他有所感觉。虚竹心头巨震,无声地张口呼唤:乔大哥!心中一乱,不能控制
身体,一下被风向上吹起,眼见乔峰落入了云海,不知这景象是真是幻,但不能
抑制地悲从中来,心中大恸,任自己随风飘荡,见段誉拜倒在地,正向崖底放声
大哭,丐帮群丐一齐拥上,团团哭伏。

  其他群豪许多人低声议论:「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而来
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解难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虚竹听着心中更痛,虽然流不出泪,但眼中似涌满了泪水,迷蒙中觉察有人
从眼前飘过,向他的脸轻轻挥了挥袖,似要为他擦去眼泪似的,虚竹一怔,回头
寻去,心中又是一霹雳。

  「师娘—?」

  那个人影与虚竹交身而过已飘到远处,但其身态衣着,虚竹熟悉无比,心中
大呼,正要追赶过去,听耳中大喝道:「时空有界,快快回来吧。」后背上似被
一只大手攫住,迅疾向上飞去,所有景象顿然模糊,只听得鸣声哇哇,一行鸿雁
越过群山,从眼下飞了过去,接着双足立定,从朗朗晴空又回到黑暗幽深的巨人
腹中。

  「大哥—!」

  虚竹这回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哭叫,热泪随即涌出,心下却是一片茫然,透过
泪眼再看无垢脐,无垢脐却已不复是刚才身处的群山险关,而是白茫冰雪,晶莹
冰柱,竟似一个冰川仙洞。小蝶立在无垢脐前正定定盯着,眼角闪烁泪光,神情
也是又激动又茫然,显然也是见到了又意外又叫她无比激动的人。

  虚竹微微诧异,她见到的与我不一样么,上回听她与阿朱对话,小妖女好像
暗恋着乔峰,难道她心里最想最心爱的人不是乔峰么?想起自己方才见到的情景,
寻思:「那到底是真是假?为何看不出有一丝虚幻,如果是真,那么『抬头三尺
有神明』,这话也是确实的了,我心中最想爱的人是师娘么,为何又不让我真真
切切见到?反而是乔峰,他说话,他的面容,怎那么地清楚?」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难道我内心最想见到的人是乔峰?」

  虚竹的思绪一下纷乱起来:不会的,不会是他,我最心爱最想见到的人自然
应是阿朱,是好双儿,或者是小师妹,怎会是乔峰,固然我对他十分敬重,也觉
十分亲切,但我对他只是当作父兄一般,就像我对师娘,我自小没有父母,所以
希望爹娘能够像他们一样,一个威风凛凛,一个美丽温柔……

  虚竹忽然惊呆,我见了他们如此激动……是想他们……还是想我爹娘?爹娘?
会是我的爹娘么?心中立即回答不会,却觉心中如散开了一片乌云,突然间变得
十分清明,答案已不由自主冒了出来:「是的,就是他们!我内心最想最爱的人
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爹娘!爹娘是,乔峰和师娘也是,其实我不知不觉早已将他们
当作了一回事。」

  虚竹发痴中,那巨人似乎知晓他的心念,低沉道:「爱欲纷扰世间,世人却
总不知这二字的分别,欲从血肉凡胎而来,男女之欢为欲,五官之快为欲,爱由
父精母血而来,血化为心,精化为性,爱乃造化之本,是真心真性想要成为的人,
是真心真性想要去做的事。唉!可怜世人蒙蔽了心性,不清楚自己真正所爱,亦
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利令智昏,色令欲迷,世人悲哀便在于此了。」

  虚竹听着巨人的话,痴痴呆呆地想:「我最想爱的人是爹娘,难道我想成为
的人是他们那样的人么,我把乔峰和师娘看作了爹娘一般,难道我内心里最想做
的事,就是做他们那样的事么?不,绝不是这样,乔峰是大英雄大豪杰,我怎敢
想去学他,而师娘那么善良,那么美丽,我又怎敢与之相比?我又丑陋,又无能,
猥琐下流,从来被人瞧不起,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虚竹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脸如白纸,额发冷汗,绝不敢认同自己是想成为
乔峰,可胡思乱想之中总有一个反抗的念头冒出来,这念头像是从心里的极深处
蔓延出来,越不去想就越是不可压制:我是瞧不起自己,可当有别人瞧不起我时,
我为何那么恨她们?是恨她们鄙视我的目光,还是恨我自己?报复之后,又像是
惩罚了我自己?我并不快乐,难道因为这并不是我内心里真正想要的……

  「老神仙,你说的不错,我利令智昏,我色令欲迷,师娘对我那么好,我却
对她心存亵渎,我真是人面兽心,我真是对不起她。」

  虚竹说完这句,顿吃一惊,他只想掩饰那个压抑不住的反抗念头,不敢胡思
乱想下去,没料到不去想乔峰,却又想到师娘,居然不知不觉说出这番话,这时
他如小蝶看着那颗玲珑心时一样,突然震惊巨人说的一句话:对于心性久被蒙蔽
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哈哈哈哈——」

  巨人突然大笑起来,嗡嗡巨声到处旋荡,惊得虚竹目瞪口呆。

  「人面兽心!哈哈,你说自己人面兽心?善哉!善哉!俗尘中世人以『人面
兽心』作责骂之词,却不知这是人心的第一真性,爱性既由父精母血而来,由爱
而欲,圣人亦不免,父母之爱,手足之情,均为造化之本,只是世人不自知而已,
克欲为礼,乱则为虐,可叹浮愚众生,有多少自虐而又不自知之人,爱晦则欲虐,
欲虐则礼崩,礼崩则性乱,然则在造化眼中,万物皆同,为人为兽,又何分孰优
孰劣?只有劫数相应,因果相报,无始无终。正谓:混沌无极,无善无恶,阴阳
离分,不弃大道,只是可叹芸芸众生若心性沦丧,阴阳错易,那么这个世道就要
大劫临头了。当初我一念之差,以劫化劫,实则于大道无益,现今非人非鬼游荡
五百年,醒来仍然不知是缘还是孽?罢罢!我自有一颗玲珑心,却不识自己心性,
哈哈哈——!」

  轰轰笑声中,虚竹一沉,再次落入好似无底的黑暗,有了前两次,已不怎么
慌张,静待落地,寻见发着微光的一处,便照旧摸索而去,巨人大笑声从头上方
传来,已似乎距离很远,虚竹想:上回是他的肚脐,这回又到了他什么地方呢?

  走了一会儿,那发光处在眼中仍只是圆圆的一束,忽然寒光一闪,眼前突然
出现一个像是黄铜铸成的立柱,上有金光闪闪两行字,听巨人嗡嗡笑道:「空洞
凝真精,乃为虚中实,不疾而自速,万千世界同。」接着又听身旁小蝶道:「阴
阳桥?」小蝶念着铜柱上的字疑惑自语,她在此诡异之极的处境中,暂无心顾及
虚竹,而虚竹听小蝶到了身边,不安地向前匆匆逃去。

  越过铜柱后起初没什么异常,几十步后只觉地上越来越软,再走几十步就踏
不到实处,双足似陷在了泥沼中迈不出,又似陷在流沙中不由自主向前走,走着
走着,一脚踏出,足底浮空。

  虚竹大惊收步,见前方那孔光亮射过来的光线不住从身旁掠过,伴随着光线
还微有呼啸之声,回头又见小蝶正跟在身后,吓得他不由逃前一步,这一脚虽然
浮空,却凌空迈出一步,后面小蝶忽依稀不见,顷刻后才显出身影来。虚竹再迈
一步,小蝶又似离了很远,远得瞬间不见了人影,但小蝶只要上前一步就又离他
很近。虚竹惊疑之极,心想自己每一步都跨了极远么?如此几十步,迎面而来的
光线呼啸之速越来越疾,迈出那只脚忽似被什么拉住,身子向前冲出,大惊回首
拉向小蝶,小蝶此时赶来,也一声惊呼,反抓住了虚竹手臂,二人像突然落下了
不见底的深渊,但不是向下坠落,而是向前飞行,越来越快,脚步未动,而呼啸
光线却刺得二人睁不开眼,身周掠过的光芒不再单单明亮,而是光怪陆离,五颜
六色,并旋转变幻得越来越快。二人惊慌狂呼,呼声也瞬间远去,突然清清楚楚
听到了自己惊叫,脚下也止住了移动,定神后满目光芒,身前出现了一个圆圆的
光滑洞口。

  虚竹惊魂不定地试探一下,脚底已回复了实地,不禁欣喜地望向小蝶,小蝶
离退一步,神色犹豫着浮起了怒气,虚竹慌张向洞口一步踏出,再发惊呼。

  从洞口望出去,只见冰天雪地,茫茫一片,天地间竟是一个冰雪世界。

  寒风裹起雪花呼呼扑来,虚竹周身打个寒噤,努力定魂,发现这里是个高崖
半山腰,雪雾蒙蒙,白雪皑皑,看不见这山到底有多高,只见从四周雪雾中露出
一座座刀劈般的险峻峰头。忽然漫天飞雪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虚竹吃惊仰头
寻找,虽然没有寻到那只神雕,但已听出神雕的叫声,惊想:「这里不会是天山
缥缈峰吧?」当望向自己这座山的山顶时,突然看见一人。

  这人笔直立在一块突兀伸出峭壁的长石尽头,衣袖乱舞,但身形屹立,昂首
苍穹,在漫天飞雪中极其娇小,却当真是顶天立地,气荡神驰。

  虚竹心知这人是独孤雪,大喜之下顾不得了惊疑,虽然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
回到了缥缈峰,但有独孤雪在,他一定性命无虞,于是匆匆爬向山顶,小蝶不声
不响跟在后面。虚竹爬到那块长石下,看见了那柄插在山壁上的巨剑,登时确知
这是天山无疑,但并不是缥缈峰,而是他初次遇见独孤雪的地方。这时知道自己
所在极高,上回拼了性命才爬得上来,如果不是洞口在半山腰,以他现在的功力
绝计上不来。待小心登上那片平地,便清楚认出了长石上那个似冰似雪不食烟火
的孤独背影,正要开口高呼。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远处一道
浓烟直冲天际,那块长石也从中折断,独孤雪轻盈飞回平地上,苍白的脸上仍无
任何表情,淡淡道:「你来了。」

  虚竹惊慌应一声:「仙姑!」探头去瞧那道浓烟,见浓烟从远处的一个峰头
冒出,伴随浓烟而出还有巨大的碎石和血红的沸浆,碎石和沸浆滚滚而下,林木
燃烧,沿途一切瞬间被摧成灰烬,声势极其浩大惊人。

  虚竹失色叫道:「怎么?这是火山喷发了么?」

  独孤雪淡淡道:「冰火相击,千年一劫到了。」

  虚竹正想再问,听得又一声巨响,又有一道浓烟冲起,山崖震动,虚竹立脚
不住,趴下待摇动过后,却又惊异听见音乐之声,乐声悠扬,曲调沉绵,但火山
轰轰巨声竟掩不住这柔和的琴箫之音,乐声似在极远,但又十分清晰,虚竹想到
什么,大惊要叫,又是一声巨响,又一处火山喷发,接二连三,一处又一处火山
喷发,轰轰巨响中,那乐声反而越来越清楚,虚竹听出每次乐声激高之时,便是
火山喷发的巨响,虽然极难置信,但显然像是这乐声引发了火山。

  终于,好一会儿,没再响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乐声也突然消止。

  虚竹从冰面爬起,脸无血色,心惊之极,他莫名其妙回到天山,意外遇到了
独孤雪,以为自己脱离了险境,却想不到黑蜘蛛携着天魔琴和地魔箫杀来。此时
向下看去,白雪天山已成了另一番景象,围着缥缈峰升起数十道冲天黑烟,乌云
遮住了苍穹,雪峰流血,岩浆到处肆虐,天地之间尽是沸红,如烈火地狱。

  虚竹惊恐于如此天地之威,顿生难以言表的凄惨绝望,呆呆望向独孤雪。

  独孤雪正走到崖边看向山下,脸上突然有了表情。虚竹心头猛一跳,独孤雪
清澈如冰的眼中流露出的悲哀虽然只有微微一丝,却像重锥一样,重重敲打在了
虚竹心上,但觉那悲哀真是厚重之极,像是积蓄了几百年几千年。随独孤雪向下
看去,见岩浆冲散雾霭,一座山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石雕,正是灵鹫宫,沸腾岩浆
吞没了石雕的大半部,正抵挡不住地继续燃烧而下。

  虚竹心中惊呼,不敢去想象灵鹫宫中的那些女子此刻是何等的惊恐凄惨!

  「仙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这里会不会也要喷火了?」

  「他们会来的……」

  独孤雪的手微微一指,「……他们来此是为了轩辕剑。」

  「轩辕剑?仙姑是说,插在石壁上的那柄生锈的铁剑?」

  独孤雪点点头,「它也叫香魂剑,能化去天地双魔的蚩尤魔音。」

  「这下好了!可这巨剑必然沉重无比,谁能挥得动?仙姑你—?」

  独孤雪没有回答,平静地看向天边,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剑封印着蚩尤
奇魄,奇魄收在这山峰中,一旦冲破封印,便会释放出上古的力量,这力量蓄积
万年之久,世上再没有其它力量可与之抗衡,到那时江洋倒流,山塌地陷,天火
摧毁大地一切。」

  虚竹愣愣听了,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千年一劫,顿觉不可思议之极,皇帝
蚩尤等等,他只是当作神话中的人物,不想确有其人其事,心忽一凛,想起那个
苏老头的话,吃惊问:「封印?蚩尤?这是不是就是五仙教的那个大秘密?」

  独孤雪自顾说下:「有情世间,成、住、坏、空,人间生于有情,初时人心
古朴,随性而为,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劫数往复,直到皇帝大败蚩尤,女娲娘娘
派自己的一个化身——九天玄女下凡相助蚩尤……」

  「咦……?」

  虚竹听独孤雪的话与自己所知不一样,忍不住打断道:「蚩尤是恶人,九天
玄女是来帮助皇帝的吧?」

  独孤雪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成王败寇,如今世人都认为皇帝才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自然希望他得到
上天的青睐,可当时并没有善恶,在女娲娘娘眼中,凡人更无所谓善恶,只是当
世间只有一种力量时,无论这种力量想做什么,都会带来世道毁灭,当没有其它
力量与之抗衡,强大如太阳也会分崩离析,因为到了那时,它唯一的敌人,就是
它自己,终者自终,始者自始,其结果会给人间造成更大的苦难,现下就是如此,
蚩尤力量世无匹敌,一旦现世自毁,即天倾地覆,无数生灵为之万劫不复。

  所以九天玄女既不能助蚩尤杀了皇帝,也不能任凭皇帝彻底消灭蚩尤,两难
之下,以情分善恶,以爱生怜悯,一缕香魂化入轩辕剑,既成全了皇帝,又留下
蚩尤奇魄,世间也自此有了善恶之分,这正是合『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的道理,
然而善与恶亦逃脱不了因果造化,当世间天理不存,道德不继时,便会遭逢一劫,
涤荡人心,再分善恶。」

  虚竹听完这番话,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更是不安,世道人心与他并不相干,
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逃过此劫,等了一会儿,见独孤雪不再说话,问道:「仙姑,
如今我们就在这里等那一劫么?」

  独孤雪望向飞雪,淡淡道:「不必等,他们来了。」

  虚竹大吃一惊,左瞧右看,就听琴箫之声响起,从远处传来,片刻间就到了
近处,一股无形的巨力呼啸而至,虚竹惊慌万分,无处可逃,却见呼啸之声到了
崖边就停滞不前,好似遇到了什么阻力,哗哗啦啦一阵响,「砰—!」那柄巨剑
自行从石壁飞出,拔空而起,停在了绝壁上方,嗡嗡颤动着竖立旋转,琴箫之声
越奏越急,巨剑颤转得也越响越快,乐声消失,巨剑落下来,咣——!深深插在
冰壁上,露出来的半截仍有一人多高。

  接着,崖边上落下一人,是一身黑衣的黑蜘蛛,只稍稍一停,就又突然消失
不见,他站立的地方出现了另外一人,这人皮肤雪白,几乎赤裸,乍看是个女子,
但虚竹定睛瞧向这人的脸,这人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是不男不女的孟宝玉。

  「嘻嘻哈哈——」

  孟宝玉扬起一只手上的地魔箫,突然发笑,脸上的疤痕扭曲,笑容和笑声都
诡异之极。虚竹不由又退一步,眼中一花,孟宝玉突然变成了黑蜘蛛。

  「哈哈嘻嘻——」

  黑蜘蛛也在发笑,笑声明显不是一人所发,接着黑蜘蛛变成孟宝玉,孟宝玉
又变成了黑蜘蛛,二人互相变得越来越快。虚竹瞠目瞧出,黑蜘蛛和孟宝玉二人
背靠背,原地转圈,身形极快,竟似成了一体。虚竹想起女娲庙中塑像,又想起
落入巨人肚中前石阶上刻着的图像,明白了那就是所谓的推背图。

  「师伯!」一直吃惊听着独孤雪和虚竹对话的小蝶突然向黑蜘蛛奔去。

  「不可!」独孤雪喝止,但魔音随即响起,巨剑也颤动起来,跑到黑蜘蛛和
巨剑中间的小蝶惨叫着喷出大口鲜血,血雾喷向刚转到前面来的孟宝玉,孟宝玉
微一皱眉和黑蜘蛛倏忽不见。

  独孤雪走到小蝶旁,低头看了看,叫虚竹过来扶小蝶坐起,又令虚竹也坐下
与小蝶面对面,四只手拉成互握。独孤雪立在两人旁两只手掌各放在一人天灵上。
小蝶手心冰冷,脸色越来越青,看似已经气绝。虚竹正奇怪独孤雪的举动,忽然
听她念起了口诀,只听一句,便知她念的是乾坤大挪移,揣知其意,于是随口诀
运行起乾坤大挪移,有独孤雪的内力相助,运行乾坤大挪移轻松无碍,而且通过
双手感觉到小蝶体内随着他也在一样运行,渐渐听得小蝶的呼吸由低而响,愈来
愈是粗重,接着见她脸色转白,再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

  突然间听独孤雪念道:「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忽左
忽右,消于无形!」这正是虚竹从没领悟的乾坤大挪移的最后一段话,此时无暇
再想,他和小蝶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独孤雪一说,不由得手掌一紧,两人的
内息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小蝶的脸色渐渐消红。

  过了一会儿,小蝶突然睁开眼来,向虚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

  虚竹欣喜微笑,此时他修成了乾坤大挪移的最后一层,体内阴阳和谐,聚成
一体,沛然莫之能御,欲发即发,欲收即收,毫无一丝阻滞,真舒畅无比,不禁
想到:起死回生,化仇为情,原来乾坤大挪移还有这样的神奇!

  独孤雪道:「好了」,收回手掌,虚竹便又只有了自己那两成内力,但神采
奕奕,精神大振,站起之后又愁容满面,叹气道:「那两个妖怪来去无踪,说来
就来,我们总不能永远躲在巨剑后面。」

  独孤雪微微欠身,「段掌门说的是,当初袁天罡以劫化劫,说应在天山掌门
身上,结果如何,我也不知,现时辰已到,该见分晓了。」说完向崖边走一步,
手掌一翻,请虚竹随她出去。

  虚竹大惊,他刚才担忧之下只是随心一叹,哪敢出去,张口要推托,独孤雪
却不容他分说,扬起长袖搭在虚竹肩上,将他拉到身边,长袖收紧,转了一个圈,
竟将虚竹紧裹胸前,身子向上一纵,飞到空中,另一只手向下一指,那柄轩辕剑
晃了晃,噌- !从冰上拔出,随二人飞到空中。

  独孤雪高高飞上,又疾冲而下,虚竹大惊中紧紧抱住独孤雪,只觉臂中身躯
越来越软,忽一下化成了气流消失不见,虚竹乱舞着空荡荡的手臂,见衣袖好似
被疾风撕碎,一片一片地离身而去,接着全身肌肤一阵风寒,身上衣服也成尽碎,
他大声惊呼,惊呼中一面飞行一面旋转,旋转之中,突然发现独孤雪就在他身后
牢牢贴在他背上,想起所见的黑蜘蛛和孟宝玉的二人合体,心头惊震。

  「接剑!」

  随独孤雪这声娇呼,巨大的轩辕剑到了虚竹眼前,虚竹慌张挥动双臂,剑身
随着舞动,他停下双臂,剑也不动,几次后,发现自己可以凌空御剑,刚刚有些
安心,「嘻嘻嘻嘻——哈哈哈哈——」的笑声空中传来,仰头一瞧,见黑蜘蛛和
孟宝玉身后拖着火焰般的气流,如流星一样飞来。

  「御剑!」

  独孤雪再喝一声将轩辕剑御在二人前方,迎头相击,双方都飞行极快,虚竹
只有伸直手臂与独孤雪并力御剑,眼中看清黑蜘蛛和孟宝玉后,双臂发抖,手御
剑尖左摇右摆,犹豫着该指向哪个,就在相撞的前一霎那间,闪念记起了「大道
朝天,不走两边」,于是意念不再动摇,剑尖直指那二人中间,「轰—!」听得
火山喷发一样的巨响,再没了意识。

  醒来身下冰冷,坐起一看,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鹅毛大雪。

  漫天飞雪中立着一个雪洁胴体,从后望去,独孤雪的神情无比宁静,注视着
远方,神游天外,真如是圣女仙姑一般,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雪花不待落上她
头发和玉肤上便纷纷融化不见,天边夕阳的血红残辉映上高峰,无暇的胴体仿佛
笼罩着圣洁的霞光。

  眼前这一幕令虚竹忘记了寒冷,时光一时凝固。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

  这一声声轻唤,将虚竹从痴痴中唤醒,向后吃惊瞧去,这一移动才发现自己
一丝不挂,抱紧双臂,再瞧向发声处,见峭壁露出一个冰洞,洞中全是晶莹发亮
的冰块,小蝶手抚一个冰块正唤着「阿朱姐姐」,寒冰里裹着阿朱,其它的冰块
也是如此,每个里都似冻裹着一个尸体。

  阿朱神态安详地仰在寒冰中,从头到脚如冰似雪,头发也是丝丝如雪。

  「阿朱姐姐,原来我心里最想最爱的人是你,你不仅像亲姐姐一样地对我好,
其实在我心里,你更像是我娘……」

  小蝶喃喃说着,把脸贴在寒冰上。

  虚竹想起当他从无垢脐的那个世界出来,小蝶正呆呆站在无垢脐前,而那时
无垢脐显出来的景象正是这冰洞中的情境。

  小蝶对寒冰中的阿朱继续道:「我自小没娘,也从不知她长得什么样,但我
有了你对我的好,就把你想成了她,如今我知道了,再不与你分开了……」

  小蝶起身一件一件脱去衣服,似要陪着阿朱一起赤裸裸躺到冰块里去。

  突然,一大堆雪从山顶滑下,盖住了洞口。

  虚竹吃惊扑去,不顾赤身雪冷,可是他越挖,落下的雪越多,只得向独孤雪
求助:「仙姑!她们被雪封住了……阿朱她死了么?」

  独孤雪没有回头,而是慢慢向前走去,轻轻道:「她修龟息大法之后,还需
再养一段时日,冰墓一开,此劫已过,我也真是有些累了,色由心生,天道归一,
而天道无极,又复归混沌,非人力所能止,我冰心千年,孤候世外,是为了什么?
是对?还是不对?」

  独孤雪的眉间又显出来生动,这回不是悲哀,却是漫天飞雪也遮不住的孤寂
迷茫,走到崖边,好似轻雾突然吹散在一团飞舞的雪花里。

  虚竹迎着寒风哆哆嗦嗦走去一瞧,听了独孤雪的话,他已确信阿朱一定会被
医好,即便小蝶也绝无危险,因此心情不再十分紧张,这时候雪突然停了,再看
脚下,群山虽然疮痍遍布,但已尽覆一层新雪,又是以前那个茫茫天山了。

  一只雕影冲破飞雪,落在虚竹面前,把嘴向他伸去,叼着一套棉衣。

  虚竹接过时从衣上落下一物,是那只地魔箫,虚竹知是独孤雪送他的,于是
穿好衣服,将地魔箫收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雕头,笑道:「雕兄,又是辛苦你来
接我。」神雕矮身顺下翅膀,待虚竹爬上坐稳,离崖飞去,几个起落之后,高高
飞起,一直向东疾飞,飞到次日黎明,又飞到天黑,终于一头钻出了云雾,向下
盘旋在一个大城上方,虚竹在雕背上向下俯瞰,月下好大一片黑压压房屋,仔细
看了一会儿,认出竟是京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空看去倍是温馨。

  虚竹不由大为感慨,众生并不知世间已历一劫,回想天山的惊天动地,真是
恍如隔世,只是可怜灵鹫宫那些美丽生灵惨遭浩劫,又想无垢脐中的经历,不觉
深叹口气,此时心中仍不愿相信其中所见是真实的,但又觉若是真实的,也并非
是坏事,至少二奴活着,符敏仪等人活着,还有师娘,她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
乔峰,他死后会不会也去了那个世界?

  虚竹感叹着惊疑起来,惊疑眼下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又迷失在了另一个无法
分清真幻的时空之中。
TOP Posted: 04-21 20:55 #91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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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回 阁暖画眉新



  神雕找了一处僻静空地落稳。

  虚竹告别神雕见它飞走后,急急去了热热闹闹的夜市,听着喧嚣人声,狐疑
走在灯红酒肆间,终于定下心来,确信自己真正回到了京城,而并非虚幻,不禁
喜形于色,去了玉花轩所在的那条街。不料见玉花轩门前甚是冷清,进轩见几个
懒散妓女,都打着哈欠无精打采。

  花姐见到虚竹,慌呼惊叫之后,眼圈就红了。

  「好东家,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作主,姐姐可就活不成了。」

  虚竹拉花姐坐在身边,笑问:「何来这么大委屈?怎就不活了?」

  花姐听了这一问,落下泪来,掏出手绢,抹泣诉苦。

  原来是虚竹一离去,尤三姐便张狂起来,自称水月洞主,不仅不把花姐放在
眼里,还将许多妓女都诱惑了去,水月洞天一天比一天红火,玉花轩则一落千丈,
到了几乎不能维持的地步,而将军府偌大开销,没了主人,也没了玉花轩的接济,
奴仆们将府中东西偷得偷,卖得卖,纷纷逃散。薛宝琴无计可施,居然回了娘家,
幸而回来了双儿姑娘,还有一个平儿奶奶,这平儿奶奶倒是精明能干,将能当的
器物当了些,现今紧衣缩食,节省度日。

  花姐说到这,气愤站起道:「尤氏那边,生意红火,却不肯拿出一两银子来
接济。这倒也罢了,她还给她干女儿取个名字,叫花袭人,东家知道那女儿原本
只叫袭人,其母肖氏,哪来的花袭人之说,那贱人偏偏令她姓花,故意当着人面,
『花姐,花姐』的喝来唤去,这不是成心羞辱我么?」

  虚竹起初暗觉好笑,听到薛宝琴回了娘家,心里咯噔一下,往下便听得心不
在焉,哄道:「你先也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自然不容她再胡闹。」接着急切
地问:「我那位夫人怎就回了娘家?」花姐舒缓了口气道:「不是薛奶奶不贤惠,
一个大早,府上去了辆马车,来人与薛奶奶说了几句,薛奶奶便随车走了,说去
见她娘家人,这一走再没回来,也一直没见个口信儿。」

  虚竹皱眉心疑:薛宝琴被孟太师金屋藏娇,向来深居闺中,外面谁人知道她?
莫非是薛姨娘回来了,那她也该留下个话儿,除非是故意不告而辞?

  花姐瞧瞧虚竹神色,为他添上茶,小心再道:「东家好些日子不回,有些事
等不过,我便做了主,秀莲……哦,就是那个秀凤,我已经让她入了行了。」

  虚竹点点头,未怎在意道:「嗯,她也改名了?」

  花姐露出笑容道:「不是刻意改的名,客人们喜欢叫她莲花,我们也就叫她
秀莲了。日子难过,不得已叫她入了行,这孩子知恩图报,跟她说了难处,她也
没怎不情愿,不想一下火了全城,好在有她支撑,不然剩下的这几十口人就要去
大街讨饭了。」

  「莲花……」虚竹念着疑惑。

  花姐噗嗤笑道:「东家不清楚么?客人们叫她莲花,那是因为她生了个稀奇
宝穴儿,凡经身的客人都笑咪咪得魂不守舍。」

  虚竹吃惊想了想,恍然叫道:「原来那是天生的,我还以为是我把她弄坏了,
没想到是个奇货!」

  花姐应道:「不错,这孩子眼睛也高,娇弱里藏着聪慧要强,虽答应了陪客,
但从不轻易许人,只有她中意的才能留宿,都是木讷傻小子,唉!像我年轻时候,
我没因此勉强她,这孩子是个绝佳料子,不好叫她过早被糟蹋的没了形。」

  虚竹眼睛发亮,想起了那丛莲花瓣一样的赘肉,站起笑道:「有你调教自是
叫人放心,我去瞧瞧。」

  花姐惊讶笑道:「哎呀!哪知东家突然回来,今晚我瞧她兴致不高,就叫她
去府上帮帮家务。来,我陪东家好好喝几杯。」

  虚竹哦一声坐下,心火已腾腾烧起,盯在花姐油滚滚的屁股,见她去到门口
招呼上酒上菜,笑吟吟回来又道:「东家回来还很及时,过十几天就是一个喜事,
嘻嘻,东家千金摆百日酒,咱家带姑娘们还要去府上闹一闹。」

  虚竹笑着说好,又疑惑道:「百日酒?什么百日酒?」

  花姐嘻嘻笑道:「东家还不知么,双儿姑娘是带孕回来的,我叫秀凤向平儿
奶奶打听,说是东家骨血,如今府上多了位千金,当然要摆酒庆贺。」

  虚竹大吃一惊,呆了一会儿,饭菜摆上来,却也无心吃了,说声:「我回去
瞧瞧。」匆匆离去。

  回到将军府,虚竹心情已稳定下来,微笑着唤醒东倒西歪坐在门口打瞌睡的
四个带刀护卫,这四个护卫仍是最初的那四个,迷迷糊糊突然见到失踪已久的大
将军,惊愕的话也说不出。虚竹自行推门进去,匆匆来到那间豪华大屋,见屋前
多了一张大玉床,肚中一笑,知是梁从政令人送来的,见玉床上摆满花盆,想是
玉床太大,放不进屋去,便在这里当成了摆设。

  虚竹见到这玉床便想起了当日的香艳,笑眯眯进了屋,不料每个房间都空空
荡荡,昔日众多奴仆已不见,只又多了栊翠庵地洞里的那些玉凳玉架,还有那个
曾装着「醉八仙」和「阴阳和合散」的玉盒,如今盒子里只剩下了一本书,当时
以为是卷丝帛,现在打开再瞧,才知是用丝帛卷成的轴册,写满金粉小字,古色
古香,多打开一些便见到了一幅春图,好生眼熟,正与在凤姐床头上见到的一摸
一致,相比之下,卷轴里的画,笔笔精细,而凤姐那本书则显得粗糙,像是临摹
这卷轴而作。

  此时无心细看,放下卷轴,出了大屋,惊疑着过了曲径通幽处,终于见到了
灯光,却是薛姨娘的旧屋,便轻车熟路蹑进院内,躲到窗外向里窥去,眼中一亮,
见红彤彤的烛光下,好一派暖春艳图。

  平儿和秀凤隔着炕桌,相对做着女红。

  平儿垂着漆黑油光的坠马髻,身着半新不旧蜜色小合袄,身旁放着一个竹编
摇床,里面熟睡着一个孩童,这孩童已有二三岁,该是平儿从孟家带出来的珠儿。
而秀凤个头窜了不少,胸前也显出诱人丰满,雪白的瓜子脸上,娇媚灵动的眼珠
亮晶晶的很是灵活。

  虚竹心赞:「果真养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这时,从东厢房那边又慢慢踱进一人。

  虚竹在窗后又惊又喜,见双儿嘴含浅笑,身穿葱黄色的套头裙,外套玫瑰色
比肩褂,怀敞褂襟,额上缠着红毛巾,手拿一个纹花姿瓶,走路有气无力,显出
身子虚弱,但整个人丰腴了许多,脸蛋潮红,浓密的蓬松紫发挽在胸前,一下子
变成了一个温婉之极的美少妇。

  平儿见了双儿,惊讶道:「你出来做什么,不好养着,以后落下病根,可是
一辈子拖累。」双儿笑着不好意思地道:「姐姐说的是,但我实在闷得慌,出来
透透气。」然后向秀凤道:「妹妹辛苦,我早想好好谢谢,但身边没有什么贵重
东西,这瓶花露水是以前那个宝琴姐姐留下的,妹妹不要嫌弃,请拿去试试。」
秀凤下地慌道:「哪敢叫姐姐这么客气,妹妹绝不敢收。」平儿放下针线从双儿
手中接过瓷瓶,再送向秀凤道:「好妹妹,接着吧,叫你一个小姑娘家伺候我们
两个妇人,好生难为你了。」

  秀凤听平儿说她是个小姑娘家,脸上便全红了,而平儿实是无心,她瞧秀凤
处处娇嫩,虽知她来自玉花轩,但却想不到她早被虚竹破了身,现又做了玉花轩
头牌。

  双儿却被这句「妇人」羞红了脸,在炕边慢慢坐下,再劝道:「是啊,妹妹
若不收,我们以后再也不好多劳妹妹了。」秀凤只得道声谢,面红耳赤接过瓷瓶,
打开瓶盖嗅了嗅,问道:「这香气真好闻,不知该怎么用才好?」秀凤故作此问,
她袁家曾是京城巨富,当然用过花露水。平儿笑答道:「花露水么,是摘取花瓣
入甑,酝酿而成。蔷薇最上,群花次之。这瓶便是蔷薇酿成的花露,用时不须多,
每于盥浴后,挹取数匙入掌,拭面拍体而匀之,妙在似花非花,是露非露,故为
最佳。」

  秀凤边听边挨双儿坐下,笑道:「姐姐见识真多!难怪姐姐总是这么香。」

  平儿再道:「香浓也未必好,用香之妙,妙在有其芬芳,而无其气息,妹妹
姿丽质雅,用此蔷薇花露,最是适宜,姐姐可要羡慕你了。」秀凤羞道:「姐姐
休夸我,两位姐姐秀外慧中,又温柔又美貌,才叫秀凤好生羡慕呢。」

  双儿扑哧笑道:「羡我们什么,不是你也想……」说着双手在自己腹前一划,
继续笑道:「……想如我前些日子那般『秀外慧中』不成?」

  「双儿姐姐,瞧你说的,我才不是呢。」

  秀凤羞嗔,去搔双儿痒处。双儿咯咯笑着左闪右躲。平儿吃吃笑着伸手指指
摇篮,意是别吵醒珠儿。秀凤偎去平儿身上,三女掩口嘻嘻笑个不停。

  虚竹在窗外乐呵呵瞧着,心里暖意融融。见三女笑起,真是暖阁添花,双儿
的脸虽略显臃肿,但欢笑起来,凹出了深深的梨形酒窝,依然又稚又甜,叫虚竹
想起最早在满昌府见到双儿时,她跃马扬鞭在阳光下灿烂欢笑的情景,不觉有些
痴了。

  三女笑后,平儿又道:「好妹妹,姐姐知道那玉花轩是个火坑,你还有没有
能投奔的什么亲戚?」秀凤收起笑容,低头想了想,道:「我倒是自小有个姐姐,
后来举家迁移来此,不幸路上失散,再没有消息。如今家人逃难,秀凤除了两位
姐姐,再没其她人可说贴己话了。」

  平儿和双儿听秀凤说得可怜,眼圈都有些红了。平儿叹气道:「唉!我也是
一样,自小有个姐姐,随她长大,随她嫁人,如今也没了……」说着勾起了心里
伤心事,酸泪盈眶,悄悄拭去。

  秀凤慌张道:「姐姐不要这样,都怪我不会说话,惹得姐姐伤心。」

  双儿却也叹道:「唉!妹妹还知有个亲姐姐,而我,连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
都不知道。你姐姐叫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失散的?等公子回来,我求他留意
打听打听。」

  秀凤摇头道:「不敢劳烦东家老爷,再说我们姐妹差了六岁,失散时我还是
个不懂事的孩童,现下连她模样都想不起来了,只知家里人叫我小凤,叫她大凤。
这么久了不知她是生是死,看来我们两凤相见,只怕是要等到来世了。」

  虚竹听着「大凤,小凤」,莫名其妙想起了丽春院。多年前一个夜晚,他像
现下一般躲在一个窗后,听着一个女子被人蹂躏,心里一惊:「那时的喜凤就是
现下秀凤这般年纪,她们该正是相差六、七岁,不过从来不知喜凤的姓氏,难道
也是姓袁……?」忽感脊背发冷,身后似掠过一股寒风,登时记起无垢脐中那些
发光的鬼,也许此时有许多人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他,其中说不定就有喜凤。想到
这些,头皮直麻,当初他在少林寺吓唬慧静,着实也吓得自己心惊肉跳,急忙对
自己道:「不会的,天南地北这么远,哪会这么巧?」说完不愿想这事,向四周
瞧瞧,离窗要去屋门,不料回头时突然见远处黑暗中似闪着几点莹莹幽光,揉揉
眼睛再看,不是眼花,确实有光,那光还阴森森地时明时暗。

  —啊?真有鬼魂来了?

  虚竹的心通通直跳,又害怕又惊疑,犹豫一会,屏息敛气向光寻去,到花园
扒开树丛,见湖边地上燃有三只香,光亮便是这香火,一女向香伏拜,口中念念
有词,这女十分娇小,头顶光光,周身白衣,整个人在月下熠熠生辉。

  —咦?哪来的小尼姑,她在这里做什么?

  虚竹惊魂未定,大为吃惊,走出几步,听尼姑念道:「求求各路神仙,保佑
公子平平安安,也保佑我母亲投胎转世,快乐安康!」

  「菱儿—?」

  虚竹瞠目结舌,脱口惊呼。

  小尼姑「啊—!」回过头来。虚竹一怔,眼前分明是香菱,却又与之前不大
一样。但见小尼姑喜形于色,「公子!」叫着跑来几步,又停步惊疑道:「真是
公子?不是神仙托梦?」

  虚竹听了这句,惊喜之极,上前将香菱的手紧紧拉住。

  「真是好菱儿?也不是神仙托梦吧。」

  「公子,是我,我是菱儿。」

  香菱跳着娇呼,虚竹却忽然察觉她一双小手十分冰冷,心又一凛。

  「你那日……我明明见你……死了……?」

  香菱笑着摇头,欢快道:「我没死,醒来不见公子,焦急了两日,又出不去
山谷,幸得双儿姐姐寻来,救了我。」

  「哦,是这样,我那时当你死了,真是好伤心。」

  虚竹恍然说着,见香菱的头顶反射着月光清辉,光滑得连头茬也没有,又吃
惊道:「可是你……你剃光头发?做什么?」

  香菱委屈道:「我也不知……我一醒来就成了这样,还……竟然变成了一个
小孩,后来个头一天天长,头发却丝毫不长,前几日睡醒……又是这样……我好
害怕,双儿姐姐她们都不知我这是什么怪病!」

  虚竹听着惊圆了眼,心里大呼:「返老还童?」立觉万难置信,想了想试着
从香菱手腕输入功力,刚刚输入香菱脉门,便觉一股雄浑无筹的力道迎来,一触
之下,手臂一震,不由放手退了两步,惊呼:「乖乖!竟有这样的事?」他试出
香菱有功力,却不知这功力有多深,以他现下功力去试,真如蚂蚁撼树。

  香菱茫然无知,觉手腕一热,不知何以然,惊问:「公子,怎么了?」

  虚竹摇头傻笑,想那日情形下香菱若吸取了白素素的功力,那定将李秋水和
林梦如的功力也一并吸去,难怪刚才第一眼看去十分不对劲,不仅是因为她没了
头发,还更是因为她还童的缘故,上次在深谷重逢,香菱已长成为桃花下盛开的
窈窕少女,而这时又收回去凹凸,身形返回孩童,却正是在孟家初遇时那样。

  「好菱儿不怕,那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你永远都能这么美。」

  虚竹又惊又喜,说着将香菱轻轻拥在怀里,只觉她小小的身子真是娇盈无比,
没怎么用力,便抱起放在了胸膛上。

  香菱惊慌叫声:「公子!」随即羞涩一笑,双臂勾住虚竹将头伏在他肩上。

  虚竹但觉柔软香浓,熟悉的体香令他心中一荡,扭头吻去。

  「好菱儿,真叫人想死了,让我好好亲亲。」

  香菱低低支吾一声,贴着虚竹脸腮,羞答答抬起脸来,这张精美无伦的脸蛋
虽然纯稚如童,却是春色动人,风情毕露。虚竹喜滋滋瞧着,爱得心酥,忽然又
微微一惊,发现香菱原先弯长的睫毛也没了。香菱察觉他的惊异,羞道:「公子,
我没了头发,眉毛也是画上去的,是不是很难看?」

  虚竹再仔细瞧香菱,见她眉弓细细两抹,青黛如眉,有了这一双整齐的画眉,
整张脸越瞧越与画中无异,毫无瑕疵,月色下吹弹可破,令人不忍逼视,顾不上
再说话,轻吻下去,香嫩满口,心中一阵迷糊,心道:「她本就嫩极,现又没了
丝毫毛发,一定更滑更嫩了。」双手揉着滑嫩,呼呼喘起了粗气。

  香菱有些吃惊,夺出嘴唇嗫嚅道:「公子,去瞧瞧双儿姐姐她们吧,她每日
好担心你呢。」

  虚竹嗯一声,舍不得放开,又想:「她当初疼的十分厉害,现下比那时还要
娇小,肯定受不住。」便亲亲脸蛋,放下道:「好菱儿,你大难不死,公子再给
你个礼物。」从怀里拿出地魔箫,道:「瞧!蛇娘子从你那夺了去,我又给你要
回来了。」

  香菱听到「蛇娘子」,脸更红了,低头接过,羞答答又慢慢抬起眼来,看着
虚竹,唇张了张,似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温柔一笑,亮晶晶的眸里似涂了
浓浓的一层蜜,甜从心底冒出,美意融融。

  虚竹动容,心神荡漾,单看这张少女怀春的脸,叫人绝想不出她有个孩童的
身躯,情不自禁低头再吻,香菱眯眼相就,轻吐丁香,脸蛋一下火烫,柔柔抱上
虚竹头颈,呢道:「公子……不要再离开……菱儿……」虚竹心头一震,这正是
上回香菱说过的话,当即将香菱抱在双臂上,转向那三炷香。

  「各路神仙在上,我现在发誓,今后绝不与好菱儿分离了。」

  虚竹郑重地大声一说,心中顿涌甜蜜,正要再向怀中吻去,听有人叫道。

  「谁?谁在那儿?菱儿?菱儿?你在哪里?」

  秀凤出来听见人声,惊惶大叫。

  虚竹抱着香菱大步流星走到门口,秀凤愣楞见了,吓了一跳,慌张跑回屋里,
连声叫着:「东家老爷回来了。」

  双儿等立起吃惊,见虚竹进来,都张口惊呆,眼里也都闪烁着惊喜。

  虚竹放下香菱,笑道:「大伙儿坐吧,我这回不走了,安心和你们过日子。」
说完上炕,坐到了炕桌里端。

  四女互相瞧瞧,低头坐下,都拘束无措。而虚竹瞧着四女,喜悦不胜。

  香菱没了毛发,却眉目如画,娇柔粉嫩,肌肤好像透着萤光;秀凤柳眉杏眼,
下颌尖尖,薄薄嘴唇,蜂腰削肩,雪脯透腴,既清新稚气,又妩媚含春,总偷偷
打量虚竹,眼神一对便吃惊躲去,眼珠灵动,似羞似喜。而鹅蛋脸的平儿,温婉
秀美并不张扬,但处处无比精致,越瞧越有滋味,令人双眼盯上就离不去。双儿
却深深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虚竹瞧不见双儿的脸,但想得出在蓬松如浪的
紫发下藏着何等的羞美。这大半年来,他除了挂念生死不知的阿朱,思念最紧的
便是这双儿,见她羞涩难当,呵呵乐道:「我快饿死了,家里有没有饭吃?」

  虚竹这一说,平儿和秀凤都像解脱一般下炕就逃,香菱说声「我去帮忙。」
也匆匆出去,片刻只剩了双儿一个,双儿这些日子不能劳作,不方便随去。虚竹
笑嘻嘻坐到双儿旁,拉起她手道:「好双儿,我一直担心你,你不在身边,不知
我受了多少苦!」双儿惊讶看虚竹一眼,眼中紧张关切,随即又羞极低头。虚竹
将双儿扶在怀里,在她耳边再道:「好双儿,咱们孩儿呢?我和你终于是真正地
大功告成了。」双儿哼地被这句「大功告成」逗笑了,脸上受了一吻后,又羞涩
又甚是甜蜜,抿嘴笑道:「他在西屋睡熟了,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不见,真是
好焦急呢。」虚竹笑道:「我说来话长,你先说给我听听。」

  双儿说起,当日她和三少奶奶逃出地洞,候在客栈,不见虚竹回来,却惊见
李梦如赤裸裸地沿街疯狂叫嚷追杀,三少奶奶和双儿商量好,三少奶奶照顾平儿
母子,双儿去寻找虚竹,大家在杨家会合。之后,双儿便跟踪李梦如,见她眼瞎
不由生怜,暗中送衣送食,倒像是护送一般,不然李梦如瞎着双眼,即使有蜜蜂
指引,也到不了大理,但双儿一个大意跟丢了,踏遍高山峻岭,找了两月,终于
找到无量山下,错过见到虚竹,却救出了被困在绝谷中的香菱,香菱独自在石室
醒来,也不知了虚竹去向。双儿只好带着香菱返回,路上觉身体有异,找个郎中
一瞧,震惊自己有了身孕,惊惊羞羞回杨家老宅,却见三少奶奶也显了怀。平儿
情绪已稳,而那巧姐受了一番惊吓,神智受损,不敢见人。几人一番商量,三少
奶奶收养了巧姐,叫双儿送平儿母子进京等候虚竹。

  双儿说到这时,眼色在烛光中闪出来一丝调皮,暧昧笑道:「三少奶奶让我
告诉你,她姓郭,闺名盼儿,说自己怀的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儿,便叫人送还
回来;若是男孩,她便隐姓埋名将孩儿养大,在世上给公子留条血脉,算是报了
大恩,并说请你放心,她定将孩儿教养成一个侠肝义胆的忠厚男儿。」

  虚竹听着心中感动,回忆三少奶奶音容,不由感慨,想她说来说去都是不想
与他相见,听到最后一句,又发一怔:她这么说,倒像是说我既不侠肝义胆也不
忠厚了。

  双儿又羞涩道:「你没回来,我给孩儿起了小名,也叫作『盼儿』。」

  虚竹点头笑道:「嗯,我知你想念三少奶奶,不管她生男生女,我和你一定
找她回来,好不好?」说着想当日石洞,想不出哪个是三少奶奶,不过有个胸前
缠着层层绸带,双乳异常肥硕,那个多半是她。记得双儿说过,软猥甲曾是三少
奶奶的贴身之物,定是因为太过惹眼,才用软猥甲收敛,后来将软猥甲给了双儿,
她便只能用绸带紧裹。

  虚竹哼哼一笑,自认想的不错,向双儿问起软猥甲。双儿脸一红,眼露羞嗔,
说遗落在了山洞。虚竹想起那时众女乱成一团,不禁笑怀,忽然又是一怔,记起
桃花夫人曾扎他一下手掌,前后一想,恍然大悟:桃花夫人当日也在洞中,众女
在黑暗中乱抢衣服,软猥甲被她拾了去。难怪她一见自己便突下杀手,缘故竟是
在此!再忆洞中情形,却怎么也想不出哪个是桃花夫人。十二个女子中他已知的
有双儿、香菱、三少奶奶、红楼四春、白素素、李梦如,以及假扮段誉的阿朱和
刚刚知道的桃花夫人,还有一个不知是谁?那些光溜溜的身子现可分辨的,除了
两只白虎—白素素和香菱,还有令他奇痒的双儿,剩下就只能想出那肥硕双乳的
是三少奶奶,其余就全想不出哪个是哪个了,红楼四春被他脱去衣服后,黑暗中
也分不清谁是谁,更不用说桃花夫人。不过用心想来,突然觉得那个紧小如箍的
一定是阿朱,因为想起在丽春院听人笑谈过,说上面嘴小的下面也一定小,阿朱
的樱桃小口那么小,绝对该是她。

  虚竹回想着洞中香艳,在玉花轩中被惊下去的欲火又燃烧起来,摸了摸双儿
乳边,俯身一嗅,不仅更圆更弹,奶香也更浓,想知这双圆球般的美乳日日要给
孩儿哺奶,他忽然也想尝尝,便腻住双儿笑眯眯解她小衣。双儿惊羞坐起,动作
费力,显出生了孩儿后的虚弱。虚竹放手笑道:「你好好养身子,等养好了咱们
好事成双,再来一次大功告成。」双儿眼中羞笑,深深低头,将脸又藏在了弯曲
蓬松的紫瀑下。

  这时,三女鱼贯而入,端着热腾腾饭菜,见二人依偎着双儿衣乱羞涩,三女
都红了脸。平儿抱起熟睡的珠儿送去了西厢房,回来时拿来一套虚竹原先的换洗
衣服,悄悄放在了门口凳上。虚竹见了心中一暖,招呼平儿坐来,然后边吃边说
自己的奇特经历。

  虚竹从无量山说到缥缈峰,再说到武林大会和黑龙潭,当说到石语嫣,想着
明日该叫人去寻找石语嫣回来。四女听得兴致勃勃,平儿听珠儿醒了,去西厢房
抱来,放在摇篮里摇着,仍聚精会神地听。虚竹再从雒城巨人说起天山上的千年
一劫时,香菱不停地问:「啊?真的么?」秀凤则拍着胸脯道「吓死了!」平儿
静静听着,目光惊疑之极。只有双儿似深信不疑,最后长吁口气道:「啊!真是
太危险了,公子安然无恙,真是万幸!」虚竹向双儿笑笑,心道:「好双儿一点
没变,还是她与我最对脾气。」说完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盅笑道:「好了,不管
你们信不信,我可真是累苦了。大伙儿睡吧,明天再聊。」

  四女听故事听得情绪正高涨,毫无倦意,听虚竹说到睡觉,都吃一惊,互相
瞧瞧,秀凤跳地便走,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掩饰着收拾起碗筷,另三女
受到启发,争先恐后端起碗碟,借故都溜了出去。

  虚竹笑笑,并不焦急,因为他见珠儿还在摇篮里,就知平儿一定回来。果然
过一会,平儿怯生生进来,不敢瞧虚竹,低头去了摇篮。其实她一进府便住在这
东厢房,双儿和香菱是住在西厢房。双儿生孩子后,香菱过来东厢房睡,而秀凤
每次来都是陪双儿睡的。

  平儿抱起珠儿,正要离去,却见虚竹腾地跳下地,微笑出门了,平儿吃惊地
只得又把珠儿放下。

  原来虚竹见平儿抱起珠儿,突然想去见见自己的孩子,进了西厢房,笑嘻嘻
走向榻旁摇篮,秀凤见他进来,不声不响又躲回了东厢房。虚竹好奇地仔细打量
摇篮中的婴儿,见婴儿圆鼓鼓的小脸蛋粉嫩可爱,禁不住伸出手指触了触,婴儿
突然大哭,吓他一跳,双儿忙来抱起婴儿,啊啊哄着。香菱上前看着道:「双儿
姐姐,我看她是饿了。」双儿没吱声,脸蛋红红的,孩儿饿了,她岂不知,只是
不好意思在虚竹注视下解出乳房喂奶。

  虚竹笑了,不想叫双儿为难,向香菱道:「你也好好养着,过几天你长大了,
咱们一起大功告成。」

  香菱不知「大功告成」的出处,但猜想其含义,婴儿一样粉嫩的脸红扑扑的
可爱之极。

  平儿正将珠儿放在榻上,听脚步声又回来,惊慌之下,搂着珠儿装作睡下。

  虚竹进来已经看到,佯作不知,在唇上竖立手指,嘘声向秀凤道:「把孩子
抱去那边,然后乖乖回来陪我,不许不回来。」秀凤无奈应了,从平儿臂下抽出
珠儿,送去西厢房。

  平儿在榻上骑虎难下,只好坚持假寐,心慌意乱听虚竹走到了身前,心跳得
要蹦出来,更不敢睁眼。
TOP Posted: 04-21 20:55 #92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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