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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珠联

  武肉皆无,纯文戏。
  而且不少事此前都已能猜出,对大段对白不太感兴趣的可跳过直接等下周……
  正式进入尾声阶段,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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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星大步走入屋内,反手带上房门,问道:“凝珠姑娘,你没寻到若云兄么?”
  凝珠柳眉微挑,轻笑道:“我上路便是特地追他而去,若没追到,哪还有心思在这里陪着小姑妯娌说笑。”
  南宫星立刻追问道:“那若云兄呢?他在何处?”
  凝珠抚着白若兰手背,轻声道:“自然还在路上,他们五个共乘一辆马车,慢得要命,我和他见了一面,说了些话,度了一宿,就先往家里来了,免得公婆心里记挂,吃也吃不香,睡也不睡不好,可就成了若云不孝咯。”
  她斜斜瞥了南宫星一眼,道:“不过算算路程,若云最迟今晚就能上山。这暮剑阁,他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南宫星隐隐觉得凝珠的心绪似乎有变,但又察觉不到恶意,只好先扯过一张凳子坐下,貌似随口问道:“那你是几时到的?”
  凝珠不疾不徐道:“其实昨个就上山了,但大家也知道,这阵子家里乱得很,我就没和不相干的人打招呼,只找了个当初相识的好姐妹,悄悄溜进来了。”
  南宫星哦了一声,推算李嫦应该来的更早,口中笑道:“你们几位姑娘,倒是难得凑了一堆。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宋秀涟似笑非笑的将腿一翘,足尖微晃略带讥诮道:“我们三个虽还没穿过凤冠霞披,可都已是私定终身一整个全交出去的人了,哪儿还算姑娘。”
  白若兰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凝珠倒是大大方方道:“终归还没明媒正娶,也都没开面挽髻,姑娘就姑娘吧。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这次回来,若云定死了心,我没爹没娘,先拜会一下婆婆,问问礼数流程,免得丢了若云的脸。”
  南宫星狐疑的瞄了一眼白若兰,她与母亲经历剧变,一双秀目犹显红肿,方才羞怯一闪而过,此刻脸上又浮现出难掩哀戚,可除此之外,竟还有些惊讶困惑,仿佛刚刚才听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消息似的。
  南宫星暗暗皱眉,试探问道:“那你们谈得如何?”
  凝珠轻叹口气,道:“婆婆遭了变故,心里难受,我知道时候不巧,无奈该说的总归要说。兰儿一直在旁,可能也有些吓到。”
  宋秀涟拨了一下杯盖,脆生生道:“不过是个名儿,就算牵扯了些往事,既然你都决定此后仍用凝珠,还有什么可念叨的。正像你说,不管李秀儿还是穆紫袖,都已是过去,过去了就过去了,人生在世,还是得多看看今后。”
  白若兰忍不住瞪她一眼,道:“你又不知道,当然不觉得有什么。”
  “不知道?”宋秀涟笑道,“我这好弟妹比你先出来,原原本本对我也说了,还托我转告别人呢,我怎会不知道。她可不像这家的旁人,她起码知道家里还有位大哥,你这小姑知道了的,我这嫂嫂也该知道。”
  凝珠淡淡道:“那是自然,若麟大哥受了这么多年苦楚,本就是咱们全家欠了他的,别人如何我管不着,若云的心思,我总还代表得了。即便原本的椅子若麟大哥不好再坐,在旁边给他再放一把,又有何妨?”
  宋秀涟唇角微翘,道:“我还真是选对了人家,听说做妯娌的,就怕遇上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妇人,凝珠温柔贴心,通情达理,要我说啊,比有些亲生父母都要强些。”
  凝珠轻笑道:“没有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吧。”
  南宫星看他们话头暂断,总算插进话去,道:“凝珠,你……全都说出来了?”
  凝珠一拉白若兰手掌,也不看他,只用手指往他那边点了一点,道:“看,我就说他早已猜出来了吧,这人一肚子心思可真憋得住。”
  白若兰抬头颤声道:“小星,那……那穆紫裳穆师姐就是凝珠姐姐的事,你也知道么?”
  “我的确已经猜到,只是没有实证,也不好直接去问凝珠,就暂且没讲。”南宫星一边回答,心中一边飞快算计,凝珠这突然坦白究竟意欲何为,从她方才和宋秀涟的一唱一和来看,这两人似乎已代各自的夫君交换了什么承诺。
  “不怪他不吱声,”凝珠淡淡道,“毕竟我姐姐惹出这么多祸事,他总要想着怎么给白家一个交代,万一从我这儿确认了我们当真就是姐妹,他欠我的那桩事,可就办不成了。”
  南宫星忙道:“我倒没有假作不知的打算,只是这千头万绪,总要好好理出个章法。”
  “不打紧,我帮你理就是。”凝珠突道,“你猜的不错,春妮、李嫦和被若麟大哥误认为白思梅的,都是我姐姐,穆紫裳。她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潜回白家,一来是帮天道伏下暗桩,二来,就是借此机会等着报仇雪恨。”
  白若兰和宋秀涟显然此前就已听过,宋秀涟面不改色,白若兰倒是忍不住捏紧了凝珠的秀气手掌,咬牙道:“穆师姐她……唉……”
  南宫星问道:“你姐姐的经历,都对你讲了?”
  凝珠微微颔首,道:“不错,她已没什么事情需要再瞒着我。其实若麟大哥既然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当年的惨事,你们也该已大致清楚。”
  南宫星道:“是,托宋姑娘的福,你四叔舍出白思梅一个女儿,闹出那一场惨剧的事,总算是真相大白。不过之后的事,就都只是推测而已。”
  “不急,我既然特地等你回来,也开了口,那自然是要原原本本说出来的。这心结不除,若麟大哥和若云之间也难免会有疙瘩,对家里终究不是好事。”凝珠缓缓道,“那我就从你们无法证实的地方讲起好了。”
  “我姐姐羞愤离开暮剑阁后,的确动了要将此事宣扬到江湖皆知的心思,当晚,白天英也的确追了过去。但他并没替白家求情,更不是什么杀人灭口。他从去的时候,心里就满是愤恨。”说到这里,凝珠顿了一顿,似乎有些感慨,“他这人别的没什么长处,就是对喜欢的妻妾极为爱怜,被若麟大哥淫辱的小妾正当专宠之时,所以他原本就起了杀心。”
  “可在他决定动手之前,却让他无意中查出,他那爱妾,并非不堪受辱悬梁自尽。而是被白思梅勒死吊了起来,为的就是激怒他出手杀掉白若麟。而之前白思梅特地算计我姐姐,也是因为她看出我姐姐和白天雄之间有暗潮涌动,早不是亲密师徒那么简单,把我姐姐拖下水,白天雄盛怒之下,对若麟大哥的庇护也会大打折扣。”
  “什么?”白若兰早已惊得说不出话,南宫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说你姐姐和白天雄?”
  凝珠点了点头,道:“不过当时他们还只在心中暗生情愫,并未当真做过什么。白天英追上我姐姐之后,将此事一讲,我姐姐也是怒不可遏,当夜,他们两个就一起回了暮剑阁。”
  “白天英叫来白思梅,对这亲侄女,多少还有些宽恕之意。可惜……白思梅并不知道我姐姐就在旁边衣柜藏着,虽对白天英不停解释,却把我姐姐毫不留情的羞辱一通。”凝珠轻轻拍了拍白若兰越攥越紧的手掌,继续道,“白天英知道她已无药可救,便出手将她制住。之后,我姐姐从衣柜里出来,就那么把白思梅活活炮制成了最后悬梁尸身的模样。那一晚,她和白天英,就已成了共犯。所以再次回到白家之后,她第一个找上的,就还是白天英。”
  “那时白天英对阁主的位子已经不很惦念,我姐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他动了心思,准备为儿子白若松搏上一搏。只是他不知道,我姐姐在说服他之前,就已成功笼络了白天雄加入天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凝珠深深吸了口气,道,“从公公手中夺下暮剑阁乃至整个白家的计划,自我姐姐回来后不过一年多,就已经大体筹谋完毕,只待合适的时机。”
  “那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南宫星微微皱眉,问道。
  “因为我到了白家。”凝珠凄然一笑,道,“我和姐姐本在约定的时间见面,连着几次失约,我就已经托人上暮剑阁打听,无奈白家人都对那事守口如瓶,半点端倪也没能问出。我心里担忧姐姐安危多年,恰好养父母病故,我本也再无依靠,索性改名李秀儿,编了一段身世来历,偷偷进了白家,每日收衣洗衣,勉力打探。”
  “我已认不出姐姐,姐姐却还认得我。她知道天道手段阴狠,不敢与我相认,也不愿让我再在白家驻留,就挑唆其他下人逼我离开。”凝珠望了一眼白若兰,“可惜弄巧成拙,既让我觉得白家心里有鬼才非要赶我走人,又让我认识了打抱不平的若云兄妹。之后姐姐还动了一些手段,仍想赶我离开,甚至不惜放出她爱慕若云已久的消息,让和她关系较近的朋友主动帮她出头。就是后来被白天雄察觉到了异样之处,我姐姐担心我,才终于罢手。”
  她举杯喝了口茶,面上浮现一丝隐隐红晕,“我与若云之间进展很快,起初我还存着勾引了他这少阁主,打探起来也更加方便的私心,可还没过一个月,就……就被他引偏了心意,一门心思想着就算姐姐真的在白家受了什么天大的灾祸,若云也一定会为姐姐讨个说法。我不管不顾的投身进去,姐姐束手无策,几经斟酌,只好决定把一线希望暂且挂在若云身上,若他能真心待我,她就设法让天道的谋划付诸东流。”
  “计划本就大半由我姐姐制定,她想出手拖延,自然是容易得紧。白天英本来就不太坚定,又看若云与若松大哥关系日益亲密,将来就算若云执掌门户,若松大哥的实权也绝不会小,便顺水推舟不催不促,转回此前的悠闲度日。”凝珠的视线转向宋秀涟,语速渐渐放缓,“可是,我姐姐那时并不知道,白天雄一直在暗中留意,最后,竟叫他瞧出了关键所在。他派出几个天道安插进来的弟子,去我养父母的家乡做了一番调查,确认穆紫袖早已下落不明后,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他知道我姐姐一念之仁,全是为了让我这唯一的亲人能有个好归宿,不惜为此压下满腹仇怨。于是,便悄悄联络了天道在峨嵋的暗桩,出手推动峨嵋派与白家的联姻。”
  凝珠闭上双眼,长长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心里就已打好了给若云做妾的准备,他好歹一个武林名门的主事,岂能娶个来路不明的洗衣婢。可我姐姐并不这么想,她竟在暗中策划,想要经白天英之手给我谋个新身份,堂堂正正嫁入白家,做若云的正室夫人。所以,当她得知若云决定要娶孙秀怡,与峨嵋联姻的那天,先是去找了一趟白天雄,被他搪塞过去后,大醉一场,在房中饮泣整夜,反倒坐实了此前暗恋白家公子的传言。”
  “白天雄本以为这次我姐姐定能再起杀机,可没想到,白若竹年纪太小口风不紧,向一个陪寝侍婢透露了我那时已有身孕的消息。我姐姐辗转反侧,思量再三,终究不忍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为了顾念我,百般周旋再次顶下了天道的压力。”凝珠停下话头,双手不自觉抚上如今已平平坦坦的纤细柳腰,黯然片刻,才继续道,“白天雄见姐姐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终于下了狠心,设计布局,先逼我没了胎儿绝望离去,再买通杀手追杀以绝后患。之后一边借若竹之口将此事还放给我姐姐知道,一边做出些证物,备下女尸,将买凶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公公。”
  白若兰双手紧紧握着凝珠手指,微微颤抖不休,她从没想到,此前风平浪静的白家,其下竟隐藏着如此汹涌残酷的暗流,那对待小辈一贯面严心慈的二伯,竟能做下这种事来。
  宋秀涟大致了解过白家事端的前后经过,虽说事不关己难以感同身受,但听到没了胎儿四字,还是禁不住抬手在腹部一抹,目光顿时添了几分哀怜。
  屋中静默片刻,南宫星才沉声道:“于是,穆紫裳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么?”
  凝珠点了点头,继续讲道:“天道的计划虽被拖延,但各方的人手却都早已安置完毕,峨嵋那边恰好还有另一条线的尊主下了密令,需要暮剑阁这边的帮助。我姐姐也就不再顾虑什么,将计划一番大修,定在若云大婚前夜正式动手。再之后,就是白家那一连串事端了。”
  “这些事的详情,穆紫裳没跟你讲么?”南宫星皱了皱眉,追问道。
  “只大略说了说,”凝珠缓缓道,“她说你多半已经猜得差不多,也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她的确是用了连环计,故意做出一些手段冒充了穆紫裳的身份,让你们剥去一层后,在白天英白天雄的引导下坚定那就是白思梅的想法。这一来是为了混淆视听,二来,先前白天雄见我姐姐迟迟不动手,提前做了另外的打算,弄来了一枚写有白思梅名字的银芙蓉,恰好可以用来嫁祸如意楼。白天英不知上有天道,还当天道也和如意楼一样是我姐姐引开注意的手段,还夸赞我姐姐做下的信物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他却不知,这期间用上的两方信物印记,本就都是真货,并没一件作假。”
  南宫星长叹一声,道:“难怪我怎样也看不出那朵银芙蓉的破绽,没想到,天道的暗桩,真的已能在银芙蓉上作假。”
  “其实倒也不易。”凝珠不知是否安慰,柔声道,“我姐姐特地提到,这朵银芙蓉也是机缘巧合得了机会做出来的,即使请天道另外线上的尊主再帮一样的忙,也未必就能成功。再说那人的身份在天道也是绝密,寻常不敢打扰。”
  想到一些异常之处,南宫星谨慎问道:“穆紫裳和白天雄之后的合作,也并非一直同心协力吧?否则有些事情,实在是难以解释。”
  “嗯。我姐姐那时已经杀意过盛,目标早不仅仅放在帮人夺权上,白家老四老五白天英已经承诺会亲自动手,所以她第一个打算趁机杀掉的,就是若麟大哥。她知道白天雄绝不忍心,所以安排白天雄满白家故布疑阵的时候,就趁机带着阴阳透骨钉去找若麟大哥。没想到白天雄早做下了准备,若麟大哥大难不死,逃出生天。”
  “白天雄担心穆紫裳追杀白若麟,就那么穿着喜服赶了过去,顺手给了春红一掌,算准力道留一口气,当作人证,对么?”南宫星语调一沉,声音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凝珠微微颔首,道:“不错。我姐姐当时追了一圈,把若麟大哥追了回来,叫他恰好撞见,他当时疯病未愈,眼见春红被父亲打了一掌,受了刺激,连父亲也不敢再信,径直逃入了深山之中。那晚我姐姐和白天雄大吵一架,阴阳透骨钉也只得暂且交给白天英,找了个借口让他帮忙担下此事。南宫公子插手之后,计划连连生变,我姐姐疲于应付,险些连自己也被牵扯出来,最后只得挑唆白天英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成则成,不成,也可看看能否有机会让白天雄上位。最后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白天英虽然身死,但事态总归还是落在了白天雄的控制之中。我姐姐那时还坚信我是死于公公的暗中设计,对若云也起了杀机。直到……”
  “直到她在湖林城外发现你还活着。对么?”南宫星早就猜测那一次白若云等人逃过一劫就和凝珠有关,只是却猜不到,这背后还藏着穆紫裳为了妹妹与白天雄之间的一场勾心斗角。
  “不错,我既然还活着,还不计前嫌的陪在若云身边,那此前的事情必定有诈。”凝珠咬了咬唇,道,“我姐姐本就是聪明人,马上猜到会在此事上动手脚的,除了白天雄还会有谁。她心里恼火至极,不仅不再推动天道计划实施,还在暗处从中作梗。方群黎武功虽好,这种谋划布局却不擅长,强拿着我姐姐的计策修正使用,结果也是连连受挫。后来,我姐姐终于定下决心,要为我再拼一次,那晚客栈地窖之中,她先匆匆与我相认,之后离开湖林,我们结伴同行几日,直到她带我找到若云,才先行一步离开。这些事情,她在那时对我说的清清楚楚,我见了若云之后,也都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旧事已明,但新局还是一片雾水,南宫星忙问道:“你上山之后,还见过她么?”
  “昨夜见了一面。”凝珠轻声道,“她说山上有了大变故,叫我今天一早过来找兰儿碰头,让她带我去见婆婆,将要紧事定下。这些前因后果,等你到了之后,一次都讲出来便是。”
  白若兰含泪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事情的确要紧,我……我也知道那是穆师姐为求心安,她不信任我家,这要求理所当然。只是……只是这三年服丧守孝,如何能……”
  “能。”凝珠抬手为她抹去眼角垂落的泪花,柔声道,“没什么服丧,也没什么守孝。你能嫁,若云也能娶。”
  南宫星心中一颤,忙道:“凝珠,这话……可不能乱讲。”
  “我既说了,自然就不是乱讲。”凝珠看了一眼内室屋门,道,“婆婆心神虚弱,我不愿她起伏过巨,刚才才没有明说。其实你们也不想想,若真是这般该当节哀之际,我又哪来的心思上门拜见。”
  她拉过白若兰的手,抬眼四目相对,一字字道:“公公没有死。昨晚我姐姐那一声喊,是为了救人才出的下策。婆婆若无鱼死网破的心思,当时那种情形实在不好救人。不过最后也没轮到我姐姐出手,她只躲在暗处看着雍姑娘将人带走,就赶来找我了。”
  “我……我爹……没有死?”白若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子一晃竟有些不稳,不过五个字也问得结结巴巴,牙关不住打架。
  凝珠颔首道:“没有死,千真万确。我来之前,还特地去拜见了公公,兹事体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来说笑。”
  “可……可我娘明明说……说上面那恶人亲口……”
  凝珠摇了摇头,道:“那人倒也没有撒谎。公公被交到他们手上之后,的确没再喝过半口汤药,余毒渐渐发作,叫公公僵死如尸,没了气息不说,心脉也微弱到难以察觉。那两个蠢材懂些什么,心里一慌,便悄悄将公公埋在院墙后面。我姐姐到此当夜就查出了上面的祸事,她本是想找出尸首,也算……给婆婆一个交代,哪知道挖出之后发觉心脉有异,才知道人其实还没断气,便匆匆搬去了藏身之处。她给大搜魂针解药下毒的时候藏了几颗,硬给公公灌了一颗下去后,总算是救了回来。只是二度用药生效极缓,至今还周身僵直,进食也只能强灌些粥汤下去,如今山上到处都是白天雄的人手,实在不便挪他来此,还请兰儿和婆婆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呢……爹他没死,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他还在就好……还活着就好……”白若兰转眼就已是满面珠泪,她咬牙擦了擦眼,颤声道,“我一定会好生照看着娘,等她吃些东西好好休息过来,再慢慢让她知道。凝珠……嫂嫂,穆师姐的大恩,我们一家上下都没齿难忘!”
  这几句话的功夫,南宫星已冷静下来,他略一沉吟,道:“凝珠,穆紫裳叫你过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凝珠瞥了一眼宋秀涟,道:“当然,若不是有事相商,我本该藏在安全地方等若云回来才对。先前那件我已和嫂嫂讲了,她说她能替若麟大哥拿主意,我恰好也能替若云拿主意,那事便算是成了。”
  宋秀涟咯咯娇笑道:“凝珠妹子一片好心,我岂有拒绝的道理。你大可放心,我最迟午后,就叫若麟知道这消息。”她眼中笑意忽地转淡,缓缓接道,“但我声明在先,此事仅涉争斗,无关生死,你也知道,那毕竟是他父亲,真到紧要关头,他未必能按捺得住。”
  凝珠莞尔一笑,转头看向南宫星道:“无妨,这恰好是我要跟南宫公子商议的事。南宫公子,先前那朵银芙蓉,你答应我的事,不算帮我做到了吧?”
  南宫星苦笑道:“不算,穆紫裳的事,我几无寸功,不过你当初对我也隐瞒了不少,是我小看你了。”
  “那时我惊魂未定,怎么敢随意信人。南宫公子,今后你也算是我的妹夫,这桩欠下的事,你就给我换个其他的如何?”
  南宫星双目微眯,谨慎道:“换也不是不可,但要先看看是什么事。”
  “我要保一个人,你答应我,绝不叫他死在你手上就好。”凝珠目光闪动,端详着他面上神情道。
  南宫星心里一动,隐约猜到是谁,但嘴上还是假作不知,故意道:“按说你姐姐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还挑唆天道与如意楼连番恶斗,死伤甚众,作为元凶首恶,即便我放过她,恐怕也难逃……”
  凝珠打断道:“你知道我说的并非我姐姐,我姐姐心高气傲,才不会求人放她一马。”
  南宫星笑道:“可你这要求,不也是穆紫裳授意的么?”
  “那不一样,求你饶过别人,和求你饶自己一命的差别,我这不走江湖的也清楚得紧。”
  南宫星肃容道:“不错,此刻这山上兴许只有我能杀他,可江湖之大,难不成他落败远遁之后,还能有容身之处么?接下来穆紫裳还要如何?求其他人再对他网开一面么?”
  “那倒不必。”凝珠淡淡道,“我姐姐只是一来念及旧情,不愿让他死在自己面前。二来要帮若麟大哥一把,宋嫂嫂要是也被服丧守孝的事情绊住,可就糟糕得很。我姐姐从知道你悄悄托人给赵敬送去一朵银芙蓉的时候,就知道此事结局已定,特地托我来与你商议,不过是延后些时日罢了。”
  南宫星沉默片刻,突然一笑,道:“凝珠姑娘,不瞒你说,我对穆紫裳……不,对你们姐妹二人,此刻还真多了几分敬佩。如今时局显然对我们更加不利,白天雄布下天罗地网,还早早取了天下第一剑在侧,四大剑奴助阵,胜算绝不算小。怎么让你一番话说下来,我倒觉得我们这边胜券在握,白天雄只剩下引颈就戮的份了?”
  “他虽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可也相去不远。”凝珠并无几分同情,道,“方群黎接替我姐姐之后,陆阳湖林连番失手,天道对白家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据说蜀州他们另有大事要办,白天雄所得到的援助已经少得可怜,尽是些不入流的寻常莽夫,即使加上受他蛊惑的白家弟子,真正压得住阵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我姐姐不眠不休费尽了手段心机,先让白天雄心生忌惮杀人灭口,除去了白嫂这个高手,又提前布置妥当,去掉了四大剑奴这几位助力,那你说,他的胜算还剩下几分?”
  南宫星心中顿时一宽,微笑道:“穆紫裳这一番谋划倒真是尽心尽力,她所为的,就单单是你这妹妹此后的半生幸福么?”
  “她该报的仇其实都已报了。若麟大哥的错情有可原,我劝了她很久,她虽然还不能完全释然,但也知道白家想要重振门楣,一个健健康康的若麟大哥绝对可以起到极大作用。哪个门派,对若麟大哥这样天赋奇才的镇派之宝也必定是求之不得,若云资历不深武功不足,即便做了阁主,哥哥弟弟这些臂膀,也该多多益善。上一辈的恩怨纠葛,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凝珠微笑道,“再说,我姐姐本也是白家弟子,受了多年养育之情教导之恩,如今心中释怀,自然也不舍得大好门楣被天道拆的七零八落。”
  “白天雄应该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南宫星略一思忖,道,“白家商号前些天的异动,想必也和你姐姐的背叛有关。”
  “我姐姐猜测,那并非白天雄的意思。他苦心筹划良久,最后还是为了暮剑阁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他对我公公的中庸处事和若云的平平资质都极为不满,要说他会亲手毁掉暮剑阁,连我也不信。对这里失去信心的,应该是天道。”凝珠叹了口气,道,“白家商号的万千银两,暮剑阁收藏的其他神兵古剑,应该都已落入天道手中。白天雄最后若能搏下阁主之位,这些东西送回倒也方便,若是一败涂地,天道拿了这么些好处,损兵折将才算亏得不太厉害。”
  南宫星自嘲般笑道:“我先前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才能把暮剑阁的事端妥善解决,不想竟有人已把功夫做到了前面。我这一心想做白家女婿的,反不如那本是回来报仇的……”
  “她心底其实还是把这里当作了家,少了一层仇恨蒙在眼上,她自然就明白了该做什么。”凝珠面色却并不显得有多开心,眼神反透着隐隐担忧。
  南宫星察言观色,谨慎问道:“穆紫裳所提及的种种安排布置,其中有没有涉及她此后的打算?”
  凝珠默默看向也是一脸关切的白若兰,宋秀涟听到此刻,也对穆紫裳颇为神往,凝珠闭上双眼长长吁了口气,轻声道:“不,她半个字也没有提到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不停在说不停在说,生怕我学的不够多记得不够深,生怕我这不争气的妹妹没了她的庇佑便要吃亏倒霉。我想带她去见若云,她都不肯,只说装丫鬟的时候天天盯着,早看腻了。那时我就感觉得出,她心中为我谋划的那个将来,里面并未留下她自己的位子。天道对叛徒一贯不留情面,她多半担心若是留在我身边,即使有如意楼做靠山,一样会惹来麻烦,不如一走了之,给我留个清静。”
  她看了一眼南宫星,略显黯然道:“而且,她特地让我转告你一声,虽说春红的死与她无关,但茗香陨命她却难辞其咎,陆阳城的惨案有她一份心力在内,裘贯那霹雳震天雷的用法,也是脱胎自她先前的计划。如意楼若是打算找她,此间事了,她随时恭候。只盼你莫要迁怒于我。”
  “除了是她妹妹,你与这些事情并无关系。我如意楼又不是酷吏办案,还兴株连那套。”南宫星笑道,“再说我迟早要叫你一声嫂嫂,岂敢迁怒。”
  他话锋一转,试探道:“穆紫裳这前后所为,的确算是情有可原。可一切都还只是她一面之词,我能否见她一面,将个中疑点细细讨教一番?”
  凝珠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办法,姐姐和我最后这次分别,已说了叫我不必找她。该露面的时候她自会露面,该消失的时候……她也自会消失。”
  白若兰颤声道:“凝珠,你……你就没有不舍得她么?你们姐妹,好不容易才重逢不是么?”
  宋秀涟叹了口气,道:“她这也是心疼妹妹,她害死白家这么多人,即便妹夫不管,妹夫的兄弟们也不吭声,可白家还有其他人啊,还有长辈亲戚,还有那诺大一个商号啊,背着这么多烂事,之后的暮剑阁只会步履维艰,齐心协力的这几个兄弟之间,可不能有半点芥蒂。若麟有我劝导,可白若松呢?白若竹呢?他们的爹,都可说是葬送在凝珠姐姐手上。她如此爱护妹妹,必定不会留下这种隐患。”
  凝珠眼中虽有水光,唇角却漾起一丝微笑,道:“以前小的时候,我在别处,她在这山上,我们都知道彼此活的很好,偶尔见上一面,说些话儿,我送她个小物件,她教我两招站桩法,便都满足得紧。我只盼一切平息之后,换做我在这山上,她在别处,还能如从前一样就好。”
  白若兰听出凝珠语气中其实已不抱任何期望,心中一阵酸楚上涌,紧紧握住她的手掌,正想开口说一定要让穆师姐留下,房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
  崔碧春闪身进到屋内,道:“事发了,白若松正组织人手,准备搜山寻找白天武夫妇。白若萍正往这边过来,估计是要通知兰姑娘。”




  第九十二章、毒

  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
  啊啊……感觉脑汁被掏空了,是不是该从耳朵眼灌点肾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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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珠一听,立刻起身道:“若萍妹妹性子弱,这些秘密就暂且不要叫她知道了。嫂嫂,你也早些去见若麟大哥,免得他们找人时顺便再打别的主意,我进去先和婆婆躲一阵。兰儿,你一会儿可要装得焦急些,能哭出来最好,切莫让白天雄的眼线看出破绽。”
  她气定神闲安排几句,便径直往内室走去。
  宋秀涟抿唇一笑,忽道:“凝珠,你就不怕我暗地里怂恿若麟去帮他爹么,说到底,那可是骨肉亲情。”
  凝珠头也不回,抬手扶着门扇,淡淡道:“若麟大哥要选的并不是弟弟和爹爹,而是天道和如意楼,嫂嫂莫非忘了,峨嵋如今是何等光景么?”
  宋秀涟圆圆的眼睛顿时眯起,一丝愤恨闪过,显然是又想起了将门下弟子随手当作棋子摆布的清心道长,她挤出一个微笑,道:“有理,若麟不想选,我也得帮他选,毕竟一边留着椅子,另一边留的可是杀手。”
  “嫂嫂是明白人,已经弃暗投明,自然不会再做傻事。此后数年,江湖风波只怕大都要和这两家有关,不选或是选错,想来都不是活路。”凝珠说罢,推门而入,亲亲热热叫了声娘,便急步奔往床边侍奉。
  宋秀涟似笑非笑扫了南宫星一眼,道:“瞧她的意思,选如意楼似乎才是对。”
  南宫星笑道:“那倒未必,选择往往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她的意思,应该是如今在这暮剑阁,选天道必定是死路一条。这话倒也没错,穆紫裳倒戈,天道转战更加要紧之事,若这些话都是真的,白天雄的确已没有任何胜算。”
  宋秀涟柳眉一挑,敏锐道:“难道这些话未必都是真的?”
  南宫星微笑道:“我只知道和穆紫裳这样的人打交道,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后手才行。她是不是肯为了妹妹做到这种程度,至少此时此刻,谁也说不准。”
  白若兰抽了抽鼻子,道:“爹没死就好,穆师姐不管之前做了什么,她这次救了我爹,我……我便感激她一生一世。”
  南宫星知道她这会儿情绪正激动不稳,便只软语安慰几句,心里却在算计,白天武是否真的还活着,若是活着,会不会被穆紫裳当作又一个压箱底的宝贝。
  这人为了她世上唯一的亲人,的确有可能不择手段,而以她的性子,最让人胆寒的,恐怕还是这不择手段。
  一直暗有情愫,此次还是同谋的白天雄,真的已经被如此彻底的背弃了么?
  南宫星苦思片刻,还是忍不住想要和穆紫裳直接见上一面。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到什么有用的办法。暮剑阁几乎可以算是穆紫裳的本家,论熟悉程度,心机应变,他都自愧不如。
  若想成事,只怕还是得遣出雍素锦这个千里逐杀嗅觉灵敏的猎犬才行。
  转念间白若萍已经到了门外,一连串拍上门板,语带哭腔道:“姐姐!姐姐!你在么?我是萍儿,你快出来!”
  白若兰一慌,看了一眼南宫星,忙抬手指了指自己还有些红肿的双眼,小声道:“这个怎么解释?”
  “你听我说就是。”南宫星略一思忖,先开窗放宋秀涟从后面离去,转身扶起白若兰,走向门口道,“你只管做出着急伤心的样子,就像你昨晚错以为爹爹已死的时候一样就好。”
  白若兰正是心乱如麻的当口,便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想了想母亲连日遭逢的劫难,顿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落下串串泪滴。
  南宫星打开房门,不等白若萍开口,先沉声道:“萍儿,伯父伯母的事,我的侍婢方才已经通知过来了,你姐姐她……心情激荡万分难过,我看,找人的事就先不要让她加入了。”
  白若兰倚住门框,泪眼盈盈道:“萍妹,我……我昨晚才见过娘,她……她和爹还都好好的,怎么……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白若萍大概是没想到姐姐竟然反应如此剧烈,不由得软语安慰道:“姐,你……你先莫急,二伯已经派人找了,松哥竹弟都带着人找呢,我……我也是急着过来看看南宫大哥是不是在你这儿,他……他本事大,我觉得他能帮忙找人再好不过。”
  南宫星侧目打量过去,看她神情倒真不似作伪,也非客套,真是一副见到救星的样子。
  他正愁没有名义搜查暮剑阁,苦于如何找出穆紫裳来,当下顺水推舟,道:“好,事关伯父伯母安危,我自当竭心尽力。兰儿她心里正乱,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这样,留她在这里稍微养养精神,你来带路,我陪你一起去找,如何?”
  白若萍一怔,看神情显然是担心姐姐硬要跟去,哪知道平时拦也拦不住的姐姐此刻却乖巧的像只小羊羔,绵绵嗯了一声,便拉着她手,细细托付给她。
  她连声应下,叮嘱姐姐若是心里实在不适,就赶紧请略通医理的姨娘过来看看,说着又忍不住道:“倒也奇怪,那姓董的名医也跟着不见了,光留下……留下一个烂摊子。”她说到这里,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了解上面的情形,担心姐姐更加担忧,便隐去血溅满地的实情,只匆匆道,“事不宜迟,那我就带着南宫大哥去了。”
  白若兰微微颔首,无力道:“一有消息,赶紧来知会我一声。”
  “那是自然。”白若萍转身领在前面,伸手施礼道,“南宫大哥,这边请。”
  南宫星迈步跟上,心里暗暗称奇。
  白若萍看起来弱不禁风胆怯羞涩,可此刻父亲连着大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留下的场面又足够惊心动魄,她却完全没有方寸大乱的样子,焦急惶恐一样不少透在眼底,但脚下的匆匆步点仍和口中娓娓讲述一般条理分明。
  “你是说,除去人不见了,屋子里还留下了一大滩血迹?”虽早已心知肚明,南宫星还是做出惊讶万分的样子,不信道。
  白若萍急忙点了点头,发红的眼眶中水光闪动,却硬是没落下半颗,怕得声音发颤,却硬是把自己所见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倒比雍素锦的复述还要详细几分。
  南宫星听她说完,柔声道:“真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你还能看得这般仔细。”
  白若萍细密的牙齿在唇瓣上轻轻一咬,看此时已到了山道,四下无人,迟疑片刻,才道:“刚一见到那样子,我也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就满院子叫喊起来。可最近家里实在是很不太平,我一直隐隐约约觉得还要出事,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先把附近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只好托二婶去通知二伯帮忙,我留在上面,边等着护院过来,边把情形仔细记在心里,万一之后有什么变故,一来有个对照,二来南宫大哥也能省些心思。”
  听这话,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倒已经对家里的人起了疑心。南宫星点了点头,柔声赞道:“你做得很好,遇事不慌沉得住气,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白若萍忙道:“没、没有的事,我这会儿……心里头还怦怦怦怦跳个不停,脚下都跟踩了云一样,要是南宫大哥你不跟着,我只怕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姐妹二人形貌神似,性情却截然相反。
  白若兰表象利落,内里冲动脆弱,白若萍外在怯懦畏缩,心中却颇有韧性。当真遇上大事,还真说不好这二人哪个更强。
  他看着白若萍惊恐中透着坚定的眼神,心中暗暗惋惜的叹了一声。若此女不是庶出,能稍微得到重视,母亲也不是那么体弱多病能多给她一些余暇,想必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不多时,他们两个就已赶到出事的院子之中,白若萍轻功差劲,内息也不过有点基础底子而已,这一番来往奔波,就叫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南宫星看屋门外已有神色凝重的暮剑阁弟子持剑而立,便先叫住白若萍,低声说了句失礼,跟着一指点在她背后肩侧,将一股柔和真气缓缓送了过去。
  白若萍先是一惊,跟着发觉这是对她虚浮气息的助益,这才面颊微热垂首不语,静静调息接纳,待他手指离开,轻声道:“多谢南宫大哥。”
  “我只是怕你休息太久耽误找人。走,咱们进去看看。”
  护在门边的都是暮剑阁的原本弟子,当然都认得出白若萍,对先前在白家立下大功的南宫星也熟悉得很,不等发声,便主动退到两边,让出通路。
  白若松他们多半已经带人上来看过,堂屋地上满是交错足印,看着就颇为慌张。
  既已来了,南宫星干脆就真把屋里各处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权当验证一下雍素锦的说法是否有所隐瞒。
  白若萍先前已经看过一遭,此时不忘将关键处一一提点,小心翼翼指着各处道:“床上的血格外的多,而且味道也有些奇怪,和地上这滩污痕似的,都有股隐隐约约的尿骚气。哦,还有这桌子上面下头,到处都湿漉漉的,这会儿干了不少,但印子都还在,桌腿也挪了位,可没翻没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斗过。”
  这可不是打斗,南宫星皱了皱眉,把那桌子稍微打量一下,就知道雍素锦所言不虚。念及此处,不由自主便想到未来岳母那丰润雪白的身子被人按在这桌上打死蹂躏的模样,心底隐隐一痒,赶忙定神压下,往脑海里自抽了一记耳光。
  “为找人的话,这里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想得太多,反而乱了心思。”他不愿在此久留,便找借口道,“咱们还是直接往各处搜索一番吧。断霞峰山中没有什么地方适合照顾伯父病体,人质带走若不能活便没了意义,依我看,先从庄内找起为好。”
  白若萍连忙点头,道:“好,那……咱们先从何处找起?”
  看她并不是可以随意敷衍的样子,南宫星便从后窗探身而出,道:“既然带走了人,想必不会从人多眼杂的地方走,咱们先从最可能的路线找起。”
  白若萍却并没直接跟来,而是站在窗内,回头望了一眼。轻声道:“南宫大哥,你在这屋里,当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南宫星柔声道:“你若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白若萍神色哀戚,缓缓道:“我爹、大娘连着董郎中,一共没了三个人。这屋里……光看血迹,就至少已死了两个。南宫大哥……你……是故意不说破的么?”
  她心思倒颇为细密,南宫星暗赞一声,口中道:“萍儿,你先不必如此悲观,莫忘了,对手来带人离开,未必就不会付出任何代价。董植幸好歹也是杏林盟残存名医之一,你娘也是练武之人,真留下敌手一条性命,并非绝无可能。一切推测都暂且放下,先去找人,好么?”
  白若萍叹了口气,决断倒也不慢,抬手一按窗棂,轻轻越过外面,道:“这附近我都已找过,没见到什么痕迹,处理尸体的人颇为仔细,不过我猜为了方便,可能就近抛下了墙外断崖,若松哥哥已经派人联系下面的几个猎户,估计入夜前就能确认。”
  她展开轻功跳上屋顶,伸手一指,对跟上来的南宫星道:“二伯母昨夜一直都在对面,就是睡得很早,没听到什么动静。这院子处于角落,要是带了人走,多半会想要避开有人下榻的房间,最有可能的路线,就是这边。”
  南宫星一看,八九不离十还真是雍素锦离去的路径,心道若有机会,不如让雍素锦好好教她一番,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颇为可靠的帮手。
  不过他的目标还是穆紫裳,自然不会顺着雍素锦的路子找下去,便道:“萍儿,恕我冒昧,依我看,下手的人很可能非常熟悉白家的环境,这样的情况下,对安全路线的判断必然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此刻就正藏匿在两座庄园之中,你不如换个思路,想想要是换了你,或是别的什么对白家了若指掌又胆大心细的人,会藏身于什么地方?”
  “这……我还真想不出太详细的结果。”白若萍为难道,“那就只好把可疑的地方都去找找了。”
  南宫星等的就是这句,立刻道:“好,对方很可能伪装成了下人,这种人容易藏身的地方,咱们更要格外留意。”
  他估计,穆紫裳即便在外另有藏身之处,恐怕也只是安置动弹不得的白天武所用,不论她所图为何,都绝不可能远离白家隔绝讯息,必定还是一马当先亲身涉险。
  就是不知白天雄和她是否已经正式决裂,照说两人此前互有情愫,此次又同谋许久,穆紫裳若存心隐瞒,只等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那此时还有白天雄帮她藏身,找起来可就格外不易。
  幸好白若萍为人一贯亲切温柔,没有丝毫主仆架子,各房下人都将她视为姐妹一般亲密,由她开口询问,简直事半功倍。
  还没找过一半庄园,就有三四个护院、七八个丫鬟自告奋勇帮忙寻找打听,他们地位低微,也没什么身手可言,直接去找失踪的人自然是不够资格,但南宫星问的却恰好是近几天里,各处仆役丫鬟的住处是否有什么异样,特别是曾和春妮关系不错的那些,他们一看能帮上忙,又有白若萍诚心恳求,跑的比平时干活还快。
  从后进找到前庭,人虽还没找到,被发动的帮手可足足翻了几番。
  穿过一道院门,南宫星和白若萍同时听到旁边传来的争执嘈吵,侧目望去,却是白若竹带着一队弟子围在一处厢房外,向其中一个妇人大声叫嚷,远远就听他喊道:“都已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逞什么威风!知不知道我和若松大哥过得有多战战兢兢!让开,我们只是例行查探,没有藏着谁,我自然马上就走!”
  那妇人形容枯槁,一身白麻粗布,面颊凹陷双目突出,直似个包了层厚皮的骷髅,若不是白若萍在旁喃喃道了声大伯母,南宫星都辨认不出,这竟是上次还有过一面之缘的金针铁剑周三娘。
  先前都说这妇人满腹心思都在儿子白若松身上,与白天英的感情早已随着诸多侧室进门而寡淡至极,可此刻看她,分明满眼都是怨毒愤恨,身上的杀意,足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若竹,一直看到他背后发麻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才阴沉道:“我一个未亡人,房中布着祭礼,不愿让旁人入内打扰。你们要找三弟夫妇,怎么会找到我房中来?快滚,难道看我孤儿寡母好欺负么?”
  白若竹性情冲动,当即忍不住道:“我爹也没了性命,家里只有你们一对孤儿寡母不成?三伯下落不明,事关重大,暮剑阁连连出事,正是该上下一心的时候,大伯母你要是心中没鬼,让我们进去看上一眼又能如何?你要是嫌外人进去多有不便,我去看看总行了吧?”
  周三娘双眼一翻,冷冷道:“你弄上床的侍婢都有好几个了,真当自己还是穿开裆裤的娃娃么?我一个妇道人家的卧房,也是你说看就看的?”
  白若萍忙壮了壮胆子,快步走过去道:“大伯母,你……你先别着急,他们也都是急着找我爹爹。不如这样,我进去看一眼,也好让他们放心,好么?”
  周三娘面颊肌肉隐隐抽动两下,看神情极为不满,但似乎是再找不到什么好借口阻止,盯着白若萍看了片刻后,突然怨毒无比的瞥了南宫星一眼,扭身走向屋内,道:“好,不嫌晦气,那就进来看一眼吧。”
  南宫星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忙闪身挤到人群之前,低声问道:“你们怎么查到这里的?”
  白若竹一见是他,立刻颇为恭敬回道:“南宫兄也来帮忙了?真是有劳。我们也不是特地查过来,就是按二伯的吩咐一片片地方找,恰好该找这里而已。早知道大伯母如今这么难说话,真不如先叫松哥过来。”
  “若松兄负责的是暮剑阁那边么?”
  “是,山里不太好找,新来的那些弟子我们也使唤不动,二伯就自己带人进山了,这些天他事必躬亲,可真是憔悴了不少。”白若竹语气中颇有几分感叹,缓缓道,“可惜白家连连出事,流年不利啊。”
  看白若竹这性子,想必将来不会给凝珠造成多大麻烦,白若松为人也足够老实稳重,仅这样看来,暮剑阁下一代的隐患,比上一代还是少了许多,就是不知父辈的生死恩仇,到底会埋下怎样的种子了。
  他一边随口问话,一边留心着屋里动静。看周三娘的模样,心智恐怕已经出了问题,他是白天英死亡的直接凶手,还是直接支持白若兰一家的重要人物,方才白若萍紧紧跟在他身边,被周三娘迁怒也不无可能。
  才想到这里,屋中就应景一样传出一声惊呼,南宫星神色一凛,脚下旋即展开狼影幻踪,电光火石抢进门内。
  屋外白若竹还不及做出反应,南宫星已穿过堂屋,斜步一窜,肩撩门帘掌封胸口冲了进去。
  卧室之中香烟缭绕,呛得人双目干涩辣痒,后窗窗扇仍在摇晃,屋内已不见了周三娘。他横目一扫,就见白若萍捂着左肩坐在地上,虽神情惶恐,口齿却还算清晰,匆忙对他道:“不打紧,不是喂毒的金针,爹和大娘也不在这里。”
  南宫星略一衡量,过去蹲下将内力运在掌心,拉开白若萍右手,贴在上面猛地一吸,已将那发丝般的细小暗器取了出来,看上面确实没有淬炼毒药,才稍稍放心,拉起她向外走去,问道:“怎么回事,她为何向你出手?”
  白若萍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冲进来的白若竹他们,小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把能藏人的地方都匆匆看了一眼,其实并没什么可疑,就是大伯母最近可能有些伤心过度,摆放了不少……呃……不太好的东西。我怕她不高兴,就想赶紧看完出来,打开最后一个柜子,里头放着一个看着挺突兀的包袱,那个也装不下人,我就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道大伯母就变了脸色,冲过来把包袱抢过去抱在了怀里,瞪着我一直退到窗边,然后……就冲我发了一针,转身开窗跑了。”
  白若竹脸色微变,立刻挥手下令:“进去搜,看看有什么古怪?”
  白若萍似乎不愿过多牵扯,偷偷扯了扯南宫星的衣袖。南宫星心领神会,一拱手道:“若竹兄,萍儿受了些惊吓,我先带她找人看看,少陪了。”
  白若竹转身道别,亦步亦趋将他们送出门外,才折回去继续搜查。
  见周围没了旁人,白若萍才连打了几个哆嗦,轻声道:“大伯母……疯了。”
  “什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南宫星赶忙沉声追问,“这话怎么说?”
  白若萍心有余悸的扭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她房里……除了大伯的灵位,还供了一大堆旁门左道的神仙妖怪,几处柜子连着床下,都放满了巫蛊之物,我匆匆扫了一眼,除了若松大哥,我家剩下的男人几乎个个有名在上。她的成名金针,几乎全钉在那些草人上面。”
  “这……”南宫星一时间哑口无言,江湖中人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不乏信奉各路神巫之辈,只是没想到周三娘一个曾经小有名气的女侠,满心愤恨之时,竟用上了这种手段。
  “还有一点很奇怪,”白若萍迟疑道,“那些巫蛊草人里,做的最大扎针最多的,竟然……是二伯。”
  白天雄?南宫星略一皱眉,道:“可能按她的想法,谁是得利者,谁就是幕后主使吧。再说直接害死白天英的是我,她可弄不到我的生辰八字,只好退而求其次也说不定。”
  “她最后带走的那个包袱,我虽然没看到里面,可我闻到了,尽是药味儿。”白若萍沉吟片刻,又道,“大伯母以前的金针都是自己喂毒,南宫大哥,你说……她会不会是要调什么毒药?”
  “这几日,你要是没什么别的要紧事,就多和兰儿在一起待着吧,我的侍女武功不弱,你们能安全一些。”南宫星跟着她又找了几处地方之后,沉声建议道。
  “可我还要给我娘熬药,一天下来会拖累姐姐不少时间,我这么微不足道的人,应该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吧。”白若萍轻轻一叹,道,“南宫大哥,我爹和大娘已经遭人坑害生死未卜,我哥哥他……可就全靠你了。我总觉得,这家里到处都是杀气,走到哪儿,心里都不安生。”
  “过了这几日,就没事了。”默默计算了一下,南宫星半是安慰半是希冀地说道。
  一番寻找,如南宫星所料无功而返,白天武夫妇本就不在自不必说,穆紫裳也是踪迹全无。
  看白若萍担心的连精神都有几分不振,南宫星心下不忍,盘算着将暮剑阁那边也找完后,就送她去和母亲相见,反正她性子其实远比表面看来坚韧,凝珠大可不必过虑。
  沿着山道走出一段,一个丫鬟匆匆忙忙拎着裙摆从后面追了过来,脚下太过匆忙,还在石阶上绊了一下,要不是南宫星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险些直接滚下山去。
  “萍姑娘,我……我打听出来一件事,下面庄子里,伙房边上那屋丫头,有个叫巧儿的,之前和春妮玩得可好,这两天,她好像偷偷摸摸从伙房里拿过吃的。”
  白若萍赶忙连声道谢,颓丧顿时一扫而空,回头对南宫星道:“既然是拿吃的,肯定是要给谁送去,是你要找的那人对么,南宫大哥?”
  南宫星谨慎道:“先去看看再说,那人行事极为小心。不该会留下这种破绽。”
  白若萍跟出几步,突然道:“南宫大哥,那人……真的和我爹他们失踪的事情有关么?我、我不是疑心什么,就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白若萍怯生生点了点头,细声道:“算起来,你也九成九是我姐夫,这没了踪影的就是你的岳父岳母,可我……总觉得你一点也不着慌,就跟知道他们在哪儿一样。”
  南宫星轻叹一声,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成竹在胸。兰儿母亲的下落我早已找到,而兰儿的父亲,就正在我和你要找的那人手中。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我们担心你走漏了消息,就先瞒下了。”
  白若萍双肩顿时一松,仿佛连筋骨都软了三分,颤声道:“那……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要找的……是思梅姐姐么?”
  “是春妮。”南宫星不愿过多解释,只道,“此事说来话长,过后你和兰儿见了,让她细细讲给你听,或者找你未来嫂嫂问问。咱们先去找那巧儿,以免夜长梦多。”
  与山顶白家乱成一团截然不同,暮剑阁里竟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有白若松安排的人手匆匆忙忙在各处查找,安安静静。
  那些生面孔少了一些,多半是跟着白天雄进山去了。
  南宫星暗忖,白天雄带人必定不是为了找白天武夫妇,毕竟这两人对他已几乎构不成什么威胁,他真正要找的,恐怕还是白若麟。
  就是不知道,为的是父子亲情,还是夺权大业。亦或者,兼而有之?
  一路穿行到伙房所在的杂院,白若萍对这里极为熟悉,径直带路到了巧儿那间通铺大房,其实原本这地方住的都是伙夫厨子,只是近些天住处吃紧,又腾出许多女弟子的居所,便把丫鬟们急得换了屋,睡在这满是汗臭味的地方。
  进门一看,丫头们全都不在,有个铺位连被子都还没顾上收拾,倒是走的匆忙。
  南宫星心念一动,过去将那乱糟糟的铺位一掀,在上面略一摸索,竟从草垫下掏出一包碎银。
  “是春妮买通了巧儿么?”白若萍看他将银子放回原处,低声询问。
  “她对暮剑阁如此熟悉,大可不必费这种功夫。伙房也不是什么要地,偷点吃的易如反掌。”南宫星快步向外走去,“先找到这个巧儿再说。”
  没想到,问了一圈,那丫鬟却是往白若兰他们所在的那间院子去了,还端了些茶水点心,说是主人家叫送去的。
  “这就奇了,兰儿此时哪儿来的心思专门叫这些过去?”南宫星眉心一皱,道,“走,赶紧过去看看。”
  心里转了无数念头,还是想不出这个巧儿到底要做什么,按说以穆紫裳的一贯作风,不可能将太多任务交给这么个寻常丫鬟。难道……只是凑巧?
  到了院门,南宫星让开位置,正要先让白若萍进去,耳边突然捕捉一丝破风轻响,他也顾不得避嫌,赶忙将她向后一扯拉进怀中,同时拧身提气拔地而起,双足离开,就听地上一阵叮叮细响,落地再看,却是一片亮灿灿的金针!
  “周三娘!”南宫星凝气怒喝,双臂一张将白若萍挡在身后,“你这是要替你夫君报仇么?”
  远远枝叶间传来一声略带疯态的冷笑,南宫星当机立断俯身一抄,将地上金针以大搜魂手甩臂打出,回敬过去。
  但周三娘似乎明白自己武功远不及他,那声笑罢,便闪去了院墙之外。
  南宫星本想追去,可转念间想到白若兰他们都还在此,对外面的山势周三娘也比他熟悉得多,只好罢手,转头问道:“萍儿,你没事吧?”
  白若萍面色苍白,但还是摇了摇头,稳住气息道:“没伤到,咱们……快进去看看姐姐吧。”
  南宫星这次小心了许多,自己先闪进院内,将四周打量一遍,确认安全,才叫进了白若萍。
  正要抬手敲门,南宫星却听见旁边院子宋秀涟的屋中传来了窗户的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人偷偷溜了进去。他赶忙低声叮嘱道:“萍儿,你敲门先进去,我去旁边看看。”
  白若萍乖乖点了点头,轻轻拍门道:“姐,你在么,是我。”
  事不宜迟,南宫星快步赶到宋秀涟屋外,抬掌在一按,人随真力一起开门而入。
  结果不过是虚惊一场,穿窗回来的,竟是带着白若麟的宋秀涟。
  白若麟反应极快,呛啷一声持剑在手,捏起剑诀已做好了出手架势。宋秀涟抬手在他脑后拍了一掌,道:“收了,人家是帮忙的。”
  白若麟目中凶光这才敛去,低声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收剑回鞘,忠心猎犬一样站到了宋秀涟身后。
  “你怎么把他直接带回来了?”南宫星略感讶异,谨慎问道。
  宋秀涟鼻子一皱,笑道:“这会儿若麟他爹往山上派的人怕是比留在庄里的还多,凝珠早先就建议我,外面危险,就躲回来,我想想有理,该来我这儿找过的都已经找过,这地方,指不定反倒没人再想得到呢。”
  “有理。”南宫星与白若麟对视一眼,那目光中的确已经没有多少疯狂之意,但若说平静清澈却也还差得远,只不过像是头危险的凶兽,恰好被人降服在身边而已。
  穆紫裳为妹妹安排的路线中,竟没把白若麟列为铲除对象,倒也是奇事一桩。
  既然人已躲了过来,有话随时都可以谈,南宫星衡量之后,还是告辞出来,决定先去确认白若兰他们的情况。
  到了门外,才一抬手,崔碧春已从里面把门打开。
  他抬腿迈进屋内,一眼就看到地上跪着一个抖如筛糠的丫鬟,旁边白若兰面如寒霜,拿着长剑满脸怒气。
  凝珠坐在旁边,看着他往那丫鬟身上指了一指,道:“听说你和若萍在找她?”
  “这就是那巧儿?”
  凝珠点了点头,道:“倒是巧的很,她自己送上门了,还没来得及审,不如先问问她,为何要给这一屋子的人下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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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舐犊情深

  南宫星信步过去,在巧儿肩头一拍,用真气暂且帮她稳住心神,道:“你送来的茶点,都下了毒?”
  巧儿一张长长脸蛋尽是冷汗,拼命稳住脖子,才从哆嗦里勉强点了两下头。
  “是大奶奶周三娘叫你来的,对么?”南宫星一看这丫头的胆子,就知道穆紫裳绝不会让她参与什么大事,心中暗叹一声,道,“她赏你的银子,你就藏在铺盖下,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巧儿一双小眼顿时瞪得溜圆,见了鬼一样盯着南宫星,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这无异于招供。
  白若兰顿时大怒,柳眉倒竖一剑横在她脖子上,斥道:“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为了些银子,就来要我们的命么?”
  “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巧儿一头磕在地上,求饶道,“大奶奶只说加了药让我端过来,还一路跟着,奴婢哪儿敢不从啊!要害兰姑娘,那也是大奶奶的意思,和奴婢真的无关啊!兰姑娘饶命,兰姑娘饶命!”
  白若萍走到姐姐身边,抬手把她长剑托起,轻声耳语几句,似乎是在帮忙求情。
  南宫星看向凝珠,问道:“怎么发现东西里有毒的?”
  凝珠看向巧儿,道:“寻常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好定力,放东西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兰儿心那么乱都看出不对劲来,我和崔姑娘又岂能吃进嘴里。”
  南宫星向内室的屋门使了个眼色,道:“她知道了么?”
  凝珠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也不能叫她走了,留她在这儿伺候吧。白天雄要是知道我在这儿,恐怕还会有麻烦上门。晚上若云他们就都到了,到时候景洪爷爷在,便是与白天雄对质的好时机。”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白若麟面色苍白走了进来,宋秀涟随后反手带上房门。
  白若麟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他唇角抽动几下,开口哑声道:“凝珠,对质之后呢?你姐姐会遵守承诺么?”
  南宫星微一皱眉,心道巧儿这丫鬟听到的越多就越是麻烦,便对崔碧春叮嘱两句,崔碧春略一颔首,过去一揪领子将她提了起来,转身向门外走去。
  南宫星一想,忙又赶过去几步,低声问道:“巧儿,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这两日晚上在伙房偷偷拿了些吃食,是做什么用了?”
  巧儿瞪着眼睛回头看他一眼,颤声道:“这……这你怎么也知道,你……你是狐仙么?奴婢……奴婢胃口大,晚上实在饿得受不了,才……才偶尔去偷几口吃的,奴婢认罚……”
  南宫星心中好笑,板起脸道:“白家又不是什么恶主,你晚饭多吃些不就是了。”
  巧儿一脸哭相道:“可要被人觉得奴婢是贪食的货,今后……今后可没人敢要了。”
  南宫星暗道这周三娘倒真是不挑,竟选了这么个丫鬟帮手,抬手一摆,道:“好了,带过去吧。”
  崔碧春带走巧儿,宋秀涟拉过白若麟坐下,道:“凝珠,若麟问的也算有理,穆紫裳在白家搞出这么多事,若麟的情况又可以算是她的心头刺,她真能遵守承诺么?”
  凝珠叹了口气,道:“那若麟大哥你呢?你真能遵守承诺么?两不相帮这种事说来轻松,做来可不容易。那可是你的父亲,而且这些年来,怕是也就只有他从不曾放弃过你吧。”
  “不,你错了。”白若麟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需要的只不过是那个天赋过人技冠群雄的白若麟,一个可以稳稳摘下阁主之位的白若麟,而不是被千夫所指的疯子。”
  他紧握的双拳剧烈的颤抖起来,“如果不是我娘,我怕是早已化成了灰。”
  宋秀涟拉起他的拳头,放在自己怀中轻柔抚摸,软语道:“你已对我说过,不妨再对他们说一遍吧。我觉得,你说的越多,心里就能越好受些。也好叫凝珠姐妹放心。”
  白若麟牙关紧咬,斜身靠在怀中宋秀涟肩头,粗拙的喘息良久,才缓缓道:“他其实一直想我死,从我走火入魔疯了之后。”
  “这怎么可能!”白若兰情不自禁驳斥道,“二伯这些年为了你,可是费尽了心思,花了不知多少银子。”
  白若麟冷笑道:“那些都是我娘苦苦哀求来的,我要是还想以前那样疯着,也会感激他感激得要命。可惜……我如今清醒了。而且,清醒的并不太难。过往的事,我一桩桩一件件都想起来了。”
  南宫星抬手制止白若兰继续开口,沉声道:“若麟兄,不急,你一桩桩讲。”
  宋秀涟柔声道:“你要实在不愿说给他们,就先回屋,我替你说。”
  白若麟摇了摇头,将宋秀涟搂的更紧,道:“你们想必不知道,我娘当年费尽苦心请来的郎中,被他带着去那里为我看病,最后其实是开了药方的。”
  白若兰登时满面惊愕,看来,连她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可他送走了郎中,就把药方烧了。”白若麟又喘了几口,道,“这没什么,心病本就要心药医,那药方也不过是些调心理气的辅佐。可那郎中当时特地对他说了,我的病根,是在走火入魔时的强烈刺激,每月安排娼妓为我排解时,只要尽可能回避当时的关键,让我对那刺激渐渐淡忘,就能慢慢恢复。可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
  白若麟的喘息变得愈发急促,仿佛有满心的愤懑无处宣泄,“他竟让每个去帮我救命的女子,都自称思梅。我的疯病每次被那刺激,就会加重,等到渐渐好转一些,却又到了下一次续命之期。可怜我娘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只敢偷偷半夜越墙进去看我,还当我已经无药可救,一次次悲愤欲绝。”
  “二伯母……还进去看过你?她……她怎么进去的?”白若兰更加惊讶,一脸不信。
  “自然是有人帮忙。”白若麟的眼中划过一丝鲜明的屈辱,“莫要忘了,院中还有一个武功不错的福伯。”
  不明白他眼底的屈辱从何而来,白若兰先是一愣,跟着道:“可福伯不是家中的长辈们找来帮忙看守你的远房亲戚么?和二伯母此前应该并不相识才对。”
  白若麟的喘息又再粗重起来,“他也是人,还是个容易收买的男人。实际上,我能活到现在,倒有福伯一半功劳。是他帮我验出了饭菜里的慢性毒药,也是他,帮我抽空磨上个把时辰,硬是磨断了那些钢环,只可惜我疯疯癫癫,直到穆紫裳假借白思梅之名来杀我,才本能挣脱逃掉,害得我娘,白白多付了许多时日的报酬。”
  “二伯母有什么可用来收买福伯的,他一个老人,整日守着破屋子也不出来,要钱也花不掉啊?”白若兰依旧不明所以,张口便问,南宫星虽已猜到什么,但阻拦已经不及。
  白若麟眼中屈辱之色更甚,面颊颤动片刻,才缓缓道:“他是个老人,却也是个颇为强壮的男人。多老的男人,也是男人。我是疯子,但我听得到,也记得住,隔壁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我现在都能回忆得清清楚楚。他去找侍妾风流快活的时候,我娘就会偷偷来看我,每次来看我,却都要先去福伯那里拿屋门的钥匙。一拿……就是半个时辰。她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在哭,你们知道么,她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会哭。”
  白若兰哑口无言,攥着妹妹的手一时呆在了椅上。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可令尊令堂,看上去感情颇为不错啊。”
  “他待我娘倒着实不错。”白若麟的语气中突然带上一丝鲜明的讥诮,“每到我娘易受孕的那几天,他必定会去我娘房中过夜,什么年轻漂亮的姬妾也眼气不来,连我以前都觉得他们真是恩爱的很。若不是我娘曾在那石屋里说走了嘴,我此生此世怕是都要被蒙在鼓里。我竟不知道,我娘所受的眷宠,其实全是因为我。不,确切的说,是因为我的习武天赋。”
  宋秀涟端过茶杯,递到他唇边,柔声道:“喝口茶,慢慢讲。”
  白若兰赶忙过去抢下,拿过一壶凉水,抱歉道:“这个下过毒,喝不得。先委屈一下,喝口凉水润润喉咙吧。”
  她看了一眼茶壶,没处撒气一样拿过点心,一并丢到窗边地下,把茶水倒干,这才气哼哼坐回原处,心底对二伯的最后一丝敬仰也消失不见,“没想到,他……他竟是这种人!可因为你的天赋,是什么意思?”
  白若麟咽了口水下去,靠在宋秀涟身上歇了片刻,道:“他想再要几个和我一样的儿子。我庶出的那些弟弟妹妹,个个都不堪大用,全被他送去了商号,到最后,他就觉得,只有我娘,能再为他生出天资根骨都青出于蓝的好苗子来。我这样的儿子,对他来说多多益善。”
  说到这里,他唇角浮现一丝奇妙的微笑,“我娘身子本就弱,生我的时候几乎耗尽了元气,那些亏损直到我发疯之前才堪堪补回,他也一直悉心帮我娘调理,可惜,我出事之后,我娘又一次元气大伤,这些年,也再没能添下一儿半女。其实,就是真有的,也未必是他的种!”
  这最后一句说的咬牙切齿,让白若兰和白若萍抱在一起打了个寒颤。
  “你逃走之后,白家怎么派人找你,你也不敢出现。是因为你知道,白天雄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杀了你,对么?”凝珠默然良久,忽然开口问道。
  白若麟垂手抬目,带着一丝冷笑道:“你以为春红为何会死?你姐姐还当他是去救我,见我逃了才顺便栽赃陷害。她却不曾想想,这世上有几个做爹的,会穿着那样一身行头装神弄鬼的跑去救儿子?他不过是想看看你姐姐是否得手罢了!多亏我当时疯病虽然未愈,心里的恐惧却还在,本能反应,总算是逃进了山里不曾与他相认。否则,这会儿我只怕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宋秀涟眼神一痛,双手环住白若麟脖颈,旁若无人的侧头在他耳畔轻轻亲吻两下,温柔摩挲,呢喃道:“都过去了,一切的苦楚危难,都要过去了。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
  白若麟将她搂正到怀中侧身坐稳,深深嗅了口她发丝间的香气,抬起头来,人已显得平静了许多,似笑非笑道:“我先前还当穆紫裳算无遗策,结果我一看捎话来要我答应的竟是两不相帮,当下便知道,她与那人合谋这么久,却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恐怕穆紫裳自己,也是被他利用来杀我的好刀吧。”
  南宫星皱眉道:“我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杀你,更不明白他既然要杀你,为何还杀得如此偷偷摸摸。”
  “因为你不了解他。”白若麟眯起眼睛,缓缓道,“我若不是疯了一遭,也不可能了解他。他根本就是活在壳里的人,从没显露过真正的模样。他每一步都会精确地算计得失,就是为了他自认可以光耀门楣的未来。我自幼根骨过人,任谁都说是习武奇才,他算计利弊,在人缘不如三叔的情形下索性将出身风尘的我娘扶正,硬是树我为白家嫡长子。那等我出了大丑,势必会成为他人话柄之后,他自然会想要将我除去洗净污点。只是他一来未再得子始终有所犹豫;二来杀子之事终究不能毁及自身名誉,他先苦苦挽回再偷偷下手,才是能将他放在最有利地位的路子;三来,他对我娘终究还是有些情意,不愿做的太白闹得太僵,他不少事情我娘一清二楚,多少也忌惮几分。”
  南宫星念及此处,忽然问道:“用来扰乱视线的那件喜服,想必是出自令堂手笔咯?”
  白若麟颇为自豪道:“论起女红,商号请的绣娘怕是都要逊色我娘三分,四婶那四处显摆的手艺,本就是我娘亲手教的,莫说是仿一件喜服,就是仿十件八件,对我娘来说也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见屋内诸人均是默然不语,白若麟凄然一笑,转向凝珠道:“听到这些,你是不是觉得你姐姐找我交易的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蠢呢?她叫我两不相帮,可却不知道,我其实恨不得杀了他!”
  凝珠平心静气道:“那倒不会,我姐姐本就不想让白天雄死在暮剑阁中。为此她还叫我和南宫公子商量,求他不要对白天雄下杀手。”
  “穆紫裳难道余情未了?”白若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又有几分癫狂,“他当年想着纳入个武功天分好些的姬妾试试能否给我生个好弟弟,结果又受制于师徒名分苦于无法下手,最后到在这事上捡了条命,真是可笑!”
  凝珠看了一眼南宫星,轻声道:“白天雄并没有捡回条命,只不过是不会死在暮剑阁,免得再给白家这多事之秋凭添一笔流言蜚语而已。他离了这里,自然会有人动手,如意楼的银芙蓉,他怕是还没本事躲过去。”
  她转向白若麟,微笑道:“如此一来,有二伯母在,你和嫂嫂也不必苦等三年重孝,可以早日成亲,名正言顺,岂不更好。”
  白若麟脸上竟然一红,颇为扭捏的转开脸去,宋秀涟一声轻笑,道:“妹妹先别急着安排,若麟刚才那句问话,你可还没给答复呢。若麟武功远比若云要高,你姐姐现在一门心思为你铺路,谁敢保证,她不会借机除掉若麟这个心腹大患,保你夫妻一生平安?”
  “我和若云要真想保得自身平安,更要好生敬重若麟大哥才是。武林门派,还有什么事情比武学之道的提升更加重要?有若麟大哥潜心研究,不断开创精进,暮剑阁一门才能日益强盛。若麟大哥可以说是暮剑阁的柱石,打理杂事的可换,栋梁之材却绝不可拆。”凝珠柔声道,“若麟大哥才是暮剑阁必不可少的人,这一点,我已向姐姐申明过不止一次。她的确还对若麟大哥怀恨在心,甚至还有对嫂嫂你下手的念头,我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嫉妒,毕竟若麟大哥是她唯一的男人,她的心绪,想必也十分复杂。她最后答应了我,但也告诉我,此间事了之后,只要若麟大哥还活着,她就绝不再踏上断霞峰半步。”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嫂嫂要是不放心,不如和若麟大哥依旧躲着,等到若云执掌门派大局已定,我亲手把天下第一剑交给若麟大哥,让你们二位可以节制四大剑奴,如何?”
  白若麟忽然托起宋秀涟,长身而起,道:“不必。凝珠,等若云回来,我和他单独谈谈。”
  “好。”凝珠莞尔一笑,道,“此等大事,你们两兄弟本也该见面详谈一番。既然若麟大哥已经回了这里,若云回来,我就请他去见你。”
  “嗯。”白若麟匆匆答道,一扯宋秀涟的手掌,突道,“秀涟,回房。我想你了。”
  白若兰先是一怔,跟着脸上便是一热,低下了头。
  南宫星眉心微皱,道:“若麟兄,你走火入魔的余孽还在是么?需要小弟帮忙么?”
  宋秀涟回眸一笑,清脆道:“不劳南宫公子费心,他心火旺精气盛想我想得多,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巴不得他此后日日如此夜夜如此,怎么能叫余孽。抱歉,少陪了,为人妻者,是当尽力的时候咯。”
  她漾出一串清脆笑声,踮脚一跳蹦入白若麟怀中让他拦腰抱起,道:“回房,我也想你了呢。只是你可莫要太慌,小心些别被旁人看到才好。”
  白若麟也不答话,匆匆开门探头略一观望,闪身出去,一溜烟的跑了。
  倒真是来去如风。
  白若萍惦念母亲安危,赶忙让南宫星帮忙说明。南宫星和凝珠谈了几句,凝珠微微一笑,歉然道:“是我不对,之前竟错看了萍妹妹。”说罢起身过去,和白若兰一起带着白若萍往内室进去。
  南宫星在堂屋等了片刻,崔碧春回来,说已把巧儿绑好安置在顶头房中衣柜里面,他这才放心,叮嘱崔碧春在这里小心守备,自己则匆匆出门站到院里,吹着拂面山风静静思索起来。
  宋秀涟带回了白若麟,使出灯台底座暗的手段,山中的搜索人马势必要无功而返,所有的重要人物,危机竟都被穆紫裳的安排顺利解除。
  这样的人物背弃了天道,如意楼若不争取一下,可就显得太过于愚蠢。
  就是不知她对自己谋划的那些伤及无辜的事件,是否真有诚心悔意。
  穆紫裳啊穆紫裳,没想到至今为止唯一与你详谈的机会,竟是最初见面被你试探的那一场骗局。南宫星心中暗叹口气,那时他还当真相信春妮的说辞,最后劈头盖脸一番教训,如今想来,真是蠢到惹人发笑。
  离白若云回来应该还有个把时辰,如今事情大体理顺,谜团大多已解,若不是没有良机,本该是他忙里偷香的空闲。可惜里面母女重逢必定要絮叨良久,他又送走了崔冰,此刻也只能羡慕隔壁院子里白若麟的艳福,无所事事坐在石桌边上静等。
  等了一会儿,正想起来进屋端壶水出来,一个丫鬟却匆匆忙忙走进院中,打量了他一眼,颇为胆怯地问:“请问……是南宫公子么?”
  南宫星皱了皱眉,道:“是我,姑娘何事?”
  那丫鬟施了一福,左右看了一眼,拿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道:“我……我刚才回住处打了个盹,结果桌上多了两张字条一锭银子,其中一张写着谁把这张送到这间院子南宫公子手里,就能拿了那锭银子。我……我就匆匆忙忙送来了。”
  南宫星接过一看,字迹颇为熟悉,应该是穆紫裳的手笔,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几行:他有帮手到,山道埋伏,武功不弱,我脱不开身,只得冒险通传给你,望你设法解决,免增变数。
  眉心一皱,南宫星先摸出一块碎银打发了丫鬟,跟着细细一想,穆紫裳能连这种横生变故也迅速摸清,加上她有特地写明脱不开身,可见,她多半并没和白天雄明面上闹翻,说不定,还在假模假样地充当智囊。
  若真如此,那她特地传报可就当真冒了极大风险,毕竟白天雄武功在她之上,为人其实也远不是她所知的那般情深义重,真要被白天雄抢先翻脸,她多半要吃大亏。
  就是不知这字条有几分可信,毕竟穆紫裳种种手段他此前见识过,故布疑阵的把戏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保不准就是调虎离山,亦或是驱虎吞狼之计。
  他略一权衡,将字条随手一捏搓成粉末撒入花泥,叫来崔碧春匆匆交代几句,让她千万记得不要逞勇斗狠,哨箭旗火当用则用,断霞峰山幽林静,通传及时并不太难。
  叮咛嘱咐之后,他快步往暮剑阁大门走去,既然是山道的伏兵,那下去验证一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真有新来高手,提前打发的确可以避免横生枝节。
  天道如今大势转往唐门,白天雄说不定会叫些在江湖的朋友助阵。要是诛杀白若云,那事关重大,泛泛之交必定不行,武功平平也不可能,以白天雄在江湖闯荡的时间估算,能放心叫来用上的,多半也就三四人而已。
  就怕他急切之下挪用白家商号银两,再雇杀手行凶。
  毕竟对付四大剑奴那种不透气的榆木脑袋,老辣的杀手的确比正经的武林高手有效得多。
  正自想着,迎面却碰上返回来的雍素锦,他赶忙叫住,先简略说了说此前事情,跟着问道:“你上山的时候,感觉到有埋伏么?”
  雍素锦点了点头,笑道:“下山就发现了,只是带着崔冰那个笨丫头不方便,就没搭理。上山时候我特地绕了一下,挨个打量了一遍,一共六个,功夫挺扎实,但江湖气不足,身上还有一股黑药面子味儿,依我看,多半是朝中使火器的高手。”
  火器高手?
  天璧皇朝重武轻文,除少量重镇,刀剑兵戈大多不禁,唯独对火器的管制却颇为严格,曾在江湖上与此相关的门派但凡稍有名气,就被设法收纳成了庙堂护卫。
  “是霹雳堂澹台家,千竹庄柳家,赤云山霍家,还是连江红冉氏兄弟的后人?”南宫星心念急转,盘算着功夫不错又能动用火器的高手可能的来路。
  雍素锦咯咯一笑,道:“你跟我报这一串看门狗的名号作甚,我又没动手,怎么知道。再说就算动了手,不见了一眼能认出的东西,谁能猜出来头。干脆,咱们去捉两个审审。六个里有两个姑娘,模样不知道,身段可不赖,给你解解闷子?”
  见她笑得邪气,南宫星暗叹口气,道:“我本以为是白天雄自己找的助拳,真要是有火器掺杂,那就更可能是李卓一支的余党。李卓曾动用军中霹雳震天雷相助裘贯,要是出于同源,下面那六人便应该是澹台家霹雳堂门下弟子。”
  他带着雍素锦向门外走去,沉声嘱咐道:“澹台当主官居三品,雷字旗遍布江南,论在朝势力,与千竹柳将军不相上下,即便有人错入天道,也不能处理失当给白家惹下后患。你我这就过去,在若云上山前将他们制住,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束手束脚,你也不嫌憋得慌。一共六个,一并杀了就是。”雍素锦不以为然,撇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个个拖到后山喂了野狗,他雷字旗的将军还能对着一泡狗屎寻白家的晦气不成?”
  “见机行事吧。麻烦总是越少越好。”南宫星淡淡道,“如果留着会更麻烦,那就依你。”
  雍素锦昨夜刚刚泄了杀气,倒也不是很急见血,听出他有些不悦,便笑道:“好好好,我尽量收这点,不过要是捉来了人,你可得叫我主审。”
  “应该问不出什么,全交给你也无妨。”南宫星心知雍素锦秉性已成,叹道,“但有一条,你可得多留几口气,这些人不比方群黎,挺不过你招数尽出。我还想着把他们送回所属门派,试探一下看看天道到底渗透了几分进去。”
  雍素锦眉开眼笑,绣鞋中的脚尖都翘了一翘,道:“好,反正有六个呢。哪个挺不住招了,我就赶紧换下一个呗。”
  出门转道,行至三成,雍素锦轻声道:“走,进林子。不能沿着路了。”
  这种追踪潜行雍素锦是行家,南宫星颔首跟上,自然没有半点犹豫。
  走出一段,雍素锦抬手一比,扭头压住声音道:“跟着我踩过的地方下脚,足跟使力,缓缓压实,提够真气,莫要碰到旁边的枝丫……”
  南宫星轻功本就不差,听她走上几步指点两句,如是再三,竟和平时大耗真力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施展起来还容易了许多。
  只是更深些的法门,她却不肯再讲,匆匆约定了几个手势,便让他等在原处,倩影一闪,钻入灌木丛中,枝叶轻晃,不过如同山风拂过,比半大猫儿还要轻盈灵活。
  南宫星放低身形,屏息等了片刻,不料却一直没有响动,也不听雍素锦开口发信。
  又过了一会儿,雍素锦却猫腰闪了回来,笑眯眯道:“运气不错,这边只剩下两个,我偷袭得手,全放倒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看她鬓发额侧尽是泥土,身上衣裙也沾了不少脏污,显然并非她口气那般轻松。南宫星皱了皱眉,仔细打量过她身上确实没有伤口,才道:“剩下四个呢?”
  雍素锦左掌平伸,右手玉指在掌心连点几下示意,道:“两个看着上下山道,两个在埋布东西,应该是什么厉害火器。喂,他们不会是想把白若云白景洪连着四大剑奴一车炸飞了吧?”
  南宫星沉吟道:“那到不至于,四大剑奴白天雄绝不舍得害死。他们可能是想把剑奴引开,在伺机炸死剩下二人。幸亏被提醒了一句,不然这劫数,若云兄还真未必躲得过。”
  他探头望了一眼,这里离山道还有一段距离,便低声道:“剩下四个怎么料理?”
  雍素锦仍在手心比划了一下,笑道:“我上你下,先把两头望风的打晕丢进草窝子里,跟着我发信号,咱们两面夹击,这几个人功夫比我逊色些,咱们赢面大得很。就是得小心火器。”
  “你也小心。”南宫星点了点头,依言往下山方向摸去。
  不过五六丈,就隔着树干看到了山道上望风的那个。想必是为朝廷办事久了,那女子江湖经验着实不足,做了猎户打扮掩人耳目,却只是拄着钢叉背着弓箭在道边东张西望,神情还十分紧张,真要有人路过,必定会从她脸上看出个有鬼二字。
  这女子年纪不小,约莫将近三十,瘦削高挑,面容清秀,腰间鼓鼓囊囊缠了一圈,多半是备用防身的火器。
  此时已近黄昏,山道正是没什么人的时候,南宫星知道事不宜迟,当即弯腰捡起一快碎石,屈指一弹,嗖的一声打入对面林中,啪得一响将一棵小树震得左摇右晃。
  那女子立刻扭身看了过去,警惕道:“什么人?”
  南宫星旋即闪出,瞅准空当腾空向后一蹬,踏树借力直扑出去,宛如一只鹰隼俯冲而来。
  那女子武功倒也不弱,一听身后有异,头也不回一叉刺出,叉尖微颤抖出数朵银花,一看便精于长枪的好手。
  只可惜,全力施为的南宫星并非寻常好手能够挡下。他大搜魂手一勾,身躯微侧,发丝都被刚叉挑散数缕,硬是灵猿般顺着叉杆窜了过去。
  那女子一叉刺空,右掌一松便去摸腰间防身火器。
  南宫星此时又岂会让她如愿,孤烟掌斜斜一拍,已封在那女子颈后,跟着顺势而下,沿着脊骨一路拍过,最后一掌托在臀下,恰把她软倒身躯抱起,纵身踏步放进山林草密之处。
  雍素锦那边动作倒也颇快,他才返回山道,就听上面嘘溜溜一声口哨,只好马不停蹄展开轻功,飞快抄过那一处弯折。
  埋设火器的一男一女刚刚站起,正在拍打着衣服沾上的泥土,听到一声哨响还以为是自己人在提醒有异,马上转身向林内冲去。
  南宫星斜刺掠起,展臂折下两段树枝,甩手打出,叫道:“看暗器!”
  那两人果然江湖经验也一样不足,登时就被唬住,顿步后撤避过劲风。刚分辨出打来暗器其实是两段枯枝,还不及恼火,南宫星的孤烟掌已劈面打来,一招便将那男人打晕在地。
  那女子双手一沉,袖中掉下一对精致匕首,正要向南宫星出手,雍素锦却已鬼魅般贴了上来,双手一拧夺过匕首,反架在那女子颈畔,口中笑道:“这两个看来是火器行家,武功比那四个可差了不少。”
  被擒女子大概也就二十出头,中等身段,面颊圆润饱满,红云微透,发髻齐整,像是个成婚不久的少妇,看她不住打量地下男子的焦急目光,想来这还是对夫妻。
  南宫星看向道中已被整平到没有痕迹的路面,问道:“你们埋设的火器要怎么拆?”
  雍素锦轻哼一声,笑道:“问什么,叫这姐姐去亲手拆了便是。”
  那女子怒道:“休想!”
  “哦?”雍素锦笑眯眯提起一把匕首,在她细嫩面颊上轻轻一蹭,道:“你不拆,就可能炸死我们的人,这……可就有点不妙了呢。要不,把那男的丢过去,试试看会不会炸如何?”
  那女子脸色顿时一片煞白,颤声道:“你……你敢!他……他可是朝廷命官!”
  雍素锦摇了摇头,淡淡道:“这山里头野狗野狼多的很,吃到肚里过到明日,也就是几泡屎,谁知道是什么朝廷命官。”
  那女子咬紧牙关,却仍是不肯松口,道:“你想丢过去……就丢,反正……反正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炸了的。想凭此救人,做梦!”
  “这样啊。”雍素锦哦了一声,掌中寒光一闪,地上啪嗒一声,竟已落下一个血淋林的耳朵,“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是白家人。你高兴炸就炸,我只被要求不许让你们死,可没说不许我自己玩得高兴。”
  她一指压住那女子喉头,制住几乎涌出口来的惨叫,跟着匕首又是一落,竟把那女子衣衫自颈窝一路劈开,直至腰腹连裤带也一并断掉。
  随着猎户扎脚布裤顺着双腿滑落下去,那羊脂白玉般的少妇娇躯,登时赤裸裸露出大半。
  雍素锦向南宫星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开口,手中匕首缓缓贴住那女子浑圆乳房顶上红艳艳的奶头,冷冷道:“我不过是个顾自己痛快的恶婆娘,血钗雍素锦,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呐,你什么时候想去拆了,就点点头。我呢,让我的手下脱了裤子,这就来强奸你,他一边强奸,我一边从你身上随便找点什么割着玩给他助兴,比如,你这奶头,我看着就碍眼的很,我听说女人痛的时候啊,下面就会发紧,今日正好拿你试试。你……可千万坚持的久些哦。”




  第九十四章、前夜

  最近猛然惊觉,我好像把别处养出的坏习惯带到这里了。
  挠着头想了半天,我在这个系列上绞尽脑汁添字数做什么?
  真是有种上班偷懒成习惯结果打刀塔也缩泉水混工资的囧感……
  七月之内,暮霭凝香将彻底完结。
  以上。我把flag立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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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一个血淋林的耳朵摆着,身上的衣服空落落的敞着,凉冰冰的匕首在奶子尖儿上横着,那女子江湖经验再少,也知道雍素锦这话决计不是玩笑,半裸娇躯登时打摆子一样颤了起来,一见南宫星这高大男子大步往自己身后绕去,顿觉大事不妙,牙关打架,却仍不愿认输,勉强道:“你……你们敢!到时六扇门把你们的通缉令贴满天下,叫你们……叫你们无处容身!”
  “啧啧啧,”雍素锦微微摇头,指尖重新压住喉头断去声音,匕首一挑,已在那女子樱桃似的乳蕾上豁出一道,再深一点,就要叫她奶头直接分成两瓣,口中道,“我就喜欢你这种又蠢又顽固的傻子,也不想想,你去拆了火器我能饶你一命就是好事,你要不拆,无非就是先奸后杀和你的倒霉王八男人一起丢去后山喂狗,六扇门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事?”
  那女子疼出一脸油汗,仍嗯嗯呜呜眼露凶光,一副还有后招的样子。
  雍素锦将匕首上的血迹轻轻涂抹在那莹白胸脯上,笑眯眯道:“我知道你想说你们还藏着帮手,看你不回去一定会来救你或是去报信什么的。可惜得很,他们都已经被收拾了。等炮制玩你们两口子,过了我的手瘾,再去收拾他们也来得及。”
  “哦……对了,”她吃吃一笑,匕首轻轻一点,正面刺在她乳头中央,压至凹下一坑,才道:“兴许人家比较识趣,不用吃这些苦头,就出手帮我们拆了呢。”
  那女子唇角下垂,鼻翼皱起,终于还是忍不住嘤嘤哭了出来。
  雍素锦依旧压着她喉头不放,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肯干了,就点点头。
  不肯干,我就叫人好好干干你。瞧你这屁股圆滚滚的,看着就十分弹手,我那手下一定喜欢得很。呐,是不是啊?“
  南宫星哭笑不得站在后面,只得应了一声,道:“是。”
  雍素锦兴致不减,听他说的意兴阑珊,跟着道:“啊哟,我倒忘了,我这手下是玩惯了娈童的,你的模样虽然不赖,可他却不喜欢弄女人呢。嗯……那看来只好让他把你当作娈童,走走旱道了。”
  “呜呜……呜唔?”那女子连这也不懂,一双泪眼迷茫无比的看向雍素锦。
  雍素锦一看南宫星瞪了过来,嗤的笑了一声,突然提膝一顶打在那女子小腹,痛得她弯下腰去,顺势一抽发簪散开她盘起乌发,垂手一绕勒住她脖颈仍不叫她喊出声来,跟着向下一压,已架着她撅起了白花花的圆臀。
  “这地方一般女子都没被日过,硬来恐怕会裂,听说要是裂了,以后一辈子都憋不住屎,走哪儿都要挂个粪兜。”雍素锦轻笑道,“真要那样,你夫君必定嫌弃你。我这人好心,先帮你开道,免去你半生痛苦,如何?”
  她嘴里问着如何,手上却压根没停,将匕首一倒,亮出扁圆握柄,连扒也不去扒上一下,猛地一捅,硬是塞进那女子二十多年只出不进的屁眼里面。
  “呜唔——嗯呜呜……”那女子惨叫喊不出口,憋得浑身发抖,那小小屁眼没有半点润滑,又被撑开的如此突然,当即便裂了一道口子,嫣红血丝顺腿留下同时,黄澄澄的尿也从失禁洞眼里涌了出来,顺着两条颤抖大腿哗哗流下。
  雍素锦秀眉微蹙,捏住匕首一拧一转,疼的那女子脊背挺直昂头闷嚎,才道:“你倒不心疼,屁眼的落红,就这么给尿冲了。”
  那女子也不只是疼蒙了头,还是确实硬气,竟连连摇起了头。
  雍素锦扑哧一笑,道:“我叫你准备听话的时候点点头,可你拨浪鼓似的摇,我只好当你是在骂我咯。我这人心眼很小的。”
  她嘴里说着,顺手拿过那女子头上拆下来的发簪,一拔匕首,将发簪径直捅了进去,跟着沉肘垂手一托一划,迅速无比的把那女子另一边完好无损的乳头切成了十字分开,化为四瓣。
  那女子涕泪满面,这才意识到动作错了,赶忙拼了命的上下晃动,唯恐再慢一点,身上女儿家的地方就都保不住了。
  “你这是在点头么?”雍素锦明知故问一句,手中匕首一晃,有贴在了那女子胯下饱满阴阜之外。
  那女子已吓得连尿都挤不出一滴来,雍素锦都已经放开她的喉咙,她还是半天吐不出一个清楚的字来,最后急中生智,闭上嘴巴用鼻子连哼了六七个嗯,配着点头算是彻底告了饶。
  雍素锦意犹未尽地收回匕首,替那女子提起裤子,将断掉的腰带狠狠一勒一系,拍了拍她屁股,笑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你跟我手下去拆,我在这里看着你男人,要是耍什么花样,我不介意再把他炮制一顿,比如,给他裤裆里那玩意雕个花,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女痛得浑身发抖,一听这话,又猛打了两个寒颤,忙道:“我拆,我……
  我这就去拆。“
  南宫星自己使不出这种狠辣手段,眼见雍素锦得手,心中虽有不忍倒也乐见其成,当即护送着那女子过去路面那边,盯着她拆掉机簧引线,将黑药一管管洒进周遭草丛之中,连坑也重新填好,才算完事。
  女子本就天生体弱气短,这位身上又处处都是伤痕,屁眼里还插着一根簪子,一番苦活干完,直叫她出了一身大汗,双腿发软,南宫星若不搀着,都已走不回去。
  到了被逼迫的地方,雍素锦正好整以暇坐在那男人身上,手中匕首贴着他的裤裆来回滑动,吓得那女子忙扑倒在地,一连声道:“煞星娘娘,我……我真已经拆了,你问你的手下,我全照办了,求你……求你饶过我们夫妇吧。”
  “好啊。”雍素锦笑眯眯起身过来,道,“等几个时辰后醒了,记得跟你的同伴说,要命的趁早滚,再来寻暮剑阁晦气,别怪姑奶奶给你们全都关进地窖,挨个拉出来找乐子打发时间案。”
  说罢,她手起掌落,狠狠切在那女子颈侧血管,抬脚一拨,把那软绵绵倒下的身躯抛到那男人身边,拍了拍身上尘土,道:“成了。咱们是干脆接着在这儿等白若云。还是先上去歇口气?”
  南宫星沉吟片刻,道:“下去等着吧。从山脚接到若云,多少更安心些。”
  “好。”雍素锦颔首应诺,与他一起将另外四个晕倒的对手拖来,挨个补上一掌一拳,让他们多晕几个时辰,再把他们挨个搜了搜身,找出的火器暗器不会用的就扔,会用的全部笑纳,这才拨弄些长草挡住几人,并肩往山下去了。
  至于白天雄的人发现后会怎么处理,他们并不关心。这帮人没了火器,单靠武功掀不起什么水花。
  山脚没了白嫂夫妇忙活,着实冷清不少,南宫星过去屋中拣出两张凳子,和雍素锦并排坐在凉棚之下,安静等待。
  看到这间酒肆,南宫星不禁又想起了与茗香可以说直接相关的那个暮剑阁弟子林虎。
  起初他还当是天道特地安排伏在白天雄身边的暗桩,伺机配合白天英的计划,让他还感慨了一番,白天英连自家小妾都豁得出去,一头绿光也能忍下。
  如今再看,只怕这林虎千真万确就是白天雄的心腹弟子,伺机接近茗香,想必也是什么和白天英有关的图谋。
  只可惜,南宫星那么一闯,错以为是白天英脱罪的手段,以至于想偏了方向,反倒给了白天雄设法灭口的机会。
  就是不知动手的白嫂,到底知情多少。
  若单从穆紫裳转述的话来看,不管知情多少,白嫂必定是白天雄的帮手,不然她也不必特地挑唆让白天雄自断臂膀。
  他抬起头,望着峰顶那边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还是想和穆紫裳面对面深谈一番。
  可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这个愿望,在这座断霞峰上,怕是只能落空了。
  不觉日暮西沉,火云宛如贵妇半臂,松松披在山峦之上,艳红缎带横亘晴空,恰被峰顶当中切开,想必断霞峰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当阳光将被吞没之时,黄土微扬的大道上,终于驶来了一辆马车。
  四大剑奴两个在前驾车,两个左右守住车门,倒真是滴水不漏。
  南宫星伸个懒腰,拍了拍懒得睁眼的雍素锦,笑道:“来了。”
  他起身走向马车,拱手道:“若云兄,别来无恙?”
  马车微微一颤,跟着门帘掀起,白若云从中一个箭步跳了出来,颇为戒备的看了一眼雍素锦,拱手道:“南宫兄,别来无恙。兰儿呢?”
  白景洪跟着钻出马车,朗声笑道:“啊哟,南宫少侠倒比我们还先到一步。”
  四大剑奴纷纷下车,正要去招呼白嫂照顾车马,让他们步行上山,南宫星一抬手道:“还是送上山去吧。白嫂一家……已不可能再帮忙照顾了。”
  白若云神情一凛,沉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凝珠她姐姐又……”
  南宫星心知说来话长,幸好其中关键凝珠与他已经商讨过,便道:“山道险陡,白老爷子还是上车吧。我和若云兄走走,随便谈谈。”
  白景洪微微一笑,拱手道:“南宫少侠,白家种种,实在有劳了。兰儿昔年莽撞之举,能福荫至此,实在是料想不到。”
  事已至此,南宫星也不必再假情假意推辞什么,笑道:“迟早是一家人,白老爷子何必如此见外。请。”
  南宫星一个眼色,雍素锦便已隔到马车与白若云之间,四大剑奴守在马车四角,与其中的白景洪缓缓跟在后面,只不过八双眼睛,却是片刻不离白若云身形。
  看来只要不进到暮剑阁中,四大剑奴就不认为此行任务已了。
  一番恳谈,凝珠所说到多半不假,白若云所知已经甚为详细,南宫星确认之后,便将这些时日暮剑阁中的情形一桩桩细细讲给他听,只把他母亲的事草草带过,让他自己上山和兰儿回合后再详说。
  行到半途,白若云就被说的冷汗涔涔,他对穆紫裳显然也还有些忌惮,不禁问道:“我爹……当真没事么?”
  “有事没事,如今也只能信她。”南宫星轻叹口气,道,“就算那是她编造来取信咱们的手段,起码……暂且可以让伯母和兰儿安下心来。”
  “我二伯……你准备怎么办?”白若云静默半晌,问道,“明日一早,直接与他当面对质么?”
  南宫星道:“若是穆紫裳所说尽皆不假,白天雄手中握着的最大法宝,其实就是四大剑奴。若云兄,这四人当真是不问黑白好歹,只听命于天下第一剑的主人么?”
  “他们所修的剑法禁绝七情六欲,昔年将这门剑法发扬光大的那位名侠,最终就是因为恐惧和不忍自尽于谢家先祖面前,若要完全发挥它的威力并不为它所驱使,就只能从小将自己当作一把剑来磨练。”白若云颇为感叹的扭身看了一眼那些神情稳如磐石的剑奴,道,“可惜他们牺牲了这么多,四人合力,依然发不出那天绝地灭的一剑。”
  南宫星当然也听过那些多年之前的江湖传奇,微笑道:“有些武功,永远只属于有些人。”
  发现自己还没正面回答南宫星的疑问,白若云又道:“四大剑奴的确只会听命于天下第一剑的主人。在暮剑阁,那把剑在不拿出来的时候通常属于阁主。如今我爹下落不明,天下第一剑当然已在我二伯手里。他若是下令四大剑奴将我诛杀,我保证这四位叔叔连眼也不会多眨一下。”
  “那若是天下第一剑在穆紫裳手上呢?她现在不算是你白家的人,也可以号令这四人么?”
  白若云考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四大剑奴的服从顺位非常明确,无天下第一剑的时候听从暮剑阁阁主,有天下第一剑的时候,那这世上就只有两个人可以让他们不听持剑者的。”
  “清风烟雨楼的二位楼主,是么?”南宫星苦笑道,“谢家兄妹远在丰州望舟山头,莫说是赶不及,就是赶得及,全江湖又有几个能请动他们的。谢白两家此前关系不错,不过也有些年头没有来往了吧。”
  “那两人都是无比自负的绝顶高手,天下第一剑的事承了我们白家的情,便连剑奴带剑一并送做礼物,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和我们频繁来往。”白若云苦笑道,“南宫兄还是不要指望天降谢家救星的好。”
  “我伤势未愈,白若麟袖手旁观的话,对付你二伯不成问题。”南宫星权衡道,“我只怕穆紫裳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四大剑奴一旦落入她掌控之中,其后的发展可就预想不到了。旁人轻易不敢打天下第一剑的主意,无非就是怕得罪谢家兄妹,穆紫裳,恐怕不会有这顾忌。”
  “我看她对凝珠感情甚是真挚,其中……不像有诈。”
  南宫星淡淡道:“对你想必不会有诈,她想要凝珠有个好归宿的心意八成不假。可按她的行事作风,越是如此打算,就越不会给你留下什么隐患。我担心的,是白若麟和你其他几位兄弟。”
  “什么?”白若云惊道,“她这就有些多虑了,我们兄弟关系十分亲密,早年若麟大哥一枝独秀的时候我们就心甘情愿众星拱月,如今我勉强能胜出一筹,松哥竹弟他们也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哪里需要……”
  “你叔叔伯伯他们,难道曾经和你爹的关系不好么?”南宫星叹道,“人是会变的。在穆紫裳看来,你如今内有凝珠相助,外有如意楼可以依仗,这些兄弟,只怕有与没有,差别并不太大。她许给白若麟好处时所找的那些理由,其实并不可靠。你们上一辈武功最出类拔萃的不就是你二伯,他韬光养晦这些年,难道给暮剑阁做了什么了不起的贡献么?最后,惹来的还是无尽的祸端。”
  “她这么做的可能性,会有多大?”白若云眉心紧锁,心中似乎也在盘算什么。
  “实在不小。”南宫星沉吟道,“为了不让和你关系不错的兄弟们出手帮忙,你二伯必须名正言顺的杀你,动手之前,必定会罗织编造你的不利消息,而且,多半都是些你一时难以自证清白,还会留下污点让人疑心的事,保不准还会有离间你们关系的谣言。他辈分高,平日为人严肃认真,哪怕一时之间将信将疑,未来也是你们兄弟心中的一根刺。如果穆紫裳料到了这一点,或者干脆那些事情就是她帮你二伯编出来的,那出于实际考量,她很可能会在你二伯一败涂地后,顺势对你的兄弟们下手。阴阳透骨钉和大搜魂针的组合再加上四大剑奴,我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把他们个个保下。”
  “这些推测,你没对若麟大哥说过么?”白若云的眉心渐渐展开,好像已经有了决断。
  “没有。不过宋秀涟聪明伶俐,恐怕多少猜到了些,白若麟想要和你面对面商谈,多半也是为此担忧。”南宫星侧目盯着白若云的双眼,缓缓道,“我与兰儿的关系你也知道,若云兄,我必定是站在你这边的。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白若云双拳陡然握紧,掌背上枝丫般的青筋凸起如虫,微微蠕动。
  南宫星口气不变,缓缓又问了一次:“若云兄,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若是说,我要保全我兄弟们的性命呢?”白若云沉默片刻,咬牙道,“南宫兄可有什么良策?”
  南宫星淡淡道:“在穆紫裳击溃你二伯之后,向你兄弟们出手之前,把她杀掉。”
  “把她杀掉?”白若云惊道,“可……可她明明是在帮我。”
  南宫星略一侧目,道:“她是在帮她的妹妹,绝不是为了白家。更何况,她曾设计出无数祸端,说是元凶罪魁也不为过,出手杀她,可算是死有余辜。”
  白若云声音微颤,道:“那……我若是不想杀她呢?”
  “那,你便要冒着兄弟被她害死的风险。”南宫星加重声音,一字字道,“而且,不止一个。”
  白若云再度沉默良久,道:“这些还只是推测,对么?”
  “不错,都只是我的推测。”南宫星淡淡道,“我也希望,这永远只是推测。”
  “让我见过若麟大哥之后,再做决定吧。”白若云轻叹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白家再有人死了。”
  南宫星点头道:“今晚我会再去找找穆紫裳,能和她面谈一下,也许就能有两全的法子。”
  雍素锦跟在后面,嗤的一声讥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也真够婆妈。在江湖中办事,何须如此瞻前顾后?难道还怕官老爷找上门来么?”
  她抬臂伸指遥遥点了点暮剑阁的方向,“人心叵测,今日的好兄弟,难保明日不会找些下流之辈来逼奸你的老婆,今天亲亲热热的大姨子,保不齐你纳个妾就会杀上门来大闹一番再弄得你家鸡犬不宁。要我说,就让穆紫裳去杀,杀了你的兄弟,你再报仇杀了她,碍着凝珠不便动手,我可以代劳。到时候家里就剩下你和凝珠,外有如意楼,内有四大剑奴,教着徒弟安心过你们的小日子,多好?”
  南宫星不禁笑道:“凡事都问问你的主意,到全简单了许多。”
  雍素锦轻哼一声,道:“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本就简单不过。”
  南宫星懒得多言,只道:“幸好,这世上总还是不嫌麻烦的人多些。”
  回到家中,白若云先见过了忙碌一天的兄弟们,匆匆寒暄一番,在父母的事上假作焦急不安,便与一众同门话别。
  白天雄在山中也搜寻了大半日,听说白若云已到,仍强打精神出门与他们见了一面。
  南宫星远远站在一旁,锐利目光牢牢锁住白天雄身影,谨防他提前使出什么手段。
  算起来,这也是南宫星此次过来后第一回近距离见到白天雄。比起上次暮剑阁前分别之际,白天雄的模样竟也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不似是搜寻一天所致,倒像是心力交瘁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南宫星暗忖,暮剑阁演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心心念念要光耀门楣往江湖扩出一片天地的白天雄,恐怕还真是最受伤的那个。
  想来选择天道作为靠山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想到对方会从他这里抽取如此多的血肉吧。
  那看似一团和气皆大欢喜的相会后,白天雄径直走到南宫星面前,微一颔首,道:“南宫贤侄,此次白家诸多事宜,尽皆有劳了。”
  南宫星拱手道:“白伯伯客气了,晚辈也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敢求得万全,至少,总要叫兰儿一家老小平安。”
  白天雄双目半眯,缓缓道:“此前不知道南宫贤侄在如意楼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多有怠慢,还请贤侄海涵。”
  这话一出,白若松白若竹他们几个年轻弟子立刻把目光投了过来,虽说此前也听说南宫星和如意楼颇有渊源,但此刻证实,还是略觉惊讶。
  “哪里,白家上下都已极尽宾主之谊,若云兄更是推心置腹,将我视作好友,晚辈还正喟叹别无所报,唯有在白家诸事上尽心尽力,势必以如意楼之力,保暮剑阁上下平安呢。”南宫星微微一笑,道。
  这暗暗压来的威胁,白天雄又岂会不知,他却毫无反应,仍客客气气道:“如此再好不过,此前白家的怪异事件,本就怀疑和天道如意楼有关,有南宫贤侄相帮,破解起来想必会容易许多。”
  他话锋一转,扬声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召集暮剑阁门下弟子,咱们往演武堂一聚,这次,总要让白家重归太平才好。”
  “是啊。”南宫星淡淡道,“总要让白家重归太平才好。”
  “贤侄自便,我劳累一天,又染了些风寒,先少陪了。”白天雄语调渐渐放低,微一颔首,转身便走,还未走出门外,就见他双肩垮下,腰背略显佝偻,经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南宫星看他已经走到外面,心念一动,突然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将一句话远远送了过去:“白伯伯,为你谋划的那位女子,可也跟着若云一起回来了么?”
  白天雄身躯一震,却并未回头,连脚步也不曾停下,只是那双垮下的肩头,却缓缓挺了起来,脊背,也重又变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直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框外的狭小视野,他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等到天色已晚,白若云出言要去见两位妹妹,屋中言谈才算完结。
  南宫星陪在一旁走出门去,抬眼就看见远远转角处,一个清瘦妇人正静静站定,默默望着这边。
  “二伯母?她有什么事?”白若云先是一愣,跟着发觉二伯母的视线却并未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看了南宫星一眼,轻声道,“难道,是找你的?”
  “也许是察觉了什么,也许,是穆紫裳说了什么。我去看看,你先找兰儿她们去吧。雍素锦陪你一起,有事你就让她先挡一阵。”南宫星随口安排道,迈步往白夫人那边走去。
  时光久远,青楼生涯为她烙下的淡淡妩媚却不曾消弭,即便神情憔悴,眸转眉飞仍是别有一番风韵,反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这实在不像是个已有那么大儿子的女人。
  “南宫公子。”见南宫星走来,白夫人鼻息似叹轻轻一呼,颇为郑重的矮身一福,却只唤了声名,再无言语。
  “白伯母,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白夫人双目水光盈盈,闪动片刻,才悠悠道:“本是有的,可如今,已不必说了。”
  “为何?”
  她抬手掩口,颇为苦楚的咳嗽两声,道:“既然无用,又何必再白费唇舌呢。”
  南宫星柔声道:“令公子心神清朗,已完全康复,为您择的儿媳也聪明懂事,白家诸多风暴即将过去,您此后的生活,未必会比以前不好。”
  “可他……”白夫人眼角一动,旋即眉心微蹙,长叹口气,道,“罢了。还请南宫公子为我向若云兄妹带个话,我此后会迁居佛堂,长伴青灯,为过错悔过终生。我不求饶恕,只求一应罪责,莫要迁怒无辜。”
  “若云兄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您又何必担心这些。”
  白夫人微微一笑,唇角噙满讥嘲,“人都是会变的。我身边,不就有个最好的例子么。”
  她转过身,颇为落寞的往远处走去,走出两步,扭头略显胆怯道:“南宫公子,兰儿的喜服,可以交给我来绣么?这十里八乡的绣娘,应该没人及得上我的手艺。”
  南宫星心下有些不忍,柔声道:“我会转达兰儿,她必定不会拒绝您的一番好意。”
  “如此,那便多谢了。”白夫人欠了欠身,款款走远。
  没有丫鬟随行,也不见有人迎接,她孤零零的寥落身影,就这样幽灵一样消失在小路尽头。
  与她这一番对话,南宫星心里倒是清楚了一件事。
  白天雄应该已经知道,白天武夫妇其实都已平安无事,这消息甚至连他妻子都不再隐瞒。若非如此,这妇人想必不会有勇气过来婉转示好。
  往住处走去路上,护卫与巡视弟子都已换成了新来门人,难得碰见一个眼熟面孔,南宫星把他截住一问,才知道有消息传来,山脚白嫂一家遭遇不测,山道两旁发现来历不明的生人尸首,他们这些熟悉地势的弟子,全部接到白天雄严令,分为两批轮流在庄外值守。
  “安排了几日?”南宫星心知这是白天雄的手段,却不便言明,只有简单问道。
  “总要守个三五天,这些日子庄里庄外事情太多,人心惶惶,只能辛苦些了。”
  看那弟子佩剑匆匆而去,南宫星暗道,白天雄已做好准备,看来明日,就是最后一场好戏上演之时。
  到了白若兰他们所在院落,雍素锦崔碧春一里一外同时守住两间屋子,见南宫星过来,崔碧春原地略一欠身,雍素锦却面带微笑走近,低声道:“白若云和白若麟两个谁也没带,就这么单独进屋了。刚开始谈,你要不要进去?”
  南宫星沉吟道:“不必,你还过去守好,万一里面动静不对,及时示警。”
  “动静不对?”雍素锦讥笑道,“是指他们兄弟两个在里面搂搂抱抱不谈正事么?”
  南宫星一怔,马上无奈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也不知她幼年在那深宅大院里到底都见到了怎样的事,才连这种偏门玩笑也能信口说出。
  那边屋内只有两个男人对谈,南宫星还以为这边屋内自然就该热闹一些,不料进去之后,却只有白若萍自己守着一桌小菜香粥,撑肘小憩。
  听到门响,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忙给他让开位子,也不必他开口询问,便一边挑亮灯光,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白若麟和白若云一去那边,便说要谈至彻夜抵足而眠,宋秀涟嚷嚷着独个过夜寂寥不安,硬把凝珠扯去另一间客房同卧,非说兄弟既然叙旧,妯娌自当连心。
  而白若兰带着哥哥见了母亲之后,见母亲心神倦怠彻底没了精神,便也服侍着一并歇了,临近门前叮嘱白若萍,至少今夜暂且不要去生母那边,留在这里让大家心安。
  白若萍只有乖乖听命,顺便看着这些留给南宫星的饭菜,坐等于此。
  “那你今晚在哪儿休息?”南宫星听罢,好奇问道,“是要在内院多开间客房么?”
  白若萍摇了摇头,指着屋里原本是给随行丫头备下的简陋床铺,道:“这里挤挤,能睡下两个,姐姐额外拿了一台被褥,地上还能睡下两个。”
  南宫星心知这里还得留他一个位置,不禁皱眉道:“你待字闺中,这样安排……不太妥当吧?”
  白若萍一愣,跟着脸上腾地冒起一片红云,微微垂首道:“等……等大娘睡安稳了,姐姐就出来换我进去,我……平日照顾娘亲久些,比姐姐熟练许多,由我陪着大娘,姐姐也更安心。”
  言下之意,出来和他们几个一起在这边屋里将就的,自然就是白若兰了。
  哪知道白若兰这两日也是身心俱疲,在里面陪着母亲聊了一阵,竟真的沉沉睡去,酣然入梦,白若萍轻手轻脚进去看了几次,她都没有半点要醒转的迹象。
  眼见时辰已晚,明日还有正事,总不能真叫当家好手彻夜不眠,白若萍红着脸踱了两圈,只得道:“南宫大哥,你……你先上床歇息吧。我等下……看看外面两位姐姐进来打算如何休息再说。”
  南宫星心知白若萍还未沾染过多少江湖气息,未婚女子与成年男人同居一室在她心里保不准就是破了大防,他怎么也不能让她在此处为难。
  “萍儿,你来休息吧。我和外面两位,还要商量轮值的事,如今危机四伏,外面总不能无人看守。”南宫星长身而起,往门口走去,“你睡时靠里一些,给那两人留好位子就是。”
  既已出门,他也再没进去的打算,对他来说一晚冥思打坐与睡眠相差无几,有他在院中值班,雍素锦和崔碧春能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日万一有场恶战,底气也能多上三分。
  雍素锦早就见识过他日夜不眠还有精力埋头苦干的本事,当即问也不问,拔足便走,还不忘去外面提了一大壶热水过来,显然是打算好好款待一下劳累了一天的双脚。
  崔碧春倒是多问了几句,确认不需要出来接班后,便也进屋休息。
  说是打算彻夜深谈,白若云与白若麟的房间灯火熄灭的却比隔壁还要早些,反倒是凝珠与宋秀涟的小间客房,又多亮了将近一个时辰。
  冥想之中气脉奔流,阴阳隔心遥相呼应,对南宫星来说,这一夜并不显得漫长,即便要分出心神细听着周遭动静,时光也如弹指转瞬即逝。
  不知不觉,平旦过半,东方苍穹已现出星点微光,南宫星吐出一口浊气,正打算再行一个周天,却听房门一响,最外那间有人挑着灯笼走了出来,胧光半照,映出白若萍略显困倦的秀婉面容。
  她提着灯笼左右看了看,眉心微蹙,走到院中,轻声唤道:“南宫大哥。你还在么?”
  南宫星从树上翻身跳下,无声无息落在她身后,伸指轻轻点在她肩头,道:“自然在的。”
  她身子一紧,倒并未惊叫出来,一听是他的嗓音,便松弛下来,扭身道:“我醒了,南宫大哥,时候还早,已不需要避嫌,你进去小睡片刻吧。”
  “你呢?”
  “我要去熬药,平日这个时辰也该去了,娘那边不能断了药汤。熬药的地方有不少丫鬟都起的早,人多眼杂,不会有事的。”白若萍略施一福,轻声道,“屋里桌上我泡了一杯药茶,安神助眠,南宫大哥如不嫌弃,还请试试。”
  “多谢。”
  白若萍莞尔一笑,道:“白家承您大恩,我哪里受的起这一谢。”
  把她送到有护卫巡视之处,南宫星折返回来,进到屋中。
  雍素锦也已起来,笑眯眯穿戴整齐,道:“我正要去替你,没想到还有更早的。”
  “她起惯了,自然比你早些。”南宫星端起茶杯,里面香茗温正当口,显然是提前晾下。
  雍素锦笑道:“可不好说,惯起了的,不能困成那样。要我猜,她少说早起了一个时辰。”
  南宫星一怔,但并未答话,只因那温润清香的茶水,已喝入他的口中。
  宁心静气,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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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最后一丝波澜

  也不知是那杯安神香茶起了作用,还是紧要关头身体本能的渴求着松弛,南宫星躺到床上后,竟当真沉沉睡了近一个时辰。
  睁眼醒来时,崔碧春与雍素锦都已不在屋中,边上唯有白若兰靠着床柱,一边打盹,一边轻轻扑着扇子,帮他送去习习凉风。
  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道:“也没那么热。”
  白若兰一个激灵精神过来,看他一眼,道:“你都出汗了,还说不热。幸亏萍妹心细,带来了她平日绣的扇子,还替你扇了会儿,我起来才换下她。”
  “她呢?”南宫星醒了醒神,翻身下床取过外袍,随口问道。
  白若兰低声道:“在里面陪我娘,我娘精神还是不太振作,打算让她多歇歇。”
  南宫星拉起白若兰的小手,探头在她唇上轻轻一亲,道:“你也进去,陪着她们,我回来前,哪里也不要去。崔碧春会在这儿保护你们。”
  白若兰猛摇了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但……你也不必留下崔姑娘,她武功好,怎么也能帮上不少忙。叫她跟着你吧。”
  南宫星沉吟道:“你们这里没人不行。这样吧,我另作安排。”
  白若兰双手抬起,将他大掌轻轻夹在中间,轻柔摩挲,柔声道:“小星,不管怎么安排,一定得把最好的人手都带在你和哥哥身边。别忘了,这一天咱们要是输了,即使我这里有高手坐镇,难道还能保得住我们几个女子?只有你和哥哥成功,一切才能结束。”
  “我是担心……”
  她抬手打断,轻笑道:“不用担心。我武功的确不好,但凡一个二流高手,说不定就能把我拿住。但我保证,这世上绝没人能用我来要挟你。”
  南宫星眉心一皱,双掌一伸,在她袖中一捋,夺下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怒道:“不许你做这种打算!”
  白若兰轻轻叹了口气,满面红晕道:“小星,我……还没帮你生下娃儿呢,不到最后关头,怎么舍得一死。只是有这决心,总能叫恶人投鼠忌器吧。总之大敌当前,你切莫分心。你只记住,若是没了你,我便等于没了一切。”
  南宫星心知白若兰性子其实颇为执拗,便不再多言,与她静静相拥片刻,返身出门。
  门外倒还清静,只有宋秀涟和白若麟两人坐在凉亭,紧紧依偎轻声细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本该守在门口的崔碧春和雍素锦,却都已到了院门处,两女一左一右拦死了通路,看外面,竟然人还不少。
  南宫星快步过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雍素锦侧头笑道:“呐,都是来接你大舅子的。排场大不大?”
  走近之后,他才见到院门外如此安静,是因为地上已经倒了四人,虽未毙命,但看身上的伤口,一时半刻也起不来身,“已经动上手了?”
  雍素锦笑眯眯踢出一块石子,砸在倒下一人身上,伴着他痛哼道:“不动手,这帮五大三粗的汉子那儿肯和我们两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好好说话啊。”
  “你……”
  外面一个汉子按捺不住,刚开口漏了一声,就听呛的一响,崔碧春掌中碧痕已划出一道弧光,那人当即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雍素锦淡淡道:“我方才就说了,我们没问的时候,你们不准出声。你们要试到第几个才肯信?”
  外面余下仍有十多人,却都齐刷刷安静下来,也不知雍素锦此前究竟露过什么手段。
  南宫星微一皱眉,朗声道:“诸位既然是来接人,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和和气气通报一声,难道还能不让你们接么?”
  雍素锦把玩着手上带血发钗,目光一挑,笑道:“我家主子问的,就等于我们两个问的,快说!”
  一个站在外围的弟子道:“呸!什么接人,我们是奉代阁主之名,来拿与如意楼勾结的叛徒白若云过去听审,姓南宫的,你就是如意楼的人吧!”
  “啧,”雍素锦侧耳一听,脚下一踏,倩影蓦然一闪穿过人群,进退如电,转眼回到原地,道,“说话这么无礼,想来是有人生没人教,这样的废物,留着嘴巴也是讨人嫌。”
  那喊话的弟子这时才痛呼出来,口中血出如泉,竟被方才那迅捷一击生生刺烂了舌头!
  南宫星心下暗忖,在此大动干戈其实颇为不智,雍素锦、崔碧春出手虽狠,但一个个都留下命在,多少也还有一丝余地,当即道:“此事想必有所误会,在下确是如意楼中弟子,但未任实职,也不牵扯江湖恩怨。个中详情,我自会向白二伯解释清楚。还请各位稍待片刻,我去叫来若云兄,这就随各位前去,如何?”
  外面人群中几人交头接耳略一商谈,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明明是来拿人,最后却不得不的如此客气的说话,那汉子憋得满面通红,才算把这句话说得彬彬有礼,说罢,还不忘打量一眼雍素锦,看她没有瞥向自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南宫星仍将院门交给雍、崔二女,自己先折回来直奔凉亭,匆匆问了几句,确认他兄弟二人昨夜相谈甚欢后,谨慎问道:“那不知若麟兄是否能镇守于此,以防宵小之辈,前来劫持女眷。”
  看白若麟一时不语,南宫星忙解释道:“若麟兄,在下并没有怀疑你的承诺之意,只是此次人手紧缺,几位女眷自保乏力,你已说定两不相帮,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已。”
  白若麟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可以答应守在这里,我本也没打算去别的地方。但事先声明,若是强敌来袭,我只会救秀涟一个。”
  南宫星盯着他毫无作伪的眼神,苦笑道:“可以。那就有劳了。”
  敲开白若云昨夜留宿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凝珠竟然不在。
  看南宫星目光左右探寻,白若云起身将剑佩好,道:“不必找了,凝珠早已出去了。”
  “出去了?”
  “嗯,我起来后和她见了面,聊了些事,之后她便从后窗走了。”白若云拇指顶住吞口,将长剑推出寸许,跟着一松,道,“有人来找我了对么?咱们去吧。”
  将出门前,南宫星沉声道:“我留下若麟兄在此保护女眷,若云兄想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白若云颔首道:“理应如此。若麟大哥真要过去,我反而才要担心。”
  “那你其他的兄弟呢?”
  白若云微微一笑,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一刻也不会忘记。”
  “好,请。”
  院门外的诸人一见到白若云的身影,手掌登时全都按在兵器之上,雍素锦冷冷哼了一声,他们才惊觉什么般重新将手垂回身侧。
  走来之时已听南宫星说起,白若云到了门口便道:“二伯苦心思虑良久,便只找出一个勾结如意楼图谋不轨的由头么?”
  人群中无人回答,旁边路上却传来一句:“还有上山之时,杀死朝廷命官的事。”
  扭头看去,却是白若松眉心紧锁快步赶来,抬手拨开外围众人,走入道:“若云,湖林城里不是诸事已了么?怎么……怎么才一回来,又生出这许多事端?”
  南宫星暗叫一声果然,口中沉声道:“若松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事端是若云惹来,还是为了若云而来,想必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我明白没用,二叔他……”白若松似乎当真有些着急,看他脸上睡痕犹在,好似离了床铺就匆匆赶来,“若云,你跟我过去。和二叔解释清楚,必定会没事的。”
  他对这些围住院门的人极为不满,怒瞪一圈,道:“白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新来的生人插手,滚!”
  看那一圈人搀着伤者唯唯诺诺退走,白若云这才走到院外,轻声道:“大哥,竹弟一会儿是不是也要过去?”
  白若松浓眉拧死,道:“竹弟早已到了。你也知道,他一贯最听二叔的,二叔说话,比四叔都管用。他一会儿要是说什么无礼言语,你可千万担待些。”
  “都是自家兄弟,不至于。”
  南宫星跟在那兄弟二人后面,向身后打了个手势。
  雍素锦、崔碧春心领神会,一左一右飞身而起,踩住院墙几个起落,便抄到他兄弟二人之前丈余,两抹倩影轻轻松松便隐入墙后,径直往前探去。
  南宫星也不去理会他们兄弟谈话,侧耳凝神,只听着周围动静。
  崔碧春那边转眼就传来几声闷哼,跟着马上安静下来。不多时,雍素锦一侧也传来一串苦闷惨叫。
  他在心里暗暗计算,这一路不过走出几十丈的距离,那护行的二位,就已收拾了不下十人。
  练武场上,熙熙攘攘聚了竟有六七十人,一眼望去,不是新来门人,就是白天雄的亲传弟子,暮剑阁中其余人等,都已被支应到其他地方。
  看那一张张满面杀气的脸,也知道前方演武厅内必定是龙潭虎穴一般。
  白若松停住步子,一拉白若云的衣袖,摇头道:“情势不对。若云,这情势大大的不对。我嘴笨,说不出着是什么感觉,但……你自己应该看得出来。不行,咱们还是走吧。”
  “走?”白若云沉声道,“我若走了,白家先祖辛苦创下的基业,莫非就这样拱手交给险恶之辈么?”
  “可……可这……”白若松焦急万分的转过身来,看向南宫星道,“南宫兄,你也劝劝他吧。我听说二叔下的令中,也牵扯着如意楼,万一把你也……”
  南宫星笑道:“若松兄,实不相瞒,我与兰儿已经私定终身,暮剑阁的事,于我已并非外人的事。我也不会劝若云兄离开,该来的,早晚要来。白二伯既已经决定走这一步,那最后的结局,他应当不会有什么怨言。”
  “南宫兄,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可是四大剑奴全都在那边门口,这几日二叔一直拿着天下第一剑……他、他可能早有预谋啊!”白若松一脸恍然大悟,神色更显慌乱。
  此时两女已没有继续潜藏的必要,从左右飞身落到南宫星斜后,各自站定。
  雍素锦刚一站稳,便讥笑道:“白大少反应机敏,可令人羡慕的紧呐。”
  白若松脸上一红,扭身看向那一片凶神恶煞,咬牙道:“好,若云,我就陪你进去。白家将来会怎样,我如何也不能错过!”
  他们一行迈步过去,场上诸人倒也并不出手,而是整齐有序分开一条路径,杀气腾腾望着从中走过的白若云。
  只不过,毕竟其中九成九都是正当壮年的男人,盯着白若远看不多久,目光就不自觉溜向雍素锦踩在无齿木屐上的那双娇美玉足,那雪白细嫩、透着片片晕红的精秀脚掌,登时便引出一串吞咽之声。
  很快有人似乎想起什么,人群中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隐约传来血钗这个说法。
  顺理成章的,色欲被吓得缩了回去的男人们马上又注意到了崔碧春背后的剑,虽说这在他们看来只是碧姑娘的丫鬟,可那把宝剑碧痕却千真万确背在她背上。
  原本镇定的众人不觉便显得有些燥乱。
  血玉钗摇足踏云,一剑夺命碧罗裙。未战先怯的神色,纷纷出现在旁边的门人脸上。
  比起碧痕和血钗,南宫星就显得有些籍籍无名。
  一个新来的好手并不知道这位公子曾经在白家的功绩,紧张之下,只想找个看上去软些的柿子捏上一把,杀杀白若云的威风。
  可他不仅选错了人,也选错了手段。
  那把飞刀带起的风声才刚接近南宫星的颈侧,大搜魂手就已鬼魅般施展开来,银光一闪,飞刀已消失在空中。
  惨叫声中,那人捂着中刀的额心,抽搐着倒了下去。
  江湖中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使飞刀的,若非某家亲传弟子,便绝不能打目标咽喉。如此时候,南宫星倒也没忘了这点敬意。
  周围的人并非全无武功的莽夫,自然看得出南宫星这一手有多么漂亮。
  登时,鸦雀无声。
  四大剑奴两两分开,让开演武厅的大门,白若云左右扫了一眼,大步迈入。
  南宫星瞥了一眼隔邻那间练功房,轻轻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白天雄当然已在房中。
  但令南宫星有些讶异的是,白天雄的身边并没见到穆紫裳,而只有满面怒容的白若竹,双目如刀死死剜住走进门内的白若云。
  白天雄还未开口,白若竹已经按捺不住,抬手指着白若云喝道:“白若云!亏我一直如此尊敬你,你作为早就定下的继任阁主,安心等上几年又能如何?为何要勾结如意楼,生出这么多事端?”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若云兄,将来你执掌门派之时,可要牢记,这位若竹兄弟心思简单为人蠢笨,不堪大用。”
  白若竹脸上登时气得泛起一片微红,喝道:“我们自家清理门户,那里轮的到你这外人放屁!”
  南宫星笑道:“巧的很,白家伯父伯母双双认了我这女婿,择日即将完婚。我内兄被人污蔑,我岂能坐视不理。”
  白若竹怒极反笑,大声道:“好你个白若云,为了巴结如意楼,竟连自己亲生妹妹也舍了出去,昨日我见若萍妹子也和他在一起,你这一注,下的可当真不小啊!娥皇女英,来给你换个稳如泰山的位子么!”
  也不知是白天雄编造的功力太好,还是白若竹对这二伯的的确确盲信盲从,看他样子,这才一夜过去,就已把白若云当作杀父仇人一样。
  南宫星叹了口气,瞄一眼脸色青红交错气到说不出话的白若松,踏上一步,淡淡道:“白二伯,多余的唇舌交锋相信已经没有必要。你想必也是知道我们手上并无实证可以指认你,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将来江湖上流传的说法是哪一种,不过取决于今日这地方谁是最后的赢家。是么?”
  白天雄干涩的嘴唇微微一颤,道:“不错。成王败寇,江湖上的事,到最后总归不过如此。湖林城中,清心老道若是赢了,如今声名狼藉的,就不会是峨嵋派。”
  “你就从未觉得,这世上还有天理公道么?”
  白天雄淡淡道:“这世上不仅有天理公道,还有天道。替天行道的天道。”
  南宫星叹道:“你为了一己贪欲骑上虎背的时候,就没想过再难下来的一天么?”
  “如今再说我并非为了一己贪欲之类的话,想必你也不会相信。”白天雄浓眉半垂,沉声道,“为我所图,舍命一赌,无怨无悔。”
  “即使害了这许多人?”
  “若只靠比武就能拿下我想要的位子,我自然不必如此。”
  白若竹在旁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扭过头问:“二伯,你……你在和他说些什么啊?”
  “若竹,你过来。”白天雄招了招手,将白若竹揽到怀中,柔声道,“你性子激烈,黑白不分,但对信服的人言听计从,无所不为,不像老四,到像极了老五。”
  “二伯,你……突然说这个做啥?”白若竹愣愣道,满眼大惑不解。
  “可惜你并不知道,我此生最讨厌的,就是他们兄弟两个。你今日如能像若松那样看出些许端倪,我还可以留你一命,算是给白家留个人才。唉……”白天雄长叹一声,揽着白若竹的手忽然一紧。
  白若竹正想开口辩解两句,忽觉胸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一阵凉意直透心房,他不敢相信的低下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再想说些什么,全身上下的每一条肌肉却都同时失去了力气。
  看着白若竹后心透出的锋锐剑尖,不仅白若云、白若松兄弟两个,就连南宫星都吃了一惊,竟无一个预料到会有此一出。
  白天雄的面色却无比平静,他将死不瞑目的白若竹推开,掏出一块麻布,缓缓擦净刃上鲜血,道:“暮剑阁不需要废物。”
  白若云冷冷道:“更不需要野心家!”
  “江湖门派,没有野心,还练什么武?收什么弟子?白家占据一方,手握商号人脉,与数家镖局交好,却只安居于此,做些开馆授徒的无聊买卖。唐门来势汹汹,峨嵋根底深厚,你真当他们能放着这片大好基业不来咬上两口么?”白天雄哼了一声,道,“老三软弱无能却被吹做和善可亲,这江湖中,和善可亲能抵得住刀剑暗器么?”
  他似乎觉得自己已说得太多,他沉沉吁了口气,道:“好了,废话少说。南宫星说的对,今后江湖上的说法,只取决于今日这里谁会赢,所谓的真相,并没有多少人会关心。”
  “这种想法,是穆紫裳教你的么?”南宫星微微一笑,道。
  白天雄眉心微皱,道:“我是师父,自然,是我教她的。”
  南宫星走到白若云身前,笑道:“白二伯,是到动手的时候了吧?若云兄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妨以大欺小,来会会我如何?”
  白天雄淡淡道:“有四大剑奴,我为何要亲自动手?”
  南宫星讥诮道:“你自忖武功在白家技冠群雄,这么多年苦苦压抑,就没有想验证一下的打算么?”
  他语调一转,正色道:“这暮剑阁中,的确只有你和白若麟最像武者,我先下要向你讨教,你莫非不敢应战么?”
  白天雄霍然起身,腰背霎时如标枪般挺直。
  他抬起手,从袖中解下一对阴阳透骨钉,缓缓放在桌上,又把背后那把装饰朴素的古剑仔细绑紧,跟着他迈前两步,拔出腰间三尺青锋,朗声道:“四大剑奴何在!”
  四位剑奴闪身入内,呛的一声齐齐拔剑在手。
  雍素锦斜错一步避开锋芒所指,崔碧春却二话不说握紧碧痕,横栏在剑奴与南宫星之间。
  “我知道你很想杀了我。”白天雄再踏两步,沉声道,“但你即使杀了我,也救不下他们。”
  南宫星调匀内息,平伸右掌,道:“至少,你什么也得不到。”
  “没关系。”白天雄淡淡道,“我还有儿子。我若活着,兴许会杀了他,但我既然死了,那他也比没有要好。”
  “你的夫人呢?你也情愿她守寡么?”南宫星盯着白天雄双目,故意做出了一个轻浮的笑容。
  知道此时他二人其实已经在相斗之中,白若云屏息后退几步,斜目看向四大剑奴毫无波澜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守寡。”白天雄的唇角泛起了一丝奇妙的笑意,“她连福伯那样的老头,都能勾引。”
  南宫星叹了口气。
  高手相争,这举动实在有些多余。
  可他不得不叹。他从白天雄的身上,竟然找不到一点软肋。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握不要白天雄的命取胜。
  而白天雄根本没打算去找南宫星的破绽,这一口叹息,对他已然足够。
  青锋如电,直逼南宫星喉头,寒芒疾吐,伸缩犹如蛇信。
  情丝缠绵手更精于锁脉擒拿,与兵刃交锋,自然还是大搜魂手更加高效。南宫星双臂一错,身形一滑,虚捏长剑同时,一招孤烟掌印往白天雄胸口。
  托那位武曲的福,天道中人对南宫星的武功来历想必大都已有了解,白天雄也不例外,他长剑回转,身法展开,并不去格挡招架,而是一边躲避,一边反刺南宫星肋下。
  暮剑阁建立之初创下的夕云三十六式在整个武林之中只能勉强够的上一流之末,而此刻白天雄掌中长剑,用的却是另一门完全没人认识的剑法,迅捷狠辣,一招一式实用无比,远不是花哨的夕云三十六式可比。
  南宫星连挡数招,观察一番,笑道:“有趣,你这暮剑阁的宗师,用的难道是你那疯儿子创下的武功?”
  白天雄三剑扫过,撩破南宫星半幅衣袖,冷冷道:“那时他还没疯。”
  “可有人却从一开始就疯了。”南宫星斥骂一声,旋身掠过横斩寒光,人在空中内息转阴为阳,拳如霹雳轰然砸下。
  白天雄横剑臂前,沉声一喝,合双手之力运足真气挡下。
  邦的一声闷响,白天雄身形一晃,连退数步。南宫星也一个踉跄,拳头竟被震得有些发麻。
  虽说白天雄吃亏更甚,但内功深厚显然也不可小觑。
  白天雄长剑一甩,口气颇为艳羡,道:“如意楼有你这等人才,真是不小的福分。”
  “可惜我若生在你们白家,保不准也已成了疯子。”南宫星讥刺一句,猱身而上。
  “不会。你这种人,就算强奸十七八个姑娘,也不会逼疯自己。”白天雄反击一句,又退了几步,突然脚下一转,喝道,“出手!”
  四大剑奴原本指向白若云的剑尖顿时变向,四人犹如一体,同时错步横移,四道寒光好似惊龙出渊,直取南宫星周身要害。
  而白天雄剑在人前飞身刺出,目标却已换成了丈余之外的白若云!
  崔碧春心思略显木讷,剑奴一动,她便即刻出手去帮南宫星,将白若云和白若松一起亮在人前。
  可雍素锦的反应却绝对不慢,她抬臂一摘取钗在手,闪身一晃已到白若云身畔,那秀美小脚电光火石般一踢,便把白若云蹬开数尺。
  她也不敢硬接白天雄一剑,借着一踢之力,自己也后纵而出,反手打出数点寒星,兜头往白天雄射去。
  白天雄长剑一圈回护周身,将暗器尽数打落,才发觉不过是几颗发饰上拆下的珠子,若不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境界,打在身上也就是一痛罢了。
  这等戏耍,他也不着恼,剑锋一荡足尖急点,仍往白若云那边追刺而去。
  白若云虽然不惧,但实力相差甚远,平日喂招能走上几十合,如今杀机毕露,怕是十招也难撑过。
  这时外窗喀拉一响,一声娇叱同时扬起,“四大剑奴听令!立即住手,不得参战!”
  白天雄剑势不停,只当又是什么缓兵之计。
  不料他刚一剑磕开白若云门户,剑芒暴涨准备长驱直入时,背后劲风猎猎,一股雄浑真气赫然杀到,逼得他侧身斜纵,暂避落日神拳的撼天之威。
  难道四大剑奴竟真的停了手?
  白天雄错愕万分,脚下真气急催,连退数步,目光一扫,顿时心里一凉,额上晶光闪闪,瞬间便布满冷汗。
  他赶忙摸向背后,将那把古剑匆匆拔出,定睛细看,浑身顿时一紧,脚下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凝珠站在远端墙角,手中拿着一把样貌近似的古剑,只是剑鞘,却十分寻常,她盈盈一笑,道:“白二伯,你可是在找这把剑?”
  白天雄脸色铁青,口唇微颤,道:“穆紫袖……你果然还没死!你姐姐骗人的手段,可真是越发高明了。”
  凝珠微笑道:“不敢,名师出高徒罢了。你对姐姐的指点,她毕生难忘。”
  白若松一头雾水,左看右看,仍是满脸迷茫,喃喃道:“穆紫袖?这……这不是李秀儿么?”
  白若云沉声道:“不,她不是李秀儿,也不是穆紫袖,她是凝珠,我白若云的妻子。”
  南宫星笑道:“不错,这位是叫凝珠,由我如意楼保媒,定下与若云兄的终身大事。若松兄可莫要再认错才好。”
  他转头看向凝珠,笑容一敛,问道:“如此危险的差事,她竟交给了你?”
  “亲自出面,既容易惹来你们生疑,又容易不小心被人抓住,还要看着曾经无比敬爱的师父穷途末路,心中岂不难过。”凝珠淡淡道,“再说这本就是为救我的夫君,我冒险代劳一下,又有何妨。”
  白天雄缓缓后退,心念急转,恼恨道:“看来她这次回来,就已备好了要算计我,这等三番四次背弃信诺的阴险女子,也亏你们敢信。”
  南宫星踏上两步,朗声道:“信不信她,已与你无关。暮剑阁的事,白家的事,此后都已与你无关。”
  白天雄冷笑一声,道:“你这里不足十人,少了四大剑奴,就当真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了么?”
  他沉声喝道:“都进来!为暮剑阁清理门户!”
  转眼间,屋门和两侧窗户都被破开,练武场中那五六十人大半蜂拥而入,剩下的或捏着暗器,或张开强弓硬弩,一起瞄准屋内。
  南宫星眉心紧锁,心道这阵仗着实不可小觑,百年江湖,多少托大的高手最后就是死在弓矢围杀之下。
  他一沉手腕,握紧满把铜钱,暗暗斟酌大搜魂手的真气分配。
  凝珠到没显得如何慌张,她往白若云那边靠了一靠,将天下第一剑交给了他,跟着垂手暗暗一扯,也不知拽开了什么东西。
  一股异香陡然扑鼻而来,南宫星身负农皇珠,自然无所畏惧,缩鼻一嗅,像是女儿家的香粉撒了一地。
  白天雄却赶忙屏息后退,怒喝道:“穆紫袖!你在暗用什么手段。快!杀了他们!”
  杀入的众人纷纷拔出兵器,可窗外守着的那些却并没有动手,而是一个个露出了极为惶恐的表情,接着,暗器箭矢掉落之声此起彼伏,眨眼间,就都抽搐着倒了下去。
  屋内的人也只慢了一霎而已,他们闻到味道晚些,毒性也就发作的晚些。
  不过须臾,白天雄身边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一人而已。
  白天雄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道:“为何只有你一人没事?”
  那人抖得好似筛糠一样,牙关不住打架,勉强道:“弟子……弟子昨晚……昨晚着了凉,跑了一宿茅房……早晨的……饭菜……一口也没吃。”
  “穆紫裳……穆紫裳!你好辣的手段!”白天雄狠狠一剑砍在地上,他吃的是独灶,没有底毒在身,那股香味并无任何作用。
  但只剩下一个窜了整夜稀的弟子在旁,纵然四大剑奴不出手,他又如何敌得过南宫星和身边二女?
  “白二伯。”凝珠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替姐姐要了个人情,南宫公子绝不会杀你。你已经败了,到此为止吧。”
  白天雄面颊微微抽动,咬牙道:“你以为败了的只有我么?败了的……是整个暮剑阁!我若没能取下这个位子,白家商号十七万两流转现银,暮剑阁搜罗的神兵古剑,都将成为天道囊中之物!到时候,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还有人。”凝珠挽住白若云的手臂,微笑道,“祖上能创下的,我们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更好。只要我们还活着,任何事,就都有希望。”
  白天雄冷笑道:“哼,不过是靠上了如意楼这座大山,你真以为,那群狼会把暮剑阁放在眼里么?你们,不过是换了张嘴巴,就真以为不再是肥肉了么!”
  凝珠微微一笑,只道:“被人咬在嘴里,总好过被你吃进肚子。我没有多少雄才大略,我想的,不过是和若云一起活下去而已。”
  南宫星暗叹口气,他也没想到穆紫裳竟会把最后关头的重任交给妹妹,为了避嫌索性不再现身,而最后的布置,简直是把白天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想见,纵使没有他在,白若云手上握有天下第一剑,四大剑奴在场,白天雄依然不会讨到半分好去。
  这一战的结局,只怕从穆紫裳在湖林城外看到被风吹起的面纱下,妹妹那张熟悉的脸孔时,就已经注定。
  他抱了抱拳,正想开口劝白天雄就此离去,耳边却突然听到屋顶上传来异动,连忙提气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刷刷连着数声轻响,门口窗外顺次落下一团团燃着火的草球,顷刻之间浓烟滚滚涌入屋中。
  南宫星面色微变,大喝一声:“闭气!快!”
  屋顶上,随即传来了周三娘鬼哭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杀了你们……哈哈哈……你们都该死……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第九十六章、吉时

  白天雄靠近门边,浓烟滚滚首当其冲,他一见便知有毒,赶忙一口长气闭在胸中,怒道:“周三娘!你疯了么!你儿子还在这里!”
  屋顶上的凄厉笑声却没有丝毫停止,“哈哈哈,都死了吧,哈哈哈……死了多清静啊……”
  四大剑奴此时倒是应变极快,四人两两抢出,还不等白若云下令,就已将他和凝珠二人左右扶住,剑前人后呼啸一声穿窗而出,丝毫不惧地从毒烟烈火之中冲出。
  南宫星虽不畏毒,却也不愿在火场中久留,他先看雍素锦、崔碧春平安脱出,心中稍宽,滑步一托,把满面呆愣不知所措的白若松直接抛出窗外。
  先前并未中毒的那个弟子已在毒烟中倒下,外面的帮凶也都被烈焰吞噬,隔着门窗传来刺鼻的焦臭。
  南宫星回头看了一眼仍屏息呆立的白天雄,提气道:“白二伯,你打算与你这些门人,一同葬身于此么?”
  白天雄牙关紧咬,面颊不住抽搐,最终还是猛一顿足,双手护住头面从门前火光中飞身冲出。
  南宫星轻叹口气,保险起见,也从白天雄这一侧纵出,饶是他真气鼓荡护体,无奈这边火势强猛,还是被燎焦了眉毛头发。
  他还没落地,就听远远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就在那儿!”
  南宫星心中一震,赶忙腾身而起,目光急转。
  但屋顶上迅疾冲下的瘦高身影,却是直奔白天雄后心而去。
  白天雄一口浊气尚未吐净,忽觉背后细细破风之声大作,赶忙向前一扑,勉强躲开十余根淬毒金针,反手一剑,架开周三娘毒蛇般刺来的三尺青锋。
  他武功比周三娘高出一截,立足一定,便再无可乘之机,刷刷两招,就已用白若麟创出的奇诡剑法刺中周三娘手腕,点落了她掌中兵器。
  周三娘却仍不肯退,怪笑一声猛扑上来,双眼赤红几欲滴血,说是状若疯虎,只怕连疯虎爷要说声不敢当。
  白天雄怒上心头,剑光一抖指住周三娘胸膛,欲逼她知难而退。
  不曾想周三娘竟将锋锐长剑视若无物,双足点地不仅不退,反而猛蹬前冲,噗的一声长剑透胸而过同时,她那一双鬼爪般的枯瘦手掌,也死死抓住了白天雄的双肩,嘶嚎道:“我要你给天英陪葬!”
  说着,她运足周身全部真气,一捏一扯,竟要拽着白天雄一同飞进火场,在毒烟中同归于尽!
  白天雄力贯剑招重心在前,被这大力一扯,当即脚下断根,被拉得腾空而起。
  他百忙之中气沉丹田,猛打一个千斤坠向下一顿,就听哧啦一声长响,他两幅衣袖齐肩断裂,被周三娘扯在手里,随她一起飞进了火堆之中。
  那当胸一剑本就已取了周三娘大半性命,她在火中摇摇晃晃站起,再也没了半分神智,双手捏着白天雄身上那两块布条,却以为是拽进了白天雄本人,凄厉笑道:“天英……我带他下去了,我这就带他下去了……你等我!哈哈哈哈……”
  “娘——!”从远处绕过这边的白若松恰好看到这一情景,惨叫一声便要冲去救人,白若云赶忙将他拦腰抱住。
  熊熊燃起的大火中,那刺耳啼笑戛然而止,白天雄惊魂未定后退数步,猛然想起什么一样怒吼一声:“穆紫裳!”
  话音未落,他拧身飞纵,全力往先前那声提醒传来的方向追去。
  南宫星心念一动,急忙扭头叫来雍素锦,往那边一指,雍素锦心领神会,娇笑道:“放心,就是能躲开猎狗,也躲不开我!”说着素足连踏,倩影一晃,轻如飞燕越墙而过。
  南宫星匆匆交代两句,让崔碧春帮着收拾残局,自己也急忙往雍素锦背影那边赶去。
  他轻功比雍素锦略强一点,雍素锦又忙于寻找蛛丝马迹,不过两三个起落,就叫他从后方赶上。
  “白天雄应该追不到才对。穆紫裳可是早走了那么多。”南宫星皱眉道,“你先找白天雄的去向,免得他折回去再生波折。”
  雍素锦螓首半垂盯着前方每一处细微痕迹,一边疾奔,一边笑道:“依我看,穆紫裳好象是故意引他去追的。看选的这条路线,每隔数十丈,就有一处可以叫人远远望见的高点,这鱼饵里头,可连钩子尖儿都冒出来了。”
  南宫星心中一宽,苦笑道:“可惜就算亮出钩子,白天雄也一定会跳过去咬上一口。不然,他决不会甘心。”
  毕竟起步慢了片刻,循着痕迹找出山庄墙外,自然早不见了前面两人踪影。不过他们穿行很急,留下的踪迹依旧不少,而且比起山庄内容易分辨得多,雍素锦的速度也渐渐提了上去。
  南宫星不敢扰她分心,便只是在旁专注留意着其他动静。
  没想到这一追,竟然翻过了大半个山头,越过几道沟壑,到了隔邻峰上。
  这边并不适合藏身,山崖陡峭崎岖,树木越高越稀,往顶上攀去,除了采药山民,恐怕不会有什么人迹。
  看痕迹找的越来越省力,有几处足印连自己也分辨得出,南宫星心中稍松,道:“也不知穆紫裳把白天雄引到这么远的地方又有什么图谋。”
  “鬼知道。”雍素锦哼了一声,道,“那女人的脑袋里能装下半个江湖,我才不猜。最好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一起掉下断崖,摔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大欢喜。”
  “穆紫裳叛出天道,又连着坏了天道的事,那边必定容不下她。说实话,此人护妹心切,如意楼若能通过暮剑阁将她受归己用,即便问不出什么天道的情报,也是助益非凡。”南宫星轻声自语般道。
  雍素锦哧的一笑,道:“她脑子那么灵光,肯定早料到了。要不说什么也不肯见你呢。”
  “可我偏要见她一面。”南宫星笑道,“这可就全指望你了。”
  “放心放心,这次绝追不丢她,到时候能不能拿住,就全凭你的本事了。”雍素锦似乎想到了什么,咯咯笑道,“不过我觉着吧,你嘴上八成说不过她,干脆抓了去弄到床上,那时候你办法多,直接弄服帖了还比较可能。”
  “她受过巨创,又心高气傲,你可莫在她面前开这玩笑。”南宫星连忙叮嘱道。
  雍素锦颇没诚意的哦哦应了两声,眼前一片硬石坡上,踪迹又难找了许多,她不得不矮身蹲下,寸寸用目光犁过。
  这时,就听远处山梁之后,陡然传来一声冲天长啸,中气十足怒意满腔,包含悲愤不甘,却又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无可奈何。
  “是白天雄!在那边!”南宫星双眼一亮,一拉雍素锦绵软手掌,提气展开身法,往那个方向急忙赶去。
  不料越过那道山梁之后,前行不远,眼前就出现了一道断崖,一眼望下头晕目眩。
  而断崖对面十余丈外,矗立着更高峰的崖壁,上面立足之处比这边又高出数丈,因是背阴,上面长满青苔滑不留手,纵然是轻功好到昔年凌绝世般天下闻名的程度,也绝不可能跃上对面。
  那边崖顶上,当真是能应得上看得见摸不着这句。
  而穆紫裳,就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根收上去的绳索,面无表情。
  南宫星仰望着穆紫裳娇小到仿佛会被山风吹下断崖的身影,杨声道:“白天雄呢?”
  穆紫裳道:“他走了。我知道你很想见我,恰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才多等了你一会儿。”
  “可我要是追不来呢?”
  “要连追到这里的本事都没有,我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穆紫裳指了指南宫星立足之处往峰顶去的陡坡,“你来了,起码省了我一趟送信的功夫。白天武在那边山洞里躺着,你可记得把他带回去。”
  南宫星向雍素锦使了个眼色,雍素锦点了点头,闪身往那边过去。
  “你怎么说动他走的?”南宫星看了一眼往山下走的方向,并没见到白天雄的身影,多半已经去得远了。
  “他留在这里死路一条。下山另谋他处,起码还有一丝希望。”
  南宫星冷笑道:“真的有么?”
  穆紫裳淡淡道:“我让他觉得有,这就够了。至少,他不会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如意楼杀人,应该还算痛快吧。”
  “你现在等到我了,想说什么,不妨开口吧。”南宫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不要主动出击。
  “我不想再为任何人效命。我犯下的错,我自会设法补偿。你不必指望我会和血钗一样向你低头。”穆紫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妹妹也很聪敏,只是欠些磨练,如意楼若是有兴趣,不妨好好扶持暮剑阁,她未来能做到的,兴许比我更好。毕竟,她和我不同,仁心未泯。”
  南宫星苦笑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没有。”穆紫裳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将来某天情势有变,我也只会做帮忙的人,而不是谁的部下。”
  南宫星拱手道:“那我便提前记下这笔了。”
  “我要说就只有这些。”穆紫裳退后两步,手中绳索轻巧甩了两圈,道,“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说,就在此说吧。此后如无大事,你我想必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
  南宫星苦笑道:“你上来就将我最想说的话堵了个严实,倒真让我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想问问天道的事么?”穆紫裳将绳头抛在地上,显然已有去意。
  “你肯说么?”
  穆紫裳微微一笑,道:“我肯不肯说,不取决于你么?”
  南宫星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沉声道:“你应该也算了解我不少,就算没了你,我该做的事也一样会做。我与兰儿成婚之后,令妹就是我的嫂嫂,亲人之间,我不愿掺杂太多算计。”
  “若都能如你,白家就不至于有此一劫。可惜……”眼中淡淡哀婉一闪而逝,穆紫裳话锋一转,道,“话先说在前头,天道这一系人马虽然我参与筹谋大半,但并未接触到上面更高一层的头目。我告诉你的这些,不过都是我的猜测,信与不信,该信多少,你自行判断。”
  “好,但说无妨。”南宫星心知此人的猜测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这预料之外的大礼,他当然要认真倾听笑纳。
  “整个蜀州已经遍布他们的势力,峨嵋只不过是自上而下,所以显得快些,暮剑阁斜刺杀出个你,不然如今也已落进他们手中。至于唐门,情况不会比白家更好。”穆紫裳淡淡道,“但天道的打算,绝不是谋求什么武林大业。”
  “哦?此话怎讲?”南宫星心中一凛,忙问。
  “昔年青龙会横行无忌,三百六十五处分舵高手如云,多少江湖门派闻风丧胆。我先前也以为,天道不过是个行事更加隐秘的青龙会。”穆紫裳的眼中划过一丝恐惧之色,“但他们不是。”
  最后这五个字,她说的非常慢,甚至有些刻意咬字的感觉,这之后,她略略静了片刻,才道:“你不必问我为何这么猜,我没有实证。但我感觉的到,江湖,不过是天道获取利益的地方。天道的幕后主使,恐怕从未想过要在武林称雄。”
  “你这么想,总会有个原因吧?”
  穆紫裳又是沉默片刻,缓缓道:“所有被天道所用的江湖人,武林门派,都不过是天道手中的刀剑。他不在乎刀剑崩刃甚至损坏,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
  “只不过是手段激烈罢了,最后恐怕还是想染指整个武林吧。”
  “即使真到了那一步,后面也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穆紫裳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至少在蜀州,天道一定在谋划什么更加隐秘的大事。清心老道与白天雄秘密会面的时候我也在场,峨嵋派由他率领大半弟子远走江湖办事,并不仅仅是为了洗净嫌疑。事实上,那根本是一道没头没尾的密令,清心老道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洗脱嫌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而我,后来才算猜到了这一步的目的。也是直到那时,我才发觉,天道的谋划,并不仅限于江湖之远。”
  “你的意思……是和朝廷有关?”南宫星面色微变,可心中不断转念,还是想不出蜀州有什么大事与此有关。
  “你是聪明人,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想必你就能明白。”穆紫裳仰头看了看天,道,“我朝自成国以来便尚武成风,各地名门正派和朝廷都多少有些牵扯,六位王侯对各自境内的武林势力也都多有拉拢,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不错。”
  “西南四州为镇南王所辖,镇南王膝下次子、四子均是病弱之体,手无缚鸡之力,三子愚钝,五子顽劣,唯有嫡长子文武双全,可堪大用。”
  南宫星略一皱眉,道:“这岂不是刚好?”
  “刚好?”穆紫裳冷笑道,“刚好成了弱点才对。今年年内,世子与名捕玉若嫣即将完婚,婚期之前,世子将巡视四州,除了解各地政务,体察州县民情之外,还要去各地的江湖门派做客。因日程所限,在一州界内,通常只能到访最大的武林势力。而蜀州,是他行程的最后一站。”
  南宫星在心里略一梳理,登时便是一惊,“峨嵋历史悠久,唐门根基深厚,这两者中,世子原本选谁都有可能。可若是清心道长远遁,掌门不在,世子的落脚之处,便只剩下了唐门!”
  穆紫裳淡淡道:“不错,除掉这位世子,就等于除掉了镇南王府的未来。而如今,世子便正在唐门。我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相信很快就见分晓。”
  “在唐门向世子动手,岂不是将整个唐门都放在了朝廷对面,天道苦心渗透多年,竟会舍得?”
  穆紫裳哼了一声,道:“我方才就已说了,在天道看来,江湖武人不过是他刀剑,铸造的时间再长,费的精力再多,只要能杀了该杀之人,那就算废刀断剑,他也不会有多心疼。只是天道布局严密高手众多,寻常门派想废他的刀剑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次要不是有你和如意楼捣乱,我带着白天雄顺利得手,此时就算白家商号的银两一样被卷走,我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当成是应付的代价。”
  南宫星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谢穆姑娘的提醒,在下一定牢记在心,将来若有印证,必当感激不尽。”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穆紫裳看他一眼,道,“到时你该把它给谁,你心里清楚。”
  高高在上的朝廷,一贯是江湖门派考量的盲点,如意楼其实也不例外。调查天道诸多事项的时候,虽也把六扇门的范围划在其中,但重点还是在曾有江湖履历的武林高手身上。
  而如果穆紫裳的猜测能够印证,那对天道动向的预判无疑将会准确得多。
  “南宫少侠,就此别过。”穆紫裳无意再多说些什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告别,转身便走,转眼就消失在山风拂过的崖顶。
  南宫星怅然若失,一股挫败涌上心头,暗暗盘算一番,与穆紫裳最为接近的时刻,竟还是她假作春妮那晚恳谈。
  念及此处,便又想到穆紫裳骗人手段实在是高深莫测,刚才那一番话,是真心相告还是别有所图,竟一时也理不清了。
  这时远远雍素锦叫道:“说完了么?说完了就快过来,这直挺挺一个大木板似的男人,我可不扛。”
  白天武的事上,穆紫裳的确并未撒谎,他脉象极弱气息近乎消失,整个人因毒性挺如僵尸,被心思粗糙的打手错当已死埋进坑中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回断霞峰前,南宫星在心里做了不知多少打算,没想到,一个倒戈的穆紫裳,就让一切事端轻而易举的彻底终结。
  他略感怅然的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崖顶,背稳了未来岳丈,顺着来路往回摸了过去。
  等到庄中,已是日吞竿影的正午时分,诸多杂事,都已平定下来。
  毒烟肆虐,门中弟子不敢贸然救火,庄子中央演武厅所在的一列大屋,尽被烧为平地,所幸四周空旷,火势没有蔓延。
  一片断壁残垣中,白若松在白若云和凝珠的帮助下勉强捡出几块可辨遗骨,再多的,就都混在那数十具被毒死的尸体之中,焦黑一片,再也难分彼此。
  白天雄门下残余弟子与白若云下山后新入门的弟子皆被遣散下山,一个不留。白天雄的子女则完全反转,被除名的白若麟堂堂正正重归门第,而商号那些本已各司其职的兄弟姐妹,却都被白若云发去信函,要求驱离,商号一脉原本的龙头嫡系即可重掌大权。
  与朝廷相关的命案,白若云专门遣人快马加鞭,送信去说明情况,至于信与不信,只能取决于背后的力量纠葛。正如这江湖上的许多事情一样,真相,不过是看最后那张管用的嘴,站在哪边而已。
  白天武虽被救回,但此次当真是元气大伤,之后必定与废人无异。于是当晚,在白景洪的主持下,白若云正式接过了暮剑阁阁主之位,天下第一剑,也交由他妥善保管。
  一番风波,百废待兴,可以预见,即便有凝珠帮忙,白若云之后恐怕也要有漫长的一段时间忙碌不休。
  之后两日,南宫星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穆紫裳最后那一番猜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然,便将前后详情写成一封密函,交给崔碧春,让她接上崔冰,直接送往如意楼总舵。
  唯恐雍素锦惹出什么事端,唐门那边的可能危机,他暂且选择隐瞒下来,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不顾自身死活,飞一样窜往唐家堡,保护玉若嫣的安危去了。
  不过她心思机敏,多少察觉出哪里不对,一时间想不出来,便只是催促南宫星赶快下山离开。
  南宫星帮足了三天的忙,看白若松将父母合葬一处,觉得诸事已定,便也打算告辞,往唐门那边赶去。
  顺便禀告他娘,择日过来提亲,将三煤六聘走全,迎娶白若兰回家。
  可没想到,这一次,他却并没走成。
  白若云母亲出面,直接将三日后的良辰吉日,选做了他们三对男女的婚期。
  宋秀涟父母早亡,所以才被家中镖局送往峨嵋山拜师,凝珠也并无长辈可等,唯一算是缺席的,便仅有南宫星的母亲。
  而白家长辈的意思却异常的统一,皆称繁文缛节不必在意,武林中人自该有武林中人的样子,好似他们此前那些大户规矩尽是狗屁一般。依他们的想法,在白家先算出嫁,将来白若兰到南宫家,若需补办还可再议。
  南宫星心知这背后必定有凝珠推波助澜,她与宋秀涟两人都是幌子,为的不过是早早把白若兰的名分定下,明里暗里放出消息,如意楼楼主亲传弟子迎娶了白家新阁主的妹妹,在这多事之秋,绝对可以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屏障。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虽然并不太好,但能就此遂愿,南宫星倒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反正怎样都是她,早娶晚娶,隆重简单,又有什么关系。
  依着这边的规矩,新嫁娘成亲前日不能叫旁人看到,三位女子便早早搬进了孙秀怡当初入住的院落。虽无宾客,但四大剑奴还是奉命守在周遭,不敢怠慢。
  饶是如此,南宫星仍觉得不太放心,索性又把雍素锦派去做了伴嫁,照料不照料的,起码先防着再闹出新娘子不翼而飞的事端来。
  又过了一日,崔冰回到暮剑阁,她不肯跟姐姐去总舵等着,在分舵等了几天不见南宫星过来,还当又出了什么事,便急匆匆上来打探。
  这些天南宫星奔波忙碌,恰好一直颇觉憋闷,雍素锦陪着白若兰住进那边,有凝珠宋秀涟左右隔邻,也着实不便。崔冰这一来,简直正中下怀,当晚就叫他留在房中,翻云覆雨直至五鼓鸡啼。让她软绵绵躺在床上,一直睡到日近西山才缓过劲儿来。
  三桩喜事同时将近,白家上下总算又添了几分喜色。
  白若萍细心照料之下,白天武的病情大有起色,勉强坐起身来,总算能含糊不清的说几句话,问过家中大小事宜后,他颇为伤感的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上双眼,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那晚入睡之前,白夫人分明听到他喃喃将一句话反复说了好久。
  “二哥……你这是何苦……”
  白天雄当然已听不到这句。
  他从断霞峰上下来之后,就一直在逃。
  躲天道,躲如意楼,甚至,想要躲开他自己。
  只是他胯下的马再快,耳边的风声再急,这世上永远也逃不开的,便是他自己。
  穆紫裳告诉他,如意楼的银芙蓉给了赵敬。还告诉了他赵敬有个相恋多年的情人叫春红。
  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夜他算计的恰到好处的一掌,想起了如意楼此前的种种传言。
  但他并不觉得恐惧,死亡对他来说,已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他突然很想知道,天道和如意楼哪边会先找到他,杀他的人会是谁,那人的武功高不高,手里的刀剑快不快。
  他下马,冲进臭烘烘的赌场,拿出了剩下的所有银子。
  他只想痛痛快快的输一场。
  可他离开的时候,手里的银子反而变成了五百两的银票。
  他狂笑,上马,冲进了这个小镇唯一的妓馆。
  他要了最好的饭菜,最烈的酒和四个最标致的花娘。
  饭菜吃进嘴里,尝不到一点味道,一口酒灌下,就连舌根都在发苦。他红着眼站起来,一口气剥光了四只白羊,用手指狠狠的挖着她们娇嫩湿润的阴户。
  他却硬不起来。
  上个月还能把他小妾折腾到要死要活的那根老二,如今软的就像霜打的黄瓜。
  花娘为了银子使出了浑身解数,柔软的嘴唇不停地撩拨他周身痒处,有一个的舌尖,甚至钻进了他的后面。
  但他硬不起来。
  那里就像抽掉了骨头的蛇,软软的垂着头,上面沾满了女人的口水,亮的刺眼。
  赶走了四个花娘,他拿起酒坛,将一坛烈酒缓缓倒在自己赤裸的身上,跟着,他倒在地上,就那么睁着眼,盯着陈旧的房梁,一夜未眠。
  离开妓馆的时候,他把五百两银票和马全部留在了那里。
  他给自己剩下的,只有一把剑。
  三尺六寸长,精钢打造的寻常长剑。
  他当掉了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最粗糙的面料,找了一块磨石,将剑磨得锋利无比。
  就像每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样。
  他决定去龙江,沿河而下,如果到了东海之滨他还没死,那他就重新来过。
  他可以不做白天雄,只要他还是他自己。
  对着路边水坑里映出的那张憔悴容颜,他逼着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他叹了口气,站起,缓缓挺直已经弯曲了数日的脊梁。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正很和气的看着他。
  即使并非女子,白天雄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仿佛含着初春暖风,足以吹化少女柔软的心房。
  他当然不会只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他还看到了那个长长的包袱。
  他能感觉到,那是一件兵器。
  他只希望,那莫要是一把剑。
  “阁下可是白天雄?”那男人彬彬有礼的开口,眼中的笑意依然温柔。
  一霎间,白天雄竟然有了一种自己变成了十三四岁小姑娘的错觉,而且,衣不蔽体。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跟着,才为了振作气势一样提气道:“不错,是我。”
  那男人笑了笑,用颇为诚恳的口气说:“抱歉。我是来杀你的。”
  “江湖上从来都是你杀我我杀你,”白天雄缓缓拔出长剑,冷冷道,“有什么好道歉的。”
  那男人的眼神漾起了一丝怀念,“当年我杀孽太重,煞气入骨,一生挚爱也为此所累。如今我重出江湖,再开血戒,总要对她在天之灵说声抱歉。”
  “重出江湖?”白天雄冷哼一声,道,“是如意楼派你来的吧?”
  “算是吧。天道既已毁约,我们这些老骨头,自然也该从坟里爬出来,给还在这世上挣扎的兄弟姐妹帮把手。”那男人微笑道,“不过我只是顺路,恰好能在这边碰到你,就稍微等了一下。以你的功夫,还不够格让我专门跑一趟。”
  “好大的口气。”白天雄盯着他背后的包袱,背上其实已有冷汗流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背上包袱里可是把剑?”
  “不错。”
  “莫非是把缠皮长柄,狼头护手的奇形长剑?”
  “不错。”
  “你……难道姓冷?”
  那男人讥诮一笑,抬手取下包袱,揭开布皮,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呵……呵呵……哈哈哈哈,如意楼倒真瞧得起我白天雄!为了杀我,竟用上了血狼冷星寒!”白天雄狂笑后退,可声音凄厉,恍若鬼泣。
  “我已说了,只是顺路。你若不走这条道,自然会有别人找你。”冷星寒缓缓抬手,握住了狼颈一样的剑柄,锋刃划过吞口,好似獠牙厮磨,“你还有什么遗言,不妨一讲。”
  明知此时气势一弱,就更无胜机,白天雄却不由自主道:“我对此前的所作所为,绝不后悔。”
  “如有人问,我会替你转达。”冷星寒呛的一声拔剑在手,那寒光闪闪的剑锋薄如蝉翼,红芒半透,如遭血沁,“出手吧。”
  话音刚落,白天雄身躯一震,只觉无边杀气扑面而来,竟让他连吐息都为之一滞。
  死这个字,从未如此清晰地印在过他的脑海。
  他后退半步,旋即硬撑着站住。
  他知道,自己本就已没有退路。
  长吸口气,他微微发颤的右手,终于勉强稳定下来。
  可出手,就意味着死。
  血狼冷星寒本就是当年狼魂中最有名的那个,生平大小数百战,手下几无活口,得以全身而退的,不过仅有谢烟雨一人而已。
  白天雄很清楚,自己的剑法在谢烟雨手下,绝走不出十招。
  但他已别无选择。
  随着一声困兽般的长啸,白天雄纵身前冲,掌中剑光交织成网,直扑冷星寒头面。
  他没有准备任何变招,也没有留下任何后手,全心全力,只此一击。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招的机会。
  然后,他看到了冷星寒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然后,他看到了漫天血一样的剑光。
  他没有感到多少痛苦,只感到了一瞬间的凉意,接着,他就化作了数十块,散落在冷星寒身后的地上。
  地面,霎时被染红了一片。
  同一时间,白家院落的地,也铺满了红色。
  只不过,那是无数高高挑起的灯笼播撒下的喜庆。
  山庄上下张灯结彩,等着迎接次日的三场婚事。
  断霞峰外的事,他们已无暇关心。
  毕竟,吉时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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