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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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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爱清孝,却说不出口。他恨那个人,却根本不敢面对。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竭力压抑精心伪装,精神已崩到极限,感觉自己快要疯掉。
  终于能在这一刻,让内心的焦躁狂乱伴随着痛快淋漓的鞭打倾泻而出。
  疼痛竟象沉入海底的船锚,让他飘荡的心最终固定。
  他翻滚着,嘶喊着,多少深埋在心中的话语都冲口而出。但究竟说的是什么,他已无暇顾及。
  此刻不需要思想,只需要感受。
  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官刺激中,任由疼痛如浪涛般淹没过自己的身体。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密集,他的体温却在逐渐升高,情绪越来越亢奋,发出的呻吟也不知在何时转变了性质。
  痛,比爱更强烈,比死更诱惑。
  就在这极致的疼痛之中,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
  是的,他没有看错,下身已经高高地支起了帐篷。
  清孝停下了鞭打,错愕地道:“小羽……”
  当着清孝的面,他只觉羞愤欲死,低声道了句:“对不起……”连爬带滚地冲到浴室里,反手锁上门,迅速除掉衣裤。只见□早已高高挺立,坚硬如铁。
  他心下冰凉,失神地呆坐在地。对面的穿衣镜里正映照出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镜子中的人有着苍白的面容,黑发被泪水和汗水浸透,凌乱不堪地紧贴着面颊。背上、腿上一道道隆起的红痕纵横交错,□却可耻地起了反应!
  “……我怀疑是我的身体已经变了。大概真要人抽上几鞭子,才硬得起来。”
  那本来是安慰清孝的话,没想到正好切中部分事实!
  三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人给他留下的印记,原本并不是只有脖子上的伤痕和臀部的刺青。
  现在他还剩下什么呢?
  财富、尊严、才智、健康……
  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已被抽走,他怔怔地盯着镜中那具被人强行改造的肉体,心如死灰。
  死亡。那压抑在心底的最隐秘的渴望,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都说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但足以终结一切的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诱惑?正像最快乐的时候会流下泪水,最幸福的时候会渴望死去,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沉埋着对死亡的渴求。
  求生本能和死亡冲动,共同构筑起人类心灵底层两种最重要的支柱。前者促使人类在最绝望的关头激发出极强烈的战意和求生欲,后者则让我们在面对不堪承受的重负时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羽慢慢站起身来,从洗脸池上方的壁柜里拿出剃刀,意外地发现剃刀里并没有刀片。这时他拿剃刀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他震惊地看到了清孝的身影,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手里的剃刀。
  “浴室里的门我做过手脚。事实上,这里的所有门都是不能完全反锁的。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清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他的心里也满溢着愤怒和悲伤,起码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来。
  这样的清孝让羽感觉局促,他不知如何来面对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男子。
  “清孝……”他嗫嚅着道,低下了头。
  清孝的面容也同样没有任何表情。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管软膏,淡淡地道:“这是治外伤的药膏。你要我在这里抹,还是去卧室?”
  *****************************
  当清凉的药膏抹上他似被火焚的伤处,他浑身都震了一震。过去的黑暗记忆不可遏止地浮上心头。
  “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么?”耳旁传来清孝有些冷漠的声音,提醒他什么是现实。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随即陡然想起这是清孝最讨厌听到的词语之一。
  然而清孝并没有发作,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为他抹上药膏,然后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翻身起来,仍然不敢抬头看清孝,伸手去拿衣服。
  “不用了,你身上有伤。再说,你现在并不习惯穿衣服,是么?”虽然是个语句,语气却相当肯定。
  羽没有说话。他并不喜欢□,但的确不习惯衣物纤维刺激身体的感受。长时间的赤身露体也让他有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穿衣服。但他知道清孝不喜欢,所以每次一见清孝就会下意识地检查自己是否穿戴整齐。
  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就火烧火燎的羞窘不堪,他只恨不能有一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但清孝显然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他的。他直觉地知道今天自己已经把清孝逼到了底线,后果如何实非他所能预料。他拿了一本旧杂志垫在椅子上,免得家具被自己沾血的身体弄脏,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清孝的唇边勾起一抹算不上微笑的笑容:“为什么坐那么远,过来。”
  他老老实实地把椅子往清孝那里挪了挪。
  清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坐这里。”
  他怔住,口齿欲动,但清孝已经抢先说话:“你是不是又要说你□、你下贱、你不配?”
  看着他惨然变色的面容,清孝微微苦笑了一下,道:“这是你刚才……说的。虽然我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你总算能把真心话说出来,也算是好事。过来吧,坐到我的腿上来。比起皮带,我更想用手来抚摸你的身体。”
  *****************
  他最终还是听话地依偎过来,坐到了清孝腿上。□的臀部直接接触着清孝的大腿,但两人都完全没有任何□的意味。
  清孝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轻轻地为他整理凌乱的头发,道:“为什么要那样说自己?我都说我不在乎的,那不是你的错。”
  羽本不欲多说,但还是开口,低声道:“谁的错有什么关系?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勉强苟活下去,实在累己累人。清孝……你,你这样多事,会让自己很辛苦。”
  清孝面色微变,手停顿了一下,落到了羽的肩上。“多事?或许吧。但做了这么多之后,怎么还停得下来?”他勉强笑了一笑,道,“现在放弃,我岂不是很亏?”
  羽凝视着他,也跟着挤出一丝笑容,道:“现在不收手,以后赔得更惨。好多赌徒就是这样输到血本无归的。”
  清孝沉默着,手沿着羽的肩轻轻滑下,慢慢地道:“那是我命中注定没财运,我不怨。”
  他呼出一口气,转变了话题,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把自己看得那么低贱?身体的那些反应……”
  他顿了顿,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是很自然的。看看时间长了,能不能改过来吧。”
  他是学医的,自然也知道这话是何等缺乏说服力,想了想,又道:“只要你自己能够接受,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不管肉体能不能完全恢复,只要你的心是自由的,那也不算什么。”
  “心是自由的……”羽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自清孝的心底升起。他深深痛恨自己的笨嘴笨舌,却又不能不继续空洞的说服工作,内心益发焦躁,不自禁地便带了些怨气:“好吧,我知道以你的经历,的确很难面对别人的眼光,也很难接受现在的自己。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呢?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居然就这样去自杀?”
  羽眼里闪过一丝愧色,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想说服你,放手吧,这样我们都解脱了……”
  清孝大怒,喝道:“放屁!”他今日一忍再忍,也实在到了极限。此时含愤发作,真是地板都要震得抖三抖。羽顿时被吓呆,半天不敢言语。
  清孝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按耐住起伏的情绪,道:“你现在精神不正……”
  想了想,改口道:“我现在不跟你计较。”
  他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你那意思,是不是觉得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
  羽立即道:“当然不是!”
  清孝道:“那你就该乖乖听我的,让我来说服你,怎么总是想着要说服我?真是改不了的……总之你现在听我说。”
  羽果然乖乖地应了一声,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清孝凝视着他,忽然有些失落,道:“其实,你那不讲理的样子也很可爱的,凡事总要别人听你的……我也是个性很强的人了,这辈子还真没对谁低过头,包括我老子,但就是拿你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命该如此。遇到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你了,你……还有西蒙。”
  羽敏感地抬起头,道:“西蒙?他是?”
  清孝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伤感,有些骄傲,道:“他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很倔强的一个人。你……有点像他……”
  清孝凝视着他,忽然有些失落,道:“其实,你那不讲理的样子也很可爱的,凡事总要别人听你的……我也是个性很强的人了,这辈子还真没对谁低过头,包括我老子,但就是拿你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命该如此。遇到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你了,你……还有西蒙。”
  羽敏感地抬起头,道:“西蒙?他是?”
  清孝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伤感,有些骄傲,道:“他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很倔强的一个人。你……有点像他……”
  他缓缓抚摸着羽苍白如玉的肩头,动作已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低声道:“不过他没你好看,鼻翼两侧有好些雀斑。真的呢,过了那么久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模样,真是不可思议……”
  羽怔怔地道:“你说我很像他?”
  清孝想了想道:“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很像吧。他很不起眼,个子小小的,扔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他也没你聪明,成绩虽然不错,但那是努力到你都觉得他成绩不好没道理的结果。”
  象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得意地笑起来:“我每天只需要看半小时书,考试成绩就能强过他。不过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通常都会让让他,所以平时就不看书了。”
  “他不大喜欢说话,总是独来独往,自尊心很强。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和你很像的。”
  清孝侧过头盯着羽,道:“就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嘴唇紧紧闭起,眼皮低垂,一副冷冷拒绝外界的样子,和你非常相象。”
  羽低声道:“这样啊。”他垂着头,看不见他的眉目,只能看见他太阳穴附近那根淡蓝色血管在轻轻地跳动,显得异常纤细。
  清孝出神地盯着他,道:“你知道么?我的家庭背景很复杂,出身在美洲一个小有名气的黑道世家真田组。我老爸的那个时代,做黑道生意比现在明目张胆得多,黑道人物的气焰都很盛,走路都是横着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黑社会似的。”
  “我七岁以前,基本都是和妈妈住在一起,老爸很少回来,不是在忙着抢地盘,就是在躲避警方的通缉。妈很担心他。她是个基督教徒,很善良的女人,不喜欢老爸干的那些事情。可她实在很爱老爸,又阻止不了他,没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老爸祈祷,剩下的时间就用来教育我不要走老爸的路……”
  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端倪,道:“你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清孝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那一年我老妈死了,死于帮派仇杀。”
  羽一怔,道:“对不起。”
  清孝沉默片刻,道:“这又不关你的事,是被我老爸连累了吧。但老爸不那么认为,他觉得是他当时力量太弱小,保护不了老妈的缘故。不过老爸从此就常常回家,亲自养我教我,帮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伯父打理了。他告诉我,力量才是一切,有了力量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
  他吁了一口气,有些茫然地道:“所以我从小就是在两种观念下长大的。本来我都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路,但现在才觉得,有时候,老爸说的未尝不是真理。”
  羽默默地握住了清孝的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清孝,但也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支持。
  清孝勉强笑了笑,道:“现在都这样,你可以想象,对于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来说,头脑会有多么混乱。有时候觉得老妈就是被老爸害死的,充满叛逆,有时候又觉得老爸说得在理,心要狠,手要辣,要把对手全部压制得死死的,这样老妈就不会死,所以拼命练功夫,决心做一个老爸眼里的出色人物,永远不被别人击败。”
  他笑容有些发苦,淡淡地道:“我那时也只有老爸这一个亲人了,他那么疼我,我很珍惜。”
  羽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他的叙述所吸引,低声道:“我明白。”
  清孝叹息道:“所以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已经是学校有名的霸王。别人都知道我是黑社会的儿子,没一个不对我又恨又怕的,当面点头哈腰,背地里指指点点,我恨他们。他们越这样,我就越欺负他们。我那时真是个很让老师头疼的小孩,不过老爸倒是很为我骄傲。”
  他苦笑道:“可是老妈的那些教导和她的死,始终在我心头不能磨灭。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你,心里隐隐约约知道什么是对的,可是既没法让别人接受我,也没法面对自己。心里越矛盾越焦躁,就越是拿别人出气,因为他们歧视我是黑社会的儿子。当然,这只能让别人把我越推越远……直到我遇到西蒙。”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声音也开始放缓:“我向人收保护费,就他一个不肯的。我说出的话从来没人敢违抗,除了他。嘿,就那样瘦瘦小小的个子,但不管怎么欺负他,他认为不对的事情还就是不肯做……”
  发觉羽听得很入神的样子,清孝不禁道:“喂,你在想什么?”
  羽认真地道:“我在想,你是怎么欺负他的?”
  清孝面色微红,道:“也就是一些小孩子的把戏……可是他偏不肯屈服,还倒过来说服我……”
  羽追问道:“那结果呢?”
  清孝尴尬地一笑,道:“结果就是,我被他说服了……觉得老爸是不对的,我的那些想法也是不对的……”
  羽低下头,道:“他对你很有影响力啊?”
  清孝沉思了一阵子,道:“应该算是吧。我很感激他打开了我的一个心结,就是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才重要。”
  他抱住了羽,轻声道:“而你想想,你那么在乎世人的眼光,可他们是什么呢?不过是一群路人甲而已。而我呢?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啊,你怎么能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看不起你而自杀,却忽视了我的感受?”
  他凝视着羽的眼睛,慢慢地道:“难道对你来说,那些人对你的重要性竟然超过了我么?”
  羽嘴唇哆嗦了一下,低声道:“清孝……”
  清孝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郑重地吻了一下,道:“记住,你不是没人要,不是没人爱。有一个人爱你,胜过一切。”
  羽眼中慢慢浮现起一层水雾,将头埋到清孝的怀里,颤声道:“清孝……”
  清孝心中百感交集,过去的时光追上来,和现实汇聚在一起。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我们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也会一个人回去。但我们不是只有我们自己。总有一些人让我们牵挂,让我们宁愿付出一切也要让他们快乐。因为这牵挂,我们有更多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也有更多面对孤独的力量。”
  他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胸前的衣服似乎被打湿了。若干年前,他若是愿意拥抱那男孩,对方的反应大概也会是这样吧。那个唯一不曾嫌弃他的人,最后被他所嫌弃……
  他闭着眼睛,继续诉说:“这些,就是西蒙让我学会的……”
  说到这里,他倏然顿住,把一句涌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是他教会我爱……”
  羽伏在他胸前,渐渐停止了颤抖,低声道:“你说他只是你小时候的好朋友?”
  “是的。”
  羽沉默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那现在呢?”
  清孝道:“没有现在。”
  他只觉眼睛有些酸涩,慢慢地道:“他永远不会长大,因为他已经死了。”
  羽呆住,过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清孝没有做声。被勾起的思绪还在心头盘旋,一时不能平复。那些逝去的人,逝去的事,原以为早已忘记,却原来仍深藏在心底,从未离去。
  一种无法抑制的苦涩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侵蚀出一个个空空的洞,他只觉空虚,张臂用力抱住羽,抱得那么紧,让羽几乎喘不过气来。
  抓到实物的感觉真好。年轻柔韧的身体,有血有肉会说会笑,仍然在他怀抱中。
  他们这样拥抱了好久,清孝哑声道:“你以为我没有失去过吗?小羽,人生从来就不完美,何必奢求太多?珍惜你现在还有的东西吧,不要等失去了再来后悔!”
  他的声音喑哑而苍凉,有种说不出来的沉痛,羽微微一震,伸手抚平他打结的眉心,低声道:“我不是不想争取……只是,我只是觉得你配得上更好的。何况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这个身体……”
  他抬眼看着清孝,笑容有些发苦:“你会很辛苦……我实在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清孝强打起精神,道:“正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放弃就太不值得了。总之你以为不要乱想,觉得灰心了,就多想想我,想着我还在辛辛苦苦地找希望,你别再来打击我。”
  羽脸一红,道:“我不会了。”
  清孝面色一整,冷然道:“这不是什么请求,是命令。我以前就是太纵容你了,你听着,你以后要是再给我玩这种自残自杀的把戏,我饶不了你!”
  他那语气十分认真,一望而知绝非在开玩笑,羽不禁怔住,讶然道:“清孝?”
  清孝叹息道:“医学上有种理论,如果别人怎么看你,那么你就很容易变成别人期待的那种人。一个相貌平庸胆怯自卑的人,如果别人都当她是美女般恭维,她也很容易变得自信的。所以我想,如果我能一直把你当正常人来对待,那你想必也能逐步进入我的世界。”
  “一个相貌平庸胆怯自卑的人……”羽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清孝吐出一口长气,道:“可看样子不行。三年。那家伙给你留下的印记太深了,我现在让你独立思考做出选择,你只会胡思乱想,反而更没有安全感,一味胡来。所以,还是先回到BD□的生活方式吧,你跟着我的引导来做,那样会快很多。”
  他微微一笑,道:“这么一来,你也不用为你的身体发愁,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你并不是异类。嗯,虽然比较少数。”
  羽怔怔地听着,迟疑着道:“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的么?”
  清孝有些激动地道:“我自然不喜欢。在看到那个家伙怎么……”他倏然住了口,略带歉意地看着羽,见对方没有异常,才接下去道:“我自然不可能对□有好感。 好希望你能摆脱那种生活方式,彻底融入社会,我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你一直不肯走过来,那么只好我走过去牵你过来了。”
  他拨弄着羽的黑发,低声道:“我知道,其实你心底里也是很厌恶的,只是以你自己的力量没办法摆脱而已,是么?”
  羽不吭声,蓦地伏到清孝的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为什么天大的难题,这个男子总有办法轻描淡写地解决?
  清孝轻轻地拍打着他,象哄小孩子似的道:“别哭了,不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吗?你还哭什么?不过你要记住啊,我走过去只是为了牵你过来,最终的目的是要你融入这个社会,你可不能任性地赖在原地不起来啊?”
  泪水流得更急,本以为早已干涸的泪腺,原来还可以涌出泪水。
  清孝无奈地道:“好吧好吧,你要哭今天就哭个痛快。明天……明天就不行了啊。从明天开始,一切就要听我的了。”
  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深深感觉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本想再抚慰一下羽的,一时都没了力气,也没了言辞。他就这样看着那个伏在自己身前痛哭流涕的男子,想着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就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嘴唇紧紧闭起,眼皮低垂,一副冷冷拒绝外界的样子,和你非常相象。”
  其实不是这样的。眼前这个人,既不象西蒙,也不象自己记忆深处的羽。或者皮囊有一点点相似,但里面的内核已经被人偷走了。他很努力地寻找,拼了命去搜索,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
  如果不能找回来,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立即被抛开,拒绝去思考。
  他只是怔怔地盯着那个流泪的裸体男子,心中呼唤:“小羽,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了……”
  第七章 印记 完
TOP Posted: 02-05 21:47 #48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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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2017-03-18

  第八章 出轨
  曙色苍茫。
  城市仍未醒来。乳白色的晨雾流转不定,远近的房舍和眼前的道路都显得影影绰绰,暧昧不明。四周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露珠从花木上滴落的声响。
  羽全身穿着运动服,迎面吹来的晓风颇有几分寒意,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清孝锁上房门,回头正好瞧见他紧抱双臂取暖的身影。清孝拍拍他的肩,他顿时一抖。
  清孝心中叹了口气,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微笑道:“晨跑是不可缺少的。你的身体还需要进一步恢复,尤其需要多做户外运动。早上人也比较少,我陪你慢慢跑,不用多快的速度,就是走一圈也是好的。”
  羽低声道:“我明白。”
  清孝凝视着他,道:“但你害怕?”
  羽低着头,没有说话。
  清孝抬起他的下巴,道:“告诉我。把你的全部感受说给我听。”
  羽牙齿格格作响,想说什么,却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
  清孝等了一会儿,放缓了语气,道:“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的脸。对了,就是这样。这个时候你可以随意说出你心里的话,就像对着树洞说话一样。”
  羽闭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感受到那男子温暖的手触着他的下巴。
  他知道那男子是好意,他完全可以不加防备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对方,但总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似的,阻止他尽情表达。在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他曾经不止一次被迫吐露心事,因为他不能拥有自我和隐私,但却很少被允许表达自己的感受。他被告知,他的作用就是取悦于人,自我的感受是不重要的,也没人对此感兴趣。
  天长日久,从他的内心通往外部世界的那道门已经生锈,不管他如何想改变,也总是习惯性地紧紧封住,把所有的语句都锁在心中扑腾翻覆。
  清孝的声音变得严峻起来:“我说过,你必须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不能隐瞒。”
  是的,他不该隐瞒,只需要说出来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在头脑中搜索字句,正在想如何表达。突听“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起来。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出自己挨了一耳光。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黑暗中,那声音带着无可比拟的威严和冷酷,让他忍不住眼泛泪光。
  “说!”又是一记耳光。
  掌掴蕴含的羞辱意味远远大于身体伤害,尤其施与者是清孝。他抬手捂住脸,浑身都因屈辱而发抖。他讨厌挨打,讨厌这样毫无尊严地站在路旁被清孝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打耳光。
  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那掌掴声显得那么清晰,万一路上有人该怎么办?
  “你说不说?”那人再度冷冷地问道,手颇具威胁性地擦过他还在隐隐作痛的面颊。
  “是的,我怕!”他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不希望那只手再落到自己脸上。
  “怕什么?”
  “早上很冷!”
  “还有呢?”
  “很黑,有雾,看不清路,会觉得害怕。怕遇上人,不知他们会不会伤害我……”
  一旦说出口,后面的话就很流畅地涌出来,他自顾自地说下去,突觉身体一紧,已经被人紧紧地抱拥入怀。他顿时全身僵硬,舌头打结:“清……清清孝……”
  “好了,睁开眼睛吧,我在这里。”那人柔声低语。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清孝微笑的脸,轮廓分明的线条也因此变得柔和,眼神有嘉许有安慰。
  “清孝?”他迟疑着道。
  “现在我知道了,你害怕,因为环境不熟悉,也怕和人接触,是么?”
  “是的。”
  “可是我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多练习,你会为我做的,是么?”
  那双眼睛盯着他,沉静而温柔,他如被催眠,喃喃地道:“当然。”
  清孝微笑,捧起他的脸,低声道:“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前面跑。你只需要跟着我,看着我,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想,你做得到么?”
  他只觉晕眩,茫然地点头。意识似乎已经抽离,被卷集进缭绕的雾霭中,升腾入深邃发白的天空里。冥冥中似乎有谁在轻笑,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雾气仍然很浓,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意,但他已逐渐停止了颤抖。因为清孝在抱着他,那是他唯一能得到的温暖,也是他和这世间的唯一联系。
  “看着我,跟着我后面跑。不要去想风有多冷,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只需要看着我想着我就好。明白吗?”
  他顺从地点头:“好。”
  清孝放开了他。他陡然觉得冷,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却见清孝在前面跑了几步,回过头来冲他一笑,示意他跟上。
  他怔了怔,四周浓雾缭绕,朝他合围过来,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也不知隐藏了些什么。而清孝已经朝前跑去,虽然并不快,但身影似乎眨眼就要消失。
  他心中一惊,立即紧跟上去。
  雾很大。白茫茫的雾霭从他身边奔腾而过,仿佛融雪的春潮。平时那些熟悉的景物如花木、房舍、两旁的行道树,在动荡不定的迷雾中都显得异常狰狞,黑魆魆的如鬼影一般。
  潮湿的雾气,幽暗的天光,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冷。
  他唯有努力跟上清孝的脚步,才能够战胜心中的恐惧。
  清孝跑的速度很慢,几乎可以说在大步走,但依然不是他能追得上的。
  他两条腿仍然不是很得力,跑步的姿势别扭而笨拙,好希望清孝能够回头看看,发现他的窘态。但清孝一直不曾再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让他追赶。
  他也只好死了心,跌跌撞撞地跟在后边。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也就不会失望。
  每次他感觉太累忍不住喘气的时候,清孝就会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略略停一下,让他赶上来。
  于是他知道,清孝一直在等着他。这想法让他安慰,恐惧因此淡了许多。
  “看着我,跟着我后面跑。不要去想风有多冷,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只需要看着我想着我就好。”
  那是清孝的要求,他必须做到。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清孝的背影,不再去理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再去琢磨白雾中幽灵般的影子究竟是什么,心竟渐渐安宁下来。
  清孝的步伐稳定而又有规律,高大的身影冲破白雾,在他面前划出一条清晰的道路。他亦步亦趋地跟上,风不知不觉已变得柔和,或许是运动产生了热量,或许只是因为风被清孝挡住了。
  被冷汗湿透的运动衣紧紧贴在身上,又被他的身体暖热。
  他开始感觉到温暖,这温暖来自于他自己的体温。
  呼吸已变得均匀,他紧紧地盯着面前那男子的背影,身外的世界逐渐淡去,象这慢慢稀薄的雾气。
  在这白雾飘渺的清晨,一切景物都宛如梦境般的不真实,他只知道前面那个男子是真实的,可以依靠的,正在他身前为他挡住冷风。
  他所能看到的,所能听到的,所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面前那个模糊的身影了。
  白雾在他们面前一片片撕开,他一声不吭地跟着那男子奔跑,有种茫然的坚定。前路如何,他已经不需要知道,不管等待他的是天堂还是地狱,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鼻尖已经沁出了细小的汗珠。雾霭快要散尽,只剩下淡淡如烟的痕迹。暗夜一寸一寸地退却,显露出浸满露水的草地,睡意朦胧的树木,盛满积水的小水洼……世界日益明亮起来,一如他的心境。
  清孝微笑着转过身来,等着羽跑到他身边,道:“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他脸色绯红,点了点头。
  清孝目光一转,道:“那么现在你在前面跑,我跟在你后面,能行么?”
  他微微一震。清孝两道锐利的眼光直直地逼向他,面上虽然在微笑,却有一种不容人违逆的威势。他不由自主地低头,道:“好的。”
  道路还是同样的道路,景物还是同样的景物,但前面陡然没有了参照物,他有些心慌。他集中精力去盯着道路,那道路就象一条奇怪的几何线条,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他竭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瞅了一眼清孝。
  清孝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跑着。他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跑,感觉清孝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在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存在。
  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的视线所操纵,这是一种他竭力要挣脱的束缚,但又莫名地让他安心,因为知道有人在关心他,在他脱出轨道时会拉他回来。束缚但安全,自由但空虚,他不知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吸引。
  他只觉心里乱糟糟的,前面转角处现出一条人影,正向他这个方向跑来。他心头一惊,本能地惧怕,但清孝就在身后,他不能后退。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他已能看清那是个年轻女人,也是一身运动服晨跑的打扮。双方距离迅速接近,他浑身僵硬,肌肉都已绷紧。
  这时那女子已经跑到他面前,笑容灿烂,给他打招呼:“嗨,早上好!”
  他不知如何应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女子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微风吹过,轻柔如婴儿的鼻息。
  他大大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和清孝之外的人身体接触而不感到惧怕。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他低头回味着那女子的笑容,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其实身体接触也没什么可怕的吧?”耳边传来清孝的一声轻笑,抬头便见着清孝温柔地注视着他,狭长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
  “我……你……”他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认真地道,“那是因为有你在,我很安心。”
  他很少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言罢两颊已羞得通红。但这句少有的亲昵的话语并没有引起清孝的特别重视。那双眼睛专注地地凝视着他,目中光芒捉摸不定。良久,清孝深深地叹息一声,拉起了他的手:“你……很好。今天你做得很好。”
  他凝视着羽,欲言又止,道:“……嗯,你闭上眼睛,我要奖赏你。”
  羽信任地看着他,驯服地闭上了眼睛。
  清孝低声道:“这样闭着眼睛跟我走,你害怕吗?”
  羽微笑,嘴角上翘,道:“不会。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清孝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随即笑道:“那好,跟我来。”
  感觉他们在往一处高坡走,没有走多久,清孝道:“好了,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羽睁开眼睛,不觉一怔。他们正站在一处土丘上,四周仍然沉浸在寂静之中,但天际已经透出了亮光。曙色如花蕾绽放,层层扩展开来,霞光流传,呈现出奇妙的淡紫色,又逐渐染成绯色。暗影憧憧的草地和树木,都因这日渐明亮的天光而显露出鲜嫩碧绿的色彩。
  大地在醒来。
  无声的期待弥漫在天地间。光芒越来越强,太阳终于自云层中一跃而出,喷射出金色的光焰。潮湿冷寂的夜之帷幕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翻转,世界顿时生动鲜活起来。就连草叶上的露珠,在曙光的映照下也显得分外晶莹璀璨,宛如一串串美丽的宝石。
  那正是亘古如恒的日出景象,羽屏住呼吸,呆呆地凝望着东方,一时竟不能言语。幽暗的心境,也似乎随着长夜的消逝而变得明亮起来。
  “我想你很久没有见过日出了吧。”清孝的声音,伤感而温柔,“我常常想,那些习惯黑暗的人,如果能看到日出,心情会很不一样吧。”
  羽沉默半晌,喃喃地道:“我的确很久没有见过日出了,尤其是在外面。现在感觉……”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想把这一幕印在心中,过了一会儿,唇边勾起一丝笑容,低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奖赏?”
  清孝轻轻一笑,在他的面颊上印上一吻,道:“这是你为自己赢得的奖赏。早上的风景很美,并不是只有黑暗和浓雾,对吧?”
  羽环视四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澈明亮,慢慢地道:“是的,早上的风景很美。”
  **************************
  “早上的风景很美。”
  这一行字书写在洁白的页面上,象一个神秘的咒语。羽凝视着那行字,半晌,又在下面加上一句:“太阳、草地,还有那些人……一切都很美。”
  那是清孝给他布置的任务,要求他每天写日记,特别记下让自己高兴的事情。
  “不太习惯说话的话,你可以把心里的感受记下来。如果有不高兴的事情,你可以记下来再用笔划花,或者干脆把那一页撕下来烧掉,这样心里的苦闷就会少一点。这方法我自己都试过,很有用。”
  清孝很认真地道:“不过,你要记着,每天至少要记下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啊,这很重要。”
  这样的要求让他瞠目结舌:“如果没有这么办?”
  “怎么会没有?”清孝一副给小孩子耐心讲解的样子,道,“你种的花开了,树叶的颜色变绿了,今天做的饭很好吃……只要你仔细去想,就一定能找到。你可以选择把这些记录给我看,当然,如果你不想给我看,也行。可以作为你自己的小秘密保存。”
  清孝微笑道:“所以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他还记得清孝当时脸上柔若春风的笑容,但当他战战兢兢地把日记交上去时,还是挨了毫不留情的十下手心。
  “天空很蓝,树叶很绿……这些就是让你高兴的事情?”清孝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就这么敷衍我?”
  “可是,这些真的是让我高兴的事情……”他小声地分辩。
  “不会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吧?”清孝颓然放下拍板,无限气馁地道,“明天你记下来的时候,一定要记一件直接关系到你自己的事情。不是什么风景很好!”
  “一件直接关系到自己的事情……”羽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清孝早上在他面颊印上的吻,心头一阵温暖,郑重地写下:
  “清孝很爱我。”
  他看着那行新写下来的字,脸慢慢红了。这篇日记一定不能给清孝看,他想。
  “你今天好像有件事情忘了做。”清孝推门进来,正好看见他把日记本收进抽屉里。
  “嗯,今天的日记我不想给你看。”他红着脸低声道。
  清孝目光一凝,道:“为什么?”
  他有些扭捏,低着头道:“就是不想了。”
  清孝盯着他,淡淡地道:“拿过来。”
  那冷冷的口气让他有些吃惊,抬头道:“可是……你说过我可以不给你看的。”
  清孝的目光,眼神锐利而冷凝,道:“现在我改主意了。如果不检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他怔怔地看着清孝,终究在那样的目光下退缩,低声道:“对不起。”
  于是那句话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清孝眼前,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他闭上眼睛,感觉到羞耻。
  半天没有听到清孝说话。他慢慢睁开眼睛,清孝正深思着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清孝最后道,唇边勾起一道弧线,声音温柔,“你能这么写,我很高兴。”
  半天没有听到清孝说话。他慢慢睁开眼睛,清孝正深思着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清孝最后说道,唇边勾起一道弧线,声音温柔,“你能这么写,我很高兴。”
  长长地吁了口气,清孝怅然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这样可以避免发生很多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再来几次意外了。你……你明白吗?”
  那声音里竟有着少见的惶惑茫然,羽心中一动,想着自己几次毫无道理的自杀给这男子带来的伤害,歉意顿生,轻轻地道:“我明白。对不起。”
  清孝勉强笑了笑,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敲了敲桌子,道:“先把日记收起来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俯身将带来的公文包打开,倒出一大堆报纸和财经杂志:“这些都是我给你订的,平时多看看,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我还给你开了个帐户,放了一笔钱进去,如果觉得有把握的话,可以自己试着投资。”
  羽直直地盯着那一堆书报,手有些发颤。
  清孝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诚挚地道:“其实这不难,不是么?你的专业,不会忘掉吧?不管世界怎么变,学到头脑中的知识,永远是属于你的,不会改变。”
  羽百感交集,慢慢地拿起一本金融杂志,轻轻摩挲着封面上熟悉的杂志名称,低声道:“我以前怎么没发觉,原来我还拥有很多东西呢……”
  “所以呢,让你高兴的事情一定有,属于你的东西也一定有,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只要你仔细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清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你现在整天呆在家里,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多温习一下自己的专业。有朝一日出去做事,这就是你的立身之本啊。”
  羽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你觉得……你觉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我真的可以出去做事?”
  清孝奇怪地道:“为什么不?你的学历,你的年纪,你的经验,我若是老板,一定抢着要。”
  他放缓了声音,神情转为怜惜,柔声道:“你唯一要过的,就是自己那一关而已。”
  羽把那些报章杂志一一看过去,低声道:“谢谢你,清孝。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保证会尽全力去做好,不让你的心血白费。”
  清孝看他眼圈红红很是感动的样子,倒有些不自在了,干咳一声道:“那个……你可是用我的钱在投资,如果亏了可是要挨罚的。这个我要先说在前面。”
  羽柔顺地道:“我明白。”
  那混合着感激和臣服的目光让清孝心头酸酸甜甜,又是欢喜又是厌恶,辨不清悲喜。他霍地站起身来,想想又坐下,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也打算出去找工作了,明天就有一次面试机会。”
  羽不解地看着他,让他无端心乱,解释道:“嗯,我觉得老是只有我们俩在一起,这样下去相互影响也不好……”
  他忽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立即道:“我是这样想的。我既然想让你尽快走出去,那么我也不能脱离社会太久。我想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应该没问题了吧,有空多看看报纸和杂志,先在网上练习一下投资,早日学会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这对你有好处。”
  羽并不十分理解他这话的含义,但知道是在关心自己,便顺从地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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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是哈佛大学医学院的硕士生?”面试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戴玳瑁框眼镜的男子,从厚厚的眼镜片后射出怀疑的光。一双眼睛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因此看人总有种轻蔑的感觉。
  “是的。”清孝心平气和地道,“这个你可以查证的。”
  “呵呵,我当然没有信不过你品行的意思。”眼镜男主管干笑了两声,放下了简历。
  “以你的学历和发表的文章来看,愿意做这份工作应该是我们的荣幸了。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人话锋一转,字斟句酌地道:“我注意到,自从你硕士毕业后五年,既没有继续攻读博士,也没有任何工作记录。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活动记载,是很不寻常的。当然,我无意探听你的隐私,但如果你愿意略作说明,表明你勤奋合群,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我会非常高兴。”
  清孝沉默着,嘴唇紧紧闭起。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淡淡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那么,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眼镜男主管明显一怔,随即带上职业性的笑容,道:“你不必失望,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综合衡量应聘者的资历,之后会给你消息的。”
  清孝淡然微笑,有礼貌地点点头,道:“好的,谢谢你给我面试的机会。”
  他走出面试的大厦,抬头仰望蓝天白云,天气很好,他却无端端有些头晕,大概是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呆得太久的关系。
  已经快中午了,阳光灿烂,街心小广场里有游人在休息,几只鸽子且飞且走,神态安详。清孝迟疑了一下,现在回去吃午餐也来得及,不过他更想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他买了热狗和咖啡,坐在广场上的长椅上独自吃了起来。形形色色的行人和车流在他身边匆匆来去,影像和噪音象潮水一样瞬息万变却又连绵不断。
  他三口两口吃完了快餐,一时还不想起身,呆坐在长椅上看着对面的人们。有孤独的老人在喂鸽子,一对年轻情侣并肩坐着吃冰淇淋,不时相互调笑,一会儿舔一口对方手里的冰淇淋,一会儿亲昵地当街拥吻,旁若无人。
  清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忍不住阵阵胸闷,不是不羡慕的:原本,他也可以这样。
  他烦闷地将空纸杯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他喜欢运动,喜欢交际,接连几个月土拨鼠似的穴居生活让他感觉快要发霉了,更别提过去那三年罔顾良心道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黑暗记忆。
  不,他不是因此而责怪小羽。就算是陌生人,在亲眼目睹对方为自己遭受那样严重的伤害之后,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念念心心的爱人。只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两个人面面相对,毫无缓冲余地,止不住感觉单调疲惫。但更让他担心的是,或许长期呆在家里的缘故,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小心眼、爱计较,无复以往的豁达开朗。也许找个工作,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多接触正常的人和事会好一些吧。
  他不是怕寂寞,他怕的是自己。
  清孝吁了口气,站起身来。迎面扑来的灰尘和汽车废气的味道让他有些不舒服。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外墙上,反映出一团炫目的光斑。寂寞都市,人潮汹涌,他走到十字路口,等待着绿灯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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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逛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家。羽微笑着给他开了门:“你回来了?”
  他懒得说话,略一点头,径直走到客厅里。羽看他神情萎靡,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是不是找工作有点不顺利?”
  “当然不是啦。怎么可能!”清孝本能地道,“不过到那里实地一看,工作环境很一般,薪酬也不理想,就有点犹豫。我想过两天,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机会……”
  他越说越不是滋味,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嗯,差不多就这样,再说吧。”
  他摊手摊脚地往长沙发上一坐,接过羽递过来的冰冻橙汁,一饮而尽,飘入鼻端的沐浴液清香让他心中一动,抬头打量着羽。只见羽大概刚洗过澡,黑发上还带着些水汽,一向苍白如雪的面孔上透出健康的红晕,穿着一套清孝新近给他买的棉质家居服。那套衣裤薄而贴身,清晰地勾勒出身体线条。因此刻羽站在透光的地方,还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三角内裤的形状。
  清孝终于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了,羽平时穿衣服都是只穿外套,这还是第一次穿着内衣呢。
  他这么从上到下的细细打量,看得羽心头发毛,低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清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把内衣穿上了。怎么想起来的?”
  羽不禁脸红,吃吃地道:“那个……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是同一个牌子的,就,就穿上试试。嗯,棉质的,穿起来很舒服……”
  清孝止不住兴奋,找工作时受的闷气都驱散了不少,霍地站起身来,道:“我挑的这个牌子不错吧。趁着现在商店没关门,干脆我再去买几套。”
  羽瞪大眼睛,道:“不用了吧,买的那些我才刚开始穿而已……”
  清孝干笑两声,道:“也是啊。嗯,很好很好。”他搓搓手,围着羽兴奋地走来走去,好像羽身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花来。
  羽实在有些受不了,低声道:“我去洗杯子。”
  清孝笑嘻嘻地道:“好啊。”嘴里说着,视线一刻也不离开羽,羽前脚进去,他后脚便跟着进了厨房。羽在冲洗杯子,也能感受到他异样专注的眼光在盯着自己的内裤,看得羽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别再这样看下去。
  清孝盯了半天,居然凑到他身边来,嘿嘿地笑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害羞啊?”
  吐出的气息弄得羽耳朵痒痒的,手一滑,差点摔了杯子。羽忍了又忍,低声道:“你……你不累吗?要不去客厅沙发上休息一下?”
  清孝笑道:“本来有些累的,现在好多了。好好好,你忙你忙。我……我在厨房溜达溜达。”说着往餐桌边一坐,嘴里哼着只不知名的小曲,手轻敲着桌子打拍子,眼光还是直直地盯着羽。
  羽忍不住回头一看,他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目光移开,四下里一扫。这一扫又给他发现新闻,墙角的塑料桶里赫然有几条黑不溜秋的青鱼。他站起来仔细瞅了瞅,确认自己没看错,便叫道:“那桶里……那桶里的鱼哪里来的?”
  羽道:“那个是隔壁珍妮拿来的,就是那天我们晨跑时遇到的女孩。她说她父母去钓鱼,钓的比较多,就给我们送了两条过来。”
  清孝吃惊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你,你让珍妮进门来了?”
  羽慌忙道:“没有啊。她就在门口把鱼给我了。我看她是好意,就接下来,说了声谢谢。”
  清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你就穿成这样去开门?”
  羽的脸更红了,低声道:“当然没有了。她走了我才洗的澡,想想还是穿上内衣比较好……”
  无尽的喜悦从心里涌上来,清孝喃喃地道:“看来我走了,你生活反倒丰富得很……”
  他干咳一声,故作严肃地道:“那我布置你阅读的那些报纸杂志呢,你看完了没有?”
  羽一呆,低下了头,小声道:“那些好多啊……我努力看了,但没有看完……”
  清孝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啊,我给你布置的作业你不做,和女孩聊天就有时间了。聊完天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洗澡换衣服,想干什么?我一走你就这样,有没有想过我在外面吃灰尘?现在作业没做完,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得很大声,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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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孝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啊,我给你布置的作业你不做,和女孩聊天就有时间了。聊完天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洗澡换衣服,想干什么?我一走你就这样,有没有想过我在外面吃灰尘?现在作业没做完,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得很大声,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羽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口气不善,慌得连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你别生气……”
  清孝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他暗自懊悔自己怎么轻易就动了情绪,误判形势,但现在说“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显然也不合适,他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羽越发心慌,一急便跪了下去,抱住了清孝的腿,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但千万别生气啊。是我的错,你在外面这么辛苦,我还让你失望……”
  他不停地道歉认错,说的是什么清孝都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那些惶急的话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没有意义的嗡嗡声,就像坐在街心广场上听到那川流不息的杂音。
  转了一圈,似乎还在原地。羽的世界,他还是进不去;而外面的世界,他也似乎跟不上了。
  是啊,羽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他必须耐心耐心再耐心。
  但谁人不是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向上,世界可会停下来等待他们跟上?
  他咬牙,用力握住扶手,叫道:“停!”
  羽立即住了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清孝叹了口气,用力搓了搓脸,疲乏地道:“好了,你是错了。按规矩该怎么罚?”
  羽怯怯地看着他,道:“是打手心吧?不过只要你不生气,怎么罚都可以……”
  清孝一拍桌子,厉声道:“那你还等什么?把拍板拿过来啊!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羽慌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几十下手心打下来,什么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清孝把拍板一扔,懒得查看羽的情况了,估计也不会受伤。他一屁股坐到餐桌旁,心里一肚子闷气没法发作,冷眼一瞅羽还在身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没好气地道:“不是已经罚过了吗,还没完没了地站在这里做什么?做饭去呀!”
  羽小声道:“嗯,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晚上吃鱼好不好?比较新鲜。”
  清孝漠然地应了一声,陡然想起羽的手心刚挨过打,站起将他一推,道:“好啦,不用你在这里忙,进去把今天的作业看完,不要想偷懒!”
  羽一呆,道:“可是……”
  清孝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不会做饭么?要吃鱼是吧?”他伸手捞起一条鱼,往砧板上一扔,左手按住鱼,右手一刀便剁下了鱼头,血噗的溅了他一脸。
  清孝大怒,将死鱼往水槽里一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恨恨地道:“妈的,鱼也欺负我!”
  羽忍不住走上前来,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清孝一回头,便看到羽担忧的眼神,略略一怔。羽用湿纸巾为他拭干净脸上的血,轻轻地道:“我知道你会做饭,你只是太累了。”
  清孝静静地感受着纸巾摩擦过面颊,心中柔情忽动,捉住羽的手,慢慢地摊开他的掌心。倒是没有肿,但还是打得通红。一时只觉百般滋味在心头,叫了一声:“小羽……”便停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羽笑了笑,拧开水龙头,冲洗死鱼。哗哗的水流声冲走了血污,也掩盖了两人面面相对的尴尬。
  清孝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头伏在了爱人的肩上。
  羽陡然一僵,感受到来自清孝身体的温度,也感受到了那颗男人头颅的重量。
  清孝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闷闷不乐地道:“小羽……”
  “嗯?”
  “我想让你知道,我很爱你。”
  他听到一声抽气声,好像羽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鱼掉到了水槽里。
  清孝脸有些发红,这姿势真好,谁都不用看见对方的脸,什么肉麻的话都可以出口。于是他抱得更紧,低声道:“所以我很着急,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去兜风,去飙车,想做什么做什么。以后我们老了,也可以一起坐在公园里晒太阳,喂鸽子。你说好不好?”
  他等了很久。等到他都快沉不住气,想再说两句肉麻话来刺激一下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不细听几乎听不见的话音:“好。”
  但因为他抱得那么紧,双方几乎粘在一起,所以,他听到了那句回答。
  ***********************
  “来一点红酒吧,庆祝一下。”清孝努力振作起精神,为羽倒了一杯葡萄酒,微笑着举起了酒杯,“不管怎么说,今天你进步很大呢。以后有机会多跟珍妮说两句话啊,能交上朋友就更好。”
  羽的眼圈顿时红了。清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的所有辛苦便都得到了肯定。他珍惜地双手捧着酒杯,想了想又放下,郑重地道:“我和她没有什么的。除了你,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清孝摆摆手,正色道:“这倒不必。小羽,我很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早日走出这间房子。你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我。”
  看着羽迷惘的眼神,他耐心地解释道:“你能够全心全意地信赖我,我当然很高兴。可是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的世界,自己的人生。这样你才能和我一起走到阳光下啊,就象以前一样……”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和我肩并肩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只能缩在壳里的奴隶,而且你本来就不是奴隶,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他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意识到了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既希望爱人能完全属于自己,又希望对方能拥有自我,这样矛盾的心情,小羽一定觉得无所适从吧。
  ——希望两人能够像两颗高大的乔木一样,既能相互守望相互扶持,又能各自撑起自己的一方天空,共抗世间风雨,这是奢望么?
  他抚摸着羽的肩,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出口,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葡萄酒。
  羽沉默着,慢慢地伸出左手握住清孝还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低声道:“我会的。”
  可能因为那只左手受过伤,虽然已经握得很用劲,但还是软软的感觉不到什么力度。清孝微微苦笑,他不认为羽会了解他的心情,也对此不抱期望。只要羽能够站起来,慢慢地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而忍不住呛咳,唇角溢出了一些酒迹。
  羽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半晌方道:“清孝,你……你是不是有心事?”
  清孝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有事……我是有事,我唯一的心事就是你啊。”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坐回餐桌旁,拿起刀叉,兴味盎然地道:“嗯,我来尝尝你做的鱼。记得在大学时尝过,不知道还是不是一样的味道?”
  羽看着他,并没有因此而转换注意力:“我看了报纸,最近市道不好,失业率很高……”
  清孝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为什么老是提这个话题?市道不好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还会找不到工作?真是……”
  他一面抱怨,一面熟练地将青鱼切成段,心里充满愤怒和沮丧。他顿了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干巴巴地道:“总之,我不会丢哈佛生的脸。”
  说完这话,他用一块鱼肉堵住自己的嘴,鲜美的鱼肉不知怎么的咀嚼不出滋味。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葡萄酒,冰冷的液体下肚,却带来灼热感觉,心情稍许好些。
  羽默然片刻,道:“对不起,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走到清孝身旁,慢慢地俯下身去,头枕在他的腿上,低声道:“只是看你那么辛苦,压力很大,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清孝苦笑一声,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感觉头有些晕,大约是喝得太急酒意上涌,他放下刀叉,手背贴在前额上。忽觉羽的头在他腿上磨蹭了一下,有意无意地正好碰到他的□。
  清孝陡然一惊,微醺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把羽一推,笔直地坐端正,叫道:“你,你在干什么?”
  羽惘然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神态无辜:“怎么了?”
  清孝沉住了气,道:“你,你是不是想勾引我?”
  羽怔了怔,脸慢慢红了,垂着头小声咕哝了一句。
  清孝道:“你在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羽脸越发红得厉害,声音还是小得象蚊子哼哼,但总算能听见了,居然是一句:“那你……你喜不喜欢被我勾引?”
  清孝怔了怔,哭笑不得,喃喃地道:“现在你倒有情趣了……真不明白你,脑子里整天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呀?”
  羽很是意外地看着他,有些委屈地道:“我知道你很累很疲倦,所以心情才会不好。想着你要能发泄下,就会好多了吧?”
  清孝又气又急,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啊?你是人,不是发泄工具,不要总想着为我怎么样怎么样,多顾着自己一点不好吗?”
  看到羽瑟缩了一下,他陡然醒悟,控制住情绪,柔声道:“好了,别这样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如果你不舒服,我也不会快乐的。下次别再干这种傻事了,知道么?”
  羽低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清孝吐出一口长气,道:“好了,你也坐好,吃点东西吧。”
  羽很听话地坐下,闷不吭声地吃东西,但清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坐立不安。
  过了一阵子,他总算弄明白了。羽一直是分开膝盖坐的,便清晰地显出了贴身内裤的形状。他想尽量不去在意,偏偏几杯酒下肚,越发口干舌燥,只好拼命喝水。但丝毫不管用,他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走过去把羽的膝盖一合,恼怒地道:“你坐着就不能规矩一点吗?”
  羽惊讶地看着他。他顿时明白自己是错怪羽了,干咳一声,道:“这样的,虽然男人分开腿坐也没什么,但这是那个人给你留下的习惯,我不想你以后还留着这屈辱的痕迹。所以,我希望你改掉它。”
  他本来意在掩饰,但说出口也觉得自己的确有理,声调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羽面上刹那间血色尽褪,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清孝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好,那就这样吧。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吃。”
  他匆匆走进浴室,不出所料,□果然已经有反应了。例行公事地倒腾了一下,他用纸巾拭去白浊的□,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
  ——小羽必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反应,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举动吧?可是明知道对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出于感激而报恩,他怎么可能趁人之危?小羽啊小羽,毕竟还是不真正了解自己。
  他无可奈何地盯着自己的□,也不怪这东西不争气。他毕竟正值盛年,怎么可能没有需求?但上一次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重,以至于一想起来那玩意儿便自动软了三分。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的吧?他不由得可怜起自己来,已经多久了,他没有尝试过正常□的滋味。
  只是小羽……
  一想到对方那样脆弱偏又极力强撑的样子,他就觉得心如乱麻,不知是心疼好还是责备好。但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伤他了。那场噩梦般的经历不能重演。或许,另外找一个人发泄一下是个不错的办法,可以转借一下压力,不会再心浮气躁?
  *********************
  “今天下午我有个面试机会。”清孝喝了一口橙汁,不动声色地道,“地方有点远,可能回来晚一点,你不用等我。”
  羽抬头迅速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好。”
  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清孝却无端端有些不安,想了想又把手机号码抄下来,道:“嗯,有事可以打我手机。”
  羽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清孝干咳一声,道:“那么,我就走了。你……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羽不觉笑了起来,道:“没事。”
  清孝走到门边,到底有些心虚,回过身来道:“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羽怔怔地凝视着他,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地道:“我明白。”
  清孝出了门,直接将车开进了波士顿红灯区。
  清孝出了门,直接将车开进了波士顿红灯区。
  几乎是一出门,他就感到了后悔。然后他并没有回过头来,反而加快了脚步,上车一脚便将油门踩到尽头。心头如有一把邪火在烧,他见车超车,一马当先,长发在风中飘扬,连日来郁结的怒火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喜欢开快车,就象喜欢□。速度与力量,生之狂野与死之诱惑,都在飙车中得到了完美体验。汽车极速飞驰所带来的征服感,最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听着引擎在咆哮,感受着风从耳旁呼啸而过,道旁一闪而过的景物就像一幕幕浓缩的人生。他想超越,想突破,想开着快车追回那些逝去的时光。
  然而,终究是不可以。有时限,有红灯,有塞车,这里有交通规则要遵守,那里有客观规律很无奈。纵然天空高远,大地辽阔,天地间却有无数有形无形的枷锁绳索,束缚得人动弹不得。在自由意志和世事定理之间,有谁能进退从容挥洒自如?
  车速不得不减慢,再减慢。高大的身躯蜷曲在狭小的车厢里,人在尘埃和废气中呼吸,并存在。
  是的,不是生活,只是存在。
  没有梦想,没有希望,没有家人,没有事业。
  他不知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羽的复原之路,竟似比他从虎穴中救出恋人更为漫长,也更看不到希望。
  他为这个而颤栗。
  这就是他苦苦争取得来的爱情吗?屋里的那个人,披着羽的外皮,好吧,就算某些地方具有羽的特质,却绝不具有羽的灵魂。他不惜一切代价,吃尽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耗尽一生守着这样一个陌生人,然后每天在那人身上寻找过去恋人的影子吗?
  但如果现在放弃,他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追不回的时光,挽不回的过去。或许这一切早已注定,就在那个血色黄昏、他将羽留在台上被畜牲糟蹋独自离开的时候,或许更早,从他在哈佛校园看见那个神情忧郁背脊却永远挺得笔直的小师弟的时候……
  他遇上他,是缘分,还是劫数?
  他守着他,是责任,还是爱情?
  说不清心中是怨是怒,所以当他把一个男妓带上床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怜惜之意。那又不是小羽,他何必心疼?
  毫不客气地挺进,狠狠地撞击,那男孩在他身下发出夸张的叫声,他充耳不闻。只有欲,没有爱,那便不是背叛。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在门外,就做不下去。”
  ——是谁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你要记住,我们是有未来的,一定会!”
  ——是谁的诺言,消失在风中?
  鲜活的肉体,抚平他内心的躁动。然而短暂的狂欢之后,是更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苍凉。他大汗淋漓地仰面躺在床上,看夕阳一寸一寸地移过窗户。
  时光在走,永不停留。而他仍然固执地守在原地,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
  “看你那么斯文,没想到这么厉害,干得我都爬不起来了……”身边的男孩喘着气道。
  清孝恍若未闻,只盯着自己的外套。手机就插在衣兜里,却一直一直没有响过。
  ——羽,他好吗?
  ——这样的黄昏,晚霞红得这么刺眼,他会害怕吗?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呢?是已经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还是觉得自己不足以让他依靠?
  就这一刻,悔意突然象潮水般将清孝淹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呆在屋子里陪小羽的么?他不是承诺过,要牵着那人走过地狱,到达天堂的么?
  然而……
  然而……
  盟誓如铁,天意如炉。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现在才真正知道,无论做了多么充足的准备,现实永远可以让他不知所措。
  ——在冷酷的命运面前,没有人可以自称是强者。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虚无。路会一直延伸,没有尽头。那一点点柔情和爱怜,可以支持他走多远?
  便在这时,手机响了。他微微一震:“是小羽!”一时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身边男孩惊讶地道:“你的电话响了,为什么不接?”
  清孝皱眉道:“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不要说话。”
  男孩狡黠地一笑,点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
  清孝手心都有些出汗,他按下通话键,正待说话,却听话筒那边传来的分明是热情洋溢的声音:“啊,真田清孝么?恭喜你,欢迎加入我们公司……”
  他呆住,直到对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是他不久前面试的那间公司的眼镜男主管。
  说实话那并不是一个十分令人满意的工作,但被人拒绝还是很伤自尊的,接到这个电话顿时让清孝心情畅快不少。眼镜男主管这次态度大变,和以前的冷淡矜持完全不同,很是亲切关心地询问了他的从业计划、业余爱好等等,双方言谈甚欢,约定下星期一正式上班。
  清孝放下手机,吐出一口长气,兴奋中又有几分紧张。三年过去了,他终于能做回原来的专业,重新被社会接纳。这应该是个好兆头,预示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转吧。这阵子他天天和羽面面相对,不是不郁闷的,有时候怀疑自己都神经不正常了,是应该回到正常社会中来,认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正确的坐标。
  现在他一人肩负着两人的责任,如果自己都把握不好,谁来拯救羽呢?毕竟,现在那人也只有他了。
  一想到羽,他不禁又皱起眉头。那人仍然自闭得厉害,偏偏神经纤细敏感,如果察觉了今天的事,只怕又有一场风波。他苦笑一声,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了几分,回身对那男孩道:“浴室在哪里?我要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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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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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在门外,就做不下去。”
  他甩了甩头发,水珠飞溅开来,却带不走那个在他耳旁萦绕的声音。
  水流从花洒急速喷洒而下,如那匆匆永不回头的时光。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对你讲,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他没有做错。他是男人,他也需要发泄,不是吗?只有欲,没有爱,那便不是背叛。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也许是我失去自我意识前所能说出的最后的话,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不管事情会怎么发展……”
  是爱吗?真的是爱吗?那人自己都承认,对他的感情是感激报恩多过恋爱。
  他已经做了很多了,他不应对自己太苛刻。
  他有权利疲倦。
  所以他没有做错。
  没有。
  真的没有。
  但为什么还是会不安,心象被小火炙烤似的隐隐作痛?他颓然坐倒在浴缸里,眼前浮现出那人洗浴时的模样,苍白如雪的面孔上有着羞愤欲绝的痛苦:“对不起,清孝……我觉得,我好脏!”
  那人对他说对不起……
  因为那身体被别人占有过,虽然是被迫的,虽然……
  虽然那人也完全没有过错。
  那么错的又是谁呢?
  清孝愤怒地一拳打在墙上,随即意识到此举的毫无意义。他伸手接水,水流便从他的指缝间流泻而下,打在他光裸的脚背上。
  洗一个澡就能洗去所有痕迹吗?就可以当一切都未发生过吗?
  那人向他道歉呢,就因为曾被人□过。
  而他现在是主动寻欢,他是不是……
  ——是不是也欠那人一句对不起?
  当然,清孝还不至于傻到为求心安去主动坦白,有时候真诚到残酷的坦白比谎言更伤人。他仔细清理了一番,确保连头发都吹干了,才开车回去。天已经彻底黑了,一看时间,居然九点过了。
  平时这时候,羽应该已经睡了,但今天会怎么样呢?会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傻傻地等待自己回来吗?
  离家越近,清孝就越是心虚。什么叫做情怯,他总算是领会到了。
  年少轻狂时,他可算是红灯区的常客,从来不觉得嫖妓有什么问题。怎么家里有个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他心怀忐忑地泊好车,走到家门口有些吃惊,窗口黑洞洞的,没有灯光透出。
  一种异样的不安不觉浮上心头,难道出事了?
  他火速开了门,闯进客厅。确实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在。
  “小羽……”他低声呻吟了一句,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拧开卧室的门。
  只见窗户半敞开着,户外的灯光投射进来。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床上正有一条人影侧卧背对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开了灯,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小羽,没错。
  居然真的睡觉了。
  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清孝吁了口气,慢慢地走过去。他不在的时候,小羽依然能够若无其事地按时吃饭睡觉,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有几分失落。或许潜意识中,他仍然期待一盏为他守候的灯吧。
  突然开灯似乎并没有惊扰到羽。仍然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清孝走到床边,看他紧闭着眼睛仿佛睡得很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象小扇子似的。但清孝一眼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睡着,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清孝笑了笑,开始换衣服:“还没睡着吧?我刚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呢。窗口黑乎乎的,还以为出事了。你怎么一直没有打我手机啊?”
  “因为我没有事情要找你。”
  那语音中有些不寻常的东西让清孝转过身。羽已经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极是认真:“你离开的时候,我有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给你添麻烦。”
  清孝呆立了两秒钟,罪恶感象小虫子爬上心头狠狠地咬了两口。他努力搜寻着字句,却只得干巴巴的一句:“是的……你,你做得很好。”
  羽一直紧张地盯着他,此时方松了一口气,唇边浮现出一缕笑容:“那就好。我原本想,是不是该在客厅里边看报纸边等你,你会更高兴一些……”
  清孝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很快换好睡衣上了床,柔声道:“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高兴的。你很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羽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你只是鼓励我。但你说的话我都有用心去记的,每句话都记得。”
  清孝笑着把他的头发揉乱:“我是说真的。好了,别想太多了。快睡吧。”说完在他前额轻轻印上一吻。那嘴唇柔软而温热,带着无法出口的歉意和珍惜。过去的已经过去,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羽倏地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温顺地依偎过来,任由清孝给他盖上被子。灯光照着他□的肩头,单薄得有种不能胜衣的感觉,象被迫成熟缺乏厚度的茧。他伏在清孝身旁,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又仿佛在聆听清孝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清孝。”
  “嗯。”
  “你的头发好香。”
  清孝心头一跳,立刻意识到是洗发香波的味道,心中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是么?”
  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如同暗夜中的河流,漆黑而安静。
  那目光让清孝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他几乎不敢看那双眼睛,硬着头皮道:“已经很晚了,快睡吧。”
  他起身去关灯,让黑夜掩饰住所有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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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眼巴巴地盯了一上午,就两个回帖,伤心ing。多给我点留言,多给我点爱吧,不然压力一大,木动力填坑了>_<
  他略略定了定神,这才回过身来面对着羽,发现羽已经翻身睡过去了,显然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原有的准备落了个空,他心头空荡荡的,修筑好了城堡,对方却不来进攻,不是不怅惘的。他慢腾腾地上了床,四周静得象海底一样,那人的呼吸宁静到几乎听不见。
  清孝仰面躺在床上,想着他和那人之间的种种,那些刻骨铭心的往昔,那些不可测度的将来,他所失去的,他所得到的。
  “这一定得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要好好待他。”他下定决心,正准备睡觉,身旁那个安静得象植物一样的人却突然开了口:“清孝。”
  惊得他差点跳起来:“啊?”
  “你今天……”
  “啊,我今天面试过关了,下周一上班。你为我高兴吧?”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回复,怔了怔才道:“高兴。”
  “我也很高兴。而且这次面试还遇到一位哈佛的老同学呢,好几年没见面了,以后大家可以在一起共事呢,真是……太好了。大家都聊得很开心,我还去他家玩了下,嗯。所以……所以,回来就晚了点。”
  他一口气说完,对方却一直都没有吭声。他心头七上八下,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一个极平淡的语音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有看电视,听广播,今天没有车祸,也没有塞车。我想,那你一定是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清孝怔住。他沉默了很久,吐出一口长气,正想说声:“对不起。”
  对方却已抢先开了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你爱热闹,搞成这样,你很难受吧。你本来可以生活得很好,有很灿烂的前途。”
  这话也同样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清孝心中一动,悄悄支起身体,却见羽仍紧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象小孩子在背课文,认真而笨拙:
  “不能自立的人是可怕的,我也知道。我记得你嘲笑过那些娇气的女同学……”
  说到这里,他有些噎住了,顿了顿,才吃力地道:“我知道,现在的我,不配得到你的爱。现在的我,正好是你讨厌的那类人,我真的知道。”
  他握住被单的一角,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慢慢地道:“可是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说不下去了,用力攥住被单。清孝爱怜地看着那张面孔,那秀气的眉毛,紧紧抿起的嘴唇……那是他最爱的羽的面孔,在那具熟悉的躯体里,藏着一个沉睡的灵魂。他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拨弄着羽的黑发。这轻微的碰触让羽全身一颤,立刻用那种刻板单调的语气继续道:“如果没有那么一天,或者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嗯,也就是如果你厌倦了,请一定不要亲口告诉我。随便写一张纸条贴在冰箱上就好,我会悄悄离开的,绝对绝对不会继续麻烦你。”
  他说得很严肃,清孝却不由自主地微笑,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这些台词你背了多久了?”
  “两个小时。”羽脱口而出,一惊睁眼,但一看到清孝带笑的脸,他立刻触电似的低下头去。
  清孝叹息一声,道:“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说呢?是不是一看到我,你就说不出这种狠话?”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猜中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对方的头发,他缓缓道:“我不想再说什么承诺,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如果你不相信,我再说一千遍也没有用……”
  羽着急地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相信你……”
  清孝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好了,那就这样吧。不管相不相信,不管是爱还是感激,总之,我们现在在一起。那还要求什么呢?”
  羽怔怔地凝视在他,良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道:“是的,这样已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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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数日,他仍然忘不了那双凝视他的眼睛,眼里那深刻婉转、无法排遣的悲哀,象黑色的丝绸,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
  他摇了摇头,努力将将这些纷乱的意象排出脑海,毕竟今天是第一天,他不能给新老板一个坏印象。
  清孝整了整领带,调整出一个从容自信的微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眼镜男主管本人,笑容灿烂得清孝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啊,真田清孝,欢迎欢迎!我以前就说过,以你的资历,加入我们公司是屈才了,我没有说错呢。”
  他示意清孝坐下,一面笑着交给清孝一份资料:“我还奇怪,为什么你没有继续读博,原来是艾森伯格教授的关门弟子,难怪要求那么高,一定要精益求精是吧?”
  清孝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不过听到老师的名字还是一颤,道:“你……你知道我是……”
  “那当然。”眼镜男主管朝他挤了挤眼,笑道:“嗯,我希望你不要见怪,你的履历看起来有点奇怪,所以我们就核实了一下,才知道你是艾森伯格教授的弟子。”
  清孝沉住气,道:“那么你是到哈佛去查我的档案了?”
  眼镜男主管眉飞色舞地道:“是的,答案出乎意料啊。艾森伯格教授说,你非常优秀……”
  清孝霍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就走。迎面正遇上一位高大的白发老人,沉声道:“清孝,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清孝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已呆住,半晌,才艰难地道:“教授……”
  艾森伯格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对那眼镜男主管道:“我想和他聊聊,可以吗?”
  眼镜男主管满脸堆笑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艾森伯格教授愿意做我们公司的名誉顾问,那是我们公司的荣幸……”
  艾森伯格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男主管继续拍马,回头对清孝道:“想陪我出去走走吗?还是你想在这儿聊?”
  他们没有走出这座商业楼,而是乘坐电梯直达大厦顶部。那儿是一个巨大的屋顶花园式茶餐厅,正值上午九点左右,餐厅里空无一人,倒是个谈话的好场所。他们找了一家靠边的位子坐下,隔了透明玻璃幕墙望下去,可以看到繁华的市区,街道纵横,人如蚁。熟悉的景象,熟悉的人,但中间横亘着三年的时间断层,清孝一时竟有恍惚失神的感觉,仿佛走入回忆之中。
  艾森伯格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触,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清孝,你瘦了很多……”
  清孝一怔,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恩师重逢的场景,想过恩师会怎样责备他中断学业不辞而别,或者更糟,教授知道了他参与到黑帮的权利之中,甚至违背良心制造毒品,会憎恶他再也不认他这个弟子,但绝对没有想到,自私任性的自己会得到这样一句慈父般亲切和蔼的关爱。
  一米八几高的大男人,眼眶立刻就红了,如果不是他即时忍住,只怕真会丢脸地当场哭出来。“教授,你,你也老了很多……”他勉强吐出这句话,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老人拍拍清孝的手背,灰蓝色的眼睛里溢出几分笑意:“啊,孩子,你说话还是象以前那样诚实。对着一个老人说这样的话,他会生气的。”
  依然是他熟悉的安慰方式。死水般沉寂的心湖如被微风吹过,霎时间泛起了阵阵涟漪。清孝只觉万般心酸都涌上心头,真想抱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大哭一场,但还是强忍住,叫道:“教授!我……我对不起你。三年前,我没有留一句话就偷偷辍学走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艾森伯格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海,道:“你那样做我很难过,孩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
  清孝哽住。过了半天,他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该怎么说……我有一个好朋友遇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我不能不去救他……我……”
  他不知该怎样说下去,低下头无意识地搅拌着手中的咖啡。
  艾森伯格耐心地等了一阵子,淡淡地道:“是好朋友,还是情人?”
  清孝一惊抬头,正迎上对方那双充满智慧的灰蓝色眼眸:“那人叫浅见羽,是么?”
  清孝心头轰然一震: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老人缓缓点了点头:“是的,阿尔贝给我打电话说见过你。但这次是我接到这家公司的背景调查后,主动询问他的。他告诉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老人的神情已变得凝重:“不过,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
  羽吃力地把整理好的报章杂志搬到书架上,几张报纸滑了下去。他单手捧着书报,想用另一只手去拾报纸,但左手使不上力,一不小心手里的报纸杂志全跌落在地。他慌忙跪下去清理,对面的大镜子里正好映出他忙碌的身影。
  羽心头一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双腿膝盖果然是分开的。清孝的话又在耳旁响起:“这是那个人给你留下的习惯,我不想你以后还留着这屈辱的痕迹。所以,我希望你改掉它。”他下意识地抱住双臂,是自我防卫的姿势,但最终还是镇静下来,直视着镜中的人影。
  那人穿戴整齐,可双腿总会习惯性地分开。清孝花了那么多心血让他学会站立,可他仍然动不动就下跪。明明知道清孝不喜欢,自己也知道这种动作很下贱,但一慌神腿就发软,就像嗓子痒就咳嗽一样,真是止都止不住。
  习惯,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分腿器戴久了之后,即使取下,你的双膝也会自然分开到两肩的宽度。当然,这也意味着你会逐渐忘记如何直立行走,因为你根本无法直立。”
  那些仿佛魔咒般的话语,阴森而刻毒,慢慢自记忆深处游来。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将手上的报纸揉成了一团废纸。
  他自尊自爱地活了二十多年,还有更加漫长的日子等着他去经历,难道就因为这短短的三年就要赔上一生?
  他学过的知识并没有忘掉,他还有爱人在等待他康复,为什么他不能更努力一点,让自己和深爱自己的人都好过一些?
  清孝已经很苦,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他不能再让他失望。
  羽盯着自己的腿,心在一点一点地发热变烫。
  清孝的话是有道理的,肉体的腐坏必然会影响到精神。分开腿坐是小事,可是正是这些看上去无伤大雅的习惯,点点滴滴地蚀刻着他的灵魂。
  但这习惯的养成,其实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
  如果戴几个月的分腿器就能改变他二十多年的生活模式,那么用同样的办法也可以迅速摆脱的吧?只要他有足够的毅力和决心。
  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霍地站起身来,找来一根麻绳把双腿自膝盖处捆起来。
  虽然这会让他行动不便,但几个月下来,他不信这习惯就纠正不过来!
  那时候,清孝应该会微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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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是很多,还是发上来,表示我在更。嗯嗯。
  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霍地站起身来,找来一根麻绳把双腿自膝盖处捆起来。
  虽然这会让他行动不便,但几个月下来,他不信这习惯就纠正不过来!
  那时候,清孝应该会微笑的吧?
  他用力地拉紧绳子,但总是系不牢。绳结松松垮垮地坠下,像一条死去的蛇。他吸一口气,对着阳光凝视着自己的左手,白皙细长的手指,阳光下如玉般透明,看上去极是好看。但他知道,里面的骨头一根根都碎了,就算是后来再接上,也始终不能恢复原样。
  就像他这个人,依然一副好皮囊,但骨子里早已经不是原来的他。
  不是。
  不是。
  不是。
  他象着了魔一般不停地拉紧绳子,总觉得似乎如果他那只残疾的手能够打好绳结,那么他就可以顺利地恢复,清孝就不会离开。
  可是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手仍然使不上力气,绳结仍然会松松地滑落。
  他终于绝望,坐倒在地,望着已经磨得通红的手掌,想哭。
  可是清孝不在身边。
  那个全世界唯一在乎他的人,不在他身边。哭给谁看呢?
  如果他再不努力,也许连那个唯一也会失去呢。
  他咬咬牙,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心慌,只要努力总会有进步,清孝会看得到。这么默念几遍,似乎真的有点效果。他沉静下来,默默地盯着绳结看了一会儿,动手把绳子解开,重新收到抽屉里。他动作很慢,但并不迟疑,找出一卷胶带,霍地单手将长裤拉下,用胶带一圈圈地缠到膝盖上。
  这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做到,冰冷的胶带隔绝了空气,带来束缚的感觉,以及往昔的黑暗记忆。他不得不停下来,重重地喘了口气,但仍然手不停息地缠下去,眼神冷厉而坚决。
  他可以做到的。
  他必须做到。
  胶带密密地缠紧了,膝盖总算捆到了一起,他艰难地站起,几乎移动不了步履。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扶着旁边的家具,一点点地挪动,象菜心里蠕动的小虫子。
  他擦了擦前额的汗水,对着镜中的肉虫子扮一个鬼脸。不管怎么说,双腿是合在一起的,这样坚持几个月,那总是不自觉分腿坐的恶习应该能纠正过来吧?
  *********************
  说谎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对方是个你尊敬的人,负疚感会让你难以开口。如果对方是个睿智的人,那穿透一切的眼神会让你不敢开口。
  而艾森伯格正好就是清孝既不想骗也不敢骗的人。脑子里迅速转了无数个念头,清孝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是精心剪裁了一番,隐瞒了一些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
  ——只要说的话没有违背事实,那便不是欺骗。
  咖啡已经冷了,该讲的话也已经说完。清孝紧张地用小调羹搅动着咖啡,盯着阳光在玻璃桌上变幻的光影。
  老人吁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发生在你朋友身上的故事真是传奇,怪不得阿尔贝开始怎么也不肯告诉我……”
  他看了一眼清孝,若有所思地一笑,道:“也难怪你会突然辍学。亲眼目睹一个好端端的青年为了救你出去而受到那样残暴的对待,你不可能没有触动。”
  清孝松了口气,教授似乎很能体谅自己,但一寻思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教授的用词非常中性,这是出于谨慎的性格,还是表示他另有看法?
  艾森伯格看着他,虽然在微笑,眼神却已变得锐利,道:“但有一件事你一直没有提,你是怎么带他摆脱那群人的?我不接受太荒谬的解释。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
  清孝心潮起伏,低回良久,低声道:“我能不说么?教授。”
  这回答显然出乎老人的预料,过了好一阵子才道:“当然可以,但……但你认为不说事情就等于没有发生过么?”
  “清孝!你以前不是这样喜欢逃避问题的人!”他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摇摇头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清孝一震,道:“我变了?”
  艾森伯格叹息道:“三年……或许你自己察觉不到,变化每天都在发生,今日的你不会是昨日的你。但对一个熟悉你的人眼中看来,现在的你和三年前简直是两个人。当那个主管打电话找我的时候,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不愿意承认你在跟着我读博。”
  “跟三年前简直是两个人……”清孝咀嚼着这句话,唇边渐渐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这么看我么,教授?”
  “也许我们都在改变吧,只是我太过念旧,人老了,总是习惯留在原地,怀念一些东西。”老人慢慢地说道,眼底一片苍凉,“走在校园的道路上,总会想起那些日子,怎么说的那是?过去的好时光?我有一个聪明勤奋的好学生,他的名字叫真田清孝。我这辈子做不完的事业,他会替我继续。”
  他喝了一口咖啡,冰冷而苦涩的味道让他皱紧了眉头。他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不应该再说什么了。不过清孝,记着人总是群居动物,如果你有心事,最好找个人诉说一下。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单是倾吐本身已经可以减压。或许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你信赖倾诉的对象,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找到这样一个人。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好。”
  他打了个手势,招呼侍者结账,准备起身离去。清孝一惊,惶然道:“教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因为……”
  “因为你太在意我对你的看法,是么?”艾森伯格凝视着他,无奈地叹息,“傻孩子,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
  他顿了顿,揉了揉太阳穴,显现出疲态,沉声道:“你最后还是求助于你的家族,用非法手段才救出了他,是么?”
  清孝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怔怔地道:“教授……”
  艾森伯格苦笑了一声,道:“这很容易猜到,你就是这样热情冲动的人。”
  清孝低声道:“我逃出岛上之后,有去找警方的,但都已经被他们买通了,反而来追捕我。我觉得求助于警方是没用的,小羽等不到那么久,所以……所以就……”
  “所以你就自己做警察去充当执法者?为此不惜放弃了你的学业,你的前途?”艾森伯格有些激动地道,“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梦想吗?你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与家庭决裂的?”
  清孝头也不敢抬起,小声道:“我现在也没有再和他们联系了。我只是为了小羽,救出来之后我就……”
  “为了小羽!”艾森伯格哼了一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背过身去,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敲,道:“当然,他是无辜的。现在有问题的是你,是你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而且看样子,你现在仍然没有理出头绪。”
  五指果断地在桌上一压,老人毫不客气地道:“可以说,你过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单凭你自己,不仅救不了他,反而会赔上你自己。”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清孝,老人摇摇头道:“你觉得警察没用,于是你就做孤胆英雄去救人,专家告诉你难以治愈,你又自己去做心理医生,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上帝么?没有人是万能的,清孝。”
  老人轻拍了清孝的手背,放缓了语音:“因为能力不够而做不到并不是耻辱。不是什么事情,都只要努力就能解决。清孝,不要逼自己太紧。你需要时间,也需要帮助。对你自己,对你所想拯救的人,都同样需要耐心和宽恕。”
  “是我高估了自己么?”清孝喃喃地道,投向艾森伯格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求助的意味,“教授,我……”
  艾森伯格满意地笑了,道:“来,孩子,告诉我一切细节。如果你能信任一个老人的看法,也许我可以帮你。”
  *****************************
  羽吃力地趴在书桌上,被胶带紧束的双腿相当难受。他用手支撑着身体,抬头仰望窗外。外面有明净的天空和悠悠白云,有欢笑着奔跑的小孩和幸福依偎的情侣。
  外面还有他最爱的人,正在为生活而辛苦奔波,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加入。
  他是多么幸运,他最爱的人,同时也是最爱他的人。
  而更加幸运的是,这人现在仍然守在他身旁。
  人的一生如果有这样一段日子,已经算是不虚此生。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段日子尽可能地延续下去。
  他看着自己紧紧捆扎的双腿,清晰地感受到肉体受缚的无力感,但他的灵魂却在升腾向上。
  现在的束缚, 正是为了将来的自由。
  他终有一日将会走出这小屋,和清孝一起堂堂正正地走到阳光下。就像在那一个清晨,他们并肩坐在斜坡上看着太阳升起。
  到了那一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清孝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是现在可以说了。”
  “那就是,我爱你。”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日历,日历的封面上正写着清孝的手机号码。心头微微刺痛,他装作没有看到,径直在今天的页面上画上一个红叉,表示今天他已经经历。
  不知道要画上多少个红叉,经过多少次否定,才能迎来那一天。
  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么?
  他轻轻地揉了揉有些僵木的腿,一点一点地凝聚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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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希望他能恢复成以前的羽,那个你所爱的倔强坚强的男子。”艾森伯格沉吟着站起身来,走到天台边上。清孝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身形仍很高大,一点也没有驼背的迹象,只是头发全部变白了。根根如雪的白发让他显得更为儒雅,却也暴露了他的年龄。导师已经老了,清孝有些难过地想,心里不是不内疚的。他仍然隐瞒了部分内情,包括他靠毒品制服龙介,而且现在还囚禁着忍。
  毕竟,打破自己在导师心中的完美形象也需要勇气,他是真的不想再伤害对自己寄望甚殷的老师。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老人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字字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根本没有这么一天呢?如果他再也做不回以前的那个羽,你还爱他么?”
  清孝一震。他不是不知道有这个可能性,只是拒绝去想。艾森伯格突然这样郑重地把问题摆放在他面前,不由得他不胆寒。
  他伸手去拿咖啡杯,发觉自己的手指都在打颤。
  艾森伯格静静地盯着他,目光锐利,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是么?我的孩子,你的手在发抖。如果你真的爱他,你不应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在我的眼里,你和三年前已经很不一样了。你会逃避现实,你会逃避我,你放弃学业,重新投身黑道,但我没有放弃你。”
  “我仍然准备随时为你提供帮助,让你能走回正道。因为我爱你,你是我心爱的学生。”
  “那么你呢?”
  伸手轻轻按住清孝拿杯子的手,艾森伯格低声道:“是否只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才这样执迷不悔地想让他康复?以致到了极端的地步?”
  “是否只是你逃走的那一幕给你留下的印象太深,所以你觉得你有责任修复好一切,就像你打碎了一个花瓶,所以想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赔偿?”
  直视着清孝的双眼,艾森伯格近乎强迫地逼问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原来那个花瓶,你会珍惜地补好它,而不是苛求它恢复原状。但你不是。”
  “那么你真的爱他吗?”
  “你确定你这样不惜一切地救治他,是基于爱情,还是道义?”
  伸手轻轻按住清孝拿杯子的手,艾森伯格低声道:“是否只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才这样执迷不悔地想让他康复?以致到了极端的地步?”
  “是否只是你逃走的那一幕给你留下的印象太深,所以你觉得你有责任修复好一切,就像你打碎了一个花瓶,所以想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赔偿?”
  直视着清孝的双眼,艾森伯格近乎强迫地逼问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原来那个花瓶,你会珍惜地补好它,而不是苛求它恢复原状。但你不是。”
  “那么你真的爱他吗?”
  “你确定你这样不惜一切地救治他,是基于爱情,还是道义?”
  步步紧逼的追问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最后一个问题却象是暗夜明灯一般,清孝根本不必思索便说出了答案:“当然,我一直都爱着他,甚至早在他出事之前!”
  他急切地说下去,仿佛想要证明什么:“我想我在大学里就爱上他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的成长经历,但正因为这样,我对他的感情才是最纯粹的。我对他的好感是基于他这个人,而不是一切附着在他身上的东西。”
  自觉回答非常完美,他抬头期待地看着艾森伯格。后者沉默片刻,唇边慢慢漾起一丝微笑:“既然你连他的背景经历都不清楚,又怎么知道你爱上的是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你自我想象的产物?”
  清孝一笑,摊手道:“我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事后考虑过多次,我并不怀疑自己的感情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如果说这场灾难有影响的话,那就是让我更爱他了。这里面有你所说的责任感,但更多的是他在灾难中表现出来的坚强和勇敢,让我觉得他的确是一个值得让我倾心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认真地道:“我希望他能恢复,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太可惜了,他原本那么优秀。而且这也是他的意愿,我不过是尊重他的意思。如果不能骄傲地活,他宁可死去。他是这么对我说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应该做到。”
  艾森伯格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叹息了一声,道:“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应该做到……还记得吗?你也曾经答应过一个男孩,为了他永远远离罪恶。”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吧?西蒙*安德鲁斯。”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但听到清孝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雷鸣。清孝不得不扶住桌子,掩饰自己的失态。
  “如果不能骄傲地活,他宁可死去……”老人重复着这句话,把目光投向天际白云,道,“我不认识羽,听你这样谈起,他的性格倒是很像西蒙。只是他还是忍辱活了下来,而西蒙却是真正做到了。”
  “他死了,成全了他的骄傲,也成全了你的真正自由,让你可以毫无牵挂地远离你的家族。”老人回身凝视着清孝,后者的上半身几乎已经伏在桌子上面,浑身发抖。
  艾森伯格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喃喃地道:“你还记得他的吧……当然,你是记得的。他就死在你的浴池里。那么骄傲的孩子,宁死也不肯告诉你,他吸毒是被你父亲逼得。宁愿你误会他,嫌恶他,宁愿毒瘾发作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肯按照你父亲的旨意去劝你回头……”
  清孝猝然道:“你别说了!”
  这一声来得如此突兀而莽撞,以至于随之而来的寂静显得格外深沉。
  清孝匆匆地抹去眼角的泪痕,低声道:“对不起,教授。我……我有点不舒服。”
  艾森伯格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慈爱而抚慰人心。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清孝的肩头。
  一直压抑的情绪即时崩溃,清孝猛地抱住他大哭起来,很久很久不能停息。以至于茶餐厅的侍者都向他们投来惊讶的眼光,奇怪这么高大稳重的青年怎么哭得像个小孩。
  清孝终于停止了哭泣,结结巴巴地道:“你知道么,教授,我总是做不好……我想救他们,我想救他们每一个人,但是我做不到,我谁都救不了……我只能看着他们死去,或者正在死去……”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这个世界跟我不对盘。拼图弄乱了,总是放不好……教授,啊,你帮帮我,一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我得找出来……”
  艾森伯格安慰地拍着他的肩,柔声道:“我明白的,孩子。清醒活着的人总是比死者或者迷迷糊糊苟活的人更难受,因为他们要承担责任。清孝,但那是来自于爱的责任,我们必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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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吧?西蒙*安德鲁斯。”
  当然,他怎么会忘记。
  即使经过了十几年的岁月,记忆中的那场大雨仍然在永不停止地下。他至今仍能记得他摇下车窗,让雪亮的远光灯穿透雨夜,毫不客气地照射在那男孩面孔上的场景。
  “你……你可以抱我一下吗?”那男孩哆嗦着青紫发乌的嘴唇对他说,雨水沿着肮脏不堪的裤腿一直流到地板上。
  “一直到他死,我都没有碰过他,因为觉得他脏。”清孝麻木地说道,“我曾经想过,如果我当时拥抱了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我问过自己一次又一次,但总是找不到答案。我想我最后还是会伤到他吧,我那么迟钝,迟早的事。”
  他觉得有些冷,抱住自己的双臂,眼里空空荡荡的:“我还记得他死去的样子,不,大概从未忘记过。他样子并不好看,就是眼睛特别大,蓝幽幽的,象两颗失去了光泽的玻璃珠子直瞪瞪地盯着你。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记不起他的面容,就记得那双眼睛,眼窝凹得很深,乌青发黑,衬得那双眼睛就快瞪出来了……”
  他向后靠着椅背,茫然地盯着天空,道:“那段时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看到他那双眼睛。所以我一直不敢单独睡觉,总要搂住一个人,摸到身体是热的,感觉有呼吸,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他苦涩地笑了笑,道:“那段时间,我很荒唐。波士顿的红灯区都快被我逛完了。”
  艾森伯格温言道:“但你最终还是站起来了,很用心地去实践你对他的诺言。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用功的学生,后来才知道背后的故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冷峻,道:“可是如果他知道你后来又走回老路,他会很失望的吧。你答应他的事情,并没有做到。”
  清孝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象是怕被阳光刺伤,申辩道:“我只是为了救人,教授。我现在和他们没联系了,那个逼迫西蒙吸毒的内田,我也没有和他和好,虽然他是给了我很多恩惠……”
  他越说越是底气不足,手无力地垂下。
  艾森伯格看着他,欲言又止,叹息道:“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你不希望再造成遗憾。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你扮演了一次侠盗罗宾汉的角色,现在又在扮演心理医生的角色,清孝,你认为你真的可以吗?”
  他拍拍清孝的肩头,道:“你给自己的负担太重,清孝。别说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就算是,我也不认为你是医治浅见羽的恰当人选。作为医生,需要绝对的冷静镇定。你对他太在意,这样很容易情绪波动,妨碍你的正常判断。”
  清孝怔怔地道:“可是我不能让他这个样子下去,他只有我一个人了……”
  艾森伯格深深地凝视着他,道:“但你认为你这样做就是对他好吗?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清孝,你现在要做的是正视自己的能力和局限,配合医生的治疗,而不是勉强自己去做救世主。否则别说救不了他,只怕你自己都会陷进去。”
  清孝嗫嚅着道:“我也有求见过阿尔贝先生的,可是他的想法好像和我不太一致……”
  艾森伯格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和他见过面,你不必因为他是我的好友而讳言对他的看法。但你有给他机会和他好好谈话么?他只是警告你浅见羽不太可能完全恢复而已,作为医生,先给你这样的提示和警告是完全应当的。”
  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萧索:“清孝,你现在真的变了很多,对外界充满敌意和怀疑。而且,我认为你对浅见羽的保护,已经到了很极端的地步,似乎认为除了你,别人都会伤害到他。这样下去,你的生活圈子会只剩下你和他,这对你们两人来说都绝不是好事。”
  清孝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心有所动,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老是跟他呆在一起,迟早会出问题的。我总会不自觉地伤害他,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派遣。所以才想到出来工作,换一下环境……”
  艾森伯格终于展现出一丝笑容,道:“这么想就对了。每个人都有他的职责,清孝。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应该为他找一位心理医生,而不是自己勉力而为,反而将两个人都束缚住。你是他的情人,那么你只做好情人的事情就够了,定期去探望,给他提供情绪上的安慰。你的专长是药物学,或者也可以在这方面提供一些支持。”
  他吁了一口气,满意地道:“专业的治疗对他来说效果应该会更好,而你也可以继续原来的学业。我已经老了,很希望你能继续我手上的研究。清孝,你已经拉下了很多。三年时间,你的人生就像出轨的列车完全乱了套,而现在,应该是时候让一切重新归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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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在走。风动心动。
  半边天空都被火烧云所占据,被风驱赶着疯狂地奔逸。夕阳下落得如此之快,比朝生暮死的人生还要迅速。
  清孝站在这闹市中的大厦之巅,俯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川流不息的车辆象电子游戏中的光斑,沿着一个个既定轨道飞速运行,奔向各自的终点。
  他的终点又在哪里?
  “你要做一个最强的人。”父亲对他说,“只有力量才能帮你得到一切。”
  他看到母亲苍白的容颜,静静地沉睡在十字架下的阴影中。“离开吧,清孝。暴力得到的东西,必然会被暴力夺走。唯有信仰才能永生。”
  他闭上眼睛,云朵在飞翔。紫色的,橙色的,蔷薇色的云朵,天空中充斥着色彩的毒素。
  西蒙幽蓝的眼睛,在不停变换的霞光彩云中直瞪瞪地盯着他,血慢慢地流出来,将云彩涂抹得一片赤红。
  生存,麻木,死亡。
  陌生的肉体,瞬息的温暖。灵魂如同虫蛹似的沉睡,无所思,无所想。
  他感到一阵醉酒般的晕眩,重重地喘了口气,把面颊紧贴住冰冷的玻璃幕墙。他花了多久,才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实验室里自虐式的苦苦钻研,不是为了研制毒品去祸害世人。
  那一张张沉溺的面孔,那一道道恍惚的眼神……他可以自我安慰说他和伯父有言在先,Doom只会用在恶人身上,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受害者并不仅仅是恶人。
  心照不宣的交易,自欺欺人的过活。
  究竟为谁而沉沦?黑发黑眸却同样拥有倔强眼神的羽,投射在西蒙惨淡的面孔上,两个身影逐渐交替,逐渐融合……
  不,他其实从来不是想做什么救世主,他只是想从深渊伸出的双手里救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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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夕阳拖着巨大的红焰缓缓向天边沉落。晚霞燃烧得如此绚烂疯狂,几乎让人想起死亡。
  羽裹紧身上的单衣,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那是婴儿在母体中的姿态,意味着最大限度的保护和拒绝。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仍然会害怕,总会把窗帘拉到紧闭,等待那一时刻的过去。
  清孝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家里的时钟都不会鸣响报数,找的工作也特意是五点下班的,十几分钟的车程怎么样也不会太晚,这个时候应该都会在家陪他。
  除了……那一天……
  羽手指一阵痉挛。不,清孝不会抛弃他的,不管怎么说,他有努力的,不是么?
  他只需要让清孝看到、知道,那么清孝就会等他的,是吧?
  毕竟,那是世上最爱他的人。
  他扶着家具,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假装没看到日历上清孝的手机号码。他找出自己的日记本,手都有点发抖,但终于翻到了那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他写下的话:“清孝很爱我……”
  他反反复复地看着那句话,心慢慢地宁静下来:
  ——一切会好的,清孝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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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很爱他,我也相信你很爱他。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爱,他牵引你去的人生道路却和西蒙完全不同?”
  清孝一脚将油门踩到尽,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却抛不开教授的问话。
  “他不是西蒙,他是浅见羽。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性格如何优秀,他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爱的那个人,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一生都需要治疗他,照顾他。”
  “是不是除了爱他,你就不能再做别的事?是不是除了对他负责之外,你不必向任何人交代,不必再承担任何责任?”
  “并非专业的你勉力而为,对他来说好吗?对你来说好吗?”
  “男人的生命里,是否除了爱情就没了其他东西?如果是这样,清孝,我得说,这样的爱太自私太狭隘。”
  前方路口亮出了红灯,清孝猛地一个急刹车,身体剧烈地向后一甩。他疲乏地将头靠在方向盘上歇息了一会儿,摇下了车窗,看晚霞漫天,赤红如血,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遮蔽。
  血色黄昏。人未归。
  第八章 出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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