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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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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听从钱盛肿的吩咐,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莎比来到教室,叫出了颜馨婷,小姑娘听说让她去陪吃饭,满脸惊讶,用手捂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脸上放射出兴奋的红扑扑的光泽。
  莎比看着颜馨婷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儿。她回到自己的会计室,收拾一下,准备回去,这时候,门口闪烁出一个黑影。她觉得有一些奇怪,匆匆地保险箱的钥匙放好,这时,进来一个青年人,看那样子,估计是培训班上的学生。初来乍到,莎比一时半会还难以记清这么多的陌生的面孔。
  “全老师……”那个男生怯生生地说道。
  “什么事?”莎比望着他。
  “全老师,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一下。”
  “你说吧,什么事啊?”莎比估计无非是学生报名方面的事情。
  “全老师,我看过你演的片子,我想请你签一个名。”那个男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片子呀,我没有演过片子啊。”莎比摸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头脑里稀里糊涂的。
  “你看,应该是这个,不会错吧。”那个男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碟片,莎比还没有看过这个碟片,但封面上印着“孔雀”国产系列十分醒目,封面上,盘踞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女人,在不显眼的地方,莎比还是认出有一张是她自己的。顿时,热血像火一样炙烤着她的脸,头嗡地一下子,像被置于轰隆隆的车轮下,不辨东西南北。
  “你认错了,怎么会是我?”莎比回应道,脸上是一副冰冷的神情。
  “我们都说像全老师,”那个一直板着脸的男生,突然在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使他的脸上,突然转变成一种扭曲的男人的嘴脸,饱含着一种流氓的气息。
  莎比几乎站立不稳,她没有觉得自己竟然这样虚弱,但是她支撑着自己,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嘿嘿。”那个男生肆无忌惮地咧嘴而笑,刚才的诚实的面容,已经彻底换成了一副邪里邪气的流氓色调。
  “这种东西,别拿到班级来,知道吗?更不要无忘地把别人对号入座。我是在培训班服务的,我怎么会与碟片有关系,天下像的人很多,你怎么就可以确定里面的人是我?”莎比匆促地回应道。
  “全老师,您不要生气,也许我认错了,你不要见怪啊。”那男生吐了一下舌头,然后扭头出了门。
  外面传来男生们的哄闹声,可以猜想到,刚才进来的这个男生,是那帮男生们中的一个代表,而他出去后汇报的情况,显然在那些男生堆里激起了躁动。渐渐的,外面的声息平复了,但莎比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动弹不了。她走到档案柜前的半片肮脏的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难道自己真的被人认出来了吗?长长的头发包围着她的脸,与上一次拍片已经相隔几个月,头发又长了许多,她想留下披肩长发,其目的也是为了回避拍片期间的那种短发的明显的标志,她自信自己的这副装束,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了,但是,刚才那个男生眼睛里的心照不宣的眼光,还是使她感到心虚、恐惧。尽管她刚才的坚决的否认,至少可以封住那帮男生的嘴巴,但她能挡住别人对自己的不断的好奇的追问吗?想到这里,莎比忍不住把自己的头发捏起,卷了起来,拢成一团,在后脑勺上团起了一个圆圆的鬏,这样试了试后,她把自己的头发盘起来,打成一个发鬏,她下意识地通过发型的转变,来逃避任何过去的印迹。
  开着车回家,她的心神恍惚,一天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使她竟然有一种应付不过来的感觉。前一度时期,一直蜷缩在家中,适应了那种无所事事的宁静,今天培训班里一时呼涌上来的繁杂琐事,把她心底的安宁彻底地打破了。
  上了楼梯,她打开门,发觉小穆的鞋子放在鞋架上,她觉得奇怪,今天小穆怎么回来了?因为最近一段时期,小穆都在外面学习非线性编程,中午从来不回来的。
  她悄无声息地放好鞋子,突然间,她听到小穆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呻吟声,这种声音,她太熟悉了,那是女人在性兴奋状态下才能发生的呼天抢地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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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比犹疑着,她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进来。她的双脚踩在地上,不知挪向哪里。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脚重新放进鞋子中,离开这里,还是赤着双脚去打探一个究竟?
  她愣愣地立在那里足有半分钟,耳朵里充斥着那模糊的含混的做爱的声息。
  她想驱使自己离开,但是,她却觉得双腿沉重得尤如站立在白矮星上,简直没有给她以动弹的可能。
  持续不息而又虚情假意的女人的呻吟声,持续不断地击打在她的空虚的心脏上,她在这种泄漏出来的声音中,听到了一种令她震惊、令她汗颜、令她毁灭的威胁。
  因为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她几乎了解那每一个音频的起伏与走向,熟悉到她知道这每一声波动后边的心情,甚至她都可以说清楚那一丝拿腔作调的叫床声后边的虚假的动机。
  她按捺不住对这声音的追踪,因为,她觉得这不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所以,她没有理由放弃去了解事情的本末。
  拿定主意,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跳了出来,在自己的耳边发出巨大的震动的扑扑声,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突然被这扑扑声击倒在地。
  她光着脚,只有一层薄薄的白色透明丝袜,接触到平板如砥的地面,一丝淡淡的凉意,从她的脚板底上,像蛇一样游动着,顺着她的皮肤,缓缓地向她的上身攀爬,她觉得全身肌肤高度敏感,被一种恐怖的游动的瘙痒裹胁着,随时会突然地向外崩裂。她克制着全身的那种难以忍受的麻辣感,气息奄奄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因为脱去了鞋子,她觉得自己变得平凡而矮小,走在地上的感觉,轻捷得听不得一点声音,只有从大理石地板砖上,传来她臆想中的咚咚的脚板与地板的沉闷的撞击声。头脑里的“扑扑”声与脚板底的“咚咚”声,贯穿进她的听觉神经中,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被一种像鸟翅一般扑动的撞击的声音所堵塞,所填满,而屋子里传来的那种女人的虚伪的声音,却被排斥得异常的遥远,她因而在这样的时候,获得了一种喘息与麻木的快意。
  她鼓足勇气,走近了小穆的房门。
  使她震惊与难堪的不是小穆的电脑里正在播放的是她与于健前一阵演出的那一部最新的A片,而是她看到了一幕她无力去承受的一个场景。
  她对自己的A片,因为她做过足够的麻木的准备,她从来不把她置放在她的脑回里,所以,她能做到泰然地接触它们。
  而小穆的背后的行为,却是她无力去面对的,也是不敢去想像的。
  甚至她没有把小穆作为一个男人,她似乎更多的是把他作为一个小弟弟,一个大男孩,后来他发展成为她的精神的乌托邦。
  她因为想维持住这种乌托邦在她心中的地位,她拒绝了小穆对她的那种暧昧的激情。她可以感觉到这个男孩对她的那种好感,那种饥渴,但她知道,一旦越过那最后的防线,她就变得一无所有,她害怕让自己重演那种她早就已经猜测到的在小穆面前的面纱的揭去。
  在最后一段与小穆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之间,她至少还有一种期待,一种幻想,她既怕去加温两人感情,也害怕失去小穆,她似乎更愿意用这种目前的不冷不淡的关系,联系着他们,至少,他们可以做到相敬如宾,不打破最后的距离与平衡。
  她甚至不愿意去想像他们的未来的可能,只是这种在一起的感觉,使她有一种朦胧的期待。她知道情欲那种强烈的快感,会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淹没任何可以咀嚼、可以回味、可以沉吟的细小的情感的微澜,从此之后,情欲肆虐过的战场上,再也没有期盼,再也没有温馨,再也没有心中潜流一样产生的暗暗的窃喜。情欲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人,在它的面前,情感玩出的花样,就像一个小女孩在成人面前的那种“人来疯”的显摆自己,显得相当的幼稚可笑。情欲是情感的终结。也许莎比清晰地明白这种情欲的本质,她残忍地拒绝了小穆的那种男人的疯狂的炽烈的热情,虽然她知道这种拒绝使他们的关系降温到几乎是一种陌路人的地步,但是,她知道这是唯一可以保守自己、保全自己、甚至可以固守着最后的一个让自己欺骗的梦境的办法。
  然而,此刻,她的这种痴心妄想,却被眼前的一幕破碎了。
  男人也许永远是一个情欲的动物,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们需要的是肉体,不管是现实中的他们,还是莎比梦境中的他们,都是一样的。
  在莎比愣愣地望着屋里的一切的时候,小穆掉转头来,他的神情是木然的,因为他的下半身赤裸着,自慰的双手,尚未从他的独立苍穹的部位拿走。
  莎比猛地掉转头,她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她的脸上燃烧着火一般的红光,她无处可逃,咚咚地踩着地板,跑进了卫浴里,然后砰地一声,把门死死地关住,瘫倒在浴池边。


123
  莎比心跳脸红,几乎无法自持。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喘着粗重的气,寂守在空旷的卫浴中。在最初的眼睛感受到的震惊之后,她的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羞怯的甜蜜的心情。这种很怪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冲洗掉刚才当头棒喝般的那种震惊,然后又像缓缓地退去了的水位,使她的心灵裸露出来,顿时变成一片漠漠平阴般的沙滩,坦荡无垠,却有那细细的甜滋滋的津液从沙面上,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出来,充溢在她的整个灵魂中。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在最初的一刻,她强烈地自责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难道自己的骨子里真的变成了一个淫荡的女人?看到自己的A片可以激发出男人的反应,会在心里涌现出一种洋洋自得?
  然而,她很快否定了自己对自己的判断。莎比突然间明白,她感到欣慰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个男人是她在心里默许了的那个男人,是她可以在心里接受的男人。当想到这个男人窥视着她的性表演并有着强烈的反应的时候,她的得意的原因,只是因为快乐于他的喜欢,满足于他对她的注重。
  “你为什么这样?”莎比在这里责问道。“那个荧光屏里一丝不挂的女人,就在你的身边,你为什么对这个女人充满性想像?我是曾经拒绝过你,可是我没有挡住你的门。你为什么那么自尊地承受着一个女人的拒绝?甚至我晚上睡觉时都没有把门关住,可你却绅士一般地从未越雷池半步。你要的东西,明明就离你近在咫尺,你却愿意隔着荧光屏流溢着你的想像。拿去吧,拿去吧,如果你对那个象素组成的女人情有独钟的话,那么,现实中的这个女人,你一并拿去吧。”
  在这一刻,莎比觉得所有制约自己的因素都解开了。不可否认,她以前一直以为小穆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一点,给予了她保留自己自尊的最后一缕空间,也使她鸵鸟一般地得过且过地享受着一个女人应有的虚荣。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能与小穆得以和睦相处,就是因为自己真实身份的一种隐瞒,然而这种隐瞒,使她中气不足,软肋受伤,她常常必须护着自己的那一块内心的软驱,她从不敢把自己的全部一切纵情地释放出来,这导致她一次次地在小穆的那种激情面前望而却步,然而,现在一切都揭开了,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在背后对她的那种性向往,哪怕是带有一种令她汗颜的色情的赤裸裸的意图。这一切如梦初醒,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竟然幻化成一种甜蜜的自我吟味。撕开一切面纱,她卸掉了一切背负着的沉重的包袱,她突然觉得自己焕然一新,内心里那一块必须遮遮掩掩的隐秘的领域,她再也不需要费劲地粉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可以直接地指挥着她的身体,之间再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因素可以阻隔,连她自己都难以想像,她竟然感到全身一身轻。
  在窥视到一个男人的秘密后,她更多地涌上的是一种怜悯。一个面对着A片打飞机的男人,实际上是一群可怜的人,他们从本质上讲是孤独的,是惧怕社会的。他们至多属于一种意淫的范畴。如果说孤独者是可耻的话,那么,意淫的男人则是可悲的。
  手淫是怯弱者的一种救亡,拯救的是被肉体掳掠的灵魂。莎比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波姬小丝十五岁时主演的电影《青春珊瑚岛》,这是最近莎比在网上看的一部比较老的影片。影片表现一对男孩女孩因为一次航行失事,而流落到一座孤岛上,两个原始的没有受过人类教育的男孩女孩,必须独自地面对着青春期来临的所有毁灭一切的地震。影片中,那女孩突然而至的潮信,把她吓的半死,而她偷窥到那个男孩躲在海边的角落里、独自自慰的一幕,同样体现了一种青春的困惑。也许有了电影中这个镜头的铺垫,莎比没有对小穆的那种同样的行为,产生过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她觉得容易理解一个没有女朋友的男人的这种自我满足、自我解脱的行为。当她发现自己突然为小穆寻找借口与理由的时候,她猛地感到悚然一惊。
  她突然作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决定。
  她打开了卫浴的门,小穆的房间里,发出死一样的寂静,她蹑手蹑脚地走回到自己的卧室,从自己的衣服柜里,抱出一团衣服,然后重新回到卫浴里。
  她匆匆地沐浴干净,然后穿上一堆从没有试用过的内衣。这是她前一度时期逛商店时零打碎敲买回来的。购买欲是女人的一种习惯,在内衣店里,她会被那些衣服展现出的想像所吸引,那是所有女人对自我粉饰的期翼与向往。今天,她把这些买回来、一直沉睡在箱底的衣服打开,因为她以前觉得这种飞翔的梦幻,没有一个人能值得与她共享,所以,她宁愿让这些衣服沉寂着。此刻,她要让自己伴随着这种衣服一起展翅飞翔。
  蕾丝型的塑身胸衣,把她的婉而小巧的乳房,小心翼翼地扶起,就像一只撒娇的猫咪,用猩红的舌头,舔着她的晶莹剔透的肌肤,舌头触及处,她的饱满的乳房的边缘,富有弹性地怯弱地凹陷着;可调节式肩带,把她的瘦削而玲珑的肩膀,展现出最绰约的丰姿,凹凸有致的肩窝,在室内的光线中,涂抹着迷人的阴影,显得奇巧而精致;高腰丁字裤,把她的丰腴的身材最全面地展现出来,而最为突出的是,这种丁字裤的前沿,缀着一朵白色的绒毛,既坦现出身体的神秘,又用毛绒绒的遮掩,讳莫如深地隐藏住最后的一抹弹性;下身着一件弹力网加莱卡边连吊袜带,则把她的腿部修饰得修长而神秘。对着镜子,她略施粉黛,点染唇彩,一点眼影,鲜活了她的双眸,一抹胭脂,生动了她的嘴唇,镜子里的女人,像一个仙女,自天空飘然而下,令人间失色。
  她把自己的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女为悦已者容”是一句陈词滥调,但,女人当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奉献心爱的人的作品的时候,她的创作激情是最为高亢的,最为兴奋的。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欣赏着自己,甚至有一些恋恋不舍,但她没有强化这种珍惜自己的感觉,爱使女人愿意把自己的美丽奉献出来,她愿意拿出一个婴儿般粉嫩干净、仙女般不沾灰尘、圣女般不容玷污的原汁原味的身体,听任心爱的人,去作践,去破坏,去撕裂。她愿意,愿意把自己打扮得淳澈透明,像一泓碧波,让男人去着色;她愿意自己变作一团洁白无暇的羽毛,让男人去打湿污损。
  打扮完毕,她缓缓地开了房门。屋子里相当的宁静,再也听不见发自电脑的那种音响的噪音,小穆的房间里,像潜伏着一个巨大的野兽,此刻正是扑出前的宁静。
  莎比没有惧怕,她愿意去施舍自己,以前她觉得用的是灵魂,现在她愿意用身体来偿付。
  “穆岩,你在吗?你出来一下。”莎比轻柔地说道。


124
  小穆出现在房间外面,他穿着整齐的衣服,显然,在莎比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彻底地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了。
  莎比看到,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一种如狼似虎的强烈的欲望,反而像一个迷途的羔羊般地漶散着一蹶不振的茫然,他的眼睛,甚至不敢正视莎比,一瞬即逝地躲开了。
  “穆岩,”莎比觉得喉咙干燥,她觉得竟然找不到那种暧昧的气氛,她咬着牙关,脸上凑合出尴尬的笑容,特意的装扮,使她失去了一种自然的随意,“穆岩,我……你过来啊。”
  莎比努力克制着扮演的挑逗男人的那种感觉,她需要表述的是,这是一个礼物,一个你需要的礼物,一个你在人后欣赏着并且梦想着的礼物,现在活生生地在你的面前,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可以拿去。但是,她无法真诚地表达出来,在她想这样诉说的时候,给她自己的感觉,倒好像自己在卖弄似的。
  这时候,她遭遇到了她以前在看《绝代宠妓》所意识的那个问题,就是曾经出卖过的肉体,当她愿意真心奉献的时候,竟然找不到孰真孰假的感觉,昔日的逢场作戏,掩盖了真情实感,使肉体的偿付大打折扣。
  这种困惑像闪电一样,闪过她的心灵,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纠缠于那种缓慢的进展了,她走向小穆,一言不发,默默地靠在小穆的身上,“穆岩,别再让自己折磨了,我也不要折磨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莎比的鼻子酸酸的,一股从自己肉体上散发出来的香气,碰着了小穆的颈脖,反弹过来,她沉迷在这种氤氲的浓香中。
  小穆像一桩木头样,没有反应,莎比抬起头,她看到小穆正以惊弓之鸟的眼神看着她,根本没有一个男人看到一个半xxx女人所应有的贪婪的欲火。
  “穆岩,我是真心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再也不阻挡你了,穆岩……以前怪我太冷淡了。”她尽量用一种柔言蜜语的声音说着,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一种词不达意的感觉。
  突然间,小穆轻轻地把他推开,他满脸窘困,满脸涨得痛红,“莎比姐,是我不好,你就不要挖苦我好不好?”
  “穆岩,没有啊。”莎比的脸上绽着亲切的笑意,眼睛里跃动着亮晶晶的水花,“我怎么会怪你。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碟片中的那个女人是不存在的女人,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才是真实的女人,只要你不嫌弃,她什么都是你的。”
  “别,”穆岩的眼睛低垂着, “我……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更难受。我已经非常后悔了,你这样会让我更加自责,更加厌倦自己。”
  “穆岩,你应该理解我,前一阵,我躲避你,是因为我觉得不值得你留恋。但我忘了,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我对你太冷淡了,但你知道,我没有更好地办法。”
  “莎比姐,我知道,我在你的眼中,很卑鄙,很下流,是的,我是有血有肉,你这样做,只会使我知道自己更下流无耻,”小穆望了一下艳妆的莎比,迅速地闪过眼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需要什么。看那些碟片,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请你原谅,我并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无法抑制那种肉体对快感的欲望,但这与你无关,我没有觉得镜头里那个女人是你……不,不,我表达不清楚,我觉得那是你,但不是身边的真正的你,而是一个与你无关、又像与你有关的女人。”
  “穆岩,我说过,我真的不会责怪你,我理解你,现在,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与我有关,还是无关,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莎比殷勤地说道。
  “莎比姐,我已经错过了一回,我不想再错了。”小穆无力地说道,“但现在我明白,你这样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怎么说呢,我可能是一个弱者,一个无能的人,我只能对着屏幕上的图像产生冲动,现在,我……真的没有那种想法。”
  莎比看着小穆吞吞吐吐的神情,他似乎一直在吃力地为自己辩驳着,为自己的难堪寻找合理的解释,她可以看出这个男孩在她面前的自尊的丢失,以及费力地为自己挽回面子的努力。她涌上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怜悯,她便上前一步,再次轻轻地依偎在小穆的身边,“我……无论如何都比镜花水月真实吧。”
  莎比话还没有说完,小穆猛地把她推开了。第一次他把她推开,小穆是窘迫的,轻柔的,而现在小穆把她推开,却是蛮横的,坚决的。小穆的眼睛闪着愤怒的神情,“小全姐,我说过,我不要你这样。在你的面前,我没有什么尊严,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一个对着你的影像……的男人,你可以嘲笑我,可以轻视我,但你没有资格污辱我——当然,我是值得被污辱的。”
  “穆岩,我怎么在污辱你?我一直要弥补我的过错。”
  “你怎么有错?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这只是我私下的卑鄙、下流、无耻的行为,完全是我的行为,”穆岩因为愤怒,说话变得流畅而一泻千里,“你怜悯我,你嘲弄我,你随便怎么做都行,只是你不应该让我更加的难堪。”
  “穆岩,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穆岩面红耳赤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你离我远一点行吧。”
  “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任何一点嘲弄你的意思。”
  “你的嘲弄不是明白无误的吗?你看到我有那种需要,你就把自己拿出来,你以为我需要的,就是肉体,就是情欲的满足,你把我看成一个是只有肉体的人。——当然,这不能怪你,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肉欲,我是鄙视自己,我可以鄙视自己,但你不应该雪上加霜。我恨死我自己了,我都不知道我现在究竟需要什么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不希望你再来讽刺我,打击我,让我难堪加难堪。”
  “穆岩,我真的没有当一回事,真的,我能理解你。”
  “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只是把我看成是一个需要肉体满足的人,实际上,这是我的错,我的确给你看到了我是一个肉体满足的人,……怎么说呢,我觉得很可笑,居然与你讨论这样的问题,我无法解释清我自己,只是我不需要你这样,我不需要。”
  “说实话,穆岩,我也不知道能给什么,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
  “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很知道,你以为我需要什么。”小穆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强烈,反而是他在责怪着对面的这个女人,其实男人的虚张声势,只是一种内心怯弱的表现。“在你面前,我的尊严已经一无所有了,随便你任意来污辱我吧,这是你的权利,我无法挡住你这样。”
  “你不要这样想。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你都看到了,我哪里有一点自尊呢?我怎么会污辱你?怎么会让你难堪?我唯一的资本,就是我的身体,我都说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不想再重复了,你以为我需要的就是那些碟片上的内容吗?怎么说呢?我会在视觉上无法控制自己,肉体上无法控制自己,但我不想这样。你能相信吗?你不相信。你以为你可以拿出你自己,来慰劳我,以为这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最可以让男人喜欢的东西。我可能会喜欢,喜欢一个女人的肉体,但我想,这绝不是全部。也许我要求的太高了,期待的也太高了,而我在现实中的所作所为也太低级了。你只看到我低级的需要,是的,那是我卑鄙的一部分,但你没有权利污辱我内心里的需要。你把自己拿过来,以为可以满足我最低级的需要,你以为这是你的最大的施舍。我虽然没有权利说,但你让我心里那么一点最宝贵的东西都受到了污辱。”
  “穆岩,你想得太多了。”
  “你真的不能理解我?我还是有口难辩。我是一个卑鄙的人,卑鄙的人,就没有在心里有一点幻想的要求了吗?”
  “穆岩,你总是自己贬低自己,我一直没有认为你有什么不好。”
  “行了,不要再说了,你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但你这样做,我不仅没有脸面,连一点心里的支撑也没有了。”
  “穆岩,为什么我们说话这样困难?”
  “一切都是明摆着的,我感受到的,都感受到了。”
  说完,小穆扭过头,开了门,冲了出去。留下愣愣的莎比,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无所适从。等她明白过来,她愤怒地把身上精心雕琢的衣服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她把无缘无故的怒气,发泄到这些性感衣着上,好像是它们是坏了她的事。


125
  莎比洗尽铅华,恢复原色,这时候才觉得有一点饿了。揭开锅,里面是空空荡荡,连舌头都没有。也难怪啊,也没有人知道你中午要回来。胡乱地下了一点面条,寡然无味地吃了一点,觉得浑身乏力,便上床和衣而睡。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醒来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钟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钱盛肿,说头有一点不舒服,能不去就不去了。钱主任未说什么,只让她好好休息。
  一直到暮色扑了上来,淹没了屋子,家里依旧是一团清冷在游荡。莎比懒懒地起了身,上街卖了一点菜,估计小穆能回来,烧了几个拿手菜,还特别卖了一点肉,她知道男人都喜欢吃肉,屋子里弥漫着肉欲的香气。
  左等右等,过了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小穆回来。她渐渐地意识到了什么,担心开始涌上心头。男人都有一股牛脾气,这家伙牛脾气上来了,真的负气而走了?到小穆的房间里看了看,东西原样不动,小穆不可能远走高飞,他总不能扔下这一堆摊子不管不问吧。
  莎比渐渐地开始局促不宁,连看电视都心不在蔫。她拨了小穆的电话,发现已经关机。他能到哪里去呢?凭着对小穆的了解,小穆基本上是把自己隔绝在现实的世界之外的,他不可能在这个城市里再有一个安居之所,那么,他能落户于哪里呢?
  与其坐卧不宁,不如出巡一趟。她开出车子,漫无边际地开了出去。她甚至不知道去哪里。两边的灯火辉煌的楼房,像海底世界里浸泡着的宫殿,发射出水灵灵的光束,更像争奇斗妍的星斗,布满了天际,甩弄着它们的飞眼,使每一双盯着它们的眼睛,都觉得自己的渺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观望者。城市的巨大,是以强奸者的姿态出现的,它让每一个人都成为城市浩瀚里的一粒弱不惊风的微尘,城市中的个体的计量单位,是以纳米为尺度的。
  莎比只是觉得自己想出去走走,毕竟走在城市的沟回里,还有寻找的机会,但这种寻访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然而,没有机会的机会,总是一个存在的机会。
  莎比想到了最近在网上看到的一部好莱坞电影《银河漫游指南》,里面提出了一个奇怪的科幻概念。任何不可能的事件都有存在的概率,那么,那个电影里的一帮怪人,就发明了一种特别的机器,专门从微乎其微的概率入手,把那渺茫的概率挖掘出来,变成存在的东西。有了这样的机器,那么,这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不能实现的东西。这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有了这个发明,只要开通这个机器,就可以把在上海街头找到小穆的概率无限放大,变成实际的可能。
  然而幻想永远是幻想,耽迷于幻想,只是对自己的欺骗。远处,一道彗星一般的光束,轰隆隆地开了过去,那是中山公园那边的三号线地铁,正趾高气扬地行驶而过。莎比明白,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中山地铁站,曾经,她在这里与小穆一起进出上海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它把城市简约成两点一线的直线距离,反而更容易成为介入城市的一种契机与借口。
  莎比把车子停到路边,下了车,穿过晦暗的道路,来到了地铁站。她不能确定前进的方向,只是把散漫的心绪,随机地撒在城市的这些近似星际空间里的时空穿越点的站台。
  因为无聊,因为空虚,她乘上地梯,上了地上铁。空旷的站台上,寥落地站着几个孤独的等待的人群。因为站台上没有天蓬,空间显得硕大无朋,整个站台被压缩般地葡伏在地下,有一些狼狈而凄清,相对于地下铁那种宜人的光线营造出的匆促而繁忙的景像,这条地上线的地铁,没有多少值得人留恋的风光。展眼望去,层次起伏的高楼,错综复杂地放射出醉意盎然的光线,整个天空似乎充溢着混沌不清的醉意朦胧。在城市里,根本不需要看得清楚,似乎一切只需要凭着感觉行事就可。
  莎比依偎着栏杆,任城市的夜风吹拂着自己,她觉得自己的肉体已经消逝,只有一种精神的东西,屹立在风中,被风碾成细细的丝绪,慢慢地像天空里的高积云一般纺出棉花状的云丝,一点点地散开去。
  肉体的激情,真的是一种短暂的行为啊,上帝赋予人类的那一种美妙的感受,只能在疾快的状态下完成,处于一种肉体的亢奋期里,只能导致生物的覆灭。古罗马的陨落与中国大明帝国的衰亡,都可以看作人类对快感的延时的逐欢而导致的硬扁担似的崩折。也许是人类寻找自救,才发明了爱情?来代表肉欲消退之后的那种精神的期待?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从没有想过那种A片里的过程?莎比觉得自己真的能很好地处理表演与真实的关系,她从没有把表演里的程式化的兴奋,转移到生活中来。
  在她充分地使用自己的肉体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灵尚没有开化,而维持着一种纯洁的不曾玷污的洁净。在这样的夜里,她的这种对爱的渴望突然滋生出来,变得异常的迫切。这种爱,也许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与标志,它是漶漫的,随机的,只是一种不清晰的渴望,没有指名道姓的思念,只是内心里的一种需要,它希望有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给自己孤独的心以一种安慰。它有可能是一种自恋,但自恋的结果,往往需要一个代用品。恋父情结与恋母情结,其实本质上都是一种自恋的变形而已。
  从中山路这个站点出发,她可以感受到这里曾经带给她的期翼与温暖。不久前,那个早春的夜晚,她与一个男孩曾经在这条线路上,度过了起伏不定的夜晚,留下了高低不平的情感波动,也许正是这样的冥冥之手,支使着她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了这里,她好像能在这里等到一个旧梦,等到一个不会再让心情失落的依托。
  想到这里,她似乎依稀地觉得,顺着这条同样的线路,她可以寻找到残留在车箱里的昔日的旧梦,捕捉到未曾逝去的一点温馨记忆。
  地铁日益显示出在城市里的巨大的能量。这里充斥着故事与记忆。它的集中与封闭,使得情绪可以积久不散。
  莎比重新回到地铁站,乘上地铁,她记得,在这一条曾经走过的路线上,小穆曾经不放心地追随着她,一直追到近乎终点。时过境迁,她感受到小穆在那种紧盯不放的状态下,对她的关心。当今天,她也在这同样的道路上,去追究一个男孩的时候,她理解了当初小穆的那种心情。在一种换位思考的状态下,她似乎钻进了小穆的心里,感受到他当时的心情状态。在这一刻间的幡然醒悟,使她重新发现了小穆的善良与贴心,这样的寻找,是寻找小穆,更是寻找失落的记忆,还有那遗珠散落似的没有警觉的陈年旧事。


126
  说不清是为什么,莎比在陆家嘴站下了车。因为她记得,这是那一晚与小穆在这里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
  电梯缓缓地升起来,站外的东方明珠塔的巨大的塔体,无孔不入地钻进了眼睛。莎比猛地想到朱大可在培训班上讲的“东方明珠塔”的阳具论,心里有一种说不来的滋味。教授确实是教授,提到阳具,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此刻,当这一个巨大的阳具展现在面前的时候,人们可以说是熟视无睹,而小穆仅仅被自己窥见了阳具,竟然像小孩子犯错一样,不见踪影,可见,小穆的心理承受力远不能教授呢。
  姑且相信东方明珠塔是一个阳具,看看人们是多么热爱这个阳具,在它的上面,装饰了光怪陆离的色彩,向世人抛着媚眼,如果评选世界上最无耻的阳具,东方明珠塔应该说是首当共冲了。
  莎比环绕着东方明珠塔,向南走去,按照朱教授的理解,她此刻应该走在阴毛的方位,再往南走,她应该进入到睾丸的位置了。
  当这样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的时候,莎比心里骂道,这教授真是什么他妈的玩意啊,以前拍A片的时候,对男人的那一套显摆的家伙,都是“过后不思量”的,今天教授的那套谬论,倒使她的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那恶心的说法,看来现在的教授,更是恶心人来全不费功夫。
  穿过江边的防波堤,踩上台阶,黄浦江灰蒙蒙地夹峙在城市的光影里,像城市的一条破旧的牛仔裤,扔在那里。莎比想到这里,不得不指责自己的头脑,今天彻底地完蛋啦,都是那狗日的教授给害的,看什么,都要与人体联想起来。
  她怀着期待,更怀着虚无,散漫地走着。她没有去寻找,因为她知道概率不会垂青她。
  这一边的江边,人数相对而言要较外滩那边清冷了许多。但栏杆边上,基本也被人占据,只是空间的密度没有对岸那么紧而已。看到情侣们坐在江岸边的栏杆上窃窃私语,莎比才知道,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只会更明晰地知道什么叫孤独。
  她喜欢把自己藏在光影里,因为这样使她感到安全。
  她来到上一次与小穆曾经坐过的长椅处,那里,早已被一对情侣占领,她默默地回望着那一天与小穆在这里的情景,陷入到时空的错乱中。
  似乎他应该在这儿,应该在这儿才对。
  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久待在这个被一对男女占领着的长椅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窥视者似的。她重新走上台阶,回到了江堤上。回首,她看着对岸的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上海外滩,此刻的它们,像一堆积木,被光线映照着,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而更吸引人眼睛的,却是外滩建筑后面的那些高低起伏、怪里怪气的新型建筑,它们崎岖不平地像暴发户一样,用它们奇形怪状的造型,压迫着低矮的外滩建筑,这就是上海人经常讨论与厌倦的光污染与无序建筑群。像什么呢?如果按照朱教授的阳具类合理推理的话,那么,对应的那些建筑,就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狗屎堆。
  莎比再次把目光移到那个长椅边,突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长椅前慢慢地蠕动着,然后停靠在江边的栏杆上,依着那儿,像一朵栖息在高天的黑色云块,再也没有动弹。
  难道是城市里过多的光线漾进眼睛里导致的幻觉?莎比一时难以分清什么是城市之夜里的真实。
  她一步步地跑下台阶,走近,走近,身影给她的熟悉的感觉,在暗夜里四处弥漫,笼罩了她。只是她看到的仅仅是一个背影,她无法确认是否是真实。
  她被一群女孩的结伴游打扰了一下,停住了步伐,那个依着栏杆的男人,转过身来,显然是被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的声音所吸引,然而,就在那个男人转动的一刻,莎比似乎在黑暗里,看到一条闪电般的光束,压过了城市的所有的光线,在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勾连起来。
  “穆岩……”莎比无意义地叫道。
  “小全姐。”她不仅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亮,更听到了他几乎难以听见的喃喃的低沉的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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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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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他们像两个在陌生街头相逢的熟人,有一种异样的亲切。
  莎比跑了几步,绕过面前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到小穆的身边,小穆等她走近了,拉住她的手,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消弥了他们之间产生的芥蒂。也许他们在这一刻感受到的是城市相同的压迫,就是:你们是一个孤独者。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刻想逃离彼此的接近,但城市的残忍的手,推搡着他们,干燥着他们的灵魂,使他们感受到,他们是这块陌生土地里最亲近的两个。
  两个人都因为工作身份的特殊,而自觉地与现实生活隔绝了起来,他们之间感受到的那种同一背景的默契,是任何别的人无法给予的。
  经过中午那一段波折,此刻在外滩的相逢,使他们已经远远地把那一场不快抛弃到遥远的地方,在不期而至的生分之后,他们倍感珍惜唯有他们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亲切感觉。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小穆倚着栏杆上,看着莎比。他的脸上挂着平和的表情,与中午时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态度判若两人。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莎比歪着头,带着一种挑战的调皮神情说道。
  “我可没有说你不能来啊,只是,我说你能来,并不代表你真的会来啊。”
  “看样子,你说我不能来,我倒会来的。”莎比微笑着说道。
  “怎么会这么巧呢?难道你到这里,还是与我有关的?是我先说了你不能来,才有了你的来?”
  “不管你有没有说,你不觉得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吗?”
  “真的?那我真是感到荣幸了。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你想我还会有什么其它原因?除了你,我一个人会来到这里吗?”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小穆惊讶地睁大眼睛,把莎比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会怕她一振翅就能飞走。
  “你别这样,捏得我好疼噢。”莎比扭曲着面孔,直到小穆松开了她的手,她也倚着江边的栏杆上,头微微地侧过来,看着小穆,“我当然知道了,你知道女人有第六感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这也能猜测到?”
  “我可不会算命,只能说是瞎猫撞上死老鼠罢了。”
  “你说我是死老鼠。”
  “是你自己这样说的,你说是,就是‘是’了。”莎比噘着嘴,看着他。
  “你?老鼠也会吃大米的。”小穆故意装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我不怕你,我又不是大米。”
  “老鼠还喜欢吃奶酪的。”
  “我更不是奶酪。”
  “那你选吧,选一个老鼠爱吃的东西。”
  “唉,一直说吃啊吃的,你晚饭吃过了没有?”莎比转过身,看着小穆,然后她就势反转过来,从倚着栏杆变为趴着栏杆,眼睛却看始终看着小穆。
  “我不想吃,一点想吃的感觉都没有。”小穆也侧转身子,两个人一起面向黄浦江,看着流淌着波光粼粼的灯海与河水。
  “小穆……”莎比欲言又止地说道。
  “全姐,你别说了。我们不提那个事,好吗?”
  “好的。”
  两个沉默地望着远方,灿烂的灯光持久地辉映在眼睛里,使眼睛变得疲惫而失去了感受力,他们对远处的流光溢彩的灯海都似乎视而不见。
  “全姐……”小穆开口说道。
  “嗯,你说啊。”莎比低声地应道。
  小穆把手轻轻地放在莎比的肩膀上,莎比没有拒绝,他们感到这种若即若离的接触的感觉是他们此刻最为需要的。小穆可能想到刚才不提旧事的建议,没有吱声。
  “小穆,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来过这里吗?”莎比打破了沉默。
  “知道,上次,你可吓死我了,你只顾自己跑啊跑的,我差一点没有追上。”
  “你知道上次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啊。你当时也没有说。”
  “你知道小火当时说我什么了?”
  “不知道。”
  “你想知道吗?”
  “如果你肯告诉我,我当然想了。”
  “她当时说我是——婊子。”莎比平静地说道,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小穆声音急促地说道。
  “别问她有没有资格,她说的是事实啊。”
  小穆把莎比的肩膀紧紧地搂住,莎比转过头,有一点奇怪地看着小穆的偏激的情绪。小穆说道:“她怎么说的是事实?你根本不是,你根本不是。”
  “穆岩,想想上次我真可笑,”莎比垂下眼睑,目光盯着看不到色泽的江水,“我何必要作出那样偏激的反应呢?我真的是的。我为什么不敢正视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呢?现在看来,我真是很虚荣,很胆小如鼠。”
  “全姐,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美好的,永远是一个好姑娘。”
  “穆岩,我知道你对我好。也许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希望我好,所以上次,我特别不能承受。我想躲避现实,可是你知道现实是躲避不了的,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我现在反而很平静了,不会再那样冲动了。我在你面前,真实是怎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用不着去掩饰什么了,你知道我把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来了,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全姐,今天下午我也想了许多。我们其实都有一个在人背后的真实。总以为这种真实只有自己能知道,一旦被别人知道了,就觉得面上无光,自尊心丧失。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们不完美,但并不可耻。”小穆努力把自己与莎比一起纳入到他表述的那种范畴中。
  “不,穆岩,我与你是不一样的。我的职业是出卖色相,而你这样至多属于一种隐私,也是一种正常的隐私。你是纯洁的,你没有必要自责。”
  “全姐,你也没有必要自责啊。与你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从没有把你想像成碟片中的那个女人,我觉得你像是我的一个亲人,你可以说那是恋人。我懂得了什么叫爱的感觉。这是我很久都没有尝到的感觉了。”
  “穆岩,我没有那么好,我的确是小火说的那样,是另一种类型的——婊子,一个对着镜头表演的婊子。”
  “全姐,我不准你瞎说。”小穆另一只手也搭在莎比的肩头,两双手扶着莎比的娇弱的双肩,莎比努力扭曲着头,回避着与小穆的正视,小穆继续说道,“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纯洁的,干净的,不是那样的女人。——原谅我,即使我看碟片上的那个女人,我也只用的是我的肉体,而不是我的灵魂。全姐。我现在突然懂得,一个人的灵与肉是分离的,真的很难掌握得好。”小穆沉浸着自己的一瞬即逝的难以捉摸的对灵与肉的思考中。
  灵与肉的确是人类时时刻刻面临着的一种内在矛盾。
  每个人,都可以分解成心灵与肉体。当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建立联系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实际上是用各自的灵与肉捉对厮杀,按照最简单的组合计算,那么,有四种状态:男灵对女灵,男灵对女肉,男肉对女灵,男肉对女肉。
  灵与肉之间有没有一种结合部,一种中介体?
  似乎是没有的。
  肉体主宰着的时候,表现为发情期,人类是没有发情期的,但肉体的欲望占领上风的时候,的确可以扫荡一切理智。一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在发情期发作的时候,可以独立自主地发泄着他的肉体,却可以把情降低为零。比如贾宝玉,当他梦遗的时候,实际上意味着他已经步入了发情期。肉欲的巨大的诱惑,使他可以与袭人发生性关系,但这不影响他继续相当美好地与林黛玉展开纯粹是灵魂的沟通与交流。
  男人的灵与肉的关系,就像阳具可以用着射精与小便一样,可以肯定的是,灵与肉并不可能当时并存,就像男人的阳具当用着情欲的出口的时候,排泄的闸门就彻底地关闭了。完全是一种近乎铁轨道口似的机关,控制着男人的灵与肉,使灵与肉可以泾渭分明地各主沉浮。
  一个出入风月场的男人,可能都会遭遇到小姐的如出一辙的理论熏陶。当一个男人用自己已有爱人或恋人假惺惺地推阻小姐的服务时(一般公款埋单的情况下比较多),小姐会用众口一词的腔口,劝道:“这是性享受,与感情有什么关系呢?”
  从某种意义上讲,小姐是深刻地知道男人本性的,更广而言之,是清晰地解悟了人类的本质的。小姐的意思是说,灵与肉是可以完全彻底地分离的。当小姐说过这样的话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领袖的话: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那些开始时在小姐面前装模作样不肯就范的高贵者,都是经过这句话的启蒙后才下水伏降,可以说明,小姐的理论无坚不摧,体现了理论对实践的巨大的指导意义。
  闲话少题。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莎比是一个在镜头前展示肉体的人,小穆也像看A片的男人一样,无法不对A片冲动起自己的肉体,但是,毕竟人类还有一个灵,一个可以抛弃肉体而独立存在的“灵”。小穆与莎比此刻的感受,就是我们上面所说的“男灵对女灵”的状况。他们有男肉与女肉,但是,遗憾的是,这种男肉与女肉并没有在现实中对对碰起来,仅仅是通过A片实现了一次单向的遥控作用,所以,此刻他们的“男灵对女灵”竟然可以超越于那种肉体的直接撞击,高高地固守着心灵的那种一份圣洁,并且愿意去享受那一种至高无上的心仪与喜悦。


128
  从黄埔江上飘过来的浓重的水的气味,灌进了他们的鼻腔,这一片百年前曾经的滩头,如今成为城市的核心地带,早已失去了哪怕一点的纯真的自然状态,只有连接着大海的这条河道,像一条城市的秘密通道一样,反哺与输送着带着野味的自然的气息。
  小穆与莎比观看着城市,一时没有声音,两个人好像沉浸在默契中。
  灵与肉是相分离的,对于男人来说,更是容易把灵与肉分裂成两半。但是,肉的感觉,是不会长久的,为了维持肉的欢喻,人类用灵来支撑持久性。上面我们就说过,爱情是人类的发明吗?
  很难想像,小穆搂着莎比的肩头,却没有一种色情的看法。
  因为接触,因为相知,感受到了肉体的脆弱,心灵的细腻,人在这一刻会珍惜对方,护卫对方,怜爱对方,这是一种灵的境界吗?
  这是性中经常出现的转换方式。对一个没有必要承担后果的性对象,你从她身上掳掠的是性的狂欢,你把以占领她的肉体为快慰,以虐待她、逼供出她的性反应为乐趣,总之,你把她作为敌人,作为对垒的对象,中国古代就是把女人作为“采战”的一种工具,体现出中国人从来没有爱情的传统,男女之间只有对立与性战争,而没有心灵的融通。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男人与女人之间是只有男肉对女肉。即使是《西厢记》这样唯美的杰作,张生看到小姐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脑海中想像出男肉对女肉的赤裸媾欢图。
  但是,当你为她涌上爱情的时候,你会怜悯她,爱护她,轻柔她,她的每一丝疼痛,都在你的关怀中,每一丝颤栗,都令你体贴入微。你会注重她的感受,这就是从男肉上升为男灵了。
  超越了男肉的身体,具有了一种平和的爱情,你可能成为一个绅士,一个温驯的男人,甚至你不愿去攫取她的肉体的秘密,只是愿意与她享受一种精神上的互慰。
  此刻,小穆与莎比正是这样的一种境界。爱的最高境界,却不是做爱。这从本质上讲是反人类的(因为如果失去性交,人类就将“人将不人”),但是,却为人类创造了一种美好的精神世界。这究竟是人的悲剧还是人的喜剧?没有人知道。对性进行过多的考究,就像面对浩淼的宇宙一样,你将会失去生存下去的兴趣。你会产生虚无与无常的怪诞感。人大多数情况下,对性抱着鸵鸟一般的态度,从不去追问它是否是纯洁,是否属于道德,是否尊严,因为人类明明知道性后面的一切与道德规范相违悖的肮脏与庸俗,于是才用爱情来作为遮羞布。爱情这种纯粹是意识形态的东西,像一团省略号一样,代替了性本身给人类带来的污点。璩美凤的性爱录像公开出来,令人觉得丑不堪言,其实那里面的性场景,不正是一个正常人类的一种正常的交和状态吗?但因为把人类秘密的隐私没有经过爱情的包装,直接地拎出来了,从而使得万众唾骂。璩美风的激情表演,并没有使人们把这个联想施用到别人身上,因为人的鸵鸟思想发挥了作用,好像只有璩美凤在这样地进行性表演,而别的人,都用别的方式进行性爱似的。人类对性采取了只要隐藏着就可以宽容的态度。不让别人看到你的性方式,你就是一个完美的人。《雷雨》中,当儿女辈乱伦的事情发生,鲁侍萍采取的方式,就是让这对有了性关系的乱伦兄妹远走高飞,因为人类是习惯于这样的不见不怪的方式的。鲁侍萍的这种鸵鸟态度,适用于性的各个旮旯与方方面面。
  AV女优的最大不同,就是她们是对着镜头进行表演,把人们背后的隐私,公诸于屏幕前。也许没有人知道,AV女优只不过把表演与接触的器官移到了人类的生殖部分来,与正规的明星们相比,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区别,但她们在人们的视野领域里,显然是一种奇怪的品种。
  小穆看过莎比的A片,但他因为知道她生活中的人,知道她的真实的用情感慰藉在这个城市里的共同的孤独,他逐渐地脱离了她的肉体,而看重着她的灵魂。正像A片片场中的导演,可以激情洋溢地拍摄出如火如荼的A片而他们自己不一定动情一样,这是因为他与影片中的女优们有过平凡的接触,消释了她们身上的情欲的符号,不再视她们为色情的对象。陌生化是性欲勃发的前提。不知对方来历与背景,只有外在的性感的刺激,对于男人来说,这是男肉状态的最外在的诱因。赵土根导演提到电影学院里无美女,真正的美女都在大街上的原因,就是因为电影学院的学姐学妹天天看到,肉体的新奇性已经烟消云散,倒是大街上的惊鸿一瞥的女人,倒有几分激发男肉状态的新鲜劲。曾经一位女士介绍她如何对付强奸者,就是她不停地与强奸男说话,迅速化解两人之间的陌生,果然有效地控制了那个强奸男的强奸企图,甚至最后强奸男开始不好意思起来,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桃之夭夭了。
  所以,男人的爱情,总是男肉开始,升化为男灵的时候,他对肉体的欲望就已经退求其次了,他开始行使着男人的仗义与恩赐的角色,扮演着一个动物世界里雄性动物经常自命的舔犊情深的护持者的角色,就像那个威风八面地行走在母狮群边缘地带的雄狮一样。人类的动物性,始终决定着人类的社会现象。贪官一般是从玩弄女人开始,但是随着接触的加深,男肉的最终需要升化为男灵的境界,这时候,一个保护女人的伟大动机驱使着他,要为那个已经升格为女灵的对象,设置后路,所以,购卖豪宅、开店置业等等,就成为贪官们为他们包养的女人接下来做的事情。我们可以歧视贪官行为的可耻,但是我们无法否认,他的确是一个从男肉上升为男灵的进化者。
  在美国影片《风月俏佳人》中,一个富翁邂逅了一个妓女,典型折射出一个男肉到男灵的转变过程。开始的时候,富翁只有肉体需要,随着相濡以沫,两情相许,床上的情欲已经变得很微小了,甚至最后分别的时候,连最后一次做爱都觉得索然无味了,分手时,就不再做爱,因为一种感伤,一种伤情,已经超越了做爱所能带来的那么一点短促的快感。
  无数的事实说明,男肉是容易做到的,男灵却是痛苦不堪的。同样对于女人而言也是如此,女肉永远是潇洒的境界,一旦升化为女灵,那么,那种痛苦却是长远的,并且反过来会影响到肉体所处的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上,肉欲的方式是千篇一律的,中国最古代的性书中所描写的性交方式,即使到今天,我们依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与时俱进的需要,但是,“灵”的认识却是不断发展的,不断得到丰润的,且在发展的过程中,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新意来。为什么爱情从没有给人一种完善到终结的感觉,也就是这个原因。
  莎比与小穆也许没有想到这么久远的性的问题,但是,他们却在现实中确凿无误地感受着灵魂相许的实在与丰美。


129
  “你饿不饿?”莎比再次旧话重提。
  “饿不死的。再说,现在不是流行减肥嘛。”
  “你还减肥?我减肥还差不多。”莎比在暗中笑道。
  “没关系的,过去一个人呆着,我晚饭九、十点才会吃的。”
  “走吧,找一点吃的吧。”莎比挺直了身子,建议道。
  “吃什么呢?”
  “你想吃什么啊?”
  “喝咖啡?”小穆看到远处飞泻而下的灯海上,闪烁出一个非常有名的咖啡的广告,不由信口说道。
  “你喜欢喝咖啡,我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
  “嘿嘿,说了玩的,不是现在都流行着一句话吗?‘现在的人,不是正在喝着咖啡,就是正走在喝咖啡的路上。’”小穆说道。
  “我只知道你喜欢喝牛奶,现在我也被你拉了过去了,过去常喝醋栗减肥茶的,现在也丢开不喝了。”
  “牛奶是温饱,咖啡是时尚啊。你看沪上的咖啡店里,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的。”
  “你别这样说,你没有看到咖啡店里的主营业务都是中式快餐吗?你说还真有一点怪,挂的是咖啡店的牌子,喝的是时尚,填饱肚子还得靠中式快餐。”
  “呵呵,也许中国人讲究实惠,谁有耐心坐在咖啡店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咖啡呢。时尚有时也不一定对中国人的口味的。只是,拼凑在时尚里的中国造快餐也真难吃啊,价格又高,又不好吃。想想真有意思,在吃不惯的咖啡店里,吃严重不好吃的快餐,这不是典型的花钱找罪受么?”
  “花钱找罪受的事情多着了。你喜欢吃汉堡包吗?人们都说它是垃圾快餐,我特讨厌,里面包着一团青草,咋吃咋难受。”
  “没想到你巨讨厌汉堡包,大概那个青草是为了减肥的,你应该接受它啊。”
  “汉堡包能减肥?不会吧,前几天,我在网上还看到,吃汉堡包的人,都长的特肥胖。”
  “啊,难怪你讨厌汉堡包。应该是你先入为主吧,你怕长胖了,所以,心理上对汉堡包特别拒绝吧。”
  “可是在看到这个消息之前,我就不喜欢吃的啊。”
  “其实,你总把胖挂在嘴边,你哪里是胖啊。”小穆认真地看了看莎比。
  “不是胖是什么?”莎比斜眼看了一下他。
  “那叫丰满,时代流行色。”
  “去。现在又不是唐朝。”
  “我问你,你是喜欢薛宝钗还是喜欢林黛玉?”
  “这是两码事啊,根本不搭界。”
  “现代人喜欢薛宝钗的越来越多了,也就是像你这样的,叫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肌理微丰。”
  “你总拿我开玩笑。”莎比甩开了小穆搭在她肩头上的手。
  这时,远处的海关大楼上的钟声发出晦暗不明的敲击声,莎比猛地想起了什么,“都八点了,快去吃晚饭吧。”
  “不正是讨论这一点嘛。到哪里去呢?”
  “反正不去咖啡店。”
  “那去哪里?还是到上次广场里的那个老城厢饭店里去?”
  “还行,吃的实在,走吧。”莎比转过身子。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灯火通明的东方明珠塔巨无霸地占据了眼睛里的最主要的地位。莎比想到上午上课时朱教授对东方明珠塔的恶俗的比喻,不由在嘴角边冷笑了一声。
  小穆奇怪地看了一下莎比,问道:“怎么了,你一个人笑啥呢。”
  “想想真好笑。”莎比索兴笑出声来,带有一点明显的夸张。
  “快说,说给我听听。”小穆好奇地问道。
  “其实很无聊,不说也罢了。”
  “哎呀,你吊人胃口,存心让人难受是不是?”
  “我不说出来,就是不想让你难受的。”
  “你不知道,你藏着掖着,不是让人更难受吗?”小穆说道。
  “那你听了难受,可不关我事噢。”
  “再难受,也比现在吊起胃口来的难受好多了吧。”
  “那是你自作自受了,”莎比笑了一下,说道:“今天早上培训班上课,我们请来了一个姓朱的教授,他说……说东方明珠塔像……”
  “像啥呢?”
  “你猜猜,看看你能不能想到教授想到了什么。”
  “像什么呢?像一支剑,像艾菲尔铁塔,像……我看最像还是像‘东方明珠塔’。教授说像什么了?”
  “他说像……唉,这个教授……说像男人的那个。”莎比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字眼。
  “就这个?教授讲了半天就讲的这个?”小穆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真奇怪教授怎么想的出来呢。”
  “你还佩服教授?”
  “是啊,你不是没有想出来么?”
  “我只不过是不愿意往那面想罢了。还有,你以为这是教授的原创发明吗?看过卫慧的《上海宝贝》么?里面就把‘东方明珠塔’这样比喻的。我看这个教授一点出息都没有,只不过是把卫慧的那句话剽窃过来而已。”
  “那么说,这不是教授说的了?”
  “这种比喻,是最没有想像力的比喻了,就像把小姑娘的脸蛋比喻成苹果一样,都俗套得不能再俗了。”
  “你这样一说,还真的有道理。我听的时候,也觉得似懂非懂,似对非对。”
  “原来你们的培训班都教的这些东西?误人子弟啊。看你每天紧赶慢赶地上班,原来就是这个内容啊。” 小穆感叹道。
  “我也觉得挺无聊的,教授的一张嘴,讲的都是大道理,可就是听了不太明白,仔细想想道理不是很多。所以,下午我才没有去的。”
  “怪不得呢,你今天中午回来了。当时我吓死了。”
  “你啊,瞧你当时那种木木的样子,我倒真后悔我回来了。”
  “我都吓得不知道怎么做了。我觉得以后我的功能要坏了。”在黑暗中,小穆开了一句带色的玩笑。
  “去你的,谁叫你那么注意力集中的?”莎比咬着嘴唇,藏起自己的暗自窃笑,“唉,那碟片是哪里来的?市场上似乎也有了。”
  “这是老钱的最新片子,刚刚发行的,是老钱打电话叫我到钱师娘的班上带回来的。原来准备把它发到网上的,刚刚看了一会,你就回来了。”
  “穆岩,我问你?这样的片子看了真会有反应吗?”莎比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一些发烫。
  “男人可能是如此。在这一集里,你拍的非常唯美,很干净,男人可能都喜欢这样。”
  “我还是有一个不懂,男人看了这样的片子,都要……发泄一下吗?”
  “也许是吧,不然怎么说男人是A片的主要观众呢。你看我们的那个网站上,购买A片的网友几乎要爆棚了,一天不打开信箱,里面就要塞满了。”
  “穆岩,你说男人怎么这么下流?”莎比刚说出口,意识到什么,赶忙改口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男人看这些A片有什么意思?究竟是眼睛里享受到了什么,还是身上哪里多长一块肉?”
  “嘿嘿,叫我怎么说呢?需要我来说现身说法吗?”小穆发出不自然的笑声。
  “我是真的问你的。我拍这些片子,却从来没有去认真看过。我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是那些男人为什么感兴趣呢,像苍蝇一样,明明他们没有得到我的肉体,但好像都对我了如指掌似的。”
  “你怎么这样说?”小穆奇怪地说道。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A片点评里,真讨厌死了,把我评点来评点去,他看的倒是仔细,哪儿有一个瘢点,哪儿有一颗痣,都能看得见。连我都不知道身上哪里有一个小黑点,那些评点文章里倒写的一清二楚。你说他看了那么仔细,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
  “你这样问,把我也问糊涂了。可能男人都是一种视觉性的动物,他会满足眼睛的需要吧。”
  “这眼睛难道也能产生快感吗?”莎比紧追着问了一句。
  “可能是眼睛联动着快感吧。”
  “怎么可能呢?”
  “不是研究说了吗?男人的兴奋可以通过视觉来完成的。”小穆谨慎地说道。
  “噢?是这样吗?那么,朱教授为什么不说东方明珠塔是‘眼睛’呢?”
  “这个……反正我也说不清,反正A片业这么红火,只能说是这么一个原因吧。”
  “穆岩,说真心话,我觉得我是欺骗那些男人似的,把他的眼睛与时间都吸引到A片上来,其实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也许他们得到了想像吧。”
  “想像?想像是一种收获吗?”
  “全姐,我只有解剖我自己了,我想男人都是一种好奇的动物吧。”
  “穆岩,你莫要见怪。我今天问了许多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把你看成一个好朋友,一个可以相信的好朋友。你不会生气吧。我一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不会,我知道。今天这个事情,我也前前后后地想了许多。A片是很有市场,但是,它仅仅是一种满足好奇的过程,过程结束后,会让男人去思考什么叫爱,会去追求什么是真正的爱。因为A片只有外在的肉体的皮毛,却没有心灵。看多了A片,就会使男人失去新鲜感,转而去寻找更深层次的东西。看过那部《色戒》吧,那个出家的小和尚回到世俗生活,对情欲还有强烈的渴望,他还没有看透色的本质,要让他出家是不可能的。佛祖之所以义无反顾地投身空门,也因为他厌倦了人间的欲望,这样才能空空如也地去修行啊。A片有没有这样的功能?我想是有的。A片看多了,就会失去兴趣,反过来会去追求情感,会去关心肉体之外的东西。因为千百年来,肉体的形式太大同小异了,已经走不出什么新意了。但情感却可以源源不断,捏成什么就是什么。”
  “这么说,A片也有作用了?”
  “别,我没有这样说啊。我只是感到,A片在最初的满足好奇后,就和垃圾差不多。你别介意我这样说吧。”
  “怎么会?你想的也是我想说的啊。我一直把它们看成是垃圾的,奇怪的是,这种垃圾却能赚大钱。”
  “奇怪的事情多了,有害的垃圾赚钱的不少啊,像毒品什么的,好在A片不像毒品那样,会翻不过身来,A片倒有一点像注射疫苗,看多了,就会增加自己的防范能力的。”
  “这么说,我干的职业倒是抗病毒的事业了?”
  “呵呵,有一点像。不仅是你的职业,我干的不也是如此吗?”小穆笑道,与莎比穿过停车场,继续向南边走去。
  “这种说法,如果告诉钱主任,他可能会高兴的。他整天搜肠刮肚为A片正名,我们说的,正对他的劲啊。”
  两个人的精神上的相互安慰,倒使他们顿时失却了这种不入大雅之堂工作给两个人带来的阴影,他们觉得自己是光明正大,有益于社会的。他们充满了自信与神圣的感觉。


130
  一个人,只是城市的过客,而两个人,则是城市的上帝。男与女结合的力量,就可以改变世界。这种心理来自于亚当与夏娃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来自于中国古猿男女遗传下来的文化品质,人们害怕孤独的原因正是如此。在城市里,情侣是上帝,是足可以藐视城市的,可以超越城市的威胁利诱的。
  三三两两的从江边回来的人流,在灯海的逆光中,像一道道黑色的流星在游动。小穆刚才松脱了莎比的手,在这里,他再次把她捉回来,他记得上一次在这个地方,是他首次有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现在经过这么长久时间的波澜,他对握住他的手,显然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
  当你拥有一个女孩,你会觉得自己强大,你会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城市的领空,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小穆在今天才第一次觉得有一个女孩在身边的那种安慰的支持的感觉。虽然他没有想过什么是幸福,但是,至少他觉得在此刻的城市里,他不再孤独,不再像游魂一样,无所依附。想到这里,他把莎比的手紧紧地攥紧着,莎比以为他在暗示什么,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因为走的太快,反而把小穆拖了起来。
  “你怎么了?”小穆奇怪地看着她。
  莎比被他的手拉着,就像无法冲出地球的纸飞机,忽悠着弹了回来,她朝他露出带着鬼脸的笑容。
  也许他们不是恋人,只是一个从事着不为城市所容秘密工作的地下人员,但是,他们却像恋人一样,在对方那种浪费的无意义的表情中,感受到许多无由的快慰。这就是爱吗?爱赋予许多没有意义的事物以无穷的光泽,让许多平凡的时光,具有了珍珠一般的圆润。爱是一种幻觉还是一种真实?是一种欺骗还是一种直觉?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回答。爱永远钟情的是这一刻,它空前绝后,既厌倦历史,更不考虑未来,它只关注即刻的快乐,哪怕是那么一点微小的没有意义的一笑一颦。
  看到一家商厦的大门,还以为就是正大广场的后门呢,走了进去,才发现是一个独立的商场。小穆牵着莎比的手,在跨上台阶的时候,不慎绊了一下,莎比低头看他的脚,不由笑出了声来。
  “怎么了?”小穆奇怪地问道。
  “你看你的鞋子,应该扔进垃圾堆里了,再说夏天就要到了,你有没有凉鞋?”
  “凑合着穿吧。”小穆望着蒙尘而皱皱巴巴地皮鞋,想起这还是一年前女友离沪前陪他买的,便掠过一丝无影无踪的神伤。
  “你不觉得闷着难受吗?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莎比拉着他,直奔下行的电梯。
  “去哪儿?”
  “跟我走就行了,你的鞋子要换季了吧。”莎比站到了电梯上,小穆跟进一步,没有踩上同一阶梯,高高在上地站在上一层梯阶上。
  “你怎么知道下面能买到?”小穆不解地问。
  “我以前来过这儿,下面有一个停车库,过去车子就放在下面,我知道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卖靴子的地方。给你买一双凉鞋吧。”
  “太感谢你了,只是钱由我付吧。”
  “当然了,哪里有女士付款的?”莎比扭头向他诡谲地一笑。
  “你挑中了什么鞋子,我一并给你付款。”
  “你以为我是来揩你的油啊。我是看着你的鞋难受。我记得你宿舍里也没有一双好鞋的。”
  “你全知道啊。”
  “我能不知道吗?我一天到晚在你的房间里打游戏,你的那几样东西,我能不知道吗?”
  “哇,你打探我的隐私啊。”小穆故作高深地尖叫道。
  “你的隐私我什么不知道呢?”莎比话一出口,联想到今天闹出的这一幕风波,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失言了,便赶快闭住了嘴,正好电梯到了底层,她就势一跳,把小穆从上面的电梯上拖了下来。
  果然下面是一个卖鞋子的地下商场,半边的场地空着,只有里面是一片硕大的鞋柜。
  “你也买一双吧。我说过,我来付钱的。”小穆在后边说道。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了。我的鞋子多得可以用箱子装了,我天天穿也穿不完的。”
  为了买到小穆四十四码一双的鞋子,几乎走遍了半个地下商场。买到后,莎比拉着小穆的手,就急匆匆地往电梯那儿走。相隔这么久了,小穆又从莎比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女性的照料别人的本性来。有一个女孩在身边真好。他这样想到。
  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东方明珠地区首屈一指的最大的广场——正大广场。上次他们就在是里吃晚饭。在老城厢饭馆里,两人点菜吃饭。
  这一次,两个人要比上次融洽了许多。一边吃一边说着,不觉时间已经过去。莎比先吃好,坐在边上,看小穆把桌上的所有的碟啊盘里的东西收拾下肚,男人的巨大食量,对女人有一种说不来的好奇,甚至说是吸引。或许这暗示着男人的一种强罕?莎比留意而留心地看着小穆,瞧他风卷残云般地消灭着桌上的饭菜。他们才进来到柜台点菜时,当时莎比与小穆一起仰头看顶上的菜单,她特意点了一份“镇江肴肉”,这是今晚菜肴中唯一标明“肉”的食品,因为她知道男人都喜欢吃肉。莎比只是尝了一块,觉得这个肉太精致,反而失却了风味。小穆倒吃得香,莎比一边喝着冰冻莲子汤,一边抽空瞟一下小穆。两个人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的那种感觉了,这种感觉重新回到莎比的思想里,使她觉得珍惜,觉得温馨。女人也许是关注细节吧,一些没来由的小细节,往往会让她涌上复杂的思绪。渺小的细节,因而就会像滚雪球一般地不断增大,在心里形成一种决定。莎比的脑海里,不断地生成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想法,顽强而执着地凸现出来,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
  她想到了表妹柳丝丝。不知为什么,她把柳丝丝从记忆深处调了出来,放在面前的小穆的身边,仔细地斟酌着两个人的般配与否。为什么她把自己剔了出来?莎比仅仅受一种下意识的思想左右着,她觉得小穆与柳丝丝都是纯洁的男孩与女孩,他们才是真正地具有平等的地位的。他们在一起才是真正合适的。莎比心中对小穆有一种她不愿意去相信的爱,这种爱,使她愿意小穆拥有真正的幸福。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她觉得,如果小穆与柳丝丝走到一起,倒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尽管她知道表妹对她有着很深的成见,但这个成见中,恰恰说明了表妹的那种与生活不相妥协的纯洁,而这与小穆的现实状态倒是非常吻合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莎比的一个念头在心里坚定了。但她没有说出来。女人虽然说是藏不住秘密的,但是,她们往往在另一种情况下,会成为秘密的最好的坚守者,因为她们相对于男人而言,少一点显摆的欲望,少一种表现自己的冲动。她们的秘密,往往是在她们聊天时由她们的夹不住的嘴透露出来的,而一个她认可的货真价实的秘密,她会死死地按捺在心底深处的。


131
  下午培训班结束的很早,柳丝丝拖拖拉拉地留在后边,眼睛却紧张地注视着窗外。她不想被莎比再抓到她,如果那样的话,莎比肯定又会来一套装腔作势的教训。
  见到自己的表姐在培训班里,柳丝丝是暗中的吃惊。
  莎比离开家已经许久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而柳丝丝固执地认为,爸爸和妈妈的不和睦,完全是因为莎比造成的。
  她本来有一个多么完美的家庭,可是就因为莎比的缘故,使父母闹到离婚的边缘。
  她爱父亲,也爱母亲。她崇拜他们,喜欢他们。但是,莎比破坏了父母亲在她眼中的圣洁,让她曾经相信过的完美的家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莎比。她坚定地认为,就是她。
  走出临时租用的培训基地,她庆幸自己没有被莎比看见。其实这天下午莎比就没有上班。
  走进上海永远熙熙攘攘的大街,柳丝丝很快感到自己被都市永不停息的声浪淹没了,这种嘈杂的氛围,给她的是一种自由的感觉,一种不知自己是谁的那一份神秘。走在大街上,柳丝丝觉得自己充满弹性,富有魅力,她喜欢把大街想像成一座T型台,那是展览她青春与骄傲的所在。
  穿过虹口体育场的巨大的高耸的肩胛,柳丝丝在路边等着公共汽车。
  这一段地区,柳丝丝还从没有来过。上海太大,就像一座汪洋,而柳丝丝就像一条小鱼,她只是熟悉自己家面前的那一段狭小的河汊。
  她想还是乘车回到人民广场那儿,她熟悉那个地方,因为自小她曾经经常去外婆家,对那儿的地形比较熟悉,她宁愿到那儿转车回家。
  看到一辆经过人民广场的公交车,柳丝丝跳了上去。
  车里人太挤,柳丝丝最怕在车内挤了,人一挤,自己欣赏与玩味的那一份骄傲与得意,便会一扫而空。
  是啊,一个女孩,只有在一个专门为她设置的舞台上才会展现出所有的美感呢。
  在一个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再美丽的女孩,也不过是一个沙丁鱼的美人鱼版。
  居然还是一个不投币的公共汽车。柳丝丝习惯地握住车内的拉杆,猛地开启的车子,传过来强烈的惯性,她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而身边,乘客都晃晃悠悠地站立不稳,而这往往是沪上车内吵架的最普遍的开端。
  柳丝丝从包里取出“公共交通卡”,刷卡的地方,应该在车后边,但是,面前挡着厚厚如青纱帐的人群,她像一条小鱼一样,根本无法穿过那密密的栅栏。她挥着手里的交通卡,侧着头,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售票员的面孔。
  售票员在里面吆喝着买票,她用最节俭的声音,减少着能量的损耗。这是售票员的职业性的自我保护,她说道:“谢谢大家摆一个渡,帮帮忙,把交通卡传过来。”
  伸出几张手来,从柳丝丝的手里接过卡去。
  但过了片刻,那边传过来的却是两张卡。
  柳丝丝接过卡,发现这是一模一样的交通卡。两张卡,哪一张是自己的呢?
  “怎么会是两张卡?”柳丝丝高声向售票员问道。
  “有一张是我的。”身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柳丝丝朝那人看了看,这是一个高个子的男青年。他说道:“给我一张就行了。”
  “这两张一模一样,哪一张是你的?”柳丝丝犯起了迷糊。
  “给我看看。”那男孩接过交通卡,翻过来,转过去,这种卡,外表大同小异,没有任何记号 ,标明它们的差异。
  “分不清啊,侬来科科有甚呢不同。”那男孩把两张卡全部递回到柳丝丝的手里。


132
  柳丝丝只好接过那个男孩递过来的两张交通卡,一犹豫,她决定还是向售票员寻找解决的方法吧。
  “售票员,”柳丝丝高声地叫道。车箱里虽然人很多,嘈杂得很,但额外的叫喊还是很鲜明的。“哪一张是我的啊?”
  售票员挤挤碰碰地过来,“又分不清了?还有一张是谁的。”
  柳丝丝向那位男孩指了一指。售票员翻来覆去看着交通卡,小声呢咕道:“你们怎么又不在上面做一个记号?”
  “我哪里知道会分不清?”柳丝丝说道,“识卡机能不能识别出来?”
  “不行的,这种情况我老碰到的。”售票员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脾气倒还不错,“这台车上的识卡机不允许用第二次的。唉,你们这个卡里还有多少铜钿?”
  “为什么要问有多少钱?”柳丝丝瞪着眼睛问道。
  “小姑娘,要是你们卡上的钱差不多,倒可以换一下了。”
  柳丝丝想了一想,说:“我这卡上估计有一百多元吧。”然后眼光朝那个男孩看去。
  那个高个子男孩好像与已无关地站在那里,听任自己的卡在柳丝丝与售票员之间转来转去。售票员也停下眼光,看着他。那个男孩说道:“我这卡上应该有三百元吧。”
  “你们这个真罗索了。“售票员说道,“你们准备到哪里下?”
  “那就换不回来了?”柳丝丝不悦地鼓起嘴巴。
  “换是好换回来的,就是烦一点。看你到什么地方下车,要是你着急的话,我可以到其他的车子,用识卡机看一下哪一张对哪一位的。”
  “我到人民广场那儿。”柳丝丝说道。
  “你呢?”售票员望着那个男孩。
  “我也到那儿去。”那个男孩应道。
  “那你们就好办了。到站点后,你们自己直接到其它的车子上试一下,行不行?”那个售票员和颜悦色地说道。
  “那只好这个办法了。”柳丝丝从售票员手里接过交通卡,看了看,赌气似的,塞给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却荡漾着温和的笑意,说道:“你拿着吧,你给我,也没用啊。”
  “那你不怕我拿着跑了?”柳丝丝有一点没好气地说道。她喜欢无牵无挂,喜欢那种自由自在地挥洒自己的随意的感觉,偏偏惹上这样的麻烦事,让心里老不痛快。
  “跑了就跑了呗。说起来也不值多少钱。”那男孩说道。
  是不值多少钱,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拖泥带水的涩涩的滋味。柳丝丝心里不快活,见到这个男孩居然假惺惺地充着大方,更加有些不悦:“你以为我值得为几百元钱跑了吗?”
  “我是相信你的啊。”那个男孩抿着嘴,似乎隐藏着笑意。
  他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柳丝丝心里故意找茬,嘴上说道:“我还不喜欢让别人相信我。”
  那男孩终于笑了起来,“那我还是不相信你好了。”
  “喏,拿去。”柳丝丝飞快地把交通卡甩到男孩的手里。
  “你……”那个男孩猝不及防地接过柳丝丝递过来的卡,有一点无所适从的样子。“你怎么变卦了?”
  “不是说你不相信我吗?”柳丝丝瞄了他一眼,说道。
  “那你放在我手里,你就放心了吗?”那男孩说道。
  “我不知道。我不去想那个问题。值得为一张卡去相信谁吗?”柳丝丝的嘴噘得老高,简直——用一个没有创意的比喻,可以挂油瓶了啦。
  “那是错在我了?”那男孩仍然小声地说道。
  “干嘛分谁对谁错的。下车后,你把我的卡给我就成了。”柳丝丝扭过头,朝身前身后乱蓬蓬的后脑勺看去。她的这种坏脾气,引得周围的人发出窃窃的笑声,也许她是那种看上去大同小异的上海女孩,她们带着一种无伤大雅的娇纵,显露出一种当儿戏般的小女儿态的脾气,即使她们拿出一副怒气冲冲的颜容,给人的感觉,倒好像她正当地维护了一个女孩的那一份自得与孤傲。上海女孩似乎有一份那样的得天独厚的资质,可以信口开河地施展她们的小性子。也许这也是一种上海特产吧。


133
  在人民广场下了车,柳丝丝跳下车门,那男孩跟过来。
  “你要上哪里去?”那男孩问道。
  “什么事?”柳丝丝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知道你要回家,你准备乘几路车?”那男孩跟着说道。
  “你问这干嘛?”柳丝丝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你乘哪一路车,我可以上去试一下交通卡。”那男孩道。
  “那你与我同一路吗?”
  “我无所谓,依你为准吧。”
  “我住在浦东。”柳丝丝没好气地说道。
  “走吧。”那男孩说道。
  “你去哪里?”柳丝丝奇怪地说道。
  “说不定我们同路呢。”那男孩说道。
  “什么叫说不定?同路就是同路,不同路就是不同路呗。”
  “其实我的一个朋友在花木,我正好要去看他。走吧。”那男孩说道。
  来到开往浦东的公共汽车,车里还没有多少人,上了车,男孩把两张卡交给了售票员,很容易地分清了两卡里的金额。他把一张交通卡递给了柳丝丝,然后对她说道:“你坐吧。”
  “我坐不坐关你什么事?”柳丝丝依旧不悦地说道。
  “其实我认识你。”那男孩微笑道。
  “认识我?”柳丝丝吃惊地看着这个男孩。
  “你可能没有注意我,你叫柳丝丝吧,其实我们今天一块在培训班上学习的。”
  “你?”柳丝丝一时语塞,“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你真会骗人。”
  “现在说也不迟啊。”那男孩带着一丝亲和的笑容说道。
  “当然迟了,如果你也是学员,这张卡你明天带给我不就是了?干嘛要费这么大的周折,非要今天验证呢。”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的,可是车上人太多,我也没有找到机会说啊。”那男孩说道。
  “这不是理由。”柳丝丝心情复杂地瞟了一下那个男孩,“我真是佩服你,你真能沉得住气。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说了。”
  “其实我当时说过,建议把卡就放在你那里的。”
  “你没有说过。”
  “我记得当时说过,‘跑了就跑了的,反正也不值多少钱’。”男孩辩解道。
  “你觉得这两句话的内容是一样的吗?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害得我忙乎到了现在。”
  “其实你没有忙乎吧。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影响你。”
  “还说没有影响我?我都弄得心里老不痛快了。”柳丝丝噘着嘴说道,但心里的气倒泄了不少,本来嘛,都是这个男孩一直不辞辛劳地跟在身边,自己倒像是一个大小姐似的,忙乎的是别人啊。本来柳丝丝对一个陌生的男孩在身边一刻不停地缠绕着,觉得像粘着橡皮膏药似的烦人,现在听说他也在培训班里学习,倒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亲近感,不知不觉,她的口气里,少了刚才一以贯之的火药味。
  “好,好,怪我不好了,我当时应该对你说,我认识你,你放心地走吧,明天把卡带给我就成了吧。”那男孩站在那里,低着身子,向她说道。说话间,车子上上来了不少乘客,很快一个车厢就被乘客占满了。
  “算了,别分谁好不好了。本来就是一个偶然的事故嘛。”
  “啊哈,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是吗?你刚才不放心吗?”柳丝丝抬眼看了他一眼。
  “刚才我可是如履薄冰,胆战兢兢。”
  “真的吗?我有那么厉害吗?”柳丝丝不由在嘴角边浮现一丝笑意。
  “不是厉害,只是你让错都错在我身上了。”
  “别讨论谁错不是错的了。也许我今天心情不好。”柳丝丝说道。“你到底下不下车啊,车子都要开了。”
  “我要到浦东去一趟的。”
  “那你还站着干嘛,坐啊。”柳丝丝拍拍身边的坐位,示意那个男孩坐下来。
  “谢谢。”
  “谢什么?你想站到浦东啊。”
  车子开动,不紧不慢地穿过狭窄的闹市,痛苦地挣扎着走出城市的腹心地带。
  “你也喜欢表演?”柳丝丝扭头问他。
  “其实,我到浦东去就是为了这个事呢。我今天是代我朋友来充数的,他喜欢表演,但他今天没有空,非要让我替他来报名了。这不,好事做到底,我给他上课来了。我想去浦东一趟,把学习班上的教材什么的都带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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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8-09 19:02 #1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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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公共汽车在城市迷宫里穿行。上海的公交线,像蛛网一样扑朔迷离。它不是直线,而是最大限度地容纳着崎岖不平的站点,从而使公交道路像打摆子一样忽上忽下,忽南忽北。
  汽车几乎贴着巷道的边缘,很难想像,如此狭窄的街道上,还是汽车川流不息的要道。高耸的楼道,拥挤地簇立在道路的两侧,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直劈大地。城市的空间,滋生出许多畸形的结构,就像原始森林里的植物拼命地要抽长自己的身躯,抢占高空那一抹维系生命的阳光。城市里甚至可以让闪电也变得狭窄起来,巨型的杆子似的高楼,就是一道被挤压成豆芽菜一般的干涸的闪电。
  城市的下午的时光是漫长的,失去了自然的生物钟与晨昏转换应有的节奏。城市的方向感被乱七八糟的街道暴虐地切开,街道误导的方向,就像城市里不负责任的骗局一样,不值得信任。暮色的来临是城市里一道奢侈的加餐,被撇开在城市的食谱之外。
  在渐渐上涨的车厢外的灰色的气息中,城市陷入到一种深沉的暧昧的临近黄昏的暖色里。公共汽车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切割着城市的断面,窗玻璃外,是城市像地壳一样缤纷斑斓的层层叠叠的记录。这种断面里,既有着市中心豪华高楼的气宇轩昂,也有着居民区地段俗不可耐的下里巴人,它们交错着闪过汽车的窗户,把城市不可谐和的姿影,浓缩在车窗一成不变的镜框里。
  越接近城市的边缘,那种世俗的城市图景便如地幔一样,变得浓厚而粘稠。在舒缓的天光的映照下,城市像蚌类伸展开自己的肉足,把它的隐秘的内幕,缓缓地暴露出来。上海,这个最容易见到靓丽外表与美丽女孩的城市,在这个时候,会展现出它的丑陋的遮蔽的真实。在紧贴着道路的狭小的楼前空间里,摆放着躺椅,那上面必定会坐着一个佝偻的老人,这几乎成为上海路边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风景,就像到处都可以看到挂在阳台上的肮脏的被褥一样。城市里充满着矛盾与对立。时尚的少女与垂暮的老人,构成了这个城市最尖锐的辩证关系。少女令城市充满着活泼与青春,而老人,则让城市变得窒息与困顿。这两者有必然的关系吗?没有人去考证与研究这些,城市的存在,只有空间的轴线,是同一时间里空间的比较,而绝没有时间的纵深性对比。在城市里,永远是即刻的存在,决定着地位与永恒,历史的判断与价值,注定是无力与空洞的。所以,城市里,永远是少女招展着城市的时尚的旗帜,成为一个城市的代表与赏识的中心。而老人们,他们是少女的未来,但城市不需要昨天与明天的起点与结局,它永远是一种横向的同一时刻的布置。
  柳丝丝与那个男孩并没有说多少话,她沉寂地望着窗外,显得宁静而平和。
  地面突然变得高耸起来,并且开始了弯曲的行进。这是公共汽车正在驶上卢浦大桥的引桥。
  随着地面的抬高,一缕鲜艳的像血一样的阳光,突然照进了没有色彩的没有激情的车厢里,令整个空间里洋溢着灿烂的云霓。
  阳光在柳丝丝的脸上欢蹦乱跳地闪跃着,掠过她的脸上的光线,又照射到那个男孩的脸上,他被外面的那股美丽的晚霞所吸引。那种绯红的涂满天空的色度,一直被高楼遮挡着,现在它们放肆地涌进车厢,在移动着的车厢里徘徊、游动。
  他惊异地望着身边的这个女孩的侧面的轮廓。柳丝丝微微地侧着身子,眼睛若有若无地看着那炫目的夕照,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平静,好像她早就熟悉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城市的另一种光辉。她的沉静的泰然,与车窗外旋转着的暖色调的阳光,仿佛对立着,但又天衣无缝地交织在一起。
  汽车绕行着卢浦大桥的引桥,缓缓上升,地面开始坍陷下去,下一层的引桥上的汽车,立刻变得渺小而遥远,可以感觉到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在扩张。在这种旋转中,你可以感觉到你升起在城市的上空,跃上了城市的天空,去领略城市里深埋着的无法俯瞰的一切。
  那个男孩的目光悄悄地盯住柳丝丝那侧面的轮廓。偷窥女孩可不是一个文明的举动,但你无法不被她身上的那种光彩,那种气氛,那种宁静所吸引,所打动,你想搞明白,是什么让女孩变得神奇而不可侵犯,是什么使她变得非人间所有。
  城市的夕阳,其实并不是那样的鲜红,只是,你一直被深埋在城市的没有色泽的平凡生活里,当你被城市的暮色吸引的时候,你会觉得那种强烈的对比色,呈现出一种非常饱满的艳丽与华彩。金黄色的阳光的芒刺,在柳丝丝的脸颊的边缘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绯红,而且在悄悄地变幻着那种流金溢彩的颜色,少女与夕阳也许天生就有着谐和的成份,她们在那一刻携手交融的美丽,铸造出城市梦幻般的极品。
  过了桥,那个男孩在花木站下了车。分手时,柳丝丝问了他的姓名,他告诉她:“我叫韩力护。”
  “你怎么叫这么一个怪名字?”柳丝丝笑着,向他道别。


135(此一节,重回莎比在培训班段落,为便于识别,特此注明)
  黎明的无所作为的迷蒙的光线,照进了窗帘。
  莎比睁开眼睛,有一刻,她不知道身在何方。
  她想让自己感受身处何方,这时候,她是通过对心里是否有压力来找回被睡眠压抑着的记忆的。
  她觉得心里涌动着一种暖意,一种温情的甜蜜。没有什么负担与不快郁积在心中,渐渐地,昨天的记忆,走进了她的心里,她记得她与小穆从正大广场那一级连着一级的云梯般的电梯上下来,在那种纷繁的人流里,她摒弃了孤独,一种由心到外融化了的孤独。
  以前她与小穆曾经一起走在城市里,但那时候,她没有亮出自己的职业与身份,心里藏着一个隐私,这阻碍着她对身边感情的分享,但现在不同了,她觉得与这个男孩有了一种共同的默契,有了一种不存在旮旯的沟通,这让她的心情顺畅了许多。以前一直遮着掩着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地放松开来了。难怪今天起来,她觉得一直以来压迫着她的心胸以及潜意识的恐惧,被清洗得干二净了。
  她只是觉得有一种放松,至少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敞开了自己,她不再觉得负累。甚至她珍惜这种友情般的融洽气氛,为了报答这种友谊,她想起了柳丝丝,这是她想到的给予那个男孩的最真诚的回报。
  莎比脱下睡衣,换上裙子,记忆渐渐地回到了她的思想里,她被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充满着,并且在她的心里流淌开来。
  她开了房门,以前她对另一个房间的那个男孩有一种拒绝与戒备,今天不一样了,她甚至想悄悄地溜进去,吓他一下。
  她走进小穆的房门,发现小穆的门开着,再看床上,空无一人。莎比猛地想起,昨天小穆就没有回来,想想自己刚才蹑手蹑脚的傻傻的行为,她用自己的手,猛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自己说:“你这个小傻瓜,你真是笨到家了。”
  咋就忘了呢?她在心里责怪着自己。瞧你这魂不守舍的,脑子里七错八岔的,真的要好好整整了。
  昨晚,她与小穆在正大广场吃了晚餐,刚刚乘着电梯准备一起回来,突然小穆的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钱盛肿打来的,告诉小穆,小火已经离开了剧组,因此,她在火车站附近原来租用的地下仓库已经没有人住了,小穆与莎比住在一个屋子里,毕竟男女同处一室不方便,现在正好让小穆住那儿。
  钱盛肿在电话里征求小穆的意见,是今晚就去呢,还是明天再搬。钱盛肿提到一套美国CANOPUS数字非线性编辑系统下午刚刚运送到那里,但不知效果怎么样,意思叫小穆测试一下。听到这话,小穆浑身来了劲,一直以来,他都在别人的工作室里学习非线性编辑技术,但那完全是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工作室里业务很忙,他很难有机会上台去正式操作,特别是这种电脑运作,一旦介入,思维几乎不能中止,但小穆一直在一种断断续续中在人家的机台上训练自己的操作,从来没有一种连贯的时间供自己酣畅地过把瘾一回,现在听说钱盛肿专门配置了这套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设备,真的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莎比当时在小穆的旁边,可以感受到小穆的那种兴高采烈的神情,好像天下最美的事,就放在他的眼前。她的心里当时还隐隐地生出一丝无来由的嫉妒的情绪,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拂走他的热情,便露出与他一样欣喜的笑容,文静地看着他。
  “你说我是不是现在就去?”小穆征求着莎比的意见,但他眼睛里燃烧的热情告诉莎比,她的回答只有一个。
  “你喜欢,你就去吧。”她抿着嘴唇,像在藏着笑意。
  “真的,你知道吗?这对我很重要。”小穆似乎要全力地把他的快乐传染给面前的这个女人。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盼着呢。”莎比说。
  “如果我真的搞上手了,将来我面前的障碍又会少一样,我会多一份顺利的。将来,我们……”小穆的眼光火热地看了一下莎比,但他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莎比心里咚地响了一下,尽管她能猜到小穆想说什么,但她还是紧跟着问了一声,“什么?”
  “我们——”小穆的眼睛里流淌着柔情蜜意,“我们以后离开钱盛肿,也就不怕什么了。”
  莎比似乎感到一种失望,但她迅即地告诉自己:你还期待着别的什么可能吗?小穆这样说,是最好的方式了。于是,她平和地问道:“你真的想离开这儿?”
  “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钱盛肿干这种事,迟早要翻船,我们要抓紧时间,多为将来积累一点资本。”小穆口无遮拦地说道。
  “我这样想过,但我无所谓了,反正……我就这样了,如果你将来出去,那我就很高兴了。”莎比说道。
  “你说什么话?你还真的想留在这儿?”小穆望着她。
  “我留不留都无所谓,如果你能出去,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我会为你高兴的。”莎比低声说道。
  “你怎么了?你不愿意出去?”小穆有些不解地问着她。
  “不是不愿意,是我也没有地方去啊。”
  “将来我有了技术,到什么地方不能过好日子。”
  “你好就行了……”
  “什么你啊我啊,是我们的。”
  “别……”莎比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太好了,她一定要把一件最好的礼物给他,来回报他对自己的好。
  “怎么了?”小穆似乎没有感受到莎比的异样,“我知道现在说这话还有一点早,但绝不能放过一点机遇。你应该理解我现在为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吧?”
  “理解,理解,”莎比连声说,她想把自己心里的那种酸酸的想法遮掩过去,“那你过去吧。”
  “那你一个人怎么办?”小穆不放心地看着她。
  “我也不是小孩子,还怕丢了不成?”莎比低着头,自己都觉得好笑,面前的这个小弟弟居然关心起她来了。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你把我送回去,再赶到闸北,要多长时间啊。行了,我会摸回家的。”
  小穆毕竟太贪恋新设备给他带来的兴奋感,便叮嘱莎比回到家,一定要给他打电话,然后两个人分手告别了。
  就是昨晚这样的分手,在莎比的心里留下了芬芳的回忆与美好的感觉,连早上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怡人了。她在想啊,这个小穆啊,有了一套电子设备,连命都不要了,估计他一晚都没有睡觉。想到这里,她有些懊悔,昨天也许不应该放他走,一个没有女人管着的男孩,就像一头野马一样,乱闯乱撞,过着狼狈不堪的日子,如果有一个女孩在他的身边就好了,这个女孩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莎比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柳丝丝的俏丽的面容,她的少女的纯真的洁净的神情,小穆与她真是很般配啊。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混合着七上八下的滋味,但这并没有冲淡她心里快乐的主调。
  手机突然响了,她扔下餐具,急忙奔到床头,她想一定是小穆来电了,但接过电话,才知道是钱盛肿来的。
  “莎比啊,你八点钟前开车到锦江宾馆去一趟,把黎教授带过来,今天有她的课。”钱盛肿吩咐道。
  “那一个黎教授?”莎比问道。
  “就是那个黎影河啊,你不是知道她的吗?那个什么什么走狗王晓坡的遗孀啊。给我们网站写过《论AV影片的启蒙意义与文化含量》的……,想起来了吗?”
  “真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好喜欢她的,我还喜欢她的丈夫。”
  “瞧你高兴的,今天你好好与她聊聊。”
  “钱主任你真神了,黎教授都能请得动啊?”莎比几乎发出超大的音量。
  “现在有钱什么东西请不来?”钱盛肿说道。“黎教授不是连自己的情书都拿出来了吗?”
  “那人家可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纪念一段感情。”
  “随你怎么说吧。”钱盛肿呢咕道,在断掉电话之前,莎比听到他的一句话,“这世上不为钱的人,是傻帽。”


136
  莎比开车出去,专捡大道走,驶上了南北向的成都北路,她才算松了一口气。上海的道路太复杂,开着车,她只能选择那些有着鲜明标志的道路,不然的话,她就要彻底地被击倒在上海那乱麻一样的道路上。
  把车停到锦江饭店的地下车库,她打电话给钱盛肿,问如何联系黎教授。老钱告诉了她一个号码,莎比来到饭店前面的花园里,一边打电话,一边等人。
  透过绿树的遮蔽,锦江饭店的主建筑影影绰绰地闪现在树丛中。从外观上看,它有一点陈旧,建筑风格一看上去就像经历过历史的风尘,它沉重而没有现代建筑的透明轻越。上海,就这样错杂与混和着各个历史时代,它有着现代的时尚气质,但更有着历史的杂合色彩。
  上海的老建筑,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墩实、深厚的氛围,大理石的墙面,夸张了这样的厚重感。过去与现在的强烈的反差与对比,使上海像一个魔幻小说中的诡异的世界。当莎比来到这里,她觉得面前的很像是《蝙蝠侠》中的那个古怪的世界。那里的城市,仿佛是一个未发育完全的中世纪的城市,突然被安插到现在都市里,整个一个不谐和。而上海的建筑未尝不是如此。锦江饭店的标志性主楼,在日益生长的城市里,早又失去了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心态。它的主体建筑,像一座扇形的伸展开来的碑座,中间仿佛是高潮崛起的顶点,两边呈阶梯状的曲曲折折,随行着下降,仿佛从平台期的顶端向两边恢复着正常。看着阴沉沉的窗户,共有十八层,所以,这座楼也被称为“十八楼”。在这样的楼房里藏着太多的秘密,人类无中生有地在一马平川上制造了空间,然后在里面塞入了阴谋与历史,就让城市变得复杂而深不见底。当人类被建筑隔在外面,里面的世界总会使人浮想联翩。
  莎比胡乱想了一会,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带着京腔的女音,字正腔圆,十分悦耳。
  “黎教授吗?”莎比激动地问道。
  “我是黎影河。请问你是——”
  “我是莎比,”莎比太激动了,一时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一想到自己不过是黎教授的FANS之一员,一般情况下,FANS容易知道偶像,而偶像是不会知道FANS的,于是立刻改口道,“我是接您来的,您认识钱主任吗?钱盛肿的,你的认识?”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口音怎么变成大和民族的腔调了?莫非A片强国的语言,也很强大啊,连参与A片的演艺人员,也不由自主地受到日语表达方式的感染?
  “噢,认识,认识。您在哪里?”
  “我就在宾馆外面啊,您在哪里呢?”
  “我在一楼的大厅里呢。我马上就出来。”
  “别,您呆着不动,我进来找你吧。要不然,一错身,两下都找不着了。”莎比说道。
  “那好吧,我坐在这儿等你。”
  莎比抖擞精神,穿过大铁门。她还记得当年在中学时曾经和一帮追星族到这里看谭咏麟的往事。当时这里围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层层地累积着,从铁门的缝隙里,寻找明星的蛛丝马迹。人太多了,莎比夹在中间,气都喘不过来,只听到前面有人喊,“看到了,看到了”,人群立刻发生强烈的骚动,莎比被前后夹攻,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轰隆一声,前面失去了压力,她被后边的压力推向前面,跌倒在前面的人身上。原来大家的合力推动,把大铁门推倒了。那时候真有意思,也不分男女,全堆在一起,好像也没有觉得有男女之别。应该说,作为明星的FANS,其实那种感觉真的好纯的,有一种兄弟姐妹的感觉,大家心理上都很通透,也互相很关心,想想多少年前的那个自己,好像与今天隔了好远似的。没想到多少年后,自己也能上镜头了,但与谭咏麟那种上镜自然是不可比的。不过,莎比又想到,很多著名演员,都演过脱衣解带的三级片。香港演员里演过三级片的很多,她喜欢的杨采妮也曾经露出一个十分丰满的奶子,显摆着自己的女性特征。国外的演员就更多了,像著名的卡梅隆小姐,就曾经演过A片。当年钱盛肿还播放过这一段录像,只见里面的卡梅隆,穿着丁字裤,拿着一个大鞭子,殴打吊在屋顶上的一个男人,估计那个男人喜欢受美女的虐待。另外,著名的史泰隆过去也是演A片的出身,可见,A片的行业中,曾经产生过多少伟大的人物,特别是明星啊。莎比觉得自己的联想,岔得太远了,赶紧抑制了自己的思绪,还是多想想现在吧。
  她对黎影河的好感,是因为钱盛肿过去在播放A片的时候,经常提到黎影河,用黎影河的理论,来支持A片事业。莎比记得特别清楚的是,钱盛肿最喜欢强调黎银河的一句经典名言:“每一人都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并用这一名言,让AV女优们心甘情愿地在镜头前使用自己的肉体。莎比从心理上,感到黎教授是A片理论的总后台。并不是说莎比对A片有多少感情,只是在全社会对A片业嗤之以鼻的情况下,还有一个尊敬的黎教授大胆地喊出女人有权处置自己的身体,这多少让女优们感到人逢知已的亲热感。这也是莎比为什么从内心里很尊重黎教授的原因。至少黎教授让女优们心里上不再抱着自我谴责的罪责感。这就像古代妓女总是把唐太宗的头像供奉在家里一样,其实女人是容易记得别人的好处的,哪怕你说过一句熨贴过女人的话,都会让女人铭记在心,感恩戴德。


137(继续)
  莎比来到锦江宾馆的底层大厅,晦暗的深色的大厅里,顿时黑暗了她的眼睛,从明亮的光线充足的室外,进入讳莫如深的室内,顿时有一种不适应的茫然感。
  她顿了一会,慢慢地适应了屋内的环境,远远地望着散乱地放置在这个大厅里的客人,竟然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是黎影河。
  在她的想像中,有一个不可替代的黎银河。她的大名如雷贯耳,那么,对应着她的这个名字的女人,应该是华贵的,高雅的,甚至,莎比想像着她应该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气息,带着金边眼镜,有一双饱满的红润的嘴唇。其实莎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一个女人的成熟想像成丰腴的嘴唇。她对黎教授的容貌,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有把她想像成一个美女教授,毕竟表里如一,对于女人来说,未免太苛刻一些,但她放低要求,黎教授有一双性感的嘴唇,总不是对她的强人所难吧。
  所以,莎比进去的时候,便依次地寻找着有一个性感嘴唇的女人。
  靠在最里面的坐在沙发上的一对男女引起了莎比的注意。那个男人,年届中年,而那个女性,却是一个少女模样,浑身散发着清纯的光泽,那个中年男人深情地望着那个女孩,使莎比吓了一跳。女孩秀发飘飘,侧面的轮廓,凸出粉面团团的曲线,使整个面容庄重中又带着几分妩媚。莎比把注意力放在这对男女身上,倒一时放弃了对黎教授的寻找。
  正在莎比傻乎乎地找不到人的时候,突然,她的身边站来了一个男人。
  “小姐,侬找啥人?侬有空伐?没啥事体就不闲不闲。”那个男人说道。
  莎比白了他一眼,这个男人也在三十多岁的样子,满脸堆着笑,莎比凭着阅人无数的眼光,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那种专门猎艳女人的男人。
  “对不起,我是找人的。”莎比克制地回敬道。
  “找啥人?是不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那男人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副似曾相识的亲热劲,“小姐,你这条牛仔裤是啥名牌啊,你穿在身上,老合身的。”
  “先生,这是随便在地摊上买的,哪里是名牌?”莎比冷漠地回答道。
  “不像,不像,你穿在身上好有型啊,我看是不是卡尔文克莱恩。看到你,我到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广告词:‘There’s nothing between Calvinand me’。小姐,不知能不能施舍给我亲密无间?”那男人说着,就凑近目光,伏到莎比的下身部位,作寻找衣服上的标志状。
  莎比腾地觉得脸颊着升起了火球。她知道,这个男人说的那一句英语,是卡尔文克莱恩的形象女郎一句暧昧的挑逗性的广告词。在那个流行于全球的广告中,穿着牛仔裤的广告女郎,挺胸撅臀,亮出全身的线条,说出了那句中文意思是“我与卡尔文亲密无间”的著名广告词,而“亲密无间”则显然是暗示她穿的内裤,直接把广告目击者的眼光,诱惑进女人的内裤里,这种对人的挖窟打洞的性幻想的曲意勾引,成为广告创意擦边球的最佳方案。受此影响,中国广告里那种对诸如洁尔阴、月经用品的广告词中,无一不运用了这样的技巧,使得知其内涵者,能被那种冠冕堂皇的广告词背后潜蕴着的暧昧意义,激发得涌上会意的微笑。
  “你干什么?”莎比连连退后几步,“有什么好看的?”
  “你别误会,我是看看什么牌子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穿衣服不讲究的。根本没有什么牌子。”
  “不穿名牌,还有这样的气质,了不得啊。”那男人后仰着身子,摇头摆尾地看着莎比。“小姐,我今天才晓得,这衣服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穿在什么人的身上。”
  莎比白了那男人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讨嫌,粘着人就不放手。如果在以前,她会觉得有一个男人围绕在身边,颇能满足她的虚荣心,但是,自从与小穆释去了两个人之间的疙瘩之后,她更喜欢寂守着心灵的平静,愿意享受那种不受外界干扰的安静,所以,她看到这个男人像苍蝇一样叮着不放,觉得浑身难受。
  她跌跌撞撞地躲避着那个男人的骚扰,向门口走去,准备再拨打电话,寻找黎影河。就在她后退之时,撞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那个女人很厚实,几乎纹丝不动。莎比连忙向那个女人道歉道:“对不起。”
  那个女人无暇顾她,只是说道:“没关系。”那字正腔圆的京腔,使莎比顿时惊愕得张不开嘴来,“黎教授……”


138
  那个女人正匆匆而焦灼地向门口走去,听到叫声,折转回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莎比:“你是……”
  “黎教授,我是来接你的。”莎比兴奋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没有看到她设想中的性感的红唇,面前的只是一个发胖的老女人,走在大街上,几乎与那些居委会的大妈没有两样。这也是莎比进来时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原因。她的头发分成两边,露出一张鼓鼓的大胖脸,带有蒙古人的脸部特征,十分的中国,下巴宽大,应该属于“三国演义”所说的后脑见腮的那种面容。一副眼镜拯救了她,使她带上了一份学者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女人味。专家教授就有这样的本领,能在保持女性身体的模糊概念的前提下,把哪怕是一点的女性风姿都能扫地出门,空留下一个薄油筒子的庸肿的身体,以验明女人的正身。好在莎比的失望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很快她就宽容了这个女人与她想像中的差距,继续保持着那种见到偶像的崇拜的心情。
  “是你啊,真没想到是你。”黎教授开朗地笑道,她的纯正的普通话,听起来,十分的舒服,有一种大气的感觉。“我还以为你是……呵呵。”
  “以为我是什么?”莎比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黎教授意识到猜测的失言,闭口不提。她搂着莎比的腰,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样子,“你长得好年轻啊,真的好漂亮。”
  “黎教授真会夸人。我都丑死了。”
  “哎呀,上海的小姑娘这么会谦虚,我还不知道呢。走吧,你看我们刚才像不像演‘三岔口’。”
  “三岔口?”莎比不解地问道。
  “其实是一个京剧的名字,你这样年龄的女孩,不一定知道,上海人喜欢看越剧,不一定知道京剧的节目吧。”
  “我连越剧都不喜欢听。”莎比说道,“我姥姥倒喜欢听,《三岔口》是什么内容呢?”
  “走吧,我们边走边说吧。”黎教授的脾气很好,很乐意与莎比谈话,令莎比感到很放松,也很开心。其实专家教授虽然写起文章来的时候,都曲高和寡,与民作对,甚至流露出灭绝人性的汉奸倾向,但是在生活中,他们真的很平凡,也很乐意与平民交朋友,一点不像一个在文章中丧权辱国的社会渣滓。两个人走出了宾馆大门,黎影河继续说道:“《三岔口》说的是杨家将的故事,说的是两个好汉,见面不相识,在黑漆漆的酒店里,摸黑打来斗去。刚才我们在大厅里,就像蒙着面的人,见面不相识。你也没有想到会是我吧?”
  “是啊,我没有想到。黎教授,你刚才把我看成是什么了呢?”莎比问道。
  “刚才……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黎教授说。
  “没关系的,您说啊。”
  “你看到大厅里那些小姐了吗?这里的小姐还真多呢。我刚刚坐在那儿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像你一样大小的小女孩,搭讪上了一个中年男人,才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说到里面去说说笑笑了。”黎教授说。
  “噢,原来他们才认识啊。”莎比想到进去大厅时看到的一对男女,顿时才明白他们的关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是在这里转悠的小姐呢。”
  “噢,”莎比嘟起了嘴,“是吗?我长的很像小姐吗?”
  “不是,你别误会,是我误会你了。”黎教授带着笑意说道。


139
  莎比从地下车库里开出车子,把黎教授请上车,然后开车上路。
  莎比想到刚才黎教授对她的误会,问道:“黎教授,你对那些小姐有什么看法?”
  “你是说那些从事特殊职业的小姐?”
  “是啊,现在小姐也不会有别的意思了,肯定是指这样的一群女人了。”莎比边注视着道路,边说道。
  “我看到的小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单个女人,而是一种社会现象。我更多地把她们看成是一种群体。”
  “噢,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是脱离个人来看待她们的,单个的她们是没有意义的,在我看来,所以,我更习惯把她们看成一个群体。”
  “那么,你如何看待她们这一个群体呢?”莎比问道。
  “说得话长,这可是一本书探讨的问题。”
  “是吗?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就不讲了吧。”莎比说道。
  “与你讲话,不影响你开车吧。”
  “没关系。这不是在美国。我记得美国的法律,是不允许在车上讲话的吧,在上海开车像蜗牛爬,不讲话还把人等死呢。上海的路上,给人的感觉全是车子,其实也没什原因,就是车太慢了,全挤在路上了。”
  “那就好。我总记得不要与司机讲话。……你刚才提到小姐的问题,近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黎影河说道。
  “这个我知道一点,我知道你的那句话:‘女人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
  “呵呵,你也知道这一句话?其实我的主要论点,是把‘性交易’非罪化,这就是我主要阐明的对小姐的态度。刚才在宾馆里看到的一幕,更坚定了我对中国性交易的思考。有数据表明中国XXx的人员达400万人。我主张性交易非罪化,引起很多的争议,经常会有人指责我,会不会造成色情业的泛滥以及性病的蔓延?这倒不一定。没有数据证明性交易合法化的国家XXx的人数就更多一些。
  “前一段时间,警察把安全套来当成XXx证据,如果查出舞女携带,要惩罚什么的。这样反而会造成性病的进一步传播。现在所有的娱乐场所都要免费地发放安全套,一边扫黄,一边发安全套,这样的做法自相矛盾。目前,性交易刑事化,已经成为防止性病的最大障碍。而性交易非罪化之后,会更加容易控制性病的传播。
  “国外女性主义者把妓女叫作‘性工作者’。这个群体被抢劫、被谋杀的,比一般群体要高得多,为什么这些小姐要投入这些蛇头的控制,就是因为没有‘非罪化’。最后最受迫害的,就是这些从事性工作的女人。”
  黎影河一旦开口就收不起尾来,教授嘛,话匣子里藏着很多深思熟虑的东西,给他一点挤压,就会像牙膏一样滔滔不绝地流淌出来。
  “你的意思说,XXx可以在国内合法化吧。”莎比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一个误会。合法化我不赞成。我比较赞赏的是‘非罪化’,‘XXx非罪化’就是说把它作为一个道德问题来处理,在两个成年人之间自愿的一种交易行为,不管有没有钱参加进来,我们不认为它为罪,但是我们从道德的角度要谴责它。”
  莎比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黎教授所讲的内容,但是她还是感到内心里有一种渐渐升腾起来的温暖,毕竟,黎教授采取了一种宽容、关爱的眼光,来对待从事性产业的女性们。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担负过的AV女优的职责,忍不住问道:“那个A片业在中国是不是也应该纳入您说的‘非罪化’的范畴呢?”
  “这要如何来看待A片了,如果A片没有危及到别人,我们就应该认为它没有触犯法律。我一直认为中国的制作、传播贩XXx秽品的法律太过时了。现实情况是,与‘性’有关的东西已经泛滥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 如果大多数人都在看,你还说他非法,那说明法律在现实生活面前,已经显得落伍了,性法律也应该与时俱进。”黎教授说道。
  “你说的太好了。”莎比脱口赞道。


140
  虹口体育场附近的匝道,就像政治家的心思,千奇百怪,古里古文,莎比左弯右绕,才没有被乱七八糟的道路转得晕头转向。
  车子开进破旧的临时用的学校,发现还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进校。莎比放慢车速,车子像没有感觉似地平稳地滑行着,有一种失去动力的感觉。
  莎比突然觉得前面一个女孩的身影很是熟悉,凝神细望,原来是柳丝丝。
  莎比缓缓地把车子开到那女孩身边,打开车窗,一手搁在方向盘上,一手伸出去,向丝丝挥动着。
  柳丝丝没有在意身边开来一辆小轿车,可以看出她的表情有一点惊厄,下意识地向旁边闪了一下。
  “是我。丝丝,你来的好早啊。”莎比隔着车窗说道。
  柳丝丝看清是莎比,刚才平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冰冷着面孔,呆立着不动,嘴嘟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丝丝,你等我一下。”莎比又说道。
  “什么事?”柳丝丝高声地责问着,一副满心不情愿的样子。
  “你等一下,我把车停了,你别走噢。”莎比向柳丝丝叮咛道。
  柳丝丝负气地望着莎比,眼睛里饱含着敌意的光芒。但她没有再动弹,似乎默许了似的。
  莎比加快了车速,向黎影河抱歉地笑了笑,“是我表妹,脾气怪怪的。”
  “没什么,”黎影河通情达理地说道,“上海女孩生气都很可爱。”
  莎比把车子停放在学校的空地边的树荫下,让黎影河下了车,然后远远地向柳丝丝招呼着,“丝丝,你来一下。”
  柳丝丝在远远的空地那头,一动不动。莎比与黎影河向那个方向走去,柳丝丝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地走过来。
  “丝丝,侬跨(快)来西——。”莎比叫道。
  柳丝丝好像犯错误的学生,站到了莎比的面前。莎比看了觉得很好笑,这小丫头,人长成大人了,可那神情,还像一个小学生。
  “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黎教授,好有名气的。”莎比站在黎影河的身边,“侬晓得伐,黎教授写老多书唉。”
  柳丝丝抬起她的清冽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莎比身边稍显臃肿的黎教授,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牵强的微笑,算是礼貌待人了。但她的神情,显然没有莎比期望的那种喜出望外的样子。
  “黎教授写过很多书的,研究的东西老多的,”莎比结结拉拉地说道,其实她对黎影河的东西也是一知半解,主要还是受钱盛肿的影响,“我的先生王晓坡,你应该晓得吧。”
  “我晓得的。”柳丝丝轻轻地说道,她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惊喜,只有一种谨慎的距离。
  莎比感觉到,她的这个表妹依然对她怀恨在心,她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这小丫头,怎么养成了这样的倔脾气。看着柳丝丝的那种冷若冰霜的表情,莎比担心再谈下去,会让黎影河厌倦了这个小表妹,反而把事情搞僵了,但说道:“你以后有空可以直接向黎教授请教,黎教授肯定会有问必答的。”
  黎影河在边上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是来学习的,大家相互学习吧。”
  柳丝丝听到可以让她走了,扑闪着乌亮亮的眼睛,向黎影河笑了一笑,说道:“黎教授,那我先去上课了。”
  “好好,你先去吧。”黎影河的脸上堆着朴质的笑意。
  柳丝丝转过身,迈着富有弹性的步履,走向远方。
  莎比回过头看了看,望着柳丝丝的轻捷的身影渐行渐远,若有所思。她想把她支走,但是她没有能力赶走她。好在钱盛肿的文化课请的都是有头面的教授,虽然讲的内容,都是乌二八鬼的东西,但毕竟还没有接触到这个行业的实质的内容。还是有富余的时间的,等到了实质性的课程的时候,无论如何得把柳丝丝弄走,她不希望把小表妹拉进这个对纯洁女孩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的行业。表妹可以恨她,但是,这不会改变莎比维护表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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