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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至尊对决
  李唐水师以旗舰铁甲楼船“天威号”为首,玉龙、飞虎、银鹰、夜枭四艘楼船级巨舰分护两侧,浩浩荡荡的舰队扬帆顺江而下。
  李建成与一众心腹将领卓立“天威号”船头,悠然自若地欣赏着长江两岸的风光山色。他一身泥黄色轻甲胄,外罩长可及地的银色披风,迎风拂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和傲气。
  在午后的阳光之中,长江就像一条浩森的玉带,被长风拂起一朵又一朵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浪花,有若千万条银蛇挣扎窜动。两岸地势已渐平原,梯田层叠,翠色浓重,隐约可见的远处的赤壁山上云雾缭绕,景观层出不穷。
  一个多时辰前,李唐水师三百二十艘战船沿江而下偷袭,不费吹灰之力即将洛阳军在大江以南的唯一一个重镇夷陵占领。第一次尝到打胜仗滋味的李建成欣喜若狂:战争获胜的快-感竟是这样美妙,丝毫不比被人前呼后拥,享受万人膜拜差。同时对于接踵而至的,规模更大的水战更有信心。
  李唐与萧铣合作,并不担心对方会使诈,只因在眼前形势下,萧铣既不想投降,只靠死守巴陵自然不成,于是接受李建成的提议:出巴蜀至夏口这一段本为萧铣控制的长江水路暂时借给李唐,李唐获得的江南城市归萧铣。
  这是一个双方皆可受益的协议:萧铣看准了主要大战都集中在黄河流域和洛阳附近,李唐此刻若夺巴陵简直是自找麻烦,所以李唐的目标只能是江北重地如襄阳等城市,若襄阳真失,洛阳肯定无法援助,李唐自然也会准备应对飞马牧场的后手,所以只能由远离战场的林世宏救援,这正是野心勃勃的萧铣扩张的好机会,他更盼望着洛阳与李唐拼个两败俱伤。至于李唐,亦完全不把不自量力的萧铣放在眼内,他们目前的主要目标还是洛阳,拿到洛阳后,再慢慢玩死萧铣。
  傲立李建成之右,腰佩宝剑,神态悠闲舒适的矮瘦老叟正是“老猴儿”李南天,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是李唐的元老高手,李渊的堂兄,也是他的近卫头子;李建成左侧手握金枪的正是他的大舅哥,南海派掌门人“金枪”梅洵;与梅洵并肩而立的是一手持一把长约八尺的重关刀的独目中年大汉,此人壮实魁梧,下颔宽厚,头顶微秃,有些贼眉贼眼,带着一股强悍狠辣的味道,正是从前薛举麾下的无敌大将宗罗喉,他在薛举父子战败后,为生计暗中投奔李建成。
  其他跟随李建成前来的重要将领还有“雷霆刀”秦武通,他是唐廷的著名猛将,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与天策府的庞玉、尉迟敬德等人齐名,他背负大刀,马脸上不露半分表情地站在李建成左后方;卓立李建成右后方的穿黑衣用枪之人叫丘天觉,是李建成的宠将,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关中本地崛起的年轻高手。
  再后面一排则是长相风流潇洒,儒雅不凡的“剑郎君”卫家青,他是陇西派掌门金大桩座下三大弟子之一;与他同排的两人则是“长林五将”中的尔文焕和薛万彻,前者身材健硕,貌相凶顽,一副好勇斗狠的模样,后者长相不俗,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绝世高手的气度,武功较李建成只高不低。另外还有一人不在此船上,乃早被侯文卿斗垮了的京兆联二龙头历雄,此人原本就与李建成关系密切,在京兆联垮台后,暗中投靠李建成,他长于水战,正在亲自操舵“玉龙号”另外就是一些不太出名的将领。
  李建成回望了一眼己方根本看不见尾部的舰队和附近纷纷被吓得拉船躲到岸上的渔民们,露出得意的笑容。
  为夺黄河控制权,李阀一直在积极训练着水军。水战的主要装备则是战船,它等若城廓、营垒、车马的混合体。好的战船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能达到勇、固、速、坚,才能称为好的战船。不过水战中战船极易折损,所以不仅数量要多,还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样俱备,以应付千变万化的战斗。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为了应付不同的战争需求,船舰因着形势大小装备而分门别类,各有其特别用途。其中最大的便是楼船,这种船高大宽阔,外观似楼,可容数百人,底尖船面阔,兼且首昂尾耸,吃水深,利于涉洋破浪。
  先派探子到飞马牧场偷艺,再经过李唐的工匠们绞尽脑汁,将旧隋的著名楼船“五牙大舰”改造成规模稍小,战斗力却更强的楼船,于是就有了“天威号”等五艘战舰。这五艘战舰的甲板上只有三层楼,舷傍皆设包铁皮的护板,坚立如垣。船内共有四层,最下层堆满木石,压实底仓,令船体稳重,减少在风浪襄的颠簸。船身两旁设“掣棹孔”供船桨伸出,划桨者全藏在船身襄。船尾两侧不设“掣棹孔”改为安装了八个巨轮,由尾舱的人踩脚踏动,以轮激水,船上的桅帆增至十张,更添其行进速度。这一招就是从鲁妙子那里偷来的。
  这种船船体大,火力强,对敌人又能生出威慑的作用,若遇顺风顺水、只要全速进压,遇上较小的船只时,有若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用斗人力……却敝于转动不灵活,很难操纵自如,故必须配合其它式样的舰艇,始可发挥威力。
  随李建成出征的部队占了李唐水师全部的三分之一,除五艘豪华主舰外,较次一级的是五十艘蒙冲斗舰,主要用作冲锋破敌,船身比五艘长达二十五丈的主舰短上十丈,照样在两边船舷建护墙,以生牛皮蒙背,因船身较矮,掣棹孔就开在护墙底,可伸桨操舟。因其欠缺楼船“居高临下”之势,护墙还开设“弩窗”和“弓孔”三国时期的赤壁之战中,东吴大都督周瑜以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点火后突入曹军船阵,一举烧毁了曹军舰队,可见蒙冲斗舰便于以远程武器攻击敌人的特性。
  其它二百多艘又再小一点的战船,以轻便灵活的走舸和游艇为主。
  李建成回头瞬间,恰好见到李南天皱眉的情景,于是奇道:“皇叔在想什么?”
  李南天面色沉着地道:“老臣在想此刻其他几地的战争是否也开始了呢?”
  李建成哈哈大笑,道:“今日是最好的机会,窦建德一定会对虎牢展开攻击。”
  接着眼中寒光一闪,道:“秦王应该也会伺机攻击大河南岸。”
  心中却是暗骂魔门一句:他原本计划是在人们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四月的魔门大会时领水兵出巴蜀的,怎奈婠婠等人雷声大,雨点小,最终魔门大会具体在哪召开的都没外人知晓,好在还有了这场引人瞩目的至尊决战,否则李建成出兵可能还要晚一些,一个不小心被两个兄弟抢去风头,那还不痛苦死他!
  梅洵冷声道:“宋阀应该也要对巴蜀南面门户展开进攻了吧!”
  李建成道:“梅卿勿激动,自从宋阀暗中抢占海南岛后,我们之间的仇就已结下。我们既已派兵到巴蜀边区,相信宋阀绝不会得逞。嘿!希望今天能遇到他们所谓的称雄大江的战船队伍才好!我们就可用带来的大批产自巴蜀,入水不熄,不怕水浇的火油好好‘答谢’他们了!”
  李南天怎么说都是个武者,暗叹没福气去见识一下魔门的至尊决战,闻言立即道:“太子切记敌人狡猾无比,勿要大意。”
  他是李建成的堂叔,虽官位有差,但此次出来一为贴身保护他,二更为监督他。李建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口中受教道:“皇叔说的是。”
  顿了一顿,又眉飞色舞地道:“大江上游到夷陵一带水急滩多,夷陵到夏口一代则曲流发达,多湖泊,这是袭击我们的最好段位,出了夏口后江面宽过两百丈,水流变缓。如今我们只要一个时辰就可到达夏口,敌人依旧没来袭,说明我军占得各种优势和先机,想败恐怕都难!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的道理,本宫还是懂的!”
  众人一时语塞。
  前方突然驶来一艘小木船,上面飞起一身着紧身皮衣的矮个子,腾空来到李建成前跪拜道:“探子回报,夏口附近出现近百艘打着宋阀旗号的斗舰。”
  李建成冷哼一声,吩咐道:“来得正好,众将听令!”
  元越泽按照记忆来到幽林小隐蔽的小谷内。
  在石屋前那条小溪边一顿,他立即踏着小溪中此冒彼起的石头,朝绕往小屋后林木深处的源头掠去。
  年许未见的玉人并不在房内。
  沿着小溪左弯右曲,深进林木茂密处,疑是溪尽,却豁然开朗:一道发出仙乐般水流声的小瀑布从半山隙缝处冲泻而下,奔流在苍翠欲滴的山谷崖壁上,到崖底后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边既看不到这里的别有洞天,且听不到水瀑奏响的天然乐章。
  元越泽只是随着越来越快速的心跳而机械地动作着,一跃后来到瀑布上老树盘错处,拨开树枝向里走去。厅内虽一片漆黑,却不影响到他视觉的分毫,水瀑源口的密树后别有洞天:天然的洞穴被布置成一个清雅的小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具杂物等一应家庭的必须品,无不齐备,小厅一端安放着刻有“先妣碧氏秀心之灵位”的神位。
  就在他进来的瞬间,盘膝坐在小几旁的一个软垫上闭目打坐的石青璇恰好张开明媚的美眸,瞧了过来。
  元越泽杵在原地。
  他亮过星辰,深邃通透的双眼与石青璇那对清澈澄明中蕴藏着平静深远,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儿镶进去似的的美目深深对视。一触下再也无法分开,就如磁石般互相牢牢紧吸。同时生出一种对方既近在眼前,又似隐身于天地宇宙更深层次的本体中的怪异感觉。
  他们醉了。
  二人的灵觉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通透澄明。刹那间,洞外的蝉虫鸣叫、冷风吹拂、树木花草的独有气味,小瀑布淌流的声音,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各具胜场,其本身已足够引人入胜,令他们感到生命背后的意义,尽情地享受这种充盈天地的醉人感觉。
  待到回过神来时,元越泽发觉自己已坐到她对面,改为侧坐姿势的石青璇正在燃起一角油灯。
  油灯亮起,火光勾描出石青璇极尽娇姿妍态的优美身影。碧秀心的神位也生出一股庄严神圣的味道,油灯那点火焰,就像连接幽冥和人间的媒介。
  石青璇上穿淡紫色长褂,下配杏黄色的绫罗裙子,露出一对晶莹如玉的纤足,不施半点脂粉,秀外慧中的面容仍带淡淡的忧郁神情,别具冰雪冷傲的美态。因她的存在,周围一切开始变得梦幻般不真实、梦幻般醉人甜美,动人心弦。
  元越泽呆头鸟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辉映着神圣彩泽的清美玉容。
  石青璇嘴角笑意扩大.化作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的灿烂笑容,把她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驱散,香后轻启,语带顽皮地微嗔道:“呆子,还没看够吗?”
  再次听到她清脆冷凝,美如天籁的声音,元越泽机械点头。
  石青璇终是敌不过他的灼灼眼神,玉颊上烧起两朵红霞,微微垂下螓首。为掩饰尴尬,只好抬起纤指轻柔地梳理乌黑发亮的长垂秀发,却茫然不觉她这文静娴雅的动作姿态,风韵迷人至极点,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元越泽深深凝视着她,心中涌起无限豪情,微笑道:“我今趟是为接青璇而来。”
  他的语气重重落在“接”上,冰雪聪明的石青璇闻言娇躯剧颤,螓首垂得更低,直欲埋入丰挺的酥-胸间,直透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颈和晶莹耳根的红霞却将她的羞涩心情暴露无余,显然是被元越泽的过分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什么心有灵犀,剑心通明,通通起不到半分作用。
  周围静了下来,半晌,石青璇方抬起眼帘,俏脸像有一层神圣的光辉,美得不可方物,美眸更射出如海深情,不眨眼地迎上他,回报他炽热的目光,尽把心底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下,更胜过千言万语、绵绵情话。
  元越泽不知道是谁在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向前伸去,下一刻已把眼前身世凄苦的绝世妖娆拥入怀中,抚摸她柔若无骨的香肩和纤腰,触手处充盈青春活力和弹性,用尽全部热情寻上她香唇。石青璇娇躯不堪刺激地强烈抖颤,不片晌香唇变得灼热柔软,玉手缠上他的脖子,沉醉在销-魂蚀骨的热吻里。
  凝望着娇喘吁吁伏在他怀中的石青璇,元越泽心摇神荡,叹道:“差点被你这妮子把我魂儿都勾走了!”
  石青璇羞不自胜,见这混蛋得了便宜还卖乖,立即赏了他几记粉拳。
  元越泽夸张地怪叫几声,又道:“惊天动地的一战就要开始了,若青璇大家没力气,小弟可背着你去观战!”
  石青璇娇躯微颤,勉强挣扎坐了起来,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因羞赧而变烧红的花容骤然转黯,美目蒙上沉幽哀愁的凄迷之色,轻柔地道:“青璇不想去看。”
  接着动手摆弄起几上的精美茶具,神态悠闲地开始烹茶。
  元越泽心神一颤,想到她定是感怀自身无奈的遭遇,难以自持,更因心中无法原谅石之轩始有此快速复杂的神态变化。于是探手过去,珍而重之地握紧她的一双柔荑,目光深注她的美眸,柔声道:“青璇不要骗自己了,没人能改变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今天很有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石青璇玉手抖颤,茶杯中的茶都洒了小半杯到银盘上,接着抬起秀眸,不解地瞧向他。
  元越泽喝完一杯茶后,解释道:“青璇这一年来修为大有长进,应该可以察觉到他的存在吧?你没有觉得他与从前大不相同吗?”
  石青璇秀额轻蹙,现出几条微细而可爱的波纹,接着摇了摇头。
  元越泽苦笑一声,将与石之轩见面经过讲出,道:“他虽掩饰得极好,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在借妃暄试探我对青璇的心意。他或许错过,可今天的邪王,只是一个痛苦悔恨的丈夫,一个内疚惭愧的父亲。”
  石青璇花容转白,以极大的自制力把声音维持平静,轻声道:“你太高看他了,娘临终前曾警告我,石之轩这个人天生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结果,对人对己亦是如斯。就像他对你说的那样,当他与我娘共醉于爱果情花灿烂盛开般最幸福动人的美满生活,正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时刻。大隋国由他扶助杨坚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毁。这是他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万不可对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现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正是代表他要毁去一切的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内。他不但立下决心毁灭你,更要毁灭我。”
  顿了一顿,又不解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真好奇你为什么会把他的话误解成那个样子?他借决斗只是想毁灭自己,因为这是他邪恶和良知不能妥协的天性,就像他毁掉娘,同时毁掉自己。石之轩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从来不懂掌握平淡中见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只有通过破坏和毁灭,始可满足他邪恶的思想和心灵。”
  元越泽无奈摇头,石青璇对石之轩成见实在太深,但去年她在石之轩临死的瞬间又出手制止元越泽,这叫他始终无法想明白。
  石青璇的悦耳声音又传入他耳中,道:“我这一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静修,中间只出去过两次,一次是鲁师喜得贵子,一次是六月初六娘忌辰的时候,我察觉到他当时就在远处偷听我为娘吹奏她生前所做的曲子,他的精神没有半丝波动,这正是他完全入魔,再无半分破绽的征兆。决战或许是为了自毁,又或许想在胜利后毁灭一切!这也是他为什么选在鬼节决战的原因。”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像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突变,能惹起心湖的涟漪。
  元越泽不知该说什么好,石之轩确实是狠辣无情,但打死他都不相信邪王能割舍下对碧秀心的如海深情和对石青璇的父女之情。这纯粹是一种直觉,不需要理由,也找不出理由。叹了口气,他无奈道:“那我请青璇陪我去观战好吗?”
  石青璇愕然地瞧了他半晌,才扁了扁秀美的樱唇,轻轻点头。
  愁云惨淡,遮天蔽日,倍添凄寒孤清的感觉。
  雷雨即至。
  元越泽在石青璇引领下来到距离决战场地半里许的一处山丘上。已到的观战者除了与祝玉妍站在一起的侯希白,以及稍远一些的安隆等一众人外,尚有“散人”宁道奇和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另外还有一个木无表情的中年尼姑。对宁道奇和道信点头示意后,二人来到祝玉妍身侧,石青璇淡然点头问好,祝玉妍没有丝毫不悦,与侯希白分别回礼后,四人一同望向决战之地。
  半里的距离对这些观战者来说,几乎可以忽略。
  那处开阔宽广的平原坐落在是一个山谷的中心,四周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一道瀑布从正前方崖壁处奔泻漫溢,注入一池清潭,激起翻腾不休的水花,气势迫人,轰鸣如雷的水瀑声远近可闻。
  白衣胜雪,裙下赤足的婠婠闭目盘坐在湖畔,表情恬淡平静,她的气息如天似水,仿佛已与自然万法、天地宇宙融为一体,平和中更见深不可测。
  婠婠突然动了,她先是由坐姿改为立姿,然后缓缓升起,完全违返了自然的常规。
  不远处的安隆兴奋叫道:“石大哥来了!”
  一个小黑点渐渐由远处变得清晰,正是纵横天下无人能奈何他的“邪王”石之轩。他一身儒服长衫,负手前行,神态淡然地左右欣赏风景,眼神时而深邃,时而炽热,配以高挺笔直的身形,潇洒好看的步姿,竟生出飘逸与邪异并存的怪异气质,慑人心神。
  石青璇纤手不由自主地抓上元越泽的胳膊,轻轻颤抖。通过亲眼所见,她的通明剑心亦察觉到石之轩与从前的不同之处。
  数千步的距离,石之轩意态悠闲地倏忽走过,似缓实快,充满诡毕莫名的感觉。
  婠婠恰好在石之轩来到她身前十丈时完全站起,接着睁开美眸。
  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艳眸亮起蓝澄澄的奇异光芒,与恰似刚欣赏完周围风景而扭过头来的石之轩一双寒如冰雪,内中又带点憧憬的炽烈眼神相触。
  一阵强猛的狂风突然刮起,乌云铺天盖地卷来,一时间天昏地暗。
  烈风越吹越猛,发出好似鬼哭神号的的尖厉呼啸声,卷起山头上的沙尘漫天飞舞,洒向平原;清潭中水浪滔天,宛如涨潮的海水般狂冲湖床,发出震人心神的声音。
  同一时间,二人眼神交接的最中间的空间忽然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无底黑洞,转瞬“砰!”
  地一声爆裂开来,声音充塞天地,方圆十丈内的空气立即泛起无形有质,颤荡不休的涟漪。
  沙尘将整片平原染成一片昏黄的幻境,二人目光凌厉,不受任何障碍影响地紧锁交击,衣角没动过半分。
  婠婠优美的唇线一牵,嘴角现出一抹真诚俏皮的笑意,淡淡道:“邪王请!”
  石之轩微笑颔首,就像看着自己专爱捣蛋的孩子一样啼笑皆非地道:“婠儿不要客气!”
  雷鸣声由凤凰山的另一侧隐隐传来,天际电光连闪,明暗不定。
  长风更为猛烈,刹那间整座山谷内的人与物皆被风沙吞没。
  婠婠二人的声音再没传出来。
  强如宁道奇亦无法查知二人的具体所在,只因他们庞大至无边际无界限的精神力似已融入天地宇宙最本原和神秘的力量中去,无分彼此。
  “轰隆!”
  一道金光电芒穿云击下,暴雨狂洒。
  婠婠一声娇叱,盖过天雷,倩影出现在石之轩头上五尺处,一掌劈下。
  石之轩负手望天,眼神似可穿透乌云,其中射出深刻的缅怀与哀伤,对周围的事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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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战火燎天
  滂沱大雨虽将漫天沙尘压住,天地失色的状况却无半分好转。
  雨更暴,风更狂,清潭波汹浪急,仿如海啸。
  令人几疑地狱的厉鬼们真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现出地面,狂欢庆祝他们的节日。
  决定魔门至尊归属的战斗,就在这片黑暗与狂暴中展开。
  观战者随便拿出去一个,都是威风八面的不世高手,防雨设备根本不需要,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半里外的两人身上。
  安隆等人尚在暗叹多亏电光和暴雨,才使得他们能看清决战双方的动作时,元越泽几人却是毫无表情,因为他们知道,双方任何一人一旦动作,大自然的任何力量也会臣服在二人之下。
  婠婠的动作慢至极点。
  石之轩十分清楚这一掌快过流星,迅比闪电,看似平平无奇,实暗蕴像充塞宇宙般无有穷尽的变化。
  他依旧无动于衷。
  刹那间,无数思绪闪过脑海。
  自他懂事以来,便感到自己的孤独,那不是有多少人在他身旁的问题,而是当他把这人间世看通看透,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众生对得得失失的执迷不悟,在他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愚昧。他曾企盼宗教能提供他在这困笼般的人生一个出口,最后发觉那只是另一种自我麻醉的沉迷。
  他深深品尝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寂寞滋味。
  王图霸业,尽是尘土,生命只是过眼云烟,成败又能如何!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世间惟一一个能打动他、了解他的人出现了:碧秀心。
  在碧秀心去世前,他以为自己能冷对人世间的生死荣辱、悲欢离合。后来才知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可惜悔时已晚。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情之为物,最是难言,越痛苦就越令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得了什么!
  在如何超脱生死的困惑和失去心爱之人的悔恨双重精神折磨下,他的性格开始分裂。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隋因他而盛,也因他而灭。乱世出英杰,在刘昱、元越泽等盖世强者面前,他依旧不受影响地我行我素,来去自如。
  既然逃不出生死之间短暂旅途,又因身在局中,他就算看破世情亦不会停歇下来。
  人生只是一个优胜劣败的残忍游戏,他石之轩不但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更要使生活过得容易一些。
  直到年后他遇上另一个足可改变他一生的人。
  经过三个半月坐论天人之道,他像火凤凰般由世情的烈火中重生过来。
  这一战不但可助他摆脱世情,更可对他掌握如何突破天人之境产生巨大影响。
  他的眼睛穿透婠婠无限优美的倩影,直落在乌云遮盖的无边苍穹上,那里深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层次和美态。
  碧秀心的音容笑貌,仿佛活了过来,正在半空中对他盈盈浅笑。
  石之轩闭上双眼,任由强烈至不能约束和没有止境的情绪冲刷着自己的心灵,接着心湖深处涌起一股莫明的喜悦。那并不是因得失而来的喜悦,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欢愉,而是一种无以名之,无人无我,无虑无忧,因“自在”而来的狂喜。
  婠婠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断变化的玉掌已劈至他头上寸许处。
  石之轩突然睁开双眼,神光电射,比诸空中厚重乌云中的闪动电光还要绚目。接着抬起右掌,幻出漫天掌影,真假难辨。
  蓦地,掌影化作一拳,如从幻境里出现,变成充塞天地轰上的一拳,惊人的气劲同时生出吸啜的引力,似要扯得婠婠往他能惊天泣地的拳头送上去。
  二人的动作皆是寓慢于快,每一个浑然天成的动作细节均可被外人捉摸清楚,那种时间上的矛盾,令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夺闷,想吐喷鲜血。
  “锵!”
  拳掌轰击,竟激出有若实体神兵宝刃交击的巨响。
  一股比狂风猛烈逾倍的涡轮形气流由拳掌交击处如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泻,方圆十丈内泥土纷飞,迅即又被豆大雨点砸落。
  婠婠仍是俏立在石之轩身前十丈处,玉容上泛着圣洁无瑕的光泽,秀眸闪闪生辉,美目深注的瞧着着意态悠闲的石之轩。她周围丈许范围内一片干爽,雨箭射来,都给全身弥漫的真气迫得溅飞横泻开去。
  石之轩卓立滂沱大雨之中,并未如她那般激起气场护身,雨点尽数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衣衫却无半滴雨渍。
  二人就像从未动过手一样。
  电闪雷轰,风狂雨暴,惊涛拍岸,观战众人却都生出一种被抽离这个层次空间,周围一片宁静祥和的怪异感觉。
  元越泽扭头瞧向石青璇,紧了紧握着她嫩滑纤手的大手,轻声叹道:“从前的邪王性情冷酷、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杀,或以破坏为乐,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质,从而自成一套别人难以动摇的处世方式。想以一般人的道德伦常的观念去打动他,只是椽木求鱼,不起丝毫作用。可今日的邪王却是浴火重生,青璇剑心晶莹剔透,当可看出刚刚那一拳的玄虚,‘不死七幻’也应该已被他完全忘记了吧!”
  石青璇娇躯轻颤,神色茫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宁道奇与道信同时瞥过来一眼,露出惊讶深思的神情,那中年尼姑则依旧是那副死人模样。
  石之轩仰天发出一阵满是欣慰的长笑,连震天价响的雷电风雨声都掩盖不了,声音清楚地传到半里外的众人耳内,道:“婠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婠婠轻笑一声,开始不断鼓催魔功,庞大的气场瞬间已以她为核心,充盈至近二十丈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只有转为道胎的魔种靠吸纳宇宙精华的方法始能办到。
  球形气劲扩散过程中,表面却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漩涡,就像每一个雨点都打入气场中,可气场内却无半分积水,情景诡异绝伦。
  石之轩神情肃穆地凝望婠婠,随着她的气势越来越强,他开始在气场和雨丝中若隐若现:时而如巍峨雄伟的高山峻岳,时而如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任婠婠气场再强,他依然不受半点影响。
  大雨倾盆,愈趋暴烈。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似再也没有了分野。只有婠婠激起的可怕气场如明珠一样镶嵌在被疾雷急雨狂暴肆虐的凌乱草地上。
  观战的者中安隆、侯希白等人已无瑕分心靠气劲避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衣衫尽湿亦毫无知觉。
  又一道眩人眼目的电光烁闪而下,平地一声轰雷,庞大气场倏地消失个一干二净,没见婠婠任何动静,她却已现身在石之轩前一丈处,一拳击出。变化之快,夺人神魄,震人心弦。
  如非亲眼所见,谁也无法相信她那只晶莹的粉拳竟蕴涵着毁天灭地的恐怖能量。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其威力和速度,毫无花巧的一拳,已显尽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道境魔界的秘密。
  武学之道,至此尽矣。
  石之轩喝了一声彩,浑身立即生出一股威慑众生难以言述的迫人气势,活像冥府内的魔神来到人间。接着双拳横于胸前,两手拇指、食指指尖相触,结成与藏密“日轮印”相似的三角形手印。七彩斑斓,色光闪烁,有如星河漩涡般运行不休的气场在石之轩指间的三角形中涌现,随着他拉开的动作,发出较大天魔场更强猛数倍的骇人引力。
  明知只是幻象,可就连元越泽和祝玉妍都被眼前的情景震骇。
  幻法至此,几臻“道”之无极境界。
  收至一点的魔气突然以与星河漩涡相反的方向旋转起来,在二人相触的刹那,两股力量刚好中和消失。
  暴雨更为猛烈,整个平原完全没入茫茫的风雨雷电中。
  二人身影倏合即分,继而整个平原上出现了无数组二人对战的身影:这一组近在众人眼前,那一组却在瀑布上空。二人的每一次出击都是那样的随意,时而寓快于慢,时而以快打快,每一个动作虽不见多少变化,却将千变万化隐含其中,玄奥莫测。彼攻我守,彼守我攻中更带着一股混合了逍遥飘逸和妖邪诡异的意味。
  气劲交击的轰鸣之声不绝如缕,较诸天际闪烁不休的雷电声更为响亮,整个大地都好似应劲在震颤,威势骇人至极。
  大片云雨雷电开始向南方快速移涌,遥远的天际现出一丝光明。
  两人动作越来越慢,时间也好似懒惰倦勤了起来,空气中的人影开始减少,最后只余仿佛被固定在瀑布上空数丈处的两条人影。
  瀑布的水流受二人真气影响,仿佛快要凝固了般流速极缓。
  婠婠一掌拍出,斜砍石之轩腰部;石之轩右拳下压,迎上婠婠的玉掌。
  二人的攻势在空中不断改变角度,画出两道美妙的弧线,构成一个谙合天地理数的圆满“气盘”这是他们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最后一朵携带着电光的巨大乌云已漂移至二人头顶,电光暴闪,一道巨大的雷柱震破虚空,激打直下,刺在拳掌交接处,时间上没有半分迟缓。
  “轰!”
  气劲交击的巨响动地惊天,电光雷火强烈夺目,天地煞白一片。
  观战众人虽眼神锐利,视觉不受半分影响,却被巨响撼得耳鼓作痛,一时间竟无法在集中注意力到战局上。
  充耳不绝的回响声逐渐消去,眼前的景象开始清晰。
  盖天乌云皆已飘向南方,充满生机的日光柔和洒下,像是在尽情地抚慰着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
  瀑布清潭也恢复了往常的安静,有如布幕般的水瀑垂落下来,激起飞溅水花,水滴四外抛洒,在阳光下仿如珍珠万颗,充满活力。
  婠婠玉容略显苍白,闭目盘坐在那片干爽的草地上,祝玉妍已到了她的身后,似在助她渡气疗伤;石之轩负手傲立在她身前十丈处,悠闲地仰首观望雨后恢复澄碧清明的苍穹。
  安隆等人喜出望外。
  石之轩满足地叹了口气,道:“婠儿青出于兰,圣门必可在你手上发扬光大!”
  接着就那么头也不回地潇洒转身离去。
  安隆等人乐极生悲,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目送石之轩缓步远去。
  石青璇虽玉容平静如常,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柔美香肩不住颤抖,美眸死死地盯上石之轩的背影。
  由始至终,石之轩都没有瞧过来一眼。可她却清楚的知道:石之轩一直在“看”着她。许是受通透澄明的剑心,又或是父女间与生俱来的血缘牵绊影响,她隐隐察觉今日将是自己最后一眼看到石之轩。
  元越泽的预测并没有错。
  “爹!”
  石青璇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悲呼。
  石之轩突然立定,回头淡淡瞥了一眼,仰天一阵长笑后,洒然而去,摇头叹道:“有小青璇唤的这句爹,石之轩此生足矣!”
  那一刹那,谁都看到了他眼角泛起的欣喜泪花。
  石青璇再也感觉不到石之轩的“目光”娇躯不再颤抖,神色凄然地软弱靠向托着她粉背的元越泽。
  石之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充满荒凉味道的歌声却回响不绝:“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马,游戏宛与洛。”
  道信由衷赞叹道:“成法破法名涅磐,智慧愚痴通般若,菩萨外道同菩提,无明真如无差异。邪王大彻大悟,直教我等自命学佛之人汗颜。”
  侯希白微微一笑,取出一个形状怪异的小玉牌,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安隆等人喝道:“石师已将命希白继任花间派和补天道的新宗主,言及若隆叔几位不服婠婠小姐,请希白代手诛杀尔等!”
  安隆等人下意识瞧向他,这才发觉恢复如昔的婠婠已俏立在不远处,神采飞扬的美眸正打量着他们,祝玉妍也不知何时回到元越泽身侧。
  被那利若刀剑的眼神一扫,安隆等人心生颓然,跪地效忠。
  婠婠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冷色,转身走向元越泽。
  元越泽与宁道奇和道信点头后,正欲与侯希白携三女离开,那动都未动过的中年尼姑突然开口,以平和的声音淡淡道:“邪皇请留步。”
  元越泽定住身形,道:“师太有何见教?”
  中年尼姑对他的不敬态度没有半分诧异,道:“贫尼奉斋主法旨,请邪皇到敝斋一行。”
  元越泽旋风般转过身来,先瞧了一眼露出无奈的神色的宁道奇和道信,再望向那尼姑,奇道:“我与贵斋斋主并不认识,更没兴趣与她谈话,师太请了!”
  中年尼姑也不急,依旧淡淡道:“贫尼只是来送信的,斋主说过邪皇定会赴约!”
  刚欲转身的元越泽雄躯一顿,沉声道:“好,在下就随师太走一趟!”
  大江之上,战云弥漫。
  宋阀过百艘斗舰分前后数排成扇形排列在辽阔的江面上,封锁住沿江而下的道路。他们后方半里处就是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
  宋师道与任俊、单琬晶、花翎子、卜天志等几人站在为首斗舰的指挥台上,放目远眺。
  任俊好奇地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宋师道,好奇道:“宋二哥是否在担心?”
  宋师道哈哈笑道:“小俊来说说我在担心什么?”
  任俊嘿嘿一笑,道:“小弟也在纳闷,我们本是计划周详,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特来助阵的卜天志油然道:“一向以来,北方人善马战,南人善水战,在江河上交手,北方人胜多负少。今次敌人虽实力大增,若以水师实力论仍是全无分别。因为不论操船技术和战船的质素装备,南方都远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着名的造船之乡。二公子精于水战,有你主持,李唐不出尽全部水师,绝难讨好。”
  单琬晶接口道:“敌人应了孔明所说过的‘水战之道,利在舟楫。练习士卒以御之,多张旗帜以惑之,严弓弩以守之,持短兵以悍之,设坚栅以卫之,顺其流而击之’,可他们决想不到我们的后招,越轻视我们才越好!”
  宋师道微微颔首,接着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用安慰我,我刚刚只是在想凤凰山的决斗是否结束了?战果又如何?”
  任俊刚要开口,就见一道黑影午后的日光中射下,在半空中猛地一个急旋,黑白相间的双翼一阵拍动,以近乎凝止半空的姿态,缓缓降下,直至落在花翎子的香肩上,才垂下双翼。正是花翎子训练半年的爱鹰“花羽”花翎子道:“李唐舰队离我们只有两里许了。”
  宋师道点头道:“大家依计分头行动吧!”
  李建成望着前方两里外的宋阀船队,得意地笑道:“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大江北岸远离洛阳,只看这片萧索的模样,就知元越泽无力治理,宋阀的消息渠道倒也了得,能紧急集合起这样一只船队。”
  李南天老谋深算,很想再提醒他一句这有可能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且战船多寡非是决定水战胜败的唯一因素,还要看战船的性能,操舟的技术和水战的策略。
  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就如李建成所说的那样,除船队占有绝对数量优势外,在水战中有决定性的作用的水流和风向优势亦全在李唐手中。战国时代的吴楚之争中,吴国从未打过一场胜利的水仗,道理便是楚人居江上游,所以吴国每战必败;其次是风向,无论射箭、船速、火攻,当然亦是顺风者占天时之利,孔明借东风,就是为了这缘故。李南天此刻若开口,只会扫兴。
  李建成再自大,也知自己不太懂水战,所以只负责大方向指令,其他指挥权则都交到历雄手中。
  眼看着喧天鼓声中,近百艘宋阀战船船舷两侧的掣棹孔一齐探出长桨,划入水里,不受风势影响,迅速由两侧大外档包抄而来,隐成合围之势,历雄不屑地冷哼道:“好一招守中带攻,宋缺之子也不简单!不过这两翼抄来的敌舰看似驶往后方,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若所料不差,他们即要由两翼发动攻势,那等若缠紧了我们左右两臂,教我们落在被动。”
  被派到他身边的宗罗喉道:“也有可能是为后面对付我们的人前来支援而拖延时间!”
  历雄瞟了他一眼,开始发出号令。
  李唐船队中也驶出进百艘斗舰,汇为一线,飞速迎了上去。
  转瞬间,双方船队距离只剩半里。
  李唐方面号角声在起,前行中的二十艘船同时发难,从船尾射箭投石,对宋阀船队展开无情的反击。
  李唐的战船质量显然比应急集起的宋阀船只好得多,敌人的射程还不够时,火箭弹石暴雨般落在宋阀船上,一半以上的船体立时百孔千创,木裂屑溅,火头处处,完全被瘫痪了还击的能力。宋阀水兵丢盔卸甲,纷纷跃入水里,消没不见。
  一些尚有活动能力的船只立刻选择后退。
  李建成喜上心头,高喝一声“我大唐舰队无敌天下,乘风势与水流一鼓作气,将如车碾螳螂,稳操胜券,追!”
  浩浩荡荡地李唐水师载着声势夺人,兴奋情绪高涨的士兵们全速前进。
  水战最厉害的手段,首数火攻,待到正面接触时,李唐方面的威力更是完全爆发开来,火石火箭不断投射而出,临时筹备的宋阀船队不堪一击,瞬间损失大半,大多数宋阀水兵第一时间选择跳水求生,李唐则只损失了十几艘斗舰而已。
  李建成异常自豪,突然瞄见数十丈外掉头而走的中型斗舰,立即喝道:“宋兄别来无恙!”
  人人此刻都知宋师道就在那艘船上,立即展开围攻。哪知以百计的挡箭铁板突然竖立在那船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船身两侧也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支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里去,充盈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在风帆和长桨的帮助下,宋师道所在的那艘战船顺风疾行,在敌人围上来前从缺口逃出包围圈,沿江东去。
  李建成苦追不舍,瞬间李唐船队的一小半已驶过夏口。
  李南天开口道:“太子明察,我们是否该留人沿汉北上了?”
  李建成干咳一声,掩饰得意忘形的尴尬,着后方百艘战船负责营救受伤的士兵和清理战场,接着北上;而他则亲带其余战船追击宋师道。
  李南天等人看得出他不但想抓住宋师道,更想沿江而下,将扬州上游全部控制住。
  一口气追出三十多里时,梅洵突然皱眉道:“不对劲,殿下快看!”
  尚在欣赏着岸南水峡的李建成循声望去,前方里许处出现一队整装待发的百只斗舰船队,一字在江面上排开,为了减缓风势的影响,每只船都降半帆,船头装有尖利的钢锥,船首上的巨型弩箭机搭着一拍十多支特制重弩箭,尖端加点燃的火油布。船的两侧各有防箭的钢板,从两旁斜伸上来到中间接合,形如人字形的屋顶,开有圆孔,作透气和射箭之用,操舟的战士和舵手都躲在其中。
  正中央的一只打着迎风飞舞的宋阀旗号的铁甲楼船更是威武之极,较“天威号”丝毫不落下风。
  李建成嘴角逸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打出手势,号角声起,船队行进速度立即慢了下来。
  玉龙号指挥台上的历雄面色沉冷地环顾四周,最后紧盯后方的水峡。宗罗喉虽不擅水战,却也察觉到他的异样表现,问道:“历兄是否发觉哪里不妥?”
  历雄苦笑道:“他们现在的确是处在水战最不利的下风位置,对火攻、箭射和船速,均有致命的影响。可我们虽有太子殿下得自突厥的鹞鹰探询消息,但鸟儿始终不是人,容易被表象骗,我怀疑……”
  船头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呼声:“敌军已动!太子请历将军即刻进攻!”
  敌舰上传来一阵战鼓,中阵处立时放下近百艘小艇,每艇一人,身着水服,运浆如飞,朝宋阀横排水面的舰队冲去。艇上堆满一桶桶的燃油,教人一看便知是想用火烧之计。
  宋师道卓立旗舰“吞鲸号”的船头,下达前进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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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慈航剑典
  宋阀船队全军推前,前排的斗舰上,士兵均弯弓搭箭,备好擂石火炮燃火待发,严阵以待,准备在敌艇进入射程前,加以摧毁。
  至双方距离只剩里许时,李唐方面擂鼓声再起,艇上的士兵纷纷跃入水里,往回游去。无人的小艇随风前冲,燃油开始由艇尾泄入湖面,在艇尾拖出一道又一道黑油的尾巴来,随即不住扩散。
  宋阀前方的的斗舰群立刻万石齐发,蝗虫般投往那些进入射程的小艇投去。小艇纷纷被投石击得碎片横飞,和着燃油迅速在两方人之间的江面上蔓延。
  李建成哈哈大笑,道:“风向优势尽为我方所占,敌人都不必驶进燃油的范围内,只要我们投出两颗火弹,即刻会化成顺风而行的火海,他们还那能活命?给我下令降半帆,火弹伺候!”
  一时万道烈焰,齐往前方的燃油碎木投去,江面立即化作一片火海,在水流和风势的带动下,转眼向宋阀船队卷了进去。
  对面响起一阵连天的战鼓声,五十多艘斗舰灵活地改变方向,共分两路,斜斜地沿着火海往横切去,由两侧抄往李唐水师的侧翼,显示出高度的灵活性和机动力。舰上喊杀声震天而起,火箭如蝗射来,接着又是一波黑呼呼的木球。
  李建成等人忙跃离指挥台,落往下层的甲板,由左右两舷的挡箭栅墙保护。这种防火挡箭栅是以坚木制成,覆以生牛皮,涂上防火药,更开有箭孔,供船上战士向敌发箭,乃大型战船上必然的装置。
  可对方射来的火箭和黑木球却不简单。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十字火箭”和“火飞抓”自古以来,火烧就是水战的核心战术,不过火箭力强,射上帆席时一透即穿,往往烧不起来,但只要在箭身处用竹枝扎他一个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中点包着易燃的火油布,对方纵有防燃药,时间一久亦要燃烧起来,是为“十字火箭”;“火飞抓”则是凭手力投掷的引火暗器。将木头砍成棒槌形,自顶上用刀将内中挖空,装满爆竹烟花的火药,周围共雕七八个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须钉钉之,外糊油纸以防水湿,临敌时点燃药引,用手掷去,或高钉帆上,或钉在舱板,与“十字火箭”同时使用,威力倍增。
  李唐也不示弱,火油弹、箭矢、强弩、弩箭机同时发动,像雨点般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火屑四溅。
  一时擂石火箭火弹漫天飞舞,惨烈至极。
  江面上熊熊冒起火焰黑烟成了这场惨烈水战的背景。
  李建成大笑道:“看他们只得过来一半,竟还不知死活上来找死,给我狠狠地杀!”
  这时李唐舰队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骤迅快的战鼓声。
  李建成等人望了过去,同时色变。
  上游处竟一左一右攻来两只共约六十只的斗舰队伍,船船风帆半下,为首两只体积可比“吞鲸号”的铁甲楼船上打着巨大的“东溟”和“巨鲲”的旗号。
  正是东溟派的旗舰“破浪号”和巨鲲帮的旗舰“镇江号”东溟派和巨鲲帮的联合船队原是隐匿在水峡内,以大批树枝骗过敌人的鹞鹰。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迅速连成一线。在单琬晶发出指令,战鼓齐鸣后,撒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舰群卷压过去。同一时间数十枚枚火油弹从联合船队的投石机抛出,有若从天降下,继而是漫天箭雨,狂袭李唐船队。
  东溟派和巨鲲帮的千多名战士齐声发喊,倍添威势。
  李唐船队的投石机摆放的发射角度均是要攻击前方扇形区域,对从后面发动的攻击一时间毫无还手之力,此消彼长下,顿陷挨打之局。
  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大量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余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火油弹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队列整齐的斗舰群,立时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李唐瞬间由主动变为被动,腹背受敌。
  此刻前方的喊杀声更激烈了,宋阀与李唐的的先头船队亦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训练充足的宋阀水兵们借着飞索之便,纷纷跃往敌舰,杀人放火,尽情施为。
  顺流而下的东溟派和巨鲲帮战士眨眼间已接近李唐船队,纷纷杀上敌船。这两派的人虽不能说从小就在水里打滚,却也是个个精擅水战,在水面上不惧任何人。
  一时情况混乱至极点。
  李建成面上血色褪尽,不能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他好大喜功,轻视敌人,终于自尝恶果。
  激烈水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敌我战船多艘起火焚烧,一团团的浓烟冲天而上,在高处扩散,蔽天遮日,惨烈的情况令人不忍目睹。
  “轰!”
  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个大洞,登时木屑飞溅,船身摇晃不休。
  李南天踢飞一名敌方战士,厉喝道:“帆桅断了!太子快拿主意!”
  张满的帆连桅慢慢向左舷倾颓倒下,“天威号”立即失去平衡,往右方倾侧,随时有舟覆之厄,折断的桅帆滑入水里,船身回复平衡。
  李建成一下子清醒过来,虽是心有不甘,但大势已去,只有无奈地打出后退的手势。他坚信只要让他退回汉水,日后必可复仇。
  鼓点再起,“天威号”倏地改向,先靠往右岸,接着急弯往向大江上游的中心处,连续拦腰撞翻敌人两艘仓卒应战的斗舰,一同前来的“玉龙号”和“飞虎号”两大旗舰虽受惨烈攻击,也还能活动自如,立刻调头撞翻两艘斗舰,紧紧跟上。
  左右箭矢如雨射至,后方逃不出来的李唐水兵们每一声惨叫都是那样的令人揪心。
  宋阀、东溟派、巨鲲帮三方汇合,咬住敌方船尾奋起直追。
  多亏“天威号”失去了主桅,逆风逃亡的压力减少许多。其他逃出战圈的战舰就没这么好运了。原本就是风帆半下的宋阀三方船只迅速追上,战鼓暄天中,火箭、弩火箭和投石的狂攻猛攻来,又有一部分李唐战舰被焚毁和击沉,堕海者大都被击杀。
  李建成心神俱颤,过汉水口时不敢北上,沿长江一路西逃,终于在宋阀三方因疲累而无法追击后保住了小命。
  是役李唐损失一百九十三艘战舰,水兵死亡超过五千。宋阀三方除了原本就是淘汰品,拿去诱敌的百多艘斗舰外,只损失了十一艘正规战舰,伤亡七十四名战士,战绩骄人。
  十日后,狼狈逃回巴蜀的李建成庆幸当日没有沿汉水而上。因为探子传回的最新战况说,李唐沿汉水而上的船队在途中遭遇大江联和飞马牧场的秘密船队围剿,逃出的大半船队在长江上又受到猛烈攻击,攻击来自伪装成渔船的宋阀舰队。
  这不由得教他想起当日那些被李唐船队吓得逃到岸上的渔民们:大多数战船与民用货船在船体结构上并没有大差别,无论楫、棹、篙、橹、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样的东西。只要将民用货船加上防卫设施与武器装备就可转为军用。再配以精于水战的将领士卒,便规模具备。
  尚未来得及痛骂敌人时,接下来的情报却教他瞠目结舌:就在至尊决战当日,宋阀的另一部水师以压倒性优势兵不血刃的进占泸川郡,把解晖的人全体逐出。泸川位于成都之南,处于大江和绵水交处,从那处逆江发兵,两天可开至成都,紧扼成都咽喉。泸川失陷,解晖立刻被压至动弹不得。看似简单的行动,其中实包含长年的部署和计划,攻其不备,令泸川郡解晖方面的人马全无顽抗的机会。
  同一日内,洛阳与虎牢同时爆发大战。
  洛阳方面,李世民与手下几股大军同时发动最大规模的一次战役,结果没能突破洛阳外围的任何一个城池。不但如此,枕军洛口北岸的上谷公王君廓更是在南渡大河时,于河阳桥上遭“御剑仙子”傅君瑜刺杀身亡,害得李世民慌忙派跟在身边的李世绩北上稳定军心,同时催黄君汉与张夜叉从河阳南下,驻守洛口北岸。
  虎牢方面,窦建德雄兵二十万冲击独孤峰把守的虎牢,数战下来,依旧没有成功,他藏匿本领虽然高明,终被傅君婥找了个正着,若非有人山人海的军队护阵,他定已死在傅君婥剑下。随后寇仲率领的少帅军连夜奔袭,将夏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大军损失过半,自己身受重伤,窦建德颓唐失意,无奈下撤回河北。
  种种结果都在预示着洛阳军、少帅军、宋家军联合起来的强大。
  元越泽漫不经心地跟着那好似生下来从未笑过一次的尼姑踏在通往帝踏峰,有若直登青天白云处的蜿蜓山路上,左右环顾。
  七月十四一战后,石之轩再没出现。魔门正式一统,婠婠添为新一代的圣后。她与祝玉妍对元越泽答应到静斋一行很不理解。元越泽解释说不能再让宗教与政治扯上半点关系,所以此行,他既要为道统之争该要划上句号,也想见见师妃暄是否真如石之轩所说的被困。祝玉妍师徒和石青璇对此行没半分兴趣,石青璇去陪李秀宁和宋玉华,婠婠公务繁忙,祝玉妍则要去实行“斩首行动”元越泽倒不再看好“斩首行动”只因对方早会有这方面的准备。
  回过神来,他发觉眼前出现了两根石柱,上面各挂有雕着“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石牌匾,一座高耸的尖顶,在山峰尽处的丛林里,冒了出来。
  穿过两根柱子的瞬间,他清晰地把感觉到师妃暄宁静平和的强大精神力。
  山路迂回,清幽宁恬,林木夹道中,风景不住变化,美不胜收。拐了一个弯后,景物豁然开朗,远方耸拔群山之上的雄伟巨寒处,在翠云舒卷里,慈航静斋临岩角山,巧妙深藏地溶入了这令人大叹观止的美景中。
  往上穿过了一个美丽的幽谷后,才抵达静斋所在的主峰山腰。山路愈行愈险,危岩削立,上有山鹰盘旋,下临百丈深渊,山风拂过,有若万人啸叫,似正离开人世,渡往彼岸。静斋随着山路迂回的角度时现时隐,说不出的诡秘美丽,如仙如幻。
  险道尽处,山路转为平坦易行,林荫盈峰,清幽宁逸,夕阳下透出林木之上的静斋翘角凌空,殿宇重重,闪闪生辉,自有一股实无华的动人情景和出尘仙姿。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没在地平线处。
  二人来到慈航静斋的大门前,两个挂在大门上的灯笼,闪耀着颤震的金黄色烛光。
  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尼正守在门外,淡淡瞥了一眼元越泽,对那中年尼姑恭身施礼,木无表情地道了句“斋主已在恭候邪皇”后拉起枣红色的正门上铸着的莲花纹饰门环。
  穿过慈航静斋名闻天下的“七重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以麻石铺成的大广场,周围庙宇楼阁高低有致,正前方就是慈航静斋的主殿“慈航殿”一大一小两个尼姑退去,元越泽独自走向庄严肃穆的慈航殿。
  刚欲敲门时,一把平和的女声在耳鼓内响起道:“邪皇请进。”
  元越泽道:“打扰了”推门而入。宽广的长方大殿延展眼前,殿尽处是个盘膝而坐,手作莲花法印,高达两丈的大石佛。
  微一错愕后,他迈步前行。
  香火缭绕的大厅内站有两名身穿灰袍的女尼,其中一个低垂眼帘,另一个容色平静的默默瞧着他。
  表面看上去,两尼均在三十许间。左边那个瞧着他的女尼轮廓清丽,素淡的玉容却予人看尽世俗,再没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动心的沧桑感觉,她的眼中更好象包含着一个广阔至无边无际神圣而莫可量度的天地般神秘。
  这些还不足以令元越泽惊讶。
  令他震惊的另外那名女尼,虽无法窥出全貌,他依旧可以肯定她的长相丝毫不较身边那位差,更始拥有着一种绝无方法具体形容出来的超凡气质,予人一种她经历了悠久岁月,好象天地初开时她就已存在的奇异感觉。
  最令元越泽心寒的是,以他的敏锐灵觉,在进门前竟没察觉到这女尼的存在。
  元越泽泛起深不可测的感觉,仔细搜索着从师妃暄元神处得来的信息。
  师妃暄的元神中包含了她从小到大的每一个秘密,那瞧着他的女尼就是梵清惠,而那深不可测的女尼是师妃暄下山前才被告知,除了梵清惠和了空外,玄门两大圣地再无一人知晓她的存在的太师祖玄静。按照师妃暄的记忆,这玄静年近百五十岁,从未出过山门,四十岁时一夜忘尽所学的剑术心法,自困山崖下,一心向道。
  梵清惠低喧一声佛号,自报姓名,却未介绍玄静,请元越泽入座。
  或许师妃暄已把元神交流一事说给梵清惠听,可这种事太过玄异,不是亲身体验,怎都教人难以相信,所以梵清惠应该不会相信师妃暄的说法,哪怕她发下重誓。元越泽心忖玄静该是梵清惠拿出来镇他的人物,她怎么也料不到元越泽知晓玄静只有高明的精神力,而无半分动武能力,所以他根本不会把玄静当成一回事。
  既然从未沾染过世情,她又能一夜忘掉所学,那该是对尘世没有半分留恋才对,怎会被梵清惠请动?看她的模样,应该很快就可凭自己的方式踏进天道之旅了吧!
  脑中思绪不断,元越泽大马金刀坐下,呷了一口热茶,开门见山地道:“斋主叫我来有何要事?为何又肯定我一定会赴约?”
  梵清惠不答反问,淡淡道:“敢问邪皇凤凰山一战的战果如何?”
  元越泽坦言道:“邪王已经或者不久之后即可破空而去,圣门则归婠儿统领。”
  他虽然习惯魔门的叫法,但在口口声声称他为“邪皇”表明立场的梵清惠面前,他自然以魔门中人自居。
  梵清惠二人同时一震,从未抬过眼帘的玄静亦瞧了过来。
  元越泽不禁一呆。
  她的眼神与长相气质完全不协调,是仿佛自她出生后,世间就没有任何事能打动其分毫的空洞死寂那种。不过在听到元越泽的话后,她空洞的眼睛竟闪过无可比拟的炽烈神光,充盈着深边广袤的智能和灵气。
  神光一闪即逝,玄静又垂下眼帘。
  梵清惠玉容迅速恢复平静无波,道:“不知公子对邪王得正果一事有何看法?”
  元越泽不理她为什么换了称呼,叹道:“任何事物,包括生命,总有云散烟消的一天。回首前尘,只是弹甲般刹那的光景。生命仿如一次短暂的旅程,即使如秦皇汉武般贵为帝主,还不是像其它人般不外其中一个过客?历尽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后,悄然而去,人世间所有名利斗争,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时间流逝,只是感官共创之幻象,眼前的一切,只是局限在生死之内的一场春梦罢了。”
  梵清惠嘴角逸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道:“说得好,我们所生活的当下,不过只是一片幻境而已。”
  元越泽心中冷笑,正容道:“愚见以为,所谓的真实和虚幻,根本没有明确的界限,我们活在的当下,和那个存在于破碎虚空后的空间,到底有何区别呢?人们如果因为那个空间就否定现实,岂不成了被命运愚弄的傻瓜?所谓的‘仙界’不过是传说而已,有谁能肯定那里不是修罗冥府?”
  玄静露出倾听的神色。梵清惠微感愕然,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道:“不知邪皇对古往今来乱世治世规律有何感想?又有何切实可行的政治纲领?”
  元越泽对她又换回旧称也不以为忤,失笑道:“我只会说些空话,哪懂什么政治纲领,斋主请赐教。”
  即便是立场不同,玄静亦暗赞一句这年轻人的至情至性和超凡气度。至于梵清惠会否暗骂他装样子,城府深,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梵清惠双目亮起智慧的采芒,柔声道:“赢政和杨坚,均是把四分五裂的国土重归一统的帝皇,无独有偶,也均是历两代而终,可见他们虽有统一中土的‘天下之志’,却或欠‘天下之材’,又或欠‘天下之效’。天下之志指的是统一和治理天下的志向和实力,天下之材是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天下之效是大治天下的效果。秦皇有天下之志,可借统一六国后,不懂行仁求静,而以镇压的手段对付人民,以致适得其反。杨坚登位后,革故鼎新,开对付人民,以致适得其反。杨坚登位后,革故鼎新,开出开皇之治的盛世,且循序渐进的平定南方,雄材大略,当时天下能与之相抗者,唯宋缺一人,但以宋缺的自负,仍要避隐岭南,受他策封。杨隋本大有可为,可惜败于杨广之手,为之奈何?”
  元越泽点了点头,明赞暗讽地道:“斋主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妃喧选取世民兄,是否正是他不但有天下之志、天下之材,更大有可能同得天下之效?”
  梵清惠又怎会听不出来他话中的含义?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懂的神色,声音低沉地道:“施主的佛道禅学造诣不俗,当知佛之三德一说。”
  佛之三德者,大定、大智、大悲也。佛心澄明,是为大定;以澄明之故,遍照一切法界,是为大智;以遍照法界之故,遂生救济众生之心,是为大悲。以大定可断除一切妄惑,故又称大定为断德,大智即智德,大悲即恩德。前二者为自利之德,后者为利他之德,故此三者圆具自他之万德。
  梵清惠这这句话实际是在为己方辩解:慈航静斋自始祖地尼创斋以来,立下修练《慈航剑典》者必须入世修行三年的法规,入世者自然会被卷入尘世波谲云诡的人事中,难以自拔,所以有人难免误解她们意图操控国家兴替。
  佛之三德一说更在表明静斋的立场:她们只是希望能为受苦的百姓作点贡献,以她们的力量加以支持和鼓励拥有天下之志、天下之材、天下之效的对象李世民。
  元越泽被她换来换去的称呼搞得头昏脑胀,长吁了一口气,信心十足地道:“若我所料不差,中原最迟两年内即可完成一统,希望斋主法眼无错!”
  梵清惠似是早已知晓他的心志坚如钢铁,也不动怒,平静地道:“听小徒妃暄说邪皇的心法与敝斋可堪破生死的《慈航剑典》异曲同工,不知是传自何人呢?”
  头大如斗的元越泽心神倏地静了下来,瞬间明白到自打会面后梵清惠所说的每一句话看似随意,实则深谙攻心之道,暗指他并没有治理天下的本事同时,又以《慈航剑典》来吸引他,否则她绝不会强行在《慈航剑典》前面加上“可堪破生死”这五个字。要知四大奇书均有一共通点,就是与破空而去有直接关系,代表着人们对成仙成圣,不老不死的憧憬和追求,在石之轩可破空而去的先例下,元越泽很难不被吸引。
  这也正是梵清惠最毒的一招。
  元越泽心中虽恼怒,表面却装模作样地试探道:“斋主果然高明,我的本事的确不是来自‘邪帝’向雨田,我只是崇慕他的洒脱而已,我的武功都是自悟得来。唉!不瞒两位,我曾多次思索过生命为何而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等问题,最终苦思无果,惟有寄情于武,又在颠倒迷醉的尘世中放纵自己,这样生活也容易许多。”
  玄静闻得“向雨田”之名,微微色变,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伤感神色,旋又消去。梵清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瞧回元越泽,道:“公子若有兴趣,贫尼自当奉上剑典,供你观看。”
  元越泽却在想着莫非这玄静与向老是旧识?否则以她那种心境,除了天道外,还有什么能打得动她?而且从年龄上看,这推测并非毫无依据。
  梵清惠似是察觉到玄静对元越泽起不到半分镇压作用,在带元越泽去慈航静斋内最高建筑“藏典塔”的途中,玄静就已独自离开。
  元越泽凝视着梵清惠清楚分明如灵秀山川起伏般的侧面轮廓,冷冷地道:“希望斋主不是害人,否则别怪元某人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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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4-15 11:10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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