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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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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

  岳嵩文说他有空去送我,我的东西的确不多,来时一只箱子,走时也一只箱子。岳嵩文开着他那辆宝来,车一路晃悠悠过去,好像郊游一样。在停车口,岳嵩文下车从后备箱取出来我的行李,交到我手里,然后笑微微凝视着我,我抓着行李把手,说:“那我走啦。”

  岳嵩文说:“到了打电话给我。”

  我说:“我才不打呢。”岳嵩文只一味笑,我转过身子,“真走啦。”

  岳嵩文能来送我已经够足意思,我转身没走几步听到身后他关车门的声音,进了大厅透过玻璃看,停车口来来去去那么多车辆行人,早找不到他半点踪迹。

  我妈让家里司机来接的我,她是要让我回家的,然而半路上我叫司机将车开到奶奶家里,奶奶在家吃一杯酸奶浸麦片,见了我很惊喜,她说:“怎么早到了?不是说九点钟?”

  “我看错时间啦。”我说,其实是不想让她忙着张罗些什么给我,奶奶起身去,她去厨房:“吃过饭没有?我这菜都准备好了,谁知道你回来这么早。”

  我说奶奶你别忙活了,奶奶从厨房的上层柜子里拿出一些点心,摆出来在碟子里。她说:“你快吃点。”

  我吃着点心,奶奶问我一些学校的事,我叽里咕噜给她说了一堆,她半懂不懂,但听得挺开心。正说着话,她手机响,她起身去接,手机被她放在沙发上,她讲着电话看了看我,对那头说:“回来了,早到了呢。”

  然后“嗯”了两声,她把手机放下,“霜霜,你爸的电话。”

  我刚喝一口热水,接了电话。我爸在那头:“你怎么跑你奶奶那去了?不是让你回家吗?”

  我说:“啊。是,我半路上……”

  我爸和我说话从不让我把话说完,他打断我,“我在家呢,你二十分钟内回来。”

  我说:“我刚到这,我想陪奶奶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他说:“你奶奶身体不好,你让她多休息着,我有事找你,趁我还在家。”

  我才想起了,他不是出差去了?怎么现在在家,他说完刚刚那句就把电话挂了,我问奶奶:“我爸这几天在家啊?”

  奶奶说:“昨晚才回来。他是不是叫你回去呢?你回去吧,他这是半年没见你,想你呢。”

  他想我才怪呢,我又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也不怎么瞧得上我,他对我脸色最好的那天是我录取通知书寄过来那天,过了那几天新鲜劲,他又对我爱理不睬的了。

  我只能回家去,奶奶也催促着我,她怕我在她这里呆着没意思,又怕我爸不高兴。我回家后我妈不在,我爸在书房坐着,我去找他,站他办公桌前面,跟下属汇报工作一样。他哪有什么事要给我说,问了问我的学习,我都说了,没跟他讲一科补考的事,那就说没完了。最后他说:“你奶奶这个月体检,医生说她病得休养。你行李呢?”

  我说:“放奶奶家了。”

  他把眉皱住:“你是打算在那住是不是?不回家了?”

  我说:“我跟奶奶亲,不行吗?”

  他挥挥手,“你去拿去,晚上不许留那吃饭。”

  我直接走了。

  在奶奶那和她聊了一会,到五点多我和她告别,拖着行李回家。家里已经开饭了,我坐下就吃一些半冷的菜,汤饭倒是热的,味道也是熟悉的,挺让人感怀。但吃着饭还得挨我爸的挑拣,他说你这老毛病改不了不是?吃饭玩什么手机。

  我把手机关了,扔桌子上去。他说一句:“反了天了。”吃好了直接离席。我妈从不吃晚饭,保持身材,在楼上看电视,我过去和她打了声招呼,她撩我一眼,说:“回来了就行,看你这学期胖了点。”

  我说:“是胖了。”她说:“吃饭注意着些,不用吃那么饱,对胃也不好。”

  我敷衍着关上她房门,她懒懒躺回去,也没对我挽留的意思。

  我的房间变了些,墙纸重贴过,看着发白的新。刚刚在客厅我也看见有地方装修过。浴室也变了。他们装修没过问我一句哪不能动,但也没关系,这毕竟不是我的房子,他们爱怎么装是他们的事。我随便冲洗一下,躺在床上看手机。岳嵩文让我给他回个消息,我有点不想回。而且时间也过了,他知道我航班,我已经到了有大半天了,该打早打了。

  我把手机扔一边,没想到扔过了界,手机磕着床头柜,又坠下去,我凑脑袋一看,这家伙给黑了屏。

  我捡回来把弄半天,总算又开了机,这回有新人找我,是以前高中的朋友,问我是不是回家了,他看见我发的动态了。

  我说是回来了,他说和另几个都在等我,找时间必须得聚聚,我自然说好,那边说:“那就明天吧。”他跟我约了时间地点,和我说都谁来,我说:“没有问题。”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睡懒觉,错开跟我爸吃饭的时间,倒跟要出门的我妈对上了,她在门口穿着鞋子还跟我说着:“你以后早上起早着点,别那么懒散。”她对着镜子压了压鬓角,再看我一眼:“衣柜里没衣服穿了?穿规整点,你爸看见少不了说你的。”

  我说:“爱说就说。”我这句话就四个字,没说完呢我妈就出门了。

  我在家四处游荡了一下,游荡完爬回床上,竟还能再睡一觉。正好睡过饭点,家里还是没人,我爸去工作,我妈早年老待家里,现在呆腻了,也爱出去跑跑。做饭的阿姨根本没来,她可能是没接到通知,我爸妈都当平时家里没人那样过呢。我回卧室化了个妆,在更衣镜子前来回换了好几身消磨时间,下午叁点多我出门会友。我们在老街逛了半天,这商业化比上学期更高了,好多店铺都不认识,有些网红店也是新开张的。

  我这个老友是也有晚上那局的,她出来是想买件衣服,我陪着她逛,逛得差不多了也就到晚上约的时间了。我坐在卡座里握住一杯酒了,才想起来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刚刚逛街点了杯果茶,倒是不觉得饿。

  跟老岳生活前,我是饮食极其不规律的,按理说保持了一段时间正常作息,再回来身体应该不适应才对,原来没有。

  这么久没见开始都有点拘谨,喝开了就又像以前一样没下限了。晚上我没回家,醉醺醺的回家完全是找骂,干脆就不回去。我和另两个女生住在了外面,我躺下没多久,她们一会出去一个,后半夜才溜回来,那时候我睡得沉甸甸的,就听到她们小声叽喳的交谈,她们都挺开心的。

  我也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翻了个面睡。第二天还能约上一顿早茶,十点多饥肠辘辘醒来,围上小半桌。有几个真喝大了的吃不下回去了,剩下的几个都是老酒瓶子。以前常在一起喝,喝高无数次,彼此间说话没禁忌。席卷完一顿,我摸着肚皮回去,家里没人,我躺床上舒舒服服补了个觉。下午才起,晚上饭桌上看到我爸,他见了我脸沉下来,“昨晚去哪了?”

  我说:“我住同学家了。”

  “谁家?”

  我说:“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说:“你少交那些不叁不四的朋友,以后晚上不许出门,更不许不回家睡。”

  “我都二十了!”我爸嘴里真什么封建话都有,不叁不四。我之前高中有次不回家,他说我做的事“对不起父母,有辱家风”,真是老土到笑掉大牙。我才懒得理他。

  他说:“二十了就能当混混了?我话摆在这,还有你电话,以后不许关机。”

  “行!”我说了一句,转身上楼。我电话可没关机,可找了一圈,都没找着那手机。

  好像是丢了。

  第二天我出去买新手机,补办旧卡没成功,就买了张新卡,新手机握在手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什么都是崭新的感觉,这感觉升上来,我登录微信,老岳很少从微信上和我讲话,我点进他主页,他头像是个风景画。我站在商场门口,周边人来人往的。我把微信这个框推上去,锁了屏再没去看。

  后来几天就是忙着见这个见那个,见了面吃顿饭也没什么可叙旧的,拍了照片后就坐在座位里埋头P,P完给对方看一看,都满意了就告别了,挑个时间发到社交网站上去。就是这么没意思,要再认识新的人也累得不大想去。就见见这些平常在网上还有点联系的,打发时间呗,见完拉倒。’

  我翻微博评论,挑了几个回复,突然想到那个小号,上去把里面删了个干干净净,名字都改成个没顺序的长串字母,头像相册点赞的照片都一一检查了没有痕迹留下,才退出这个号,并把它从微博已有账号里注销了。作完这个感觉轻松不少。我又上微信里,连着删了几个早看不顺眼的好友,更轻松了。

  我晚上不出去完了,那帮酒肉搭子都传我有了男朋友,还是管我比较严的。我心里想到第一个就是岳嵩文,岳嵩文要真是我男朋友…他能是吗?就让他们净胡说了去,有人问起我就说没有,还惹得之前有点关系的几个男的跑过来问我到底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们要和我睡的时候我可没管他们有没有女朋友。我被问得很烦,干脆让他们都误会去,反正该来的少不了。

  白日宣淫的确少了点氛围,把窗帘拉上都不够。我约的都是熟的人,在家乡着一般不用交友软件,因为实在关联性比较大。小时候我和一叔叔聊了半个月的骚,后来突然发现他住我家对门,还跟我爸熟,幸好他不知道是我,反正自那以后我就不在网上约人了。而且相熟一点的也都是很干净的。

  差不多都是同龄人,我对同龄人实在起不来太热烈的爱意,这已经算是我的生理缺陷了。好看的当然都喜欢,没那么好看的性格好的也是可以,总之都是好,可以之间的评价,到不了最好的。我已经清楚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了,知道得这么清楚也是种罪过要受着,因为知道得太清楚,却怎么也找不到,真是蛮无望的。

  但我也不相信这世上就老岳一个了。

  这么长时间他没联系我我也没联系他。也可能是他联系过了但是打我的手机是空号,谁知道呢。我手机丢掉真是天意,换了新号码也真是天意。如果此生里我跟老岳就这样没结尾的断了,那真是满满的命运操纵的感觉。我也不觉得那么不甘心了,因为已经见识过他有多不能爱了,之前猛爱上的那些也忘得差不多了,还是有点距离比较好,比较冷静,也比较能审视的清楚一些。

  有天我喝完酒,几个人在那抱怨生活,骂世界操蛋,我跟着骂了两句,推开手机屏幕,含着一大口酒点开老岳的朋友圈看,他真是没发什么消息,简介那一栏常年空着,跟我们这些爱炫耀爱咋咋呼呼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到看到我们的态度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也真足够老派,一张破风景画当头像,背景也是一扬没劲,怀疑是系统分配给他的。我默读他显示出的微信账号,是他的电话号码。我看着数字,看了又看,正着看倒着看但至始至终都没背下来过,我看累了,旁边有个人砸了瓶空酒,在炸裂声里,我把他微信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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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稍从容

  一删就删个干净,连他给我传资料的云盘我都删了,删完说一身轻松不为过。后半夜里我们出来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馆吃东西,身边都是疲惫的年轻人,我看镜子里我的眼妆晕在眼袋上,但还是蛮好看的。我对着镜子照了左面右面上面下面,同行的一个女孩也像我一样对着镜子照,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我们的面庞刚刚凑在一起,她不是很漂亮,怕这种对比。我坦然看着这面镜子,我自信满满,还有点想给老岳分享我现下这份美丽,让他好好的把握住这分钟里的我。

  我让自己别这么想。

  这次我没早上才回去,拿钥匙开门时是四点,我刚在自己的卧室里卸了妆,楼下就有拧门的声响,听声音是我妈,她高跟鞋嗒嗒的,我听到她将鞋子一路穿进客厅,然后接了饮水机前的水。我用了浴室,她一定听到了水声,但到我上床睡觉她都没来敲我的门。我们各有各的事。

  白天醒来是十一点多,我和我妈在餐厅遇到了,饭还是要一起吃。我已经有一天半没看见我爸,好奇他去哪了。我妈说她也不知道,应该是生意上的事。我觉得她是不想给我说,我猜我爸是去下面的县镇去考察厂子,应该是去几天才回来,但她不想让我疯跑出去,我爸哪天突然回来了找不到我生气。本来我还想猜他是出去跟哪个女人混去了,但看我妈的情绪比较正常,所以排除这种可能。

  我随便吃了点,我妈吃得也不多,没我爸的时候餐桌上几乎没多少肉,菜也剩得很多。我又发现我妈一个不讨人爱的地方,她吃饭吃得恹恹的很扫兴,我爸跟他能过到一起才怪。

  我吃完回屋去,换了身短袖短裤,我妈已经不在客厅了。我出门前不用和她打招呼。奶奶这时间应该要午睡,我在她家附近的商场游荡了一下,下午近叁点的时候去商场负一层的超市买了些水果什么的,记得奶奶以前会带我在这里买食材和生活用品,然后我提一包她提一包,我们走着就能回家去。

  奶奶应着门铃开门,看见是我很惊喜,她是刚睡醒在沙发上喝红茶水。我跟着喝了一点,奶奶看我买的东西,说这些小慧也会买的,小慧是照顾她生活的保姆。我说小慧跟我买的能一样吗,奶奶说是不一样,她从袋子里面挑出一只李子,被我随便拎袋子挤坏掉了。

  奶奶把那些水果洗了一下端出来,我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在看一个出到第六季的电视剧,情节像温开水一样没滋没味,但能一直慢慢看下去。奶奶家所有的布置都和我记忆里一样,那个罩在沙发上的,看着就很老派的白色钩织罩布,泛着点黄色,被洗得很干净的平铺在沙发靠背上,我在沙发上躺得很大模大样,罩布被拽下来一个角,奶奶把水果摆在茶几上的时候顺手就把这角罩布整理回原样了。

  奶奶家并不大,旧时政府分得房子就不是很大的,东西一样不少,挨挨挤挤的靠在一起,深棕色的地板砖,墙上的壁画,橱柜里的工艺品,这些都把空间装饰的紧凑,阳光从一扇木框的窗子里投进来,照在所有大大小小的东西上,屋子里有股味道,是只有奶奶家有的味道,好像是檀木柜子的味,也好像是里储藏间里那个很久不用的竹篾簸箕的味,混在一起,还有奶奶常擦的护肤霜的味。

  我说奶奶,我想今晚住在这里。

  奶奶说:可以呀。我爬起来问,那明天呢,后天呢,我以后都住这里呢?

  奶奶笑说:“那你总不能以后就不回家了吧?”我说,不回就不回,奶奶家才是我的家。奶奶听着笑了更多,她说我之前睡的屋子她一直给我留着。还说我上次回来在她这里丢了不少衣服,小慧给收拾起来了,让我去看看还穿不穿了。这些琐事很温柔,我跑到那次卧去,高高的木柜子里的确有我的衣服,是穿着很随便不怎么好看不怎么贵的衣服,我在奶奶家的时候穿的都是这样轻松的。我扑到床上,被单都是我之前躺过得、熟悉的花色。客厅里除了电视声,还有奶奶的声音。我从门缝里看,她在打电话,好像是打给我爸的,说想我了,想让我跟她住几天。没说我已经来了的事。

  晚上我和奶奶一起出去散了步回来,奶奶很累睡着了,我躺在我的屋子里,天花板上的灯都是很古早味,只是里面换了现在市面上的节能灯泡。我没有很困,只是看着天花板打发时间,自从我把岳嵩文删掉之后,连手机都懒得玩,倒是前几天听了挺多歌,一首比一首惨,那天音乐软件自动给我推送了一首叫《心有不甘》的歌,看得我生气,我哪不甘?我甘得很!于是歌也不听了,还好现在来奶奶家住,而且我爸不在本市,要再住回家里,真能烦死我。

  在奶奶这我几乎就是当个小猪猡,什么也不用管,也没人对我要求这要求那,比岳嵩文把我养家那几天还要爽。要么说好日子过得快呢,我爸回本市了就立刻打电话叫我滚回去了。

  他要跟人吃饭,要带上我,对他来说妻儿除了是个花他钱的能装点门楣的物件外就是俩社交工具,有的场合需要就带着。我让他推出来炫耀了一把,别人应景给他夸上两句什么女儿真漂亮学习还好将来有前途,又说什么有福啦什么的,他就佯装生气说什么女儿没用嫁出去什么也不是,听得我心里狂翻白眼。我妈在旁边一直伺候着他吃菜喝茶,又帮他接酒,我爸乱吹牛逼的时候她微微低着头听着,带着很投入的微笑,更像是对待个孩子而不是丈夫。这一刻我发现我妈真是爱我爸的。我爱老岳也不比她爱我爸要多。

  只是我妈太惨了,她这辈子都爱我爸,我爸对她好她这辈子就过得幸福,对她不好她这辈子就过得凄惨。我爸以一己之力就能让她生或死,爱真是残酷。我看过一些夫妻是不怎么爱的,但他们双方都能过得十分不错。我妈已经让我看见了对一个人锲而不舍最终得偿心愿的下场是什么样的,警醒着我还是不爱的好。婚姻最好还是要找个伙伴,而不是爱人。当然了我也相信两情相悦修成正果这种爱情童话,不过我一向没什么好运气,也不作此幻想。

  我爸教过我让我多和同龄的小辈玩,再和他们长辈搞好关系。有个男孩主动来找我,我是第一次见他,按理说本市的同龄人,还是我爸的朋友的小孩,应该早是认识了的。回去路上我妈跟我讲,他是个私生小孩,从中学去到新加坡,他爸年纪大了心软了,希望一家人齐齐整整,把他叫回来念大学。我妈说这些八卦的时候我在翻这个男孩的朋友圈,他挺帅的,但还带着稚气,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从小养在外面,没受过出身的气,一脸天真烂漫。我翻他发的照片,竟然还看见他跟他哥哥,也就是他爸正妻生的孩子在一起的合照,我把这张照片放大了推开,这个男孩的父亲年纪很大了,大儿子看着有叁十多岁,但穿得很年轻,还有点ABC的感觉,在海边抱块冲浪板和这个小男孩亲密的搂在一起。我看这张照片都看直了,我给我妈看了一眼,我妈说:“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呢,他前年回的国,一直在上海发展。”

  我想我小时候可能见到这哥哥的时候,应该是我和我妈后来回程家的时候,初几?还是高几?我记不得了,应该是我那段还郁闷着的日子,对谁都爱答不理没好脸色,后来让我爸给骂回来的。反正这个哥哥太帅了,而且一看就正中我心的那种,非常温和又非常厉害的感觉。

  过几天还真有个机会去他们家吃饭,我爸和他爸聊上了,这个哥哥带我和他的私生子弟弟一起到外面散步,说是他家,这里是他家新建的楼盘,我家这里滨海,海景房一般卖给外地人,还没发售多久,但听说卖的不错,他们自己住着一套,外面走出去一会就是银白色沙滩,这个哥哥去拿了路边卖的清凉茶给我们,他卷上去的衬衫露出一段小臂,很结实,上面有点汗毛,在阳光下金闪闪的。

  我一直看着他,眼跟着他不停。我真想打个视频电话给老岳,让老岳看看,我不是光对他一个人那么上赶着的,遇到任一个能让我看上眼的,我就都这样,好像没见过男的似的。而且他不是老说自己老没优势么,我让他看看这个哥哥,的确比他年轻,还卖惨呢,瞎眼了吧!

  这个哥哥家姓刘,他叫刘文甫,不怎么特别,但岳嵩文名字不比这普通吗?

  我们在海边走了好一会,刘文甫有说这几年家乡的变化,我看着他阳光下的脸,他不那么白,五官很坚毅,但不显粗鲁。我之前一直手搭凉棚遮着光低头走路,他自然的让出来靠树的那边,让我走到阴凉下去。

  我一直盯着他,他弟都看出来我对他哥有意思,故意往前走去了。正是好时机我们单独聊聊,没想我的手机响起来,上面显示是金培元,刘文甫很理解的对我笑一下,往前走跟上他弟弟了。我接起电话,金培元说:“回家怎么样,过的?”

  我说:“还行吧,有事?”我可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我猜要打也是等我开学了,一打电话就能约到我见面的时候,他挺忙的,有妻有子不说,外面彩旗一片,不是会做这种浪费时间聊骚的事,应该是确实有事找。

  果然金培元问:“岳嵩文联系你了?”

  无缘无故的,我说:“他怎么了?”一面问金培元一面抬头看见前面,刘文甫正和他弟弟在一起说话,笑得挺开心的。我刚刚都没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看着跟男的站一起也挺配的,总不会是个基佬吧。

  金培元说:“岳嵩文他爸死了。”

  “他爸死了他不得奔丧啊,来找我干吗。”

  金培元好像是在开车,音响都没关,语气很随意,我都得支着耳朵听他讲话,他说:“岳嵩文家里比较复杂嘛,一堆事他得避嫌,本市待不下去,也不会出国。我看是不是来找你了。”

  “找我干嘛?”我说:“他这桃李满天下的,找谁不行?”真不想承认我说的都是实话。

  金培元说:“远了正好。他现在不在本市。最近他相好的差不多就你一个,我看他挺迷你的。就是来问问他给你打过电话没?”

  “他哪个爸死了,你不是说他是领养的?”我才不顺着金培元的意回答他呢。

  金培元说:“是过继的,那是他养父,死了七八年了,这次是他亲爸,不要他的那个。”金培元挺喜欢和我讲岳嵩文的八卦,后来又绕回来,“他要是联系你了,记得给我说一声。我这找不到他,有些事挺难办的。”

  “我干吗给你通风报信,有什么好处?”

  金培元笑了:“程霜,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功利了。这样,回来了我请你吃饭。”他补一句:“不是简单的饭,咱们饭后来点节目。”

  我不和他讲了,再讲就上升到打情骂俏,我暂时还没要和金培元作如此关系的想法,就把电话挂了。到刘家兄弟跟前,刘文甫说:“咱们往回走吧,爸爸叫我们了。”

  他说话也蛮可爱,像中国话说得很好的外国人。我说好,然后跟着他走。刘家弟弟对我挤眉弄眼的调笑我,我很大方的随他去。刘文甫这人真是不错,要能和他发展发展未尝不是乐事一桩。

  金培元说的话真让我心痒,可是我把岳嵩文联系方式都删了,电话号码也换了新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换了电话号码了金培元怎么还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打回去问他,金培元有些无奈,“你自己发了短信告诉我换号了。”

  我想起来,换手机后备份完通讯录,我就群发了短信给手机里的联系人——除了老岳,老岳让我删掉了。我说行吧。金培元又问一次:“岳嵩文还没联系你?”我讨厌他这种语气,他隔岸观火式的观望我一厢情愿的爱情。我说:“他没这么闲跑这么远。”

  金培元说,“你看看吧,他要真闲着去了,你做个准备。”

  “做什么准备?”

  “接驾啊。”金培元说,“圣恩浩荡,他这么看重你,会让你好过?”

  金培元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他还给我提点着什么,这些我之前就想过,但金培元他一面之词,也许是挑拨我和岳嵩文,让我当他的无间道。他们搞的这些无聊透顶,我才不掺和。但我忍不住想打听老岳的事,还作无意问:“岳嵩文他爸死了,他不伤心吗?他不是早过继出去,他爸死了活了和他能有多大关系。”

  金培元反调笑说:“程霜,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你爱说不说。”

  金培元自然说了,他说岳嵩文这几年行事都靠他亲爹,现在亲爹死了,有人来寻以前的仇,但这些岳嵩文能应付。他亲爹死前想补偿老岳,因为过继这事,给他留了大部分东西,他还有别的儿女,自然不会乐意,总之家里家外闹哄哄一片,怎么都不安生。金培元还说岳嵩文在我家这有套房子,这老岳可没给我提过,不过我们这外地人买房子的的确特别多。都是合情合理。金培元说:“你是XX的?那环境的确不错,靠着海,当度个假。”

  我说:“听你这意思你也挺想来?”

  金培元笑了一阵,说:“再说吧,没准我也去了呢。到时候你忙得过来?”我没理他,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还想着,他这两个电话把我的心撩拨的不能行。可是岳嵩文没我新的手机号码,我也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心动也白动,我还真想他来,金培元说的话让我有点胜负欲,岳嵩文到底看不看重我?他真被我迷住了?也好理解,我觉得目前没人能比我更爱岳嵩文了,他这么自私自恋的,肯定会选我这种爱他他的不行的,永远受人侍奉——跟我爸似的?也不像我爸,我也不会步我妈的后尘。反正我的心是彻底乱了。我和刘文甫暧昧着,我问他你还没结婚?我们这里男孩成家都早,而且不论是外出上学还是怎么,总会回来做事,我问的时候我们在酒吧里,他喝饮料我喝酒,因为他开车来的。他笑了笑,说爸爸很着急,他还好。我说你这次回来是不回去了?他说:还是要回去的,爸爸身体不太好,等爸爸这次手术之后他再回上海去。他还问了我的学校,问了我的专业,他说话很妥帖,笑起来也很可爱,但垂下眼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非常严厉性.感。这人绝了!我蛮希望和他谈恋爱的。他的弟弟和我关系也不错,偷告诉我他爸爸有给他哥安排相亲,他哥都不怎么满意,他爸那天还有一次说到我,说我也可以,就是还在上学。

  我不怎么喜欢被人拿来拿去评比指点,然而这次不大一样。我觉得刘文甫对我也有点好感,但成年人之间就是你来我往的打太极,你一下我一下绕题打哈哈,很多次我都觉得很累,不想玩了,但想到老岳,我的心就猫抓似的紧张,总有事要做但怎么也做不完的感觉,这时候我就想想刘文甫,或者和别人出去玩玩。

  这样让等待变得稍稍从容。所以我接到岳嵩文电话的时候还算得镇定。

  他没有问什么换电话号码之类的话,后来我知道是金培元这个狗腿子给岳嵩文说我手机丢了,找不到他的号码,然后把我新的号码发了过去,岳嵩文在电话里问我路,我反应了好一大阵子才给他回复,东南西北南北西东。完了岳嵩文说谢谢,他真是爱说谢谢。他还说他在机场,会先去省内的另一个市一趟,晚上回这里,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吃个饭,这样巧来我这里。他措辞自然极了,没说一句肉麻话却能让我感到十足的被疼爱着的感觉,我靠着墙回他说:“好。”岳嵩文轻声告诉我餐厅的地址和包厢号。是家很安静的餐厅。我今晚有刘文甫的约,他听到我说不去了的时候表示宽容的谅解,他以为我在玩一些矜持的把戏,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的在这种明显是约会的地方吃饭。我出门时我爸在客厅抽烟看电视,我妈不抽烟,但从没数落过我爸让她抽二手烟,她默默的容忍着,她容忍的还有许多许多。我爸以为我是和刘文甫一起出去,他没有多说,但让我十一点半前回来。他挺满意我跟刘文甫交往,两家门当户对,买卖不成情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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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奶

  我又有理由把老岳电话存下了,老岳的名字乖乖躺在通讯铺里,一撇一捺都可人,在电话里还行,见面就让我有点畏了。我化妆就化了一个多小时,换衣服也换了好久,最后硬把一件半旧的衣服穿了去,这样显得我并没多重视他,是不是?那餐馆我吃过,熟门熟路进去,在里面喝了一杯茶了才等到老岳打电话来说他车晚点,最后还是我出去接的他,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行李放在后备箱里,司机帮着抬下来,我伸过手去接,已经握住提手了,岳嵩文把手放我手背上拍了拍,轻声说,“小程,我来。”

  他来就他来。我把行李箱还给他,然后带他进了包厢,岳嵩文把他的行李箱立在房间角落,我拉了凳子坐下去,觉得有点主客倒置。岳嵩文放好行李走过来,我反应起我坐得太早,显得没礼数,但屁.股已经落下了没法悔,老岳好像没在意,菜单上来,他让我点。

  我点了些我吃过的好吃的菜,再把菜单递给老岳,老岳没有再看,说句够了,把菜单交给服务生,我连说加个汤,服务生记了一笔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剩下我们两个,老岳就坐我对面,我有点看不清他,他身边蒙了层纱似的,我还以为是美瞳移位,缓缓眨了眼,老岳在我对面和善的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说:“眼睛不大舒服。”我低下头,碰了碰眼皮再抬起来,现在看清了。之前来没觉得,这餐馆的灯光也太过微妙,把人能照得这样好看,老岳眼睛像深色琥珀,皮肤也通通透透的。我怀疑我走之后他是不是去偷做了医美,怎么瞧着比从前年轻了?照得他好看,那我应该也不差。真是称得上梦幻,老岳能就坐在我面前来,换做从前怎么也想不到的。

  菜上来前我跟他没话说,他不问我什么事,我也不好问他什么,怕戳着哪让他不痛快,尤其是一不留神卖了金培元更卖了我。随口搜罗出几个话头来聊,他也只是该答的答,其余没有废话,但也不是冷淡的样子。我找到一个话题:是说洗碗机的事,回家前订的那台洗碗机一直没送过来,厂家说要调货,我就把联系方式改成老岳的了,之后也没想起来,此时拿出来讲:“洗碗机送到了么?”

  “送到了,”岳嵩文说。我问:“用了么?”他说:“用上了。”

  “那好用么?”

  老岳正好拿着玻璃杯喝水,噙着杯沿对我一点头,“唔”一声,是肯定。

  我受不住他看我的眼光,低下脸摆弄碟筷水杯的位置,嘴里把这话题延伸下去,我给他讲评那洗碗机和他家里原来那个老的有什么不同,先进在哪,功能有多齐全,买它的时候那个导购员说给我的都让我拿来丢给老岳,喋喋不休天花乱坠,老岳照例很在意的听着,好像我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这让我更难抬头,只偶尔回应式的瞄他一眼,然后再低下去。

  这个话题选的稍显愚蠢,但还挺当用,让菜上来这段空闲里填得充充分分,谁也没尴尬。我说得口渴,连喝好几次水,菜终于上齐了。我仍没闲下,都不用服务生,我又开口给他把菜介绍了一通,介绍得特别细致,殷勤劝他尝这个尝那个的,岳嵩文吃了不少,我没怎么动筷,也不觉得饿。到最后岳嵩文说:“小程,不要管我了,你多吃一点。”

  我说好,把筷子立起来,然后问他你今天住哪定了吗,岳嵩文撩起眼皮,说:“定了。”

  我知道我这话问得暧昧,但我今天没法在外面过夜。我哦了一声,开始吃饭,经过刚刚说那么一堆话缓解紧张,我的手不太抖了,明明没喝酒,空调也很凉爽,我的脸却烧得厉害。也就是两个多星期没见岳嵩文,我就成了这副模样,我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吃到后来我冷静了,借着去洗手间,把账结了。

  回来老岳坐在座位上,抬起头来看门口的我,我站在门口,反手将掩住门:“这顿吃得怎么样?”

  岳嵩文说:“你结了账?”

  我点点头,“你来这是客,我尽地主之谊,应该的。”

  岳嵩文露出他今天第一个真正算得上开怀的笑容,他起身走过来,顺便理了理衣摆,我以为他是过来拿行李箱要走了,没想到他按着我的肩膀,我靠住门,门被碰上了。他看我一会,低下头来亲了一下我的嘴唇,只有一下下,他一面分开一面揉我的头发,他说:“小程,我本来不打算联系你的。”

  “为什么?”我把头偏过去一些,现在这角度很轻易就能又有一个吻。

  “不会觉得烦吗?”老岳说:“在学校就总押着你,放了假也来打扰。”

  “你知道还联系我。”我说,但明显就是小孩闹脾气,“那就今天见一面,以后几天不要找我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岳嵩文问。

  我憋着气说不出话,当然是假的,但是承认了也太没面了,不承认又怕他真借着我的话不来找我了,他今天对我并没有多热情,我感觉他对我少了许多兴趣。岳嵩文说得对,在学校时还不够腻歪他,让他天天管这管那的还折腾我,我没受够啊?怎么还想缠着他呢。我想了半天该怎么把话说好,要开口回答的时候,老岳把我放开了,他一侧身,拾起角落的行李箱,说:“走吧。”

  我那要说的话噎嗓子里,过玻璃门时他还给我撑了门,让我先出来,我更说不出什么,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没开车,老岳也没。我说明了我要回家,说时还看老岳表情,老岳既没挽留我,也没再说亲近好听的情话,先打的一辆车他让我坐上去,我说咱们可以一起走,他摇头说不顺路,在车窗外对我挥了挥手,就直起身来招下一辆。这个王八,车起步了都没回头,我觉得自己可真没劲,还有身上这身衣裳,我真是怎么想的,穿得不说普通,都有点邋遢了。我往后看,他上的那辆出租果然是折去变道,往我相反的方向去了,这他倒没说假的。

  等他那辆车混进车流里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我靠回座椅里,今天这次见面真是起承转合用尽,没了见面前的忐忑,没了见面时的拘束,没了他说好听话给我时的激动,我现在像摊凉掉的牛排,浑身索然无味。我感觉老岳有表现出很不在乎我,他和我见面就像例行公事,好像是他出差公务里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急于和我来上一炮,这种情况下不是该有个什么烈火干柴的吗?就算是时间受限了,至少也应该有点表示。我想起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还算迷恋,之后就显得一般般了,搞也可不搞也可,我好像也是这样,但是我觉得跟老岳是最好,但老岳肯定不这么想,他和我搞腻了?我都没说什么呢!什么东西!
  我晚上并没有吃饱,在家门口便利店买了瓶饮料边走边喝,小区里有片健身器材,我在迈步机上趴着玩了一会,夏夜里大风潮热,吹得头顶凤凰木拂来香气。呼吸里有大海的咸味,还有树叶的辛苦味,抬头看是我的天空,我的天空上粘着星星,我的星星,我的星星挨着火红的凤凰木花,我的凤凰花,我的凤凰花开在我故乡的海城。谁能想到岳嵩文现在竟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我仰头把玻璃瓶里最后一滴豆奶喝尽,岳嵩文是在这里有房子的,他住过多久?我们有没有遇到过?——这豆奶太甜了,香精味很浓,每个在这里长大的小孩都喝过的,我更是从小喝到大,这瓶豆奶于我的记忆来说是个极其丰富的意象,妈妈刚离婚时带我出去吃小餐馆会让我从塑料的筐子里拿出来一瓶配着饭吃的,后来堂哥哥的家里也总在冰箱里冰镇着这种奶,我不敢自己去拿,堂哥哥总会替我放一瓶在我的枕头下面。老岳尝过这种豆奶吗?
  我张开嘴轻轻呼吸,心里充斥一种奇异的鼓动,我想要交付更多的自己给岳嵩文。我想告诉他我的凤凰木,告诉他我的天空和我的星星,我想像介绍菜一样把我介绍给岳嵩文,我的前和我的后。但最后,我把玻璃瓶扔进了垃圾箱里,这份鼓动逐渐消失了,像根本没产生过。爱一个人时总会一厢情愿给他赋予太多意义,其实到头来这些意义跟他本人没半点关系,我太当真又太理想主义了。我刚刚真是过分纯情,这还是我?
  我爸还说要查我的岗,他根本就没在家,我妈在客厅带着个美容仪器看电视,见我来了隔着面罩把我上下审视一番,特吃惊,“你就穿这出去了?”我往沙发上一摔,说这怎么了。她问:“这不是你和刘文甫第一次约会么?”

  我没接话,她说你这样会让人家觉得不礼貌,我说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去。她没接着问刘文甫怎么我了,她完美避开任何能跟我做深入交流、让关系亲近一些的机会。她只把两条细腿搭在脚蹬上,让我快去卸了妆,也来试试她这个新的美容仪。

  我妈从不关心时事,穿衣服有审美但不怎么跟潮流,她唯一走在时代前沿的爱好就是鼓弄这些仪器,她跟现代科技最紧密的除了手机就是这个,什么医学上新发现她都能知道,还能找来论文看,真是劲头惊人。我猜我爸肯定是常找年轻的女孩来胡搞,要不能让我妈对年龄这么敏感,她找个这样的兴趣爱好也不错,比其他那些太太闲的憋出别的毛病好。

  我跟我妈一左一右躺沙发上接受高科技洗礼,我们俩谁都不说话,我举着手机啪嗒啪嗒打字,跟这个聊完跟那个聊,我今天虽然见到了老岳,但是焦虑并没有被缓解,很大原因是他没有搞我,小时候没写完暑假作业第二天就要开学报到的时候,我也有这种焦虑。

  我妈两手交叉放于小腹,躺得气定神闲,她的手机放在旁边,扬声器播放一段波若波罗密心经,不是王菲那首,是真的咪咪麻麻哄哄阿里机答礼吉萨,听得我想跳起身给佛祖磕个大头。我妈也在焦虑,平时这点她早睡了,今天没睡肯定是因为我爸没回家。我猜爸应该晚上吃饭时还在,后来被个电话短信叫出去了。这么几十年,我实在搞不懂,要没看透就别跟他过了,要过就别在乎这个,干吗非得拿苦果当滋味。我妈这样让我心惊胆战,常说妈妈的人生就是女儿的人生,我真怕和她一样,日子过她这样可真算是完了,我曾怀疑过她是不是还跟之前出轨的对象联系,后来发现没有,这让我更失望了。

  我爸在第二天午饭时现身餐桌,向来都有他的饭备着,他坐下来就吃,顺便吃着饭指点江山,但现在这情况也改善了许多,早先他不来都不让开饭,开饭前还有段演讲要做,也许是他有别处天地可以施展,匀下来就显得不多了。吃着饭他问我暑假有什么规划,我说,没。他立刻声音高八度给我上了一课。昨天他宿的那家一定是没他种的那家,让他对子女的控制欲又都兜头往我一个人身上倾倒。我忍了他半小时,我妈给他盛了碗汤,才让他暂时下课,又说这汤的问题了:他嫌滋味不浓,肉又闷老了。总之看什么都有毛病。

  他不问我和刘文甫的事,一因为我是女孩,他的大男子主义里女性和男性不是一个物种,不仅存在阶层差异,还存在要避嫌的封建隔膜;二因为他觉得这事不到谈婚论嫁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才不操这个心。我爸真是个各方面都达标准线的傻逼,我妈能自人堆里找出这么一个也是不容易。

  刘文甫不是问题,我们已经算是在date期,这次没约成,当然要再下次约,而且我比他小十多岁,他是先把我当个妹妹的,当然要让着我,所以很快就约了第二次,我欣然赴约,穿得又漂亮又精神,我们在靠银滩的露天桌台上就着烛光吃西餐,一般好吃,显然他也对菜色失望,酒倒是不错,我们就着酒聊了不少。我感觉到他挺喜欢我的,也有在照顾我。我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沙滩上反射的月光加上烛光让他的眼睛显得很明亮,他的形体很好,脊背一直都是直的,很自信。我突然有点明白岳嵩文那种意思了,一个完全和你缺陷相反的人的确容易欣赏,这种人的爱也会让你觉得补偿。但我一向看不起这样,我从另一种方面看刘文甫,有点怔忡,他像更年轻气盛的岳嵩文,尽管埋藏很深,他显得既有心计又活力亲和,我们还不够熟,如果他也有像老岳那样的控制欲,八成要再相处近了才能清楚。他受的教育也是西方化的,老岳更有东方味,他留学去的是日本。

  我拿他们比较,比较来去间,这次约会也结束了。刘文甫把我送回家,我跟他告了别往家里走,一直觉得身上粘个视线,抬头看我妈披着件丝质的外套低头看着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没停向门处走,打开门了,客厅里没人,我回房间的路上也没遇到我妈,我妈也没来找我问什么。

  刘文甫给我发了短信,措辞彬彬有礼又有点情真意切。他国语不好,我英语就那回事,刚刚吃饭的时候和他聊用了几句,他这条就是英文的,有些省略的拼写看得我有点吃力,但还是仔细读了。睡前想起我妈露台上那审视的眼神,真让我不舒服。
TOP Posted: 04-17 06:02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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