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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折





心澄若冰

欲扫龙庭




应风色悚然一惊。

虽说对“降界续办否”,羽羊神并未正面答复,但连其他三位羽羊神都被迫在“现实”中分胜负,对照今夜这轮鱼死网破的氛围,往后恐难再有降界。

没有了将奇宫诸人运出龙庭山的必要,羽羊神又无意再纠结潜鳞社,冰无叶于他,岂非失去利用的价值?

果然冰无叶安静片刻,才点头道:“原来今夜有逼命之危的不是竹虎辵兔,而是我。”羽羊神笑道:“所以说,你的解释很重要。虽然木字部也就剩我俩了,姑念同门之谊,似应相亲相爱为好,可咱们是血甲门啊,相爱相杀更合适。”

——血甲门!

冰无叶……竟是血甲门之人!

这……怎么可能?应风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无音那厮名不符实,错信奸人是毫不意外,但“四灵之首”应无用乃奇宫四百年来绝无仅有的英主,武功智谋冠绝天下,诸脉皆服;冰无叶是少数经他认可的至交知己,岂能是武林至恶血甲门的暗桩?

(这、这定是弄错了,或有什么隐情……)

他没有为冰无叶盲目辩护的必要,他甚至不喜欢这人。但此事关乎应无用识人之明,打击的是他最崇拜,也是自有指剑奇宫以来、最受阳山九脉推崇的宫主,损伤的是鳞族的无上骄傲,唯有此节应风色无法接受。

“我不是血甲门人,你才是。”

幸冰无叶毫不动摇,语气虽是轻描淡写,却无半分犹豫,几令青年忘记身处险境,鼓掌为他喝起采来。“我乃幽明峪之人,五岁上山至今,从无一刻不是奇宫弟子。你不过是拿我杀了萧寒垒的证据,威胁我就范罢了,再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果然是这样!)

虽说“杀了萧寒垒”听来也极不妙,但冰无叶这番说词掷地有声,应风色也就先不计较他何以对名义上的师父下毒手。毕竟烂师父多了去,其中说不定也有该死的。

却听羽羊神笑道:“你双亲俱是我血甲门木字部的传人,你名儿里的‘叶’字嵌有一木,恰是证明。可惜他二人遵从祖制,相互残杀而死,没半个能活下来对你说明来历,传授本门精神,致使落叶离根,也是无能得紧了,死也不冤。

“萧寒垒虽是土字部派入奇宫的暗桩,可惜资质太差,斗不过何物非那老王八蛋,约莫是想把你弄进去,将来两代联手,合斗一名垂垂老矣耄耋之人,夺回大权指日可待。料不到你小子可太会玩,搞捞什子无垢天女的,骚得不得了,还独力干掉了何物非,越看越讨厌,才把你和谢寒竞骗到栖亡谷,除掉两枚眼中钉。”

应风色听得心惊肉跳,微一思量,果然萧寒垒的“垒”字嵌得有土,羽羊神所说的木字部、土字部,似已此为号记。寒字辈不比无字辈,整整一代都没能掌握权柄,被血甲门渗透的可能性确实是高过精英辈出的无字辈。

只听冰无叶接口:“当日蒙你搭救,我是十分感激的,也遵守约定未向任何人透露,不料多年之后,会被当作把柄来要胁。我不奢望邪派七玄讲什么江湖道义,但血甲门的品味格局就你这样,我一生都不会是血甲门人。”

羽羊神笑道:“你这就跳过了我把土字部的研究材料和器械交给你,让你尽情钻研,全无藏私的好意,还说不是血甲之传?本门奶大的都不敢忒没良心。

“痛快承认不好么?世间碌碌,于你我眼中不过肉块而已,饥餐饱娱,除此无他,指剑奇宫弟子可不能这么活。还是你被独孤寂打残,成了半个废人后,才想到行善积德,从现世预支一份好报?

“哎,都说了让你解释,怎都是我再发牢骚?辰光有限,若不能好生说服我,今夜,水豕怕是要头一个退出游戏啦。”

(糟糕!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应风色不由得替冰无叶担心起来。诸长老中,魏无音是对冰无叶武功恢复的程度,掌握最清楚的一个,虽未向应风色透露口风,从他每回探望过冰无叶的脸色也能猜到不甚乐观。是以鹿希色尽管忌惮“主人”,应风色一向不怎么担心。

如今想来,给竹虎、辵兔的那两封蜡书,其真正的目的是要支开二人,以免灭口时横生枝节,乃至走脱了冰无叶。

冰无叶却十分从容,淡淡说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杀了燕无楼,就得自负后果,旁人无法总为你的任性胡闹负责。若没有别的事,就此别过。”

羽羊神笑道:“你也太不给我面子啦,说走便走,当我是泥塑木雕么?”尾音扬起,罕见透出一股毫不遮掩的嚣狂险恶。

冰无叶举起拢在袖中的左手,掌中掠过一抹莹碧,远看像是小召羊瓶,却没有瓶子的形状,就是一方嵌有无数精密细纹、鼻烟壶似的长方绿水精。

“好戏来啦。”羽羊神兴奋地搓着手,像获准拆开礼物的屁孩,忍不住又叫又跳,就算刻意矫作,那股荒谬疯狂之感仍教人头皮发麻。“各位观众!究竟水豕备了什么样的杀手锏,来挡掉这回的死劫呢?啊啊啊啊啊,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猜了好久全无头绪,这种既懊恼又兴奋的感觉,像极了爱情!好的废话不多说,咱们这就来揭晓答案——”

“以你能理解的比喻,姑且称它为‘巨召羊瓶’罢。”

“是召羊系列么?嗯,的确,看着就像加强版的样子,好像挺厉害的。”羽羊神连连点头,忽然笑起来。“你虽然是降界的术法负责人,但依我对术法的粗浅认识,阵图没法缩在忒小的物件里,你若宣称此物能把我也弄昏,可真是把人当三岁小孩骗啦。”

冰无叶淡道:“这是召羊瓶的原型,影响的效能比大召羊瓶更加宽广,当然我不会说范围几何。作用则是完全相同的:使埋入九渊使者后脑‘风府穴’的两枚连心珠吸合于一处,令其昏厥;只要不解除磁吸,他们便决计不会苏醒过来。”

床底下的应风色闻言一凛:“原来……这就是使我们失去意识的方法!”忽想起颈后遭燕无楼以火丹灼伤时,随汗水体液滴入血泊的两枚小小金属薄片,肯定是埋在他风府穴内的磁珠,为火丹高热熔成铁汁,竟而从颈后创口排出体外。

故击碎小召羊瓶后,只有他并未失去知觉,才能拖着伤躯逃出主屋,一路撑到施展《夺舍大法》为止,不禁暗叫“侥幸”。这连串巧合只要缺得一环,他绝不能逃出生天,以眼下的奇诡形式得到第二次的人生。

羽羊神自承不谙此道,但他对术法的理解是正确的。布下能对人体产生作用的阵图,无论是阵基、生源,乃至咒式结构的刻划等,都需要一定的量体,绝不能缩小到一只鼻烟壶上。就算虚张声势,这谎也扯得太劣,全无威吓的效果。

“……弄昏使者么?”连羽羊神都“嗤”的一声笑出来,无奈摊手。

“但他们此刻还在呼呼大睡哩,昏上加昏,是不是还是个‘昏’字?”

“是一个‘死’字。”冰无叶怡然道:

“都说是巨召羊瓶,自然不同。其咒能使磁珠持续吸合,便作一处,吸力仍不断增幅,而生高热,最终爆成铁汁,从风府穴炸出……若你那绕过潜鳞社的绝妙法子,是寄托在使者身上,可就不妙得紧了。”

“……且慢!”羽羊神半步而止,似恐冰无叶催发咒令,干笑两声:“你所展现的聪明才智,就是最好的解释,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继续同你合作啊。行了,我们都回去歇息,早睡早起身体好。”不知是不是应风色想多了,总觉他的声音有点僵。

冰无叶轻晃水精,映于地面的绿辉中红芒骤亮,明明灭灭,煞是好看。

“该不会……”羽羊神声音都变了,嘶哑得像是铁砂磨地。

“我估应有盏茶的工夫,能赶在铁汁爆脑前,把连心珠从风府穴挖出。只是这样一来,受创的穴道受不住二度埋珠,你对这个‘绝妙法子’的宰制,可得要多花点心思。”

“你————!”羽羊神身形微动,冰无叶先一步飘退,前者偷袭无门,未敢径进,嘿的一声:“停掉它,我拿证据同你交换。从此各桥各路,渺不相涉。你看如何?”

退远的冰无叶漠然回望,连身形都有些朦胧起来,宛若月晕。“你不会把证据带着身上的。时限逾半,还要继续聊么?我是无所谓。”

“可恶……住手!”羽羊神挥拳咆哮,混杂着难以分辨的呼噜声,如人化兽,已然笑之不出。“你打算杀了所有使者么?他们全是你奇宫之人!你……怎知我没在你那千娇百媚的小黄雀身上,安了另一副连心珠?”

冰无叶笑起来。“所以我让她走了呀。我说了,旁人无法总为你的胡闹负责,万一使者死净,就当是教训罢。我也是有备而来的。”

“你知这事没完。”羽羊神怒极反笑。

“用老方法联系罢。”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是啊,有谁真能走得了呢?”拔地而起,轻飘飘掠上树顶,几个起落间便即不见;虽似飘逸,内力与身法明显是不如梁燕贞和竹虎的。

“王八……王八蛋!”羽羊神低声咒骂,正欲奔往主屋,倏忽止步,恍然击掌道:“不对……是这儿!”掠进邻厢。透过半圮的隔墙,应风色听他在家俱墙上一阵敲,很快便发现了夹层,摔掌劈开,伸臂捞出个人来;那结实粗壮的足胫以及熟悉的靴款裤脚,瞧得应风色眦目欲裂,怒火中烧。

(龙大……不,是龙方飓色那厮!)

羽羊神单膝跪地,一把将龙方翻将过来,拨开胖子脑后发根,指尖贴着颈背一削,连着血肉箝出一缕炽芒,甩手打入墙中。砖墙冒出丝丝烟焦,红光转瞬消褪,留下炭戳似的黑点,只有在月光映照时,才回映出些许流彩辉虹。

磁珠不但没有爆成铁水,反有降温迹象,代表咒令已然远去,使者们总算摆脱死亡的阴影。

冰无叶料中羽羊神意图,更抢先一步想到那“绕过潜鳞社的好法子”,算准龙方必不可缺,梁燕贞与那侍女前脚才刚出房门,他就把龙方飓色藏进暗格,备好了脱身的后手。

比起算无遗策,应风色更佩服此人的澄明果决。

冰无叶以山上人自居,羽羊神能要胁他就范的,只有弑师的证据而已。适才羽羊神在最狼狈时,曾亮出这手底牌,如今细想,十有八九是声东击西之计,意图扰其心绪,伺机夺下绿精,谁知冰无叶不为所动。

若易地而处,就算明知有诈,怎么也会想看一看那物事,因此遭羽羊神翻盘,落得凄惨收场也未可知。奚长老逝世后,应风色已许久不曾这么佩服过一个人了,冰无叶的表现简直无懈可击,此人之前,竟连羽羊神也讨不了好;这俩妖怪能“合作”忒久,当中就没什么是侥幸或运气。

而幽明峪不以术法见长,降界中所现、疑似术法的效果,又不全是奇宫系统所出,冰无叶若一手包办了幽穷降界的术法,显有他派之传承,这点也是要调查清楚的。

然而,羽羊神和龙方飓色那厢还没完事,攫取了应风色的全副注意力:取珠之后,龙方并未苏醒,身子抽搐、口吐白沫,间或发出痛苦的呜呜低吟,犹如癫痫发作。羽羊神连换数种手法,为他推血过宫,其中泰半是应风色不曾见过、甚至毫无头绪的,仍难以救醒龙方。

“啊啊混账……麻烦死了!”头戴羊角盔的黑衣怪客“啧”的一声,似是封了龙方的穴道,单手提着他的背心越过圮墙,连腰都懒得弯,连推带踹的把龙方飓色塞到床底下。

应风色瞠目结舌,脑袋一片空白,就看双目紧闭、如同死了一般的龙方被推到面前,不及生出“糟糕要被发现了”的念头,羽羊神的夜行靴已飞离视界,泼喇喇的衣袂劲风倏忽远去,仿佛巨蝠展翼。

他的心都快从口中弹撞而出,撞得胸肋隐隐作痛;最先回神的,居然一股引人发噱的奇异谬感。亲手杀死他的那人,被弄得半死不活,塞在他的尸体和新身体之间,三人正好排成了“死”、“半死”、“还能再死”的递进顺序——或反过来也行。

这怎么可能不是个带着满满恶意的烂玩笑?

应风色集中心神,一点、一点地挪动指头,希望在羽羊神回来之前,以意志贯通臂膀,摸着一片碎木之类的物事,捅入龙方飓色的喉头或太阳穴。要不柔软的眼球也行。

仇恨果然是最强的驱力,仿佛回应着熊熊燃烧的恨火,韩雪色的身体逐渐动起来,指掌、腕肘、肩膀……乃至大半边身子,空洞无主的容器终于接受了他,将漂浮其上的意识盛接起来,使之渗入百骸各处。

最先恢复的永远是痛楚。随身体知觉次第就位,应风色顿觉口中焦苦如焚,床底污浊的空气混着血肉腥臭,塞得胸臆里闷郁如窒,同溺水差不了多少,连咳都咳不出,浑身各处火辣辣地疼,却无法具体辨别疼痛的部位,应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血脉淤塞所造成的酸麻。

韩雪色的身体异常虚弱。虽说他已有大半天未进食水,但毛族身底强横,再饿个三两天也不该瘫软成这样,应风色在夹层中将他弄醒时,韩雪色看似并无异状,还是生龙活虎的,若非期间遭人下药,只能认为是神识封禁所致。

不管身体再不顶用,应风色都不能白白放过报仇雪恨的机会。

床板的高度不容侧身,难以双臂同施,应风色右手横过胸膛,左肩抵住龙方飓色之肩,以手掌摀他口鼻,用力压紧,持续对抗着指腕间的力不从心;若龙方突然间苏醒,又或大力挣扎起来,便改扣其鼻孔眼窝——他是这么打算的。

羽羊神应是封了龙方飓色的穴道,他只能微微抽搐,应风色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才发现龙方与印象中不一样。过往总觉他白白胖胖馒头也似,其实颊颔线条刚硬,咬合肌十分发达,颧骨的手感突出,胡渣的毛根刺硬如粗针,仿佛白肉底下藏着铸铁面具,与看起来的样子大相径庭。

所以他骗过了我。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我们不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兄弟么?为了龙王筋,为了福伯、茗荷、江露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忍着眼鼻酸涩,一径用力,泪水混着尘灰涸血糊成一片。

“铿!”寒光入地,长刀霜亮的刀板上映出斜长的黑衣人影,应风色才惊觉羽羊神去而复返,龙方被扯着左腕拉出去,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态。

应风色在心底喊了无数次“不要”,终究只能松手,眼睁睁看将被摀毙的龙方飓色脱出死厄,牙龈几乎咬出血来。但他别无选择,甚至不敢往床里再缩入些许,唯恐被羽羊神察觉,便是“韩雪色”也未必能无事。

羽羊神解开龙方飓色的穴道,掌抵背心,以内力为他推血过宫,两人身影恰落于插在床前的“天火翼阳刀”上。须臾龙方头顶冒出丝丝白雾,面上青、白、金、紫四色变幻,蓦地屋内红光暴绽,光源似来自翼阳刀的柄锷处,从应风色所在的位置无法看清。

龙大方眉头紧蹙,似极痛苦,身上跟亮起刺目红点,像是标记几处大穴,因刀板反光,难以辨认具体位置,但红点与刀芒相呼应一事,几无疑义。

热流充斥整个房间,如烧滚灶上的热汤锅也似,然而这也是不合常理处。这间房坍了整整一面半的墙,穿风已极,此际夜凉如水,就算真搬来了几座锅灶,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燠热如斯。难不成……世上真有什么“百兵之魂.摩云金翅”,龙方真是身带火魂天生极阳?

血汗仿佛将被蒸炼一空,尽管新身体的感应尚未全开,应风色的忍耐力也已濒临极限,蓦地龙方吐气开声,“啊”的一声向前仆倒,背心剧烈起伏,口中荷荷吞息。

应风色瞥见他开声之际,竟将羽羊神微微震开,那也正是怪异红光最炽亮的当儿。随着这一震之威的消散,光芒迅速黯淡,羽羊神与龙方背衫均有大片汗渍,可见真气激荡流转之甚。

羽羊神也就罢了,龙方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能够,练得这身不凡修为?应风色牙根咬得发酸,忌妒混杂着忿懑不甘,以及“方才为何不多使点劲”的懊悔,毒蛇般啃噬他的心。

“这……是哪里?我……我怎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龙大方闷闷的声音自湿发下传出,缓缓撑起身子,茫然四顾。

“这是降界,也是现实。”羽羊神道:“但你可以选择要待在降界里,还是返回现实,庸碌一生。二择一,你自己挑罢。”

“你、你是……羽羊神!”

龙方飓色终于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不禁跳了起来,唇面失色。

一直以来,他只在兑换之间见过这位降界之主,即使与应风色、鹿希色联手时视羽羊神为大敌,却没甚真实感,仿佛是别人的事;反正到了决战当口,跟着师兄冲就是,多想无益。

想越多,日子越难——这是龙方飓色迄今二十一年的人生里,最深刻的体悟。

直到应风色彻底背弃他。

应风色并不知道,当他与柳玉蒸在禅房内胡天胡地,又或与柳玉骨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之际,龙大方人就在迎仙观里,甚至就隔着墙,听他引诱柳玉骨。

最令龙方飓色心寒的,是师兄提起自己时,那份毫不遮掩的露骨轻蔑。

他怔坐桌前,直到柳玉骨拍他的肩,才知应风色离去多时,勉强挤出苦笑:

“你是不是想说‘看吧,我早告诉你了’?果然你是对的。”柳玉骨抚他的面颊,柔声道:“我是想说,你该多想想你自己。这人不值得你对他的惦念,十年的时间还不够你认清他么?”

回神他仍坐在凳上,双手环着女郎蛇腰,把脸埋在她温香的奶脯间。原以为那股子湿热是玉骨的乳汗,直到尝得满满咸涩,才知是自己的眼泪。

那是自他上山之后,头一回在人前哭泣。柳玉骨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陪伴,以厚暖胸怀接住了他的嚎啕呜咽,终至无声。

即使如此,龙方飓色并未着手策划杀人,盖降界充满变数,不能事先绸缪;另一方面他还在等,等师兄某天忽然坦白,或于降界,或在现实,对龙方飓色全无分别,无论师兄的理由为何,他都能接受。然而连这也不可得。

应风色宁可继续在降界里与露橙师妹偷来暗去,玩得无比猥琐,人前故作清白孤高,继续颐指气使。对于“挑起众人对应风色的不满”一事,龙方飓色毋须再做什么,没人比应风色自己做得更多,他只须确保在发难那一刻,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这边,没有太多犹豫。

运古色与应风色素不对盘,行事偏激不受控,气氛到了自会下手;顾春色骨子里对这位“风云峡的麒麟儿”,有着极度羡慕又极之忌妒的复杂心情,龙方飓色很清楚什么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

何小弟则是当中最容易的一位。他有把柄在龙方飓色手里。

只有鹿希色难以动摇,排除了女郎和他那无乘庵的小后宫,应风色就是枚待提孤子,身陷重围而不自知。

他参透了柳玉骨交给他的青云绣卷,从而得到开启召羊令的情报,以此名目,暗地里与运古色、顾春色等四人结成同盟,有了联手夺取应风色的点数、在现实中建立降界据点的默契;但直到燕无楼毙命,龙方飓色才定下应风色的死期,就在今晚。

而鹿希色、言满霜等碍事之人,鬼使神差被应风色支开,则省去了一场列阵厮搏、胜负难料的喋血火并;其中调度的关键,恰在言满霜身上。

和应风色一样,龙方飓色很早就留意起这名“女童”,猜测她隐藏了实力。应风色让言满霜拖住林江磬,抽身返回主屋救人,龙方却把方病酒和戴禅关也引了过去,言满霜独斗三刀,无暇兼顾奇宫众人去向,间接使应风色死于同门的围杀。

龙大方料不到真能得手,直到师兄砸碎绿瓶,尚无半分实感,整个刺杀过程如着魔,旁人为其冷酷明快所慑,其实于他就像是行走于幻梦虚境,回神运日匕已搠入应风色腹间,其余一片空白。此际记忆次第复苏,一时难辨真伪:他是恨应风色的,但有恨到非杀了他不可么?便为交换利益,可那毕竟是师兄啊!微露苦笑,喃喃道:“这梦……也太离谱了。”

然后才看到床前眦目吐舌、面孔扭曲的死体。

错愕不过一霎,由痉挛胃中猛冲上来的酸水,引发喉间剧搐,龙方飓色转头大呕,短短“𫫇”了一声,秽物已从眼鼻蜂拥汩溢,呕得他趴在圮墙边,浑身颤抖,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我……𫫇……杀了……呕……”

“没事,没事。乖。”羽羊神轻拍他的背脊,替青年顺气。“人都死了,后悔也来不及啦。开心点啊,不晓得龙使有没有发现,这下他的点数可全归你啦,杀人夺宝本就是降界挣点的不二法门。你在最后一轮降界才开了窍,也算可喜可贺。”

好不容易平复,龙方飓色没敢把背心交给羽羊神,趁着一挣起身勉力让过,踉跄倒退几步,停在天火翼阳刀畔,探手便能握住。羽羊神目露嘉许,耸了耸肩:

“喂喂,你干嘛杀应风色?因为他搞了你的女人?且不说江露橙与你啥关系没有,你可是连她也一并杀了……这算什么?你做不了黄毛,又做不了舔狗,乱杀一气,简直是莫名其妙。”

“筋……龙王……”

“什么?”羽羊神凑近。

“……龙王筋。”龙方飓色缓过气来,眉眼沉落,透出一股骁狠决绝。

“连同换筋术,合计两万五千点,杀了他我才能凑得。你说这是最后的降界,奖励还算不算数?”似乎答案不合心意,便要拔刀。

羽羊神笑得险恶。“奖励是基于规则才能存在,降界若在,奖惩便在。你瞧这会儿乱的,降界我是办不下去啦,可不是故意坑你。”

龙方飓色拔起翼阳刀,却未指向头戴羽羊盔的无赖汉,而是反复端详,片刻忽问:“没有什么幽穷九渊、龙皇降世,对吧?”

“……对。”羽羊神的声音明显忍着笑。

“使者也是假的,重点是被选作使者之人……你的目的,是龙庭山罢?鳞族不过是掩人耳目,只有奇宫弟子是真正的目标。你在山上必有内应,才能把人弄将出来……是了,你不信任那人。就算他能够带你入山,你也不敢信。那人想杀你,在护山大阵内他能办到。

“为不受制于人,你故意将‘召羊令’的线索留于青云绣卷,在降界得到神兵利器、奇珍异宝,杀人越货也越发熟练的高阶使者,会想把这些带回现实。他们已经习惯听从你的号令,依赖降界带来的成就感,比另有心思的内应更靠谱。”这就是为什么,青云绣卷会出现在第一轮里。

那是钓出最强的使者苗子的“饵”。

“听着十分合理。”羽羊神笑起来。

龙方飓色沉吟道:“所以你需要应……需要一个能在奇宫使得上力的人,而且需要你、不会背叛你,利益与你全无冲突,互利共生之人,带你穿过四百年来牢不可破的护山四奇大阵,以达成目的。为此你甚至愿意等待。”

“都等四百年了,也不急在一时。”羽羊神夸张摊手。

“眼下不办降界,或因资源耗竭,但我以为更可能是被人盯上,再不宜大张旗鼓。你虽然很懊恼,可也没别的办法。”

总算羽羊神略收戏谑,头盔两侧装饰的黑黝羊眼盯着龙方。或许是盔内那双锋锐的视线所致。

“若如此,龙使可有什么好建议?”

“龙王筋,以及相应的医术支援,包括够好的大夫和术后养护。后续我还需要各种资源支持,包括兵器、武功、丹药,与降界用的那些术法器物,当然不是一味索讨,这都是能商量的,不致令你吃亏。”

羽羊神微侧着脑袋,似乎对他的狮子大开口饶富兴致,嫌货买货,只等一个掏钱的理由。“你连我想干什么都不问,听着就像胡吹大气。你们经商世家做买卖,不至于这样信口开河罢?”

“就算我问,你也不会说。在我证明自己之前,你不会蠢到泄漏手里最重要的牌,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龙方飓色道:“我只要成为你希望应风色成为的那个人,这笔买卖不用问细节,也能做得。”

“我希望应风色做什么?”羽羊神笑开了,听着很是满意。

“做龙庭山之主,同他叔叔应无用一样。”龙方抬起头来:

“现下我明白了。我能做得更好。”





第八八折





是耶非耶

蝶引寻踪




羽羊神安静片刻,点了点头。

“你通过试验了。很好。”从怀里摸出本薄册扔给他。“被选入降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可利用处,有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有的是想要什么。札记写的就是那些。

“我本欲将它交给最强的九渊使者,也就是破解青云绣卷、‘为龙皇统率九渊大军’之人,但你能说服众人与你一块,宰掉最强的应风色,此物助益有限,尽信书不如无书,莫要因此影响了你的判断。那是你最有价值之处。”说着径往屋外行去。

龙方飓色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对话结束”的意思,考虑到羽羊神未必能自由出入龙庭山,等他主动联系,不啻闭目待死,灵机一动,泼剌剌地翻动薄册,果然找到关键信息;一想羽羊神准备得如此充分,肯定不是为了临时起意的自己,赶紧追上去。

“我虽杀了你属意的统帅人选,这笔买卖不会让你吃亏的。”

羽羊神停步回头,听着却没什么火气。“我承认有些意外,但我属意的不只是应风色,你也一直在考虑的名单中,要不,就不会给你天火翼阳刀了。看来你还是没什么自信啊,这可不成,我已将买卖押在你身上,没有失败的选项。这样罢,我再拿出一项诚意来,你可得给我好好的干。”





从应风色的角度,即使二人去到院中,拉开了距离,仍无法看见他们腰部以上的动作,只能从地面墙上的投影推测一二。所幸羽羊神说了“札记”,应风色才知他给龙方的是本手札,听得龙方惊呼一声,好奇难抑,往外爬出些个,见檐柱上映出两条黑影,持刀的自是龙方飓色,另一人却是颅圆身长,似裹头巾,手里拎了只绵羊头似的大家伙。

应风色微怔,登时魂飞天外。

(羽羊神他……脱下了头盔!)

他几乎抑制不住爬出一探的冲动,羽羊神却没给他机会,手中的羊头剪影眨眼又回到肩颈上,声音仍经竹簧,并非是原本的人声。“知我身份者,你是这世上第五人。自信点,别给我丢人哪。”

“您……您是……”龙方飓色嗓音嘶薄,微微发颤,却非惊恐,而是惊讶。这点应风色尚能分辨。

“还认得我么?”羽羊神笑道。

“认……认得。”响起急促的翻页声。“那这位……岂不是您的……”

“不必多虑。”羽羊神俐落地打断他。“对买卖有益,你便活剐了他,我也没别的话。若烹羹汤,可留一碗给我,尝尝滋味。”

龙方沉默半晌,不知是平复心绪,抑或思索什么,再开口时已恢复宁定。“先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其他使者还未苏醒么?抑或连这点,亦由先生控制?”

羽羊神笑道:“你想先下手为强,杀掉那言满霜,怕是要失望了。我方才自主屋处来,沿路只见庄丁刀客尸横遍野,没半个女使者。”

龙方飓色默不作声,随即一阵打草拨树似的异响,片刻才见龙方从廊下另一头走回,不知弄什么玄虚。羽羊神语带笑意:“是不是?你那凉透的露橙师妹也不见啦。”应风色心头一悚。

江露橙是在隔邻褪了裤衩,露出嫩股,诱得他狠狠针砭,应风色怕耽搁正事,狠下心将光屁股的少女撵出房,谁知竟遭龙方毒手。从时间上推算,怕两人偷欢的当儿,龙方便在附近窥看;待江露橙落单,才现身杀人,就近藏尸。

羽羊神听着毫不意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就算非他藏了人去,也知是谁带走了人,只是无意透露。龙方是个人精,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果然再开口时明显审慎许多。

“言满霜武功高强,储之沁剑法不恶,无乘庵那厢若铁了心要为应风色报仇,我没把握不杀人。”言下之意,羽羊神要保姑娘周全,须附带停战的保证。要不现实里双方杀成一团,没法专心做买卖。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羽羊神哈哈大笑。“谁碍着咱们的买卖,你将障碍清扫一空便是;如若不然,便是我清扫你了。我只是告诉你,这些姑娘们已不在这儿,你当然可以再搜得仔细些,找到的话要杀要肏我管不着。买卖办好,是我唯一支持你的理由。

“现下是没有降界啦,反过来说,你也可将现实当作是巨大的降界,就是召羊令‘建立现世据地’之意;这种降界还有个好处,就是永不结束。希望咱们下次碰头,是在龙庭山上了,别让我失望。”沙沙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相较于一直以来的浮夸表演癖,这般退场简直平淡到半点也不羽羊神。

地影曳长,应风色依稀见得绿芒回映,一闪即逝,与先前冰无叶所持“巨召羊瓶”原型相若,心想:“连心珠术法解开,其他人也该醒了。”打算趁龙方离开,悄悄钻出床底。

岂料龙方飓色并未远离,脚步声始终在庭院中徘徊。

蓦地室外强光一闪,伴随着“咻”的一声破空锐响,应是施放烟花一类。

意识“回”到身躯后,动念即知的异能迅速消失,应风色想不起道具目录里有无类似的道具,不免生忧:

“看来他无意离开,却是召众人前来此地会合。”

火号放完,院中龙方身影拔起,接着房顶“喀!”一声轻响,想也知是谁人落脚。应风色心中冷笑:“做贼心虚,也怕旁人算计你么?”

片刻树丛里沙沙乱摇,一人小心翼翼窜上廊间,靴尖在门缝间停留了好一阵,约莫是窥见屋里的尸首,顿失冷静,急忙推门而入,低声道:“怎……怎被移到了此间?是……龙方么?”喉音沙哑,听着虽然年轻,却透着兽一般的狞恶。

应风色听出是谁,却莫名觉得不像,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就是隐约觉得不对,似乎自己长时间以来,一直弄错了什么。

来人“铿!”拄物跪地,把手伸向尸体,映入应风色眼帘的赫然是半痴剑的铲尖,料想主屋中此人最快苏醒,循火号而来,随手顺走神兵,不禁切齿:“所有人里,居然是他最贪。”忽听龙方从檐外翻落,怡然道:“不想何小弟醒得最早,我倒是小瞧你了。”

来人正是何潮色。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跳起来,差点撞着桌凳,抄起剑铲,才想起此物绝不该在自己手上,放也不是、藏也不是,讷讷道:“龙方……龙方师兄,你……你怎么在这儿?”

半痴剑在众人昏迷前,本被龙方负于背后,是冰无叶嫌剑铲与翼阳刀累赘,拎他来时随手弃置,少年可没胆子从他身上搜宝。龙方明知如此,却巧妙利用了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势,乘势压他一头。

“这些个没营养的瞎客套,咱们就省起来罢。”青年朗笑:

“你做了几个月的何潮色,是不是觉得其实也不算怎么爽。那些原本欢喜你哥哥的人,怎地轮到你扮起哥哥,渐渐都不同你来往了?山脚下几个与你哥眉来眼去的姑娘,突然怕起你来,你本来不想害她们的,是也不是?”

应风色忽明白了他的意思,差点失声叫出,急急掩口,星眸瞬转,越想越觉丝丝入扣,难怪方才觉得不对劲。这个何师弟既是他又不像是他,原来降界中被刀鬼所杀的,是哥哥何潮色,何汐色不知何故说“被害的是弟弟”,以此法顶替了哥哥的身份!

他二人是孪生,相貌、身材全无不同,但何潮色活泼外向、能言善道,胆子又大,不但在山上人缘甚佳,与山下的姑娘们交游也是无往不利,如鱼得水,快活自在。

何汐色不同乃兄,性个阴沉内向,全仗兄长照拂,才免遭同侪排挤。

这么一想,他会想窃取兄长身份,以“何潮色”的名字形象活下去,似也不难想像。但“你本来也不想害她们的”是什么意思?莫非——

何潮色……不,该说是何汐色霍然抬头,瞬间浑身绷紧如钢片,是随时都能出手的状态,身姿却无明显的改变,无论修为或战斗上的反应,与过去直若两人。看样子,他在主屋与岑华色相斗时,居然是藏了手的,连运古色都无这般惊人的成长幅度。

想到运古色,应风色心一沉,没料到答案如此简单,又令人失望。

约莫从运古色身上得到灵感,那些最后拒绝了何汐色的山下姑娘,全成了他采补修练《天予神功》的鼎炉材料。大幅进步的修为正反映作案的频率,决计不是龙方飓色轻描淡写的那样。

近日内,龙庭山下并无采花贼犯案的风声流传,如非何汐色善后的能力滴水不漏,便是有人帮忙掩盖犯行,把少女失踪之事压下,或导引到其他不相干处。

而何汐色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想到了这一点——毕竟如何善后,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若连何汐色都觉事情被摆平得太过轻易,大概就能立刻明白,“善后者即协力者”的道理。

“我一向照顾自己人,和应风色不一样。”龙方飓色上前一步,宽阔的肩膀遮去了射入房里的幽蓝月光。“再这样下去,你得来不易的第二人生,就要恢复成过去……不,是过去糟糕得多。我们好好解决你体内杂气紊乱的异症,我再教你如何真正成为何潮色。”

今夜之前,何汐色会对此抱持怀疑,但龙方师兄杀死了应风色,尽管他身边有武功高得不可思议的言满霜——何汐色亲眼看见女童独斗冷月三刀,像耍弄小孩儿般游刃有余,下巴差点吓脱——以及在奇宫众人之中,实力仅次于应师兄的奇葩鹿希色,就连小师叔都不是好相与的。直到少年将运日匕搠入应师兄体内,仍觉不可思议。

龙方飓色观察他面上七情变化,嘴角微扬,向他伸出右手。“拿来。”

何汐色迟疑不过一霎,倒转剑铲,将长柄递了给他,垂手退到门边。

要不多时,运、顾二人一左一右,挟着平无碧而来,运古色大老远地见他手持半痴剑,垮着脸重重一哼,嘴角扬起:“好嘛,干死个麒麟儿,又来条尾刀狗。龙大方,你能不能长点心眼,半痴剑说好归你了,你他妈连死人也扛走?有你这么饥渴的么?”

“……降界没了。”龙方飓色冷冷打断他。

“废话,青云绣卷不说了吗?用召羊令建立现世据点,若然成功,这回是最后一轮降界啦。”运古色没好气道:“麒麟儿死了,咱们这还凑不上五万点?这兑换之间是他妈黑店——”忽然闭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此前没有一回降界是这样结束的,不进兑换之间结算,跟谁换奖励去?看来是羽羊神那王八蛋跑路了。

龙方飓色冷道:“降界没了。”

“都不作数的……那种没了?”运古色神情阴沉,再无一丝戏谑。

龙方将众人的错愕看在眼里,朗声道:“或者说,此后再也没有羽羊神筹办的幽穷降界,没有神神叨叨的任务,没有那些个鬼牙众,没有挣点,没有兑换……什么也没有。你自由了,运古色,再不用担心睡到一半被逮进死亡任务,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没人接口。龙方飓色看着四张脸上很难说是欣慰、甚至看着像是失望更多,莫可名状的神情,忽然一笑。

“老实说我半点也不高兴。以前没有降界的时候,我也没活得更好,除了可能会死,降界给了我武功、神兵,还有漂亮的女人,这些奇宫可没给过我。羽羊神是王八,但‘脱离降界’一直是应风色的主张,所以他今晚死了。”回身一蹬,残剩的小半堵屋墙轰然倒塌,粉灰弥漫间,露出屋内的尸首来。

运古色本欲上前,但终究没有动,细目乜斜,哼笑道:“说到了底,你是想做老大罢。麒麟儿死了,这领头儿的位子才空出来,你个死胖子便坐不住了么?咱俩是打一架呢还是怎的,划下道儿来,老子不想再让人骑到头上。”

龙方飓色笑道:“若由我来召开降界,能不能做这个头儿?”

“凭什么?”运古色正欲说几句损话,忽然皱眉:“不对,你龙方本家是真他妈有钱。你小子连老大的位子都想要花钱买啊肏!”

“要说我们在降界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我们能做到的事,远超过我们自己的想像。”龙方环视众人,正色道:“去除那些神神叨叨的皮相,降界就是合适的目标、缜密的计划、有效的行动,最终获致成果;便没有羽羊神,这些我们也能办得到。想要就去拿到手,只毋须以点数兑换而已。”

他们甚至杀了燕长老。非是迫不得已别无选择,若连奇宫长老合议的头面都杀得,他们能做的事可多了。

在今夜以前,说出来怕连自己都会失笑的念头,此际正于每个人的心中细细咀嚼。没有了羽羊神的死亡威胁,他们可以挑选合意的目标,为其所欲而行动,非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自己。

“老实说我有点心动。”运古色眼白一翻,阴阳怪气。“还是那句老话,横竖一起干,那干嘛不听我的?”

“……我能给你海棠。”龙方忍笑。

“肏你妈的,玉霄派是你的后宫么!”运古色哇哇大叫,一指墙内。“上一个开后宫的王八蛋都凉了,你他妈跟我说这个!呛我呛够了没?”

“应风色的后宫是吃独食,但我不是。”龙方两手一摊。“海棠也练有《天予神功》,造诣不比你我差,与她双修合练,远胜过你去奸污其他女子,收那点儿零头琐细。她可以是你的鹿希色,这,就是我与应风色不同处。”

运古色啃咬指甲面色数变,半晌才道:“半痴剑我不同你争,但麒麟儿身上的装备我要。你让海棠死心塌地跟我,我就听你的。”龙方飓色道:“装备你们四人说好怎么分就行,我的份可以不算。海棠的事就这么说定了。”运古色似笑非笑,忍着喜色、抓耳挠腮的模样恁谁都能瞧出。

平无碧烂泥一滩,谁也没想问他意见。顾春色审时度势,自知以一敌三毫无机会,淡淡一笑:“小可亦以龙方师兄是瞻。倒是水月和天门的几位师妹,还有本山鹿希色鹿师姊,我等一路前来都不见踪影,日后须如何待见,龙方师兄也得做个区处。”

运古色“啧”的一声。“那言满霜古怪得很,只怕后患无穷。还是打听她们的落脚处,咱们先下手为强?”

龙方飓色负手微笑。“不急,此事还须着落于顾师兄身上,待我安排妥当,再与诸位说明。”顾春色也未多问,只微笑颔首。

众人跨过圮墙,七手八脚剥除尸身的装备,分配停当,又将林江磬等人的尸体集于廊边,在龙方的指挥下一一剁去使刀之手,让何汐色携往瀑布那厢丢弃,再将尸体面目砍得稀烂,燕无楼也是一般处置;布置完成,天已灰濛濛地有些亮。

“……这便走了呗。”运古色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咱们还得摸回山哩。”

床下应风色数着次第离去的脚步,有一人始终伫立屋前,默不作声,良久才低道:“我走啦,师兄。愿来生你我永不复见,无偿无欠。你且一路走好。”

砰的一声,似是扔下硬木之类,旋即一阵哔剥脆响,片刻热流烟气倒卷入屋,应风色面色丕变。

(不好,他要焚尸!)

换作应风色,怕也只有这个善后的法子,所有证据一股脑儿烧掉,火势最好延至山头,烧个清洁溜溜,连半点痕迹也不剩。

这屋朝廊院的整面墙坍毁,应风色一出床底,必入龙方飓色眼中。龙方纵使不知《夺舍大法》之事,以他对韩雪色之不善,发现毛族贱种躲在床下,不知听去多少秘密,岂能留活口?应风色连爬出床的机会也无,暗祷龙方赶紧走,无奈火光炽旺,视界里一片亮红;须臾间烧烟自四面八方滚入,望不清屋外景况。

“不行了,便被发现也顾不上啦!咳咳……咳咳……”

应风色掩住口鼻,忍着眼中酸涩,奋力爬出,一路爬向靠外侧那面墙;稍稍接近,但觉滚烫如洪炉,抬见窗櫺间火舌吞吐,直如活物,怕有人在外头也放了火,烧着整片干枯的秋草,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运气也太背了。应风色硬着头皮爬向圮墙,撑起成蹲跪之姿,咬牙一跃,原本打算凌空翻过墙火,落在院中柔软的泥土草地上。岂料甫一拔起,膝肘腰腿就没处协调的,便用上所有气力,居然没能跳起,整个人直挺挺撞向墙砖,腹肌贴着参差砖碎狠狠擦过,如遭锯牙蹂躏,痛就不消说了,这还没完。

颀长的青年滚过着火的廊板,擦撞檐柱边缘、摔下廊阶,这当中无论怎么试图稳住,笨重累赘的身躯就是不听控制,反将伤害极大化,撞得他头破血流,眼冒金星,回神已在尸堆里。

林江磬、方病酒……潇洒风流的“冷月四刀”剥除了里外衣衫,一丝不挂,叉举着剁去手掌的上肢,放干血的破碎面孔灰败扭曲,看着也与屠宰后的猪羊剖片差不了多少,毫无尊严,只觉无助可悲。

应风色鲜血披面,手一捂才觉疼痛难当,呲着牙重新调整力道,勉力抹去碍着视线的血污。

这其实是合理的。他支使原本的身体二十二年,运使肌肉之法、气力的分配拿捏等,都不是为了这副更高更壮的毛族之躯所养成,本能至此无用,想当然耳的习惯只会让他滚落台阶,摔成重伤,连迈步都抓不准距离。

——而在火场发现“其实你不太会用这个身体”这件事,实在是太糟了。

更糟糕的是:这堆胡乱叠起的赤裸尸骸,数来数去也只有五具,大清河派的冷月四刀和燕无楼长老都在,独独缺了他自己。

应风色茫然四顾,蓦地心头一悚,背脊莫名生出一股寒意,回头见月下一名著夜行衣的纤细女子,以不知取自何处的衣带束在“应风色”腰间,单手提着,没比提捆柴薪更吃力。

被火光映亮的雪白瓜子脸精致超凡,美貌是不消说了,温婉的气质更胜名门闺秀,是无论谁来看,都无法讨厌起来的、毫无死角的美人。

但应风色虎目圆瞠,仿佛看见世上最恐怖的物事。

毋须调阅识海记忆,他也不会忘记这张面孔。尽管十年前初见时她一丝不挂,长埋土中的细致肌肤透出一股微带幽蓝的苍白,看上去比月华更阴冷。那时她的美貌更妖异也更令人迷惑,或许是因为智识未复,尚无人性的缘故,只剩下本能的交媾欲望隐隐祟动。

那个女阴人。他记得岁无多喊她“深雪儿”。

她……她为何在此?又为何要劫走我的身体?

女阴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许久不见的亲戚小孩,带着姨母般满满的宠溺包容,能让他调皮胡闹,无论如何都不会责备打骂——以她的年纪来说,很可能真是这样的心情也说不定。应风色记得她与奚长老是一辈,或还大着几岁,虽然外表全看不出。

“我看,还是算了罢。”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应风色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声音和语气……是梁燕贞身边的侍女!

“且慢!你是——”没等他说完,女阴人摇头道:“你会让小姐伤心的,这不好。”裹出紧致曲线的笔直细腿一抬,将应风色踹回燃烧的屋里!

应风色眼前一白,轰然撞进屋内,衣发沾上火星,顿时烧起!他痛得在地上打滚,但四肢躯干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好,无助扑灭焰头;但听“喀喇”爆响,浓烟中房顶不堪火烤,横梁应声弯折,瓦碎灰粉簌簌落下,眼看是撑不住了。

危急之际,一人撞窗而入,裹着浇湿的外袍着地一滚,兜头罩落。应风色挣扎未果,身子骤轻,热流冷风接连刮过肌肤,分不清是刺是痛,剧烈的摇晃使他眼冒金星;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往地下一掼,摔得头晕眼花。

应风色挣脱罩衫,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山风沁入肺中,熨平了每一处的滚烫刺痛,定睛一瞧,远处冒着浓烟的火场不过米粒大小,来人竟扛着他跑了这么远。

一旁膝掌撑地的少年,也贪婪汲取着新鲜的空气,微带金红的卷发在脑后随意以皮绳束起,鲜明浮凸的五官轮廓衬与远方的鱼肚白,完美一如雕塑,正是飞雨峰那名毛族少年莫殊色。

“莫……莫师弟……谢谢你……”应风色回想着韩雪色说话的口吻,权作是练习。“你怎知……怎知我在这儿?”

莫殊色又狠狠吸了两口晨飔,哼道:“我找你一夜啦,见你房中床榻凌乱,衣衫褪得乱七八糟,猜你是被人强行带走。你若与你那阿妍姑娘远走高飞,就算不留封书信婆妈一番,肯定也要叠好被子的。”

他看似寡言,料不到在熟人面前也是个话多的,然而应风色尚有一节不明,不弄清楚心中难安。“驿馆……离此甚远,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当真是好……好厉害——”莫殊色伸手往他衣䙓下一扯,拽出只锦绣香囊,掌中运劲,转瞬间迸出浓烈药味,草丛中飞起蜂蚁之类的小虫,虽只数只,一股脑儿蜂拥上来的模样还是挺吓人的。

少年将香囊远远掷开,抛弧所经之处,均有黑点飞窜,蔚为奇观。

“你要感谢这个时节还有些许亮火虫,要不夜里荒山野岭啥也看不见,我就不想找了。”莫殊色随手将他搀起,咂嘴道:“你要谢谢我给你这香囊,下回我再给只新的,你还得心怀感激地收下。”

应风色模仿着韩雪色的嚅嗫。“那是……那是一定的。”

莫殊色突然停步,侧首凝眸。“但这香囊根本不是我给你的,我只把‘蝶绕香引’的药末悄悄填进去而已。若非阿妍姑娘所赠,你随身带着是有病么?”

应风色心尖儿一吊,料不到少年有如此心计,绞尽脑汁欲砌词带过,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背心仿佛被一根极其粗大的钢针贯入,痛得难以忍受;神识仿佛亟欲自保,倏自肉体内抽离,但此非发动性功所致,欲出未出,既未钻入识海,也没能返回身躯,像是夹在虚实之间的中阴界里,时序错乱,五感飘忽,依稀听得莫殊色大叫:

“喂、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风声呼啸,四周情景交叠,转瞬已不在山岭间;有竹林也有草庐,莫殊色嘶声叫道:“姐姐!你瞧瞧他……快瞧瞧他!”一把动听的女子嗓音冷道:“你带个回光返照的死人给我做甚?不治!给他订棺材去。”

莫殊色急道:“不成!这是娘交给我的人,他不能死!你给我救活他……我没求过你,就这回……他一定不能死!”

女子叹息道:“她不是你母亲,她只是利用你。她若在乎你的死活,怎会让你去龙庭山做这么危险的事?”应风色死命凝聚气力,想听清二人的对话,但虚弱的身体似乎再也拉不住魂灵,两者间的联系越来越淡,相距也越远——

这种轻渺他非常熟悉,今日内已是第二度遭遇。

那是生命将逝的感觉。





(第十一卷完)
TOP Posted: 05-26 17:02 引用 | 點評
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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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九折





晚花未落

深径渐迷




韩雪色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正拼命排拒他,仿佛忍耐已至极限。那种恨不得从浑身上下数以百万计的毛孔之中,硬生生将入侵之魂挤出去的敌意,几乎灼伤应风色的意识,他不得不松开对躯壳的控制,逃也似的遁入识海,然而此间也没好到哪里去。

识海内,地面如溶浆沸滚,巨大的液泡拱起、变形、爆开,肆意破坏著精心构筑的拟真场景;天顶碎裂,云霞坠如火雨,举目尽是一片末日景象。

“叔叔……叔叔!”回过神来,应风色才发现自己茫茫然转着,四向叫喊,只觉荒谬到了极处,心中的凄惶却异常真实。

“……唤我也没用,你心里清楚得很。”熟悉的语声自身后传来,应无用一身轻裘缓带,手摇羽扇、金冠束发,既华贵又飘逸,正是那幅画里的装束。应风色亟需有人指引明路,叔叔自是以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出现,连模样似都年轻了许多,从容自若、似笑非笑的模样如握智珠,一切变化,俱不脱其单掌五指间——

然而,一意识到“这不过是心中所望的投射”,应风色几乎忍不住捶地狂嚎,眦目欲裂。

眼看要再死一次,意识深处却只能做出这种哄骗稚儿般的无聊应对……应风色啊应风色,无能如斯,你死还有脸面怨谁?

“可恶……可恶!”他抱头蹲在火雨断垣间,切齿喃喃:“我……我不要再死第二回……好不容易才……呜呜呜……谁来……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会来。”应无用和声道:“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你自己,不管在这儿还是外头,都是一样的。就连鹿希色都背叛了你,世间更有何人可信?”

听闻“鹿希色”三字,应风色心中一痛,整个人陡地清醒了几分:

“冒牌货叔叔乃我心中投影,言语行动,无不是来自识海内所思所忆,人虽是假,依凭却再真实不过。看来此劫应是有解,起码在深层意识里是有眉目的,只是我还没想起来罢了。”思绪一经运转,惊惶、痛苦、不甘等次第收束,尽管虚境仍是天崩地裂沸海腾山,青年却于半圮的阶台抱臂垂首,外物渐不扰心。

“不是我要死,我早就死了。而是韩雪色快死了。”

应风色思忖道:“他的身体为了延命,正想方设法驱离我的意识……看来将害死他的,恐怕是我。”

《夺舍大法》若会直接弄死施术的对象,移转之后便该出现征兆。但应风色在床底躺了大半夜,尽管动弹不得,呼吸和心跳都十分正常,并无不适,应可初步排除移转失败或“此功于人有害”的可能性。

况且我什么都没做——

不对。在支配这具身躯之前,他曾经“做”了一件事,这与韩雪色的性命垂危必有关联。

应风色举起手中忽现的长柄铜镜,镜里韩雪色兀自张嘴,双手拼命敲打镜面。先前应风色嫌这小子吵,一动念便再听不见镜中凄厉的叫声,韩雪色瞧着活像哑剧的丑角,可笑到令人心生怜悯的地步。

“……我强将他的心识肉体分开,这才使他的身体濒危,是也不是?”

“躯体无魂即为‘尸’。要不是你的意识与他的身躯并非全无联系,更早以前他就该凉透啦。”应无用摇扇道:“换个说法可能更好理解:你若扼住一个人的喉头,他迟早是要死的,扼紧扼松,不过短长而已。你不放手,他就是一条死路走到黑。”

“等一下!”应风色抢白道:

“《夺舍大法》的‘夺舍’二字,难道不是鸠占鹊巢、移花接木的意思?此法既成,为何我不能占夺韩雪色的躯壳?怎么想都该是这副身躯与我的意识相接,哪有韩雪色插手的余地——”忽然闭口,露出恍然又错愕的古怪神情。

应无用随手挥去飕飕飞坠的焰火,淡然一笑。

“答案再简单不过,就是你的《夺舍大法》尚未完成,还差著一步。”

他将羽扇插入后领,掸了掸圮阶积尘在应风色身边坐下,随口解释:

“本山近四百年间,除宫主传承,各脉权力的递嬗,罕有以《夺舍大法》移转者,盖因成功的机会,低到令人心寒。诸脉首席不比共主的虚衔,影响甚大,他们是宁可活着交出权力,直到亲睹宗脉的运作如恒,才肯安心闭眼,毋须赌命服众,换取坐上宫主的宝座。

“故妄想以《夺舍大法》延续权力的何物非,才会如此可笑,这不是旁人想不到,只是没有必要。就算没有我的帮助,冰无叶也未必会消殒于夺舍之下,有很大的成数是他最终活下来,脑袋瓜里多了若干何物非的残识,若运气好没伤到神智心性,料想不致影响人生。”

“那你为何要帮他?”应风色忍不住问。

“冰无叶不是说了么?我们是好朋友啊。”应无用耸了耸肩:

“帮助朋友,岂非是天经地义?”

应风色过去将奇宫大位看得比天还高,咬牙练功、苦撑一脉,一切都是为了宫主宝座预作准备,直到遇见鹿希色,又卷入降界阴谋中,才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尽管鹿希色的委身最终只是场令人心碎的笑话,应风色不以为“叔叔”是顺着自己的好恶才如是说,听着似有几分道理。

关于《夺舍大法》的推论也是。

“……毁去韩雪色之魂,这副躯体才能接纳我么?”

“不好说。关于此事,本山没有半点有用的记录,书牍、口传,乃至于流言蜚语……什么都没有。”应无用苦笑。“你若夺舍成功,会不会源源本本留下记录,好让后起之秀按图索骥,得以抵抗你的《夺舍大法》,甚至反客为主,也来觊觎你脑袋瓜里的宝贝?”

的确是不会。

“可以确定的是:此躯不能无魂,而你已掐著韩雪色之魂太久,身体要撑不住了。你可毁去韩雪色之识,赌他的身子会不会接受你,或放他脱离禁制,先稳住再说。”应无用转头直视他,神色虽仍平霁如恒,却无一丝悠哉戏谑。

“但不能再拖了,你知道的。我所说的话,无不出自你的心思,该如何取舍,你向来都很清楚。”

应风色握住碗口大小的鎏金圆镜,明明是幻想出来的物事,冰冷坚硬的铜质触感仍是透掌而来,清晰到仿佛在嘲笑他的进退维谷。原来他非天选之子,没有常人所无的超凡际遇,而是《夺舍大法》没能施展完全,“天选”迟未发生,才得以苟延至今。

砸碎这面镜,上天的选择才会真正到来——唯有原来的魂魄消失,才能知道这副躯壳接不接受新主。纵使在韩雪色的识海留下禁制,天意当前仍须一搏,这已足够说明应风色的处境。

赌?拿什么来赌?赌不起的人,其实是你啊!

应风色抚额惨笑,屈指往镜面一敲,“喀喇!”铜镜应声碎裂,韩雪色的神魂化光飞出,直冲天际;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停止腾动,天空也不再坠下陨碎,应风色放落抱头的双手,发现身处之地凝成一片扰动赤红,如朱墨滴入清水中胡乱旋搅,倏忽被冰冻起来,但无论如何,末日般的天摇地动是暂时休止了。

“他……活下来了?”

“是你活了下来。”应无用与他并肩而坐,摸著岩浆凝结似的周遭异景,啧啧称异。“你对‘死亡’和‘毁灭’的想像原来是这样啊,有意思。你做了个明智的选择,这也很有意思。”

“闭嘴!”冒牌货的叔叔派头激怒了他。和想像中的人物斗嘴是蠢了些,应风色啐了口唾沫,狠狠捶身下的波纹赤岩一拳。

什么感觉也没有。

既不疼痛,也没有殴击死物的冷硬,熔岩就这么应手塌陷,却未留下拳印等痕迹,连应对都显得敷衍。

“我……没有感觉。”

应风色撮拳、放松,又撮拳,再放松,摸摸自己的脸孔身体,疑惑之余,忽然着慌起来。“是我的神识出了什么问题么?难道……难道是韩雪色的心识与身躯重新连结后,身内再无容我之处?可恶……可恶!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你不是我的想像!你到底是谁?为何……为何要害我!”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就只这点不好,脑子一热,便少了许多聪明。”应无用按住他揪紧衣襟的双手,似忍住了摇头的冲动,苦笑道:“你厮杀一夜,颇历艰难,累是不累,歇过了没?”

“歇——”应风色微怔,恨不得一把掐死他。“我肉身都没了,要如何歇息?哪里还用得着歇息——”突然失语。

“那心识呢?”应无用微笑道:

“体倦而眠,以保其生。心识该怎生保养,你想过没有?”

应风色松手一推,明知理亏,犹不甘心,忿忿然道:“有屁快放,别净说些神神叨叨的!你说的话、知道的事,全是从我脑袋里捞将出来,就连你之所以能站在这儿,都是拜我所赐,让你摆架子!”

“是是是,我就是提个醒而已,没别的意思,下回改进啊。”应无用忍笑干咳几声,正色道:“养神之法,恰与肉身相反,是‘不进则退’的道理。不惟思路,连意志也一样。

“你方才气馁了退缩了,想找个看似安全的地洞钻进去,不肯面对眼前之难,故尔伤了心识。意志一涣散,再想维持识海之内的坚固具象,自然是困难重重。万幸我是这片意识之海里最复杂也最强固的成像,难结亦难损,才能同你神神叨叨地说上几句。

“你再消沉下去,休说韩小子的身心排拒,要不多时,你的神智便会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随意,无固无我,最终烟消云散,点滴不存。”

应风色闻言一惊,顿觉冒牌叔叔的话入情入理,是自己冷静推敲,凭借已知就能做出的假设,但人急无智,竟要深层意识来提醒,也是够荒谬的了。

理智稍复,周遭原本如岩浆凝成般的破碎地景,渐渐现出屋宇园圃的轮廓,除视觉之外的感官也开始有了反应。应风色精神略振,灵机一动,试着将身下倚坐的畸零赤岩恢复成原本檐廊的模样,存想半天,岩石却无丝毫变化。

“识海里头不是这样运作的。”

应无用以羽扇掩口,明显是在忍笑,越发令他恨得银牙丝痒。

“像我,你也没法让我说什么做什么,对不?毋须雕塑这方天地,它们是依你的心识而成,只要你的神智越发强大,投射于此间也会越发真实,纤毫毕现。回忆这片檐廊的细节,无法壮大你的心智。”

“那我该做什么?陪你浇水种花?”应风色没好气问。

“下棋不错,练武也挺好。此二者对脑智大有帮助,自身又能衍出无数细节,奇正相生,层层补益,是我最推荐的两门。”

应风色曾随韦太师叔学棋,却不热衷。二者择一,他从来都是选择练武。

但说到打架,冒牌货可不是随手捏出的拐瓜劣枣,这货的身手来自他童年记忆里,父亲兄弟二人在院中的那场切磋,叔叔应无用便未用上半成的本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四灵之首”,是龙庭山四百年来绝无仅有的武峰,蒙眼让应风色一手一脚,那也是揍着他玩儿。应风色可没有当沙包的心情。

“既不想活动筋骨,也只能下棋了。”见应风色脸一垮,应无用摇摇羽扇,恰到好处地抑住了他的躁动不满,怡然道:“我碁石都变不出,算是明白你有多抗拒啦。那就不手谈,咱们复盘罢。”

“……复盘?”

棋局已毕,将对奕的过程依序还原,用以检讨得失利弊,称为“复盘”。眼下连棋子都没有,显然应无用想检讨的,并非是单纯的棋局。

“韩小子的身体正在恢复中,咱们也来动动脑筋,好生养复,莫输给他。”应无用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昨夜降界之战,可说是一败涂地,却非从那座庄园里才开始输的。你有没想过,龙方飓色是从何、因何,而又是如何背叛了你?”

听到“龙方飓色”四字,应风色忍不住握紧拳头,指甲深入掌肉的痛楚远不如现实,甚至不及先前识海稳定时。他用力到半边身子微微颤抖,才又慢慢放松,低头望着红通通的掌心。

——一切,是从茗荷自尽的那天开始的。

福伯在风云峡待了大半辈子,清楚知道应风色就是宗门指定的风云峡之主,为扶他登上大位,老人彻底奉献了自己,无怨无尤,直到不肯回乡的茗荷在山下的客栈里悬梁自尽。

少女之死,令悔恨愧疚不分日夜地折磨老人,福伯因而沉迷巫觋,花光多年积蓄,不得已向龙方飓色求助,两人就此搭上了线。

此前不管龙方被踢到哪里,福伯每年都会探望一二,但那是出于善意和不忍,顺道去瞧瞧自己照顾过的孩子。他们不谈龙方是因何——或者说是因谁——才回不了风云峡,福伯无意违逆主人,而早熟的龙方想必十分明白,只消自己对师兄显露一丝埋怨,来年老人就不会再出现。

是茗荷的死,为两人拉起了另一条名为“恨意”的连锁,让他们尽情倾吐对应风色的异见,将彼此捆绑在一起,相互取暖,也注定一起沉沦。

当日下山前,应风色嘱咐福伯盯紧龙方,回山后福伯也做出“并无异状”的报告,完美掩护了龙方飓色的离山之举,以致应风色未考虑柳玉骨已与龙方接触、乃至联手缔盟的可能性,无从预作提防。

事实是:恐怕在应风色启程之前,龙方便已透过福伯为公子爷打点的行囊、盘缠等,推知师兄是朝无乘庵去,故抢先前往迎仙观,为的是弥补上一轮丢失赤霞剑之过,料不到竟与柳玉骨相逢,得知应风色与诸女情事。

到这个阶段为止,都说不上什么阴谋诡计,有的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巧合而已,出发点甚至是良善的。

然而除去善意后,这连串的巧合却织成一张致命之网,无声无息地捕猎了应风色。羽羊神再精于算计,也不能一手排布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只是利用了既有的结果。

茗荷未死,福伯就不会背叛,龙方飓色便不能轻易下山,遑论抢在应风色的前头见到柳玉骨……说不定,一切都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是我的错,应风色想。

在龙方的侧畔,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现成连锁可用?应风色耙梳着柳玉骨、玉霄派,乃至那名女阴人和梁燕贞的种种关联,陷入沉思。





没有了日升月落,识海内的时间流速令人难以掌握。

但应无用的说法或许是对的。除去肉体的累赘,纯粹的心识活动完全不会有疲惫感,应风色时而思索,时而与冒牌的应无用虚像诘问辩答,一一梳理降界阴谋的细节;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然置身于陶夷大宅的那处小院里,天高气清凉风徐徐,偶闻人声轳响,却不觉吵嚷,反衬得幽静恬适。

母亲钟爱的那畦小小苗圃里,随风刮来阵阵泥土草香,嗅得人胸臆一抒,满怀清爽。

(一切……都复原了。)

“你始终最喜欢这里,对不?”

应无用又变回那身隐士般的赤足大袖,熟悉的木桶和竹杓就搁在应风色最后看见它们的地方,仿佛不久前那天崩地裂的骇人景象,仅是一场荒唐的午寐残梦,不着边际,连说出来都有些赧然。

应风色从檐荫间猛坐起身。“韩雪色醒过来了?”

“且慢。”应无用温和地喝止他。“身魂分离,元气大伤,你不让他多休养些个,累的终归是你。以逸待劳,岂不美哉?别搞得自己活像个拘魂使者似,小心哪天舌头舔著了肚脐。”

应风色顺着他似笑非笑的视线一低头,手中不知何时已握著长柄镜,敲破的哑光镜面恢复原状,里头自是空空如也;呆怔片刻,自己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心怀略宽,始终紧绷的精神稍见松弛,回见廊间一地书卷轴幅,或掩或摊,取来一瞧,居然是方才思索的整理纪要,钜细靡遗、条理明晰,有与应无用于吵嘴斗口间讨论的内容,也有他独自沉思的部分——

看来冒牌叔叔,真是识海深处的思绪所化,能把他没说出口的也都一并整理清楚,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记忆经过梳理、记录,往往更能显现出言外所藏。”冒牌货明显是在邀功,若有尾巴怕都翘起半天高了。“已知辵兔、水豕的身份,然而直指二人的理路中,却无叶藏柯的踪迹,若非扑了空,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

“他盯上了竹虎的真身。”

“正是如此。”

至于羽羊神,则无法透过这些线索直接锁定。若非如此,虎、兔、豕三神已找出羽羊神,设法摆脱挟制了,何须与之苦苦纠缠?水豕——冰无叶——和羽羊神的关系明显较其余二人更密切,或许有更多的线索,但以冰无叶智谋之高,尚不能置威胁于不顾,想通过他找出羽羊伸的弱点,恐怕不太实际。

怎么想都像一团迷雾的羽羊神,将思路整理成书状后,出乎意料地浮现出几项特征,能进一步地缩限可疑的人选:

——其一,龙方飓色见过这人。

——其二,此人身份尊隆,非同小可。

——其三,在指剑奇宫里,甚或就在龙方一侧的同谋当中,有人与此獠关系密切,以致龙方投鼠忌器,不得不先问明羽羊神的立场才好办事。

——其四,羽羊神擅长鞭,武功造诣与其余三神相去不远,至少不是能以一敌三轻松压胜的程度,掌握组织它靠的是心计,明显不是靠武力。

这幅题为“羽羊真身”的长卷尽处余白,书有八九条姓字,是至少符合前述两项要件的疑犯清单,最终又一一以朱笔划去,只留下了符合三项者,而最扎眼的当属“顾挽松”这条。

当年往白城山参与六派合议时,应风色是奇宫代表,龙方飓色亦在列中,他是见过时任台丞副贰的顾挽松的;而“天笔点谶”顾副台丞历皇朝更迭而不衰,依旧典掌剑冢大权,说句地位尊隆,料想争议不多。

虽然奇宫之内知情者寥寥,偏偏龙方与他便是其二:顾春色从的是母姓,据说是顾挽松的远房亲戚,不顾一表三千里地牵将起来,勉强能喊一声“舅舅”。

此事是当年韦太师叔所说,语罢特别强调:“顾挽松那厮不是什么好人,蛇窝里的卵你们有多远避多远。莫瞧着它小,却不见其毒,转头就把自己给送了。”有意无意地瞧福伯一眼,福伯唯唯称是,额角微见汗渍。

直到韦太师叔去世,福伯都不忘他老人家的吩咐,始终远远避开顾春色,就连应风色在风云峡召开谈心会那回,他都刻意不与顾春色打照面。

但顾挽松使的是形如短枪的判官笔,路数与长鞭天差地远。在“为虎作伥”那关,化身伥鬼的羽羊神鞭法高明,堪称出神入化;昨夜与辵兔、竹虎相斗,使的仍是看家本领的鞭索,唯有这一节,与顾挽松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尽管可疑,竟因此难以实指。

况且,首轮把背景设在白城山,未免太过刻意。像一早便等著幸存的九渊使者们推敲至此,备好了“答案”让他们迎向结局似的,衬与羽羊神关闭降界,以“召羊令”让龙方在现实建立据点的突兀举措,化明为暗、金蝉脱壳的阴谋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无法忽视。

“……不是他。”应风色喃喃自语着,冷不防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你不能确定。”应无用笑道:“仍有可能是他。毕竟眼下最有嫌疑之人,至多就符合三项而已,没有更可疑的。”

“符合三项的,又不只他一个。”应风色抱臂冷哼。

“所以你得好生调查,看哪一个全满足了四项要件,而不是凭好恶或直觉排除某人。这非常危险。”

虽然不想承认,冒牌叔叔所言不无道理。顾挽松也可能故布疑阵,刻意将自己推到风尖浪前,借此营造受诬的假象。

应风色灵机一动。“我能改变识海之内的景象不?譬如按照我的记忆,打造出某个我经历过的场景,必须跟当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造假或模糊之处——”

冒牌叔叔笑起来,眯眼的模样有几分宠溺,更多的是心领神会。

“你想回到哪个时点?”

“白城山。首轮降界。”应风色道:

“我想再瞧一瞧那晚顾挽松的模样。”





  ◇    ◇    ◇





最终应风色重历了降界的所有片段。

并非是单一、连续或不可逆的,识海之内,依深层记忆所重现的片段可任意重组,顺进、逆反、放大、往复……现实界的经验法则在这里变得很模糊,只有感觉是实实在在的。

他原以为再次看到鹿希色会很痛苦,然而每段记忆、乃至每个瞬间的女郎都超乎想像地真诚,她是真的与他并肩作战,专心完成任务,用尽气力,奋勇求存。应风色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丝叛徒的猥琐,却始终不可得。

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而灼热,以致男儿未能察觉女郎常覆于浏海下的那只眼瞳是鹿石。

应风色一遍一遍重历降界,着魔似的无法自拔;他试过在任务中杀死她,出口恶气,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每回结束他总是热泪盈眶,胸口痛到难以承受,不得不重新展开一轮,强迫自己投入生死交关的游戏,或者只为了再看伊人一眼,直到应无用强制中断他的执迷为止。

“过……过了多久了?”他感觉十分虚弱。

自解放韩雪色之魂、使识海重归稳固以来,首度如此。这很不对劲。

应无用递来一方拧过的湿濡白巾,贴额的瞬间应风色才又感觉活着。

“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羽衣秀士忍住了叹息,为他揩抹头面。

“肉体所畏若是‘衰劳’二字,那么纯粹心识惧怕的就是‘迷失’。当识海还不够强固,迷失会使意识慢慢衰弛,最终烟消雾散,可以理解为心识的死亡。此即为‘失’。

“但‘失’不是最可怕的,你该怕的是‘迷’。

“当识海足够强固,沉沦于这些感官和记忆的片段里,不足以让意识消亡;你只会沉浸其中,被不断重复堆叠的感官记忆分裂得更细碎,最终连自我的概念都解裂殆尽,成为在沧海某处的漩涡浮沫内,不断打转的藻屑;没有死去,可也不算活着,就这么转下去,永无休止。”

应风色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羽衣秀士娓娓续道:“没有皮囊的魂体,必须活得比血肉之躯更清醒,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况且,就在你沉湎旧日的当儿,外头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韩小子是万万应付不来的。你想跟他一起死么?醒来……快醒过来!”使劲一推,应风色顿朝万丈深渊跌落!





第九十折





牝驰风掣

绵乳酥莹




虽非头一遭,但重返肉体的不适,无论经历几次都无法习惯。

强烈的晕眩和反胃袭来,五内翻涌还罢了,难受的是浑身各处那种仿佛久经压迫、血行倏忽恢复,如万针攒刺般的酸麻痛楚,简直就是拷问等级的酷刑。

若应风色能活动自如,早就当场扭动嚎叫起来。

但,他只能被动地接受感官末梢传来的刺激,而无法支配身体,一如施展初次进入这副身躯时。当晚他在床底躺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在大火前恢复行动能力;要是外界如冒牌叔叔所说,正发生韩雪色应付不来的紧急事态,可不能再躺一宿。

(可恶……可恶!该死的毛族之躯!)

虚境中的拟态说是维妙维肖,然而一回到现实,才发现识海内委实是美化——或说“简化”——过了头,只取记忆中美好的部分。

但现实并不美好。

声音、气味、冷热……爆量的信息蜂拥而入,无分精粗,太密集的结果,不仅严重混淆分辨之能,甚至令人感到痛苦。

而该死的躯壳到这会儿都还在排异,像进了砂砾的蚌蛤,拼命将他的意识往外挤。应风色连眼都睁不开,无从判断周遭形势,心急火燎间,冒出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咬牙松开对身体的攀附,来个反向操作,任凭意识腾起;飘忽之际,突然唰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悬浮在半空中的自己,正与韩雪色贴面相对,冉冉而升。瞧着那张闭目抿唇、轮廓深邃的黝黑毛族面孔,应风色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念头一生,整个人已离榻七八尺余,几乎是贴著茅顶俯视房间:

这是幢小巧雅致的竹庐,房内除了韩雪色置身的竹榻,连一旁的几凳也是以油竹制成,同样材质的竹架上晾着白巾,几上置有杯壶水盆,此外就只有角落里的痰盂尿壶等几样物事,还有一只药箱。若非韩雪色身材高大,超出床榻的腿胫须另以竹凳支托,显得房间小了一号,倒也不是特别局促;从诸物摆放井井有条、丝毫不紊,足见主人的细心讲究。

(这里是……)

——是医庐。

(谁的医庐?)

——莫殊色的姐姐。二人应无血缘,但瞧着感情甚笃。

应风色从未来过此处,在昏厥之前,依稀听见莫殊色与一名女子交谈,喊的正是“姐姐”,还提到母亲……但并不足以归纳出上述的结论。在意识里回应他的,极可能是韩雪色的记忆。

他在夺舍后曾有过类似的经验,一旦放弃控制身体,心识便会浮于其上,以类似灵体的形式存在。在这种状态下,毋须透过感官即可直接接触周遭的环境,既不是“看”见画面,也非是“听”见声音,然而所得却比眼耳更清晰。

灵魂出窍绝不可长久,这用不着谁来告诉他,瞎猜也能猜到,只为掌握周遭的情况,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一名黑衣妇人侧坐榻缘,居高临下望去,但见双峰傲人,撑满前襟,身后的臀丘更是将黑绸裙布绷得滑亮圆鼓,不见腰枝,可见挺直纤细。

鱼尾曲裾的下䙓伸出两只白腴裸足,趾敛踝圆、小巧可爱,玉颗般的趾甲以凤仙花染成鲜艳的紫红,宛若熟透的樱桃;趾间夹着五彩细绳、拖趿著木屐的娇慵模样,实是诱人至极。

同是体态娇腴,此女却与江露橙有着截然两样的风情,绝非少女,而是成熟的妇人。

她的皮肤白皙水嫩,被浓鬟黑衫衬得分外精神,颈颔线条细致,锁骨更如白玉研就。从锁骨到胸口一片斜平,腴得不见丝毫棱峭,胸前曲线却陡然浮凸,交襟被一双圆滚沃乳撑起,似欲爆开。

滚金边儿的绣红襟口剧烈变形,衫里竟无肚兜抹胸一类的贴身衣物。身子稍一动,紧裹的两头调皮雪兔弹颤不休,软如薄膜水袋,居间夹出一道深沟,直欲使人失足。

从俯瞰的角度无法望见其面孔,只见妇人山根隆挺,鼻尖微翘,再加上身段玲珑,几可断定是美人无疑。但不知为何,应风色却有一丝危险之感,仿佛踞于榻畔的是条美丽的毒蛇,纵使鳞片斑斓夺目,始终无法掉以轻心。

意识里对妇人的身份未有回应,显然连韩雪色都是初见。

灵肉分离的“中阴身”——这是他随口取的名目,不无自嘲——能超越肉身的感官知觉,不受外物所限,应风色很快就确定了草庐内外并无他人,更没有杀气或敌意一类。

但这种状态无法长久,若未及时归位,说不定就此烟消云散。但还未确认美妇的来意前,他实在无法就这样回到动弹不得的身体里,听任宰割。

妇人端详榻上的毛族青年,伸出柔荑,轻抚韩雪色的脸,低道:“便是毛族异类,也有俊俏小伙的。”啧啧几声,指尖拖过他的腮帮喉间,向下蜿蜒,浓浓的色欲令人血脉贲张,一如指甲上的紫红蔻丹。

“忒好看……”应风色听她哝语呢喃,藕臂迤逦之间,酥颤颤的雪乳几乎滚出绣襟,正有些魂不守舍,忽听“唰——”的一声裂帛细响,韩雪色衣襟应声两分,露出结实的浅褐色胸膛。“……的牲口,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左手食中二指间,不知何时夹了柄似钢针又似匕尖的镗亮细刃,次第下滑,将韩雪色的单衣棉裤对分开来,热刀切牛油般,滑顺得令人耳内发痒。

应风色记得她左手中指有枚金灿灿的指环,形如细蛇,从手背延伸到腕间,是相当别致的饰品。此际腕间手背的金丝仍在,独独不见了指环,暗忖:“莫非那柄小匕,竟是指环所化?”

绝大部分的时候,应风色会同意视毛族如牲口的论调,独不是现在。

万一美妇想将韩雪色洗剥干净,片成人脍品尝,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漂浮半空的魂体急如热锅蚂蚁,黑衣妇人转眼已将韩雪色衣衫除尽,指缝间的金匕“飕!”一声卷起,重新缠回白皙纤细的中指末节,胜似蝎虎旋尾,简直就像活物一般。

(……果然是这样!)

妇人收起青竹丝似的蛇环,放肆抚摸韩雪色的胸膛腹肌,不时吐出呢喃似的低语,夹着一两声轻笑,不知为何却予人直率之感,非是故作媚态,而是真的酥媚入骨,毫不扭捏——毕竟她也不知正被人瞧着——反而让色欲变得极为纯粹,更添怦然。

应风色平生所御诸女,只有言满霜属于这种类型,深知娇躯所欲,浑无顾忌地享受快感,没有任何负担。但妇人似乎比满霜更娴于男女之事,不消片刻便摸到男儿的腿间,纤纤五指捋住那团黝黑硕大的毛茸软肉,不住滑动,檀口里喃喃吐着气音:

“快些变大……快些变大呀!”迷濛的嗓音深具魅惑,可惜韩雪色不甚捧场,半天都没动静。

应风色心底暗笑:“教你给弄硬了,怕连死人能捋活过来。”

须知欲念之始,发乎心念。故醉酒之人,又或昏死过去者,是决计没法硬起来的,何况挺枪敦伦?“酒后乱性”云云,不过是恃以放松自制,任凭色欲支配行动的借口罢了。

黑衣美妇手法纯熟,绝非雏儿,不可能不明白,若非认准韩雪色是装睡装死,便是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能教昏迷的男人展露雄风。

她捏著那团软物低垂粉颈,浓发披落胸前,下巴距那物事还有三寸来长,发下伸出一截匕尖似的樱红,在软耷耷的龟头上三圈两转,勾著菇伞棱凸一阵轻扫,快如蜻蛉颤翅,几乎失形。

应风色怔瞧了会儿,恍然省觉:

“那是……那是她的舌头!”

玩弄肉菇的丁香小舌简直比指尖还灵活,毒蛇吐信大概就有这么轻快迅捷,然而说到方寸间圈转勾扫,连蛇信也多有不及。

妇人舌形细窄尖长,状如柳叶,面上无有舌苔灰沉,当真是粉润润的淡樱色嫩肉;因为形状色泽皆美,大大抵消了灵动时的恶心之感,只觉不可思议。

黑衣美妇的香舌从男儿的跨间、大腿内侧,一路迂回蜿蜒,偶尔发出些许鼻息和唾液浆响,似极美味。

她踢掉木屐,身子几乎趴上竹榻,高高翘起裹在黑红曲裾里的浑圆股瓣,鱼尾般分开的下䙓里露出修长的小腿足胫,白得刺眼;由上往下看,妇人的腰臀曲线胜似葫芦,绝非缠腰裹出,裹了两三层的金红腰缠不是平直筒状,而是自腰际明显凹入两弯,可见衣底腰细。

应风色吞了口馋涎,不禁想像起妇人舌下的销魂滋味,魂体忽然迅速沉落,仿佛被千钧重物拖入水底,还来不及反应,背脊像是重重撞在青石地面上,然而坠势未止;挫骨扬灰的刹那间,声音、气味、冷热……等诸般知觉蜂拥而入,较前度更快上千百倍,连痛苦都被一霎推过高峰,应风色冷不防一颤,就这么重新回到韩雪色的身体里。

而最先察觉的,居然是两腿间急遽集中的热流,犹如晨勃。

——连结肉身与心识、意念与现实的通幽之桥,正是色欲。

此乃明九钰姑娘透过〈臭肺〉七篇所阐发,应风色直到此际才想起。

窥视黑衣美妇所引发的欲火,让他顺利度过了灵肉嵌合的强烈不适,睁眼虽还有些困难,但眼皮并非全无反应。看来要完全控制身体,尚须一点时间。

奇特的感觉忽从左脚掌传来。

左脚前端连同五趾,被包覆在两团软到难以言喻、肤触滑腻中微带黏润的异物当中。那妙物酥嫩之至,更胜顶级的芙蓉豆腐,却又温腻烘暖,仿佛贮满热水的薄膜水袋……不,以其柔软度推断,应当是贮著温热酪浆,将男儿的脚掌满满包入其中,轻轻抚摩,舒服到直欲升天。

一股异样的湿凉钻入趾间,应风色还以为是青竹丝一类,但那物事更软更湿也更灵活,细细舔过趾缝、足底,噙住大拇趾轻轻啃吮,捱过初期之痒,简直美到无法形容。

应风色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血脉贲张,奋力睁眼。

朦胧的视界内几经张弛,终于对上了焦。

竹榻尽处,未著寸缕的白皙丽人,将他的左脚夹入乳间,小手握成狮掌,半捧半夹着尺寸傲人的乳瓜,按摩似的挤溢着埋在沟壑里的脚掌,一面伸出樱红的尖细丁香颗儿,就著趾缝勾来扫去,舔得滋滋作响;美眸半闭,双颊晕红,果然明艳不可方物。

他不知黑衣妇人是何时褪去曲裾,意识里虽只一霎,外界已过盏茶工夫也未可知。

但她衣下别无长物,除去缠腰便即如此,料想也不费事。此女确是他以“中阴身”窥见的妇人,浓得化不开的色欲扑面而来,令男儿瞬间昂起,“啪!”狠敲腹间一记,不住晃摇。

应风色料不到竟是阳物泄了底,赶紧闭眼,只听“咭”的一声嗤笑,宛若调皮的少女。大著胆子睁开眼缝,见妇人抬起头来,涨红俏脸吐舌道:

“好家伙!你这小子的……可也太大了些。”自顾自笑起来,仿佛觉得挺有趣似的,放落脚掌,扭臀垂乳地爬将过来,轻轻捋住滚烫的怒龙杵。

那两只坠成了陀螺形状的雪白沃乳,任一边都比她的桃花小脸大上一倍不止,垂晃之甚,绵软到像是半涸的鲜挤酪浆,让人不禁产生“乳房被自身重量不住向下拉长”的错觉,应风色不由得看直了眼。

这般熟艳风情,无论少女胴体何等青春的无敌,都无法比拟。

况且美妇一笑起来,嘴边便浮起一枚浅浅梨涡,说不出的娇俏可人,讨喜绝不逊于及笄之年。

她将垂发撩过耳后,轻捋龙杵,试了几个角度,始终塞不进口里,哼笑:“好啊,大成这样,怕不是撑裂了嘴?”

应风色向来对自家的尺寸颇为满意,见韩雪色胯下之物,始知“狰狞”二字怎么写。

胀成淡红的巨物,足有妇人由腕至肘那么长,小手握之不拢,杵径同鹅卵差不多,其上大股青筋胜似蛇蟠。不知是否过于巨硕的缘故,充血的门槛也高,除了初醒时弹打腹肌那一下,韩雪色的阳物不是硬到会弯翘起来的类型,仍须妇人以手扶之,才能竖直。

她将肉菇舔了个遍,连褶缝也没放过,眯著星眸喃喃道:“忒吓人的家生,怎放得进我家丫头的穴里?疼也疼死了她。也罢,削细些就是了。”纤指微转,蛇形指环回映着金灿灿的辉芒,照得应风色心一凉:

“这妇人……到底想干什么?她女儿又是哪个?”

龙首上麻利利一疼,青年不由心惊,蓄劲已久的右手五指“呼”的一声穿进浓发,牢牢箝住美妇雪颈,扠得妇人昂起小脸。

只见她嘴角微勾,伴着梨涡绽开一抹俏艳微冷的笑意,竟无丝毫意外,益觉不祥,沉声道:“你是何人?来此做甚?”余光见胯下的龙首沾满晶亮香唾,却不见血丝伤痕,方才的痛感又是怎么回事?疑窦顿生。

美妇含笑乜斜,瞧得人心慌意乱。

“你装睡装得忒不像,当老娘是傻瓜么?躺下!”语声未落,应风色顿觉半身酸麻,再提不起半点气力,眼睁睁看右手摔落竹榻,撞得指背生疼。

——这……这是麻药,还是毒?

——她、她到底是怎生下手的?

“别在大夫面前耍这些没用的花样,你不无聊,我都觉得尴尬。”

大夫?那麻药的可能性高些,应不致用毒。

思忖之间,美妇已猫儿似的爬上他的胸膛,巧笑嫣然,既美丽又危险。

“赶紧硬起来,别又吓软啦。”右手食指在青年结实的胸肌不住打圈,另一只手则握著胯间长杵,伸舌轻点应风色的乳头,勾得小小肉豆勃挺起来,快美酥痒混杂着难以形容的乡愁袭来,应风色颤抖之际,才发觉鼻端竟溢出轻哼,心中五味杂陈。

他与鹿希色缠绵日久,床笫间什么把戏都试过了,女郎也曾促狭般玩弄过他的乳头。但男子与女子不同,此处虽然敏感,却难催欲焰,弄久只觉烦躁,徒然消损兴致。

岂料美妇舌技非同凡响,舔舐间不忘轻轻嗫咬,酥莹小巧的贝齿刮得他又美又疼,伴随着“咕啾咕啾”的津唾吸吮声,龙杵诚实反映欲望,越发昂扬。

“你觉得屈辱,对不?”

妇人一脸坏笑,像极了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梨涡也是。

“像女人一样发出喘息,身不由己地淫叫……向来只有你把女子摆布成这副模样,料不到也有这天,你瞧女人是婊子,却被婊子整出了婊子相!哈哈哈哈。”

应风色被说中心底的不痛快,切齿咬牙。

“少……唔……少废话!你到……唔、唔……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反啦。不是我想干什么,是我想让你干。听说毛族同牲口也没什么两样了,我想试试牲口到底有多来劲儿。”

美妇咯咯轻笑着,呵出幽兰似的湿濡香息,支着他的胸膛起身,绵乳深垂如蜂腹,翘高雪臀,如青蛙一般蹲在他身上;两条肌束结实的匀细美腿,分跨于男儿腰侧,屈起大腿,腿心的媚艳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应风色眼前。

雪面也似的饱满阴阜上,微茸不算黑浓,略显稀疏,却沿桃裂似的肥美外阴一路长到臀瓣里,杂乱如蔓草,生机勃勃,一看就是性欲旺盛,令人食指大动。

她的小阴唇是两片薄而狭长的鱼口形状,相连成圈,色泽是浅褐之中带点牡丹紫,料想平日掩捂在裙裳里未得滋润,皱如云耳蕈菌亦未可知,此际被淫水打湿,兼且充血已极,尽情舒展成一圈紫艳艳的肉环儿,娇脂滑腻油亮,分外诱人。

而淫靡的肉环内,则胀成艳丽的绯红,直欲滴出血来,又像饱满的石榴果浆,飘出微刺又甘美的甜腐气味。

妇人的阴户是狭长的水滴形,顶端阴蒂细小,并不肥大;阴道口与蒂儿相距甚远,近于水滴下端的圆腹处,很难以“小穴”或“蜜缝”形容,更像一枚内缩的孔眼,便以指拨开阴唇,也不见黑呼呼的孔洞,仍是团肉窝,可见其腴。

美妇人剥开阴户,倒捋巨阳,杵尖抵紧了肉窝儿,全凭腰腿之力维持,缓缓坐落。

应风色只觉肉棒的前端被极软极韧之物夹住,像要削去大半似的,硬套进一只绝不合身的窄管,虽然天雨路滑,然而杵尖已无半分余裕,只能将管壁死命撑开,半天也只塞进了小半颗龙首。

若能行动自如,以美妇淫水腻润,稍一挺腰,便能助她一臂之力,轻而易举将阳物送入蜜壶,此际不免幸灾乐祸:“女子就没有不怕疼的。硬要自己来,瞧你磨叽到什么时候。”

虽说如此,美妇上上下下犹豫徘徊间,亦夹得龟头无比舒爽,这是应风色初次在这副身体里有如此感受。虽为麻药所制,意识与身体越发契合,渐渐没有夹着几层膜似的隔阂,与蜜壶里黏腻的肉壁厮磨的快感,也同原先的身体没什么分别。

妇人仗着下盘锻炼精实,毋须双手撑持,迳以蜜穴套弄阳物,但男儿实在大得吓人,光是龟头撑开穴儿的程度,都有点重温诞下胎儿的滋味了,她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也没敢一口气全莽进去。

谁知光滑如新剥鹅蛋的龟头也能如此爽人,磨得花蜜汩溢,交合处呼噜噜地挤出大把白沫,沿肉棒淌下一道道杏浆似的腻白,直美得妇人手足酸软,心花怒放。

也不知肉菇的伞棱钩子刮到膣里的哪一处,雷殛般的激流沿着脊椎窜上脑门,膣壁遽缩,美妇“呜”的一声翻起白眼,膝软股落,“噗唧!”挤出大蓬汁水,臂儿粗的巨物已没入逾半,两人同时仰头,齐齐颤吟。

(太……太爽了……唔……好、好舒服……)

阳物仿佛无止尽地深入,不停拓开湿腻肉黏,无论持续的时间或深度,都已超过应风色的习惯,而插入感依旧持续,快感也是——

(韩雪色这小子……唔唔……到底有多长啊!)

香膝抵榻,美妇总算撑住男儿胸膛,揣著被粗长巨阳贯穿的错觉,娇躯兀自剧颤。应风色睁开眼缝,见她的美眸从瞠圆、放松,至丝媚迷濛,檀口无法自抑地张开,舌板似吐似抑,嘴角下的小梨涡深深现露,在在反映出肉棒的威猛,征服感暴增,暗笑:

“嘴上逞能,终抵不过身子老实啊,夫人!”若非怕刺激太过,美妇人恼羞成怒,就该狠狠损她几句。

妇人不只雪靥,连粉颈耳垂都是酡红一片,娇喘著缓过神来,展颜一笑。

“不错,牲……牲口……哈……就该有这么厉害,过关……呜呜……过关啦!来,再让我开心点!不许……啊……不许射出来啊!”蛇腰挺起,肥美的雪臀轻转着,似在拈量膣中巨物的形状尺寸,冷不防旋扭起来,轻盈迅捷,几与舌振一般飞快,双丸跌宕的雪润娇躯仿佛全无重量,阻不了她纵情飞驰。

(啊啊啊啊……好、好酸!好……好麻!快……快被扭断了……好紧!不、不行了……好舒服……啊啊啊啊————!)

强烈的快感窜入全身每条肌束,应风色能感受它们次第绷紧,犹如绳股绞拧,连骨头深处都震颤起来。

美妇香汗飞洒,绵乳不住抛甩,摔得乳袋啪啪劲响,乳下钩勒出葫芦般胸肋形状的雪肌都拍红了,压得汗水溅出更远,比之交合处狂喷的春潮,亦不遑多让。

她可不是什么含苞待放的怀春少女,会对高潮感到害怕,一磨到蜜膣里痉挛将起,便加速迎上去,猎犬般追索著快感。拜这头癫狂的烈马所赐,应风色早已没什么灵肉分离的问题,此刻他就是身体的主人,只可惜被麻药所制,无从发挥。

(可恶……若能行动自如,教你知道男人的厉害!)

片刻美妇蛇腰一扳,激昂的娇吟中道而止,“啪!”摔趴在应风色的胸膛上,剧烈起伏,连背脊都泛起大片瑰丽的嫣红。她这个向前仆倒的动作,无意间拔出了大半截阳物,仅余肉菇还卡在剧搐的蜜壶前端,尽管掐挤剧烈,宛若鱆口,但应风色最有感的部位还是龙杵根部,杵尖刺激太强,反而射之不出;若非如此,早被小穴吮得一泻千里。

(原来……她居然是不耐干的那种类型。)

要比骑乘位,连诸女中最强悍的鹿希色、言满霜也不及美妇,但风月册上说女子动辄高潮迭起,名曰“元阴松嫩”者,应风色本以为是小说家虚构,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女人,居然还让他遇着一个。

美妇轻易便能泄身,这可是屡战屡败、注定难胜的体质,难得她这般好战,不惧与男子交欢。从这个角度想,她交合前先以麻药麻翻男子,以便交媾时能采取主动,似也合乎情理。莫非她就是个准备周全的花痴,存心求欢来着,没有其他的企图?

这实在太奇怪了。

正自思量,两瓣湿凉印上嘴唇,小蛇般的嫩尖撬开牙关,倏忽钻入,在他口里肆意翻搅;缠上男儿的舌头前,已舔过龈床上颚,还想钻进他的喉咙里……实在是美极了,应风色忍不住想。虽然怪,但舒服得使人入迷。

她舌尖凉透,连津唾都是凉的,这是高潮后的征兆。

应风色生出亲昵之感,与美妇吻得如痴如醉,直到舌尖一痛,才急忙撇头,却被又美妇人的小手捧回,蹙眉道:“你要干就干,弄什么花样!”

妇人“噗哧”一声,眯眼抿唇。

“不说蜡烛皮鞭什么,你们男人干得兴起时,打不打女人屁股?喊不喊‘小淫妇’、‘我要干死你’之类?老娘夹得你忒爽利,咬下舌头怎么了?”屁股一沉,重将阳物纳入,这回不用小青蛙蹲姿了,索性坐上熊腰;雪乳沉坠,乳袋折子几乎覆住整片胸肋,可见其软。比铜钱略小的乳晕是浅淡的粉橘色,乳蒂细小如红豆,略为凹陷,益发衬得雪乳巨硕,分量惊人。

应风色想狠抓一把的欲望都快成心魔,额角绷出青筋,眦目欲裂,偏碰不得那沙雪似的细绵垂乳,遑论在掌中恣意揉捏。

“快……快解了麻药!”

“麻……解麻药是么?别急,再一会儿。”美妇笑得梨涡深陷,再怎么不怀好意、居心险恶,被这枚小巧梨涡一衬,都显得娇俏可人,天真烂漫。“一会儿你还有大用,记得好好表现啊,别一下子就死啦。”

恁谁听到这番话都硬不起来,无奈美妇人身姿太媚,绵乳诱人,驰骋起来的那股悍猛狂放,更令男儿难以招架,不消片刻又到了紧要关头,应风色将射未射,咬得银牙格格作响。

“砰!”一声,竹庐门扉忽被推开,一抹熟悉的淡淡幽香随风送入,一名同样是黑衣雪肤的年轻丽人旋风般闪入庐中,未及放落肩负的医箱,扬声道:“你做什么?快离开他!”尽管口气疾厉,嗓音依然温婉动听,当中透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冷,似不惯与人说话。也可能只不与美妇说话。

应风色听出女郎的声音,正是昏迷之际与莫殊色交谈的女子,莫殊色带自己来向她求医,又喊她“姐姐”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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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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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折





一朝杀却

怨别情亲




窜入竹庐的黑衣女郎,正是落脚东溪县东溪镇的女神医莫婷,此间便是她设于老樗林内,悬崖边上的那座医庐。

而赤条条跨坐于应风色腰上,被青年猛然顶上高潮的美妇,自然是莫婷的生母“冥迢续断”莫执一。





莫执一桀骜不驯,任性放荡,可不是什么温柔慈母,相较之下,安静稳重的莫婷自幼便是个小大人,连医术都是随圻州莫氏诸老打下的深厚底子,十五岁上便自立门户,凭借精湛的岐黄之术养活自己,两人聚少离多,也只比“形同陌路”再稍好一些。

有鉴于惹事生非的多半是莫执一,莫婷离家后毋须再帮母亲收拾那些远超过她年纪所能负担的烂摊子,全心将她的天才早慧,投注医道而非补锅,怎么想都是吉事一件。

近几年不知为何,莫执一突然鬼鬼祟祟在少女的周遭出现,起初还装着不期而遇,然而知母莫若女,莫婷很快便嗅到一丝不对,无论母亲图的什么,她都不感兴趣,只求安生度日不受打扰,果断舍弃家什,带细软连夜离开,觅地重新开始。

这种你追我跑的日子持续一阵,娘俩倒也非油水不容,真被莫执一找上门,也能坐下来吃顿饭、话家常,交换医药心得。莫婷还为鱼休同的心疾向母亲打听莲宗绝学《梵宇佛图》,莫执一并不吝于援手,何况在二人之间,还有莫殊色这条斩不断的牵系。

莫殊色被送上龙庭山前,整整在圻州老宅生活了一年,有天莫执一突然牵着毛族小孩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宣布莫婷有个弟弟。没人问是不是她生的,或同谁所生——领养毛族和委身毛族,到底哪个更荒谬些,已超越老宅里那些个老人所能思考的范畴。

圻州莫氏被“幽泉鬼医”吕圻三压服,任其恣意压榨,莫敢拮抗,好不容易吕圻三及其党徒一朝尽去,岂料复归老家的少主比吕党还疯,成了古老年代里早已不合时宜的那种血甲之传;相较于此,凭空多个姓莫的毛族孩子,算得了什么?

莫殊色在老宅就算不是受尽白眼,旁人也说不上友善,唯一真心对他的只有莫婷。莫婷照顾他、同他拌嘴,偶尔呕呕气,就像一母所生的普通姐弟,然而这已是男孩此生所历最美好的时光。

莫婷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

母亲任性、不负责任,毫无愧疚感,那是有的,但决计不笨。

把莫殊色带回圻州的结果可想而知,要虐待孩子,莫婷相信母亲的创意远不仅于此。这个安排更像训练,是浸入极烫或极寒的浴桶前的试手,母亲打算把少年扔到更不友善的艰困环境里,莫殊色须在此学习坚强,以合母亲之用。

莫殊色被送走后不久,莫婷便离开了圻州。

莫婷没有同母亲争吵,吵也没有用。她一向不做无用之事。

有些事即使一无所得,失败的经验也能成为给养,如钻研技艺;有些事则连一试的价值也无,譬如意气,当下或以为得到抒发,事过境迁后也只余满满的空虚而已,毫无益处。

她花一年找到龙庭山,透过鱼休同昔日的人脉斡旋,终于与弟弟在山下短暂会面,此后便一直保持联系。姐弟俩有一套繁复的交换密信之法,每当莫婷欲迁往他处,便重新与弟弟约定新的投信点,她始终相信他能保守秘密,不致泄漏给母亲知晓。

虽然莫殊色爱极了那个女人,把她当成亲生母亲般孺慕,不惜为她潜入龙庭山卧底,那厢肯定比圻州难当百倍,他却从未喊一声苦。但他对我也是一样的,莫婷心想。因为我们是家人。

更何况,这回率先找上她的,居然是母亲。她甚至还未告知莫殊色新的传信地点。

“你这儿挺不错的嘛,啧啧。发财啦?你个小妮子。”

那日采药回来,莫执一便坐在她调配药方、进行研究的后厢底间里,指尖转着她的札记簿子,语气神情还是一贯的轻佻浮薄,就算下一霎眼便放火将此间烧作一片白地,似乎也不奇怪。莫婷从头顶寒到脚心,却不敢泄露分毫——小时候,母亲为试她到底会不会流泪所做的事,她迄今没忘,一次次在梦里重历,然后浸著冷汗惊醒。

她向来是把札记收好才出门。母亲看过内容了么?还是如乌鸦田鼠般,习惯东挖挖、西撬撬,见到什么便随手翻出来?

无论如何,装作毫不在意才能过关。

“我们说好的,诊间、药室,和我的睡房你不能进。”女郎放落箩筐,将编笠覆于筐上,揾去额颈香汗,淡道:“去前堂,我给你沏茶。待我换身衣裳,弄两碟小菜,一会儿开饭。”不看美妇,转身便走。

“睡房怎不能去,莫非有男人?”

莫执一的嗓音搅著幽甜香风袭至颈背,益发笑意轻薄:

“咱娘儿俩好久没一块洗澡了,要不娘亲陪你冲冲凉,顺便瞧瞧你奶脯发育得怎么样,能奶孩子不?”咯咯笑得可开心了,恁哪家登徒子都比不上。

“我们从没一起洗过澡。算上你弄死的,我有五个奶娘,是她们帮我洗的,可也只洗到四岁。”莫婷放落黑缎也似的及腰浓发,“砰”的一声甩上内院的门,差点夹了莫执一伸得老长的鼻尖。“你倒是提醒了我:浴房也不许进,当我在里头的时候。”

“浴房也藏男人?”莫执一忍笑扬声。

“男人也不许进。”莫婷靠着门板上,直到母亲的跫音迤逦著踅往前堂,才敢松开紧握左乳的小手,放任心子撞击胸腔,倚门支撑身体,细细咻喘。

她是有害的,莫婷告诉自己。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就像鹤顶红、青竹丝……它们不是刻意滋生毒素,存了伤害外界的心思,然而就是会杀死人。无论再怎么天真无辜,毒物就是毒物。

但母亲似乎真不是为了寻衅而来。

“你手艺实在了得,这不能说像我。”餐桌上,莫执一挟著满箸油润润的豆酱箭笋眯眼赞叹,又仿佛很有些感慨。“我烧的菜比配的毒厉害,毒都有解,可菜没有。能嫁了啊,丫头。”

莫婷不确定自己的厨艺是不是真那么好,她从小吃得清淡,只是尝过的味道便不会忘,要复现似乎也不难;烧菜的思路同拟配药方差不多,也讲君臣佐使、五味调和,想清楚了再动手,自然是利索明快。为合母亲的胃口才特地加了豆酱与酱清同烧,要是她自己吃,些许油盐即可。

“丫头,有个活我想找你一起干。”莫执一吃饱喝足,趿著木屐伸直美腿,慵懒抿唇。“我只能说,你来肯定不会后悔;不来,你连该后悔什么都不知道。”

“……报酬是什么?”

“你要的秘笈清单上,除开《梵宇佛图》以外最难找的那部《摘魂手》。”

美妇将瓦杯里的清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夸张地发出“呀——”的长音,仰天打了个饱嗝,眯眼笑得梨涡浮起,餍足如猫,随手扔给女儿一本破烂陈册,活像拿来抹过嘴似。虽说是人比海棠艳,但那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的德性,怕连孟浪登徒也能吓掉裤子。

“利息先拿着。里头是儒门三槐世家某位不知名高手的练功札记,烂成那样,没两百也有一百年啦,比《摘魂手》抄本还要老得多。你要能帮到底,为娘再加码追注,给你添点花红。”从怀襟之中捏出另一本对折薄册的封皮页角。考虑到她不爱穿肚兜亵衣,敢情册子是塞在乳沟里。

“这一本,是修习《摘魂手》走火入魔的治疗记录,为娘从老宅仓库里扒将出来,人名不是涂掉便是撕掉了,我还以为是叠破烂厕纸。旁人瞧着莫名其妙,于我家婷儿丫头则如开锁秘钥,持之可往宝山。怎么样,是好货罢?不要的是小猪!”作势逗弄,却被莫婷冷冷避开,瞧着也不怎么生气。

“不杀人?”

“只救人。”莫执一娇娇地瞟女儿一眼,柳眉山扬。“要不我来找你干什么,没事拉嘴架么?”

就这样,莫婷加入了羽羊神的降界计划。

直到在地宫外临时搭建的急救篷庐之中,她才见到无面者抬出昏迷不醒、呼吸心跳却平稳如常的储之沁,并受母亲指点,为满身淫秽狼藉的少女稍作清理,修补受损的纯洁之证——她终于明白母亲口中的“后悔”,指的是什么。

若莫婷拒绝了这份差使,莫执一势必得另觅助手,才能在一夜之间处理忒多伤患。如此一来,埋首储之沁腿间秘处的不知何许人也,有相当大的机会是另一名猥琐龌龊的男子,即使母亲事后定然不留活口,光是想像那个画面,也够莫婷不舒服了。

她为救下那不知名之人的性命,及保护了储之沁二事感到庆幸。

储之沁带鱼休同回诊时,莫婷并未就此事对她进行试探,只不动声色观察她的呼吸体态、行走坐卧等,见少女气色甚佳,似更艳丽可人了些,有着新嫁娘般的焕采,安心之余,也不免有些疑惑。

储之沁无疑是有喜欢的人了,这点人情世故女郎还是明白的。少女把所有时间都用于照顾师父,没有寻常门派的送往迎来,在避居的东溪镇内,也不见有什么讨人欢喜的渔埠少年去敲她的屋门。那人必是她在降界认识,问题在于:那会是谁?

莫婷想起了一个耳熟的称谓。应师兄。

当然,最初储之沁不是这样叫的,都说“那厮”、“那人”,讲到光火处还有叫“那个混球”的,按她的说法,是个眼高于顶、跩得二五八万,皮笑肉不笑的假公子哥儿,自以为生得好看,满腹花花肠子不安好心,“……就是个色胚。”这是她的结论。

“……你在哪儿遇着他的?”总是安静听少女叨絮的莫婷不开口则矣,一问便在点子上。储之沁慌得乱拧衣角,耳垂红透,不知是羞是急,或兼而有之,支吾了半晌才道:

“就……就以前,反正……就是那样。山、山上人来人去的……哎呀,我不记得啦,就……说是以前的事嘛!”

最近储之沁不怎么说他了,这是征兆。已结合体之缘,何必在嘴上说?

每位九渊使者都有份厚厚的案牍卷宗,载明身体各部特征,若有胎记、瘢痕便描以精细图形,五官位置、手脚长短也都用图文录得一清二楚,从字迹和绘画的笔触判断,竟出自母亲之手,难得她有这份耐心。

卷宗后半是历次治疗、修复与用药的工作记录,这部分的笔迹就不只莫执一一人了,而且次次不同,证实了关于参与者被灭口的猜想。每位使者被下的药俱都不同,有的从名称看是振奋精神之用,有的会使人失去自制,变得狂燥不已,甚至还有疑似催情药的方子,无不贵重难得,是抓普通人试药肯定蚀本,高手光听药名就会先动手杀人的程度。

母亲手里,必定有一部观察用药前后反应、写明增减依据,乃至形成假想的试验札记,毋宁说此物才是她参与降界的真正目的,卷宗内所载已够骗过方家以外的多数人,起码降界首脑并未瞧出端倪。

莫婷翻过那份写着“应风色”三字的卷宗,但没能经手此人,只远远瞧过母亲为他敷裹“冥迢续断膏”,印象的确是生得好看,便是满脸血污、双目紧闭,依旧难掩其丰神俊朗。储之沁会喜欢上这等人中龙凤,也非难以想像。

降界的“活儿”拖延了莫婷收拾细软夜逃的时日,一天拖过一天。为不让母亲另觅助手,哪怕使者的数量越来越多、伤势越发棘手,莫婷仍咬牙一人顶三人用,总是赶在天亮之前,将一切处理妥当。

召开降界的间隔或长或短,但女郎总以“前次人数追加三成”为目标,拼命练习止血、缝合、解毒调复等技术,确保每回降界结束,能稳稳接住储之沁。

在破解使者的昏迷之谜前,储之沁是不会安全的。莫婷需要更多时间。

因此,当莫殊色抱着那名毛族男子冲进医庐,她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表面自是看不出来——她甚至没让他知道自己迁到了东溪镇郊的老樗林!

——是母亲。

莫殊色是从母亲那儿知道的。这一切,绝对和降界脱不了干系。

昏迷不醒的毛族男子叫韩雪色,甚至比莫殊色还高半截,据说是韩阀押在龙庭山的质子,是名义上的奇宫之主。莫殊色说是他的侍从,其实是替身,横竖在旁人眼里,毛族就是黝黑、高大、轮廓深邃,外加一头红褐卷发,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外族少年,换身衣裳便能李代桃僵。

“姊,我从没求过你,但求求你别让他死掉……千万别!”已经比她还高、再不复孩童模样的毛族少年揪紧床沿,油黄的竹榻边爆出“喀喇”的刺耳细响。他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才没握她的手么?

而此前他甚至没喊过她一声“姐姐”。

这个名叫韩雪色的男人,是他被送上龙庭山的唯一理由,要是韩雪色死了,他就失败了……这些年的努力、母亲的期盼,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他不能死。求求你了,姐姐,别让他死……你可以的,拜托了!我不能……母亲她……一定、一定要让他活过来,求求你!

莫婷只是静静回望着他,努力抑制着涌上心头的疼惜与疲惫。





莫殊色放下人,等不到日上三竿,又像风一样的离去。失去无关紧要的质子,奇宫或许不已为意,但同时失去质子和替身,那可就大大不妙。莫婷以为西山使节此际正在龙庭山下,担心莫殊色回转,不免要被追究失职,受到责罚。莫殊色却摇头道:

“不会。西山那厢不管他的死活,只消与山上商议停当,谁来当这个质子都是一样的,两边商量好就行。但母亲就要他,所以他绝不能死。”

母亲“就要他”的理由,莫婷没有问,不管她有无告诉莫殊色,那都不会是真正的原因,她操弄他靠的不是清晰的脉络,是更卑鄙更过分的东西。韩雪色与弟弟的五官确有些相似,连莫婷都有这种感觉,莫殊色或许想过这名潜伏监视的对象,或许真是自己的兄长,母亲才会如此在意——

这种说服自己与母亲有血脉联系的臆想,正是莫执一要的结果。

莫婷毫不怀疑母亲会偷偷杀死韩雪色,让弟弟更愧疚也更痛苦,奉献更多、牺牲更多,直到那女人觉得一切开始无聊了,随便找个由头将他抛弃。

莫婷在走到这一步前幸运觉醒,得以脱逃,无奈那孩子还不懂。

她没法对他说“我们没有血缘”,说“你、我和她不是一家人”,等少女意识到时,男童四分五裂的心已在这个基础上重新形塑,不再崩解支离。她是母亲恶意的帮凶,是她让这孩子打开心扉,而她承担不起再次粉碎他所有依凭的罪责。

莫婷相信,母亲或许是在窥见两小相处的某个偶然间,才生出这个念头。莫执一不是孜孜矻矻研拟计策的那种人,她做所有事都是随兴的,依赖蓦然闪现的灵光一挥而就,结果往往令人惊叹不已。

所以莫婷对他始终抱持着歉意。

为防莫执一进出老樗林时发现韩雪色,她特地让弟弟把人安置在闺房里。尽管母亲总爱拿“房里藏男人”调侃她,莫婷不以为睡房是母亲会去窥视的地方——知女莫若母,莫执一很清楚女儿的生活里没有男人,只有病患,睡房绝对是整座医庐里最最无趣之处。

四天四夜里,莫婷大部分的时间守在房内,寸步不离照拂他,但存粮食水终有耗用一空的时候,她不得不外出补给,岂料莫执一竟觑准这个空档摸了进来,骑上了动弹不得的男儿虎躯。

莫执一元阴松嫩,其实是非常容易高潮的体质,她在韩雪色身上少说丢了三两回不止,雪白的胴体泛起大片瑰丽潮红,如樱悄染,煞是动人;最后这一下顶得又猛又狠,臂儿粗的巨硕阳物直没至底,美妇人蛇腰弓起,霎时有种被铁柱贯穿的错觉,胀成艳丽紫彤的阴户仿佛被肉柱撑裂,顶得她唤之不出,近于尖叫的浪吟戛然顿止,颤著趴倒于男儿胸膛,“噗滋滋”地自交合处泄了一榻,就著油竹缝隙淅沥坠地,斗室里飘散著兰焦似的甜腐,无比淫靡。

莫婷年纪轻轻,却是经验老到的大夫,不会因为目睹媾合而失措,但她的预感不幸言中,眼前虽是熟妇偷欢的香艳场景,料想母亲绝非为此而来,果然韩雪色虎躯一绷,随即剧颤起来,额颈上青筋暴凸,显然是中了莫执一的毒手,点足扑至,猛将欲撑无力的美妇人挥开:

“……让开!”

莫执一“呀”的一声滚进榻里,撅著两瓣肥美雪臀兀自酥颤,沃腴的腿根夹着如鱼口般不住开歙的樱红阴户,原本在水滴形的小阴唇下缘、宛若一团肉窝的阴道口,此际居然张开如圈指大小,黑黝黝地露出油润的蜜膣肉壁,却是被毛族男儿骇人的杵径肏得难以闭合,淫水全被磨成了久煨的浓稠杏浆,将从外阴蔓延到肛菊的杂乱细毛黏成一绺绺的。

即使分泌如此畅旺,腻白的糊浆里仍夹些许血丝,因妇人的阴部充血太甚,触目只得一片血红也似的淫靡彤艳,分不清是磨破娇嫩蜜壶的某处油皮,抑或裂阴所至。

腥甜中带着汗潮的膣户气息扑面而至,莫婷不禁蹙眉,替韩雪色把了脉,拨翻眼皮撬开牙关,检视眼珠和舌板,确定是中毒,且不只一种毒物,正是最棘手的情况,转问妇人:“你对他做了什么?拿来!”小手一伸,讨的自是解药。

莫执一虽继承圻州莫氏“冥迢续断”的名头,平生杀人远比救人多,精研药理非为济世救苦,使人痛苦毋宁更合她的脾胃,世间本草在美妇手里,尽是取命的剧药;日常浸淫之下,说句“周身是毒”实不为过。

莫婷抱着渺茫的期待,母亲不是为杀人而来,只是贪恋毛族男子好处,忽起玩心,韩雪色并无抗毒体质,因亲密结合染上母亲所带毒质,此为无心之失。

榻里莫执一娇喘絮絮,犹未全止,酡红雪靥宛若醉酒,雪肌上似还冒着激烈交合后的丝丝热气,唇畔黏着一绺湿发,抿著梨涡妩媚笑道:“我出的考题,能把答案给你?傻丫头。”

岐黄一道中,向以解毒最棘手。

正所谓“药毒不分家”、“是药三分毒”,沾染或服食外物以致身体有损,轻缓者便未对症下药,也能靠身体自然的恢复能力慢慢排解;能称为“中毒”者十有八九是急症,若未及时解去,后果不堪设想。

毒物之属五花八门,动物、植物、矿物之毒解法殊异,有生无生又各不相同,这还没算上混合产生的无穷变化。若不知中的是何种毒物,想在有限的时间内解去毒性,无异于向天抢命。西山道无回谷的独门奇药“天涯莫问”号称万毒必解,其实只是强力的续命药,吊住中毒者的性命,拖到身体排出毒素,而非以一破万的如意法门。

莫婷光以目视,便能判定韩雪色身上最少有三到四种截然不同的药性反应,每样均有若干种可能,休说时间不够一一试验,便是这些解毒法门间的冲突,都可能会先于毒药要了韩雪色的命。

若不能让母亲和盘托出,救回青年的希望委实渺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莫婷点了韩雪色周身大穴稍阻血行,冷道:“你将人托付给他,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你交代的事他无不尽心去办。此人于你不是重中之重么?毒死他,你有什么好处?”

莫执一懒洋洋翻身,仿佛光这样就用完了所剩不多的气力,枕着珠圆玉润的藕臂,乳瓜略摊成长卵形,叠作厚厚的两堆雪丘,浅淡青络透出象牙色的肌肤,匀细通透,娇躯起伏如峰壑,曲线无比傲人。

“毛族牲口算什么重中之重?也就这驴样的行货有点意思。我骗他的,不这样说,龙庭山那种鬼地方他能待下去?”她以纤指卷著乌浓鬓丝,眯起如丝媚眼,口气活像得意洋洋的小女孩:

“那孩子满怀歉意的样子,最讨人喜欢了,好像连活着都对不起我,实在太可爱了。你呀,为什么忒快就不可爱了?别人家的女儿都能玩到十五六岁出嫁,你五岁不到就这德性,好扫兴啊!”

事态的发展,果然往她能设想的最糟糕处应验,说不定母亲就是为了“收割”此际,才把莫殊色送上龙庭山。否则,依这女人行事之毫无耐性、见异思迁,懒于设计,很难想像她会主动招惹奇宫之流的麻烦对手。

但这道理是没法和莫殊色说的,说了也是白说。那孩子乍看是矗立水面的一块冰尖,水下包的其实是团火,他的淡漠不仅是外在的保护色,也因为心在彼而不在此——母亲就是他的“彼方”,那回不去的、却一直存在于想像中的心安乡。

“我一定要治好他。”女郎静静望着母亲。“解药拿来。”

“唷,生气啦?”莫执一咯咯笑着,两只并叠沃乳上一片颤巍巍的液光,胸口腋窝的红潮未褪,乳蒂兀自如红梅蓓蕾,衬得雪肌分外精神。“要迫人吐实,用刑是最好了。为娘传授你的三途针、六道分执、冥狱十王变等,换个思路全是令人求死不得的厉害法门,要不试一试?”

行走江湖,莫婷也对垂涎美色的匪徒略施薄惩,非是死守教条的冬烘,但她死都不想让母亲如愿。莫执一是要女儿同自己走一路,不是做做样子哄她就能了事,扭曲如她,有着莫婷不愿想像的黑暗,一旦失守,其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沉沦。

她替韩雪色暂缓血行,同时与母亲周旋的当儿,也一面悄悄地诊断毒患,闻、望、问、切乃是医道根本,莫婷既有“神医”之称,辨症非同小可,摸到韩雪色右乳下方有枚细小针孔,抚过该处的指尖残留淡淡香气,除却莫执一的口脂香,还有股鲜烈的泥土青草气,是用了麻药“石虎散”的征兆。

石虎散入血发散,走足厥阴肝经行入十二正经,还能散至冲脉、任脉,中者只觉像是血路堵塞一般,久而四肢乏力,但仍有痛觉触感等,不合外科之用。在江湖上最常使用的是淫贼,与迷魂香并称两大采花利器。

石虎散没什么及时见效的化解法,大量饮水、排尿,一刻间便能消除。然而莫执一将石虎散与其他毒物并用,却对急救造成极大阻碍:暂缓血行,是争取时间的不二法门,在八成的毒物治疗中都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血脉受阻,石虎散无从化去,积于脉中,一定的时间后将会堵塞心脉,引发心绞乃至猝死。一名身强体健的成年人,只消一剂“石虎散”加上点穴功夫,便能死得像痼疾发作,这是只有高明的大夫才知道的杀人法。

(只能靠针灸调控血行,再以药物延命,争取试出毒物之属了!)

此法纵使生效,也必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更别提成功率不到一成。但莫婷是打定主意就不犹豫的性子,正欲去诊间取工具,嗅得一缕烟焦,俏脸微变,倏地转向母亲。

“你干了什么?”

“哎呀,不过就是往药柜里洒了土,在屋里堆起干草掩住火茸罢了。你那点宝贝,为娘早给你移出来啦,莫慌莫慌。”女郎一瞟屋角,果然她藏有札记的旧药箱就在那儿,母亲早看透了她着紧什么,初来那日不过是在打哈哈逗她玩。

此间三处院落中,均掘有防火沟渠,当中填满石灰,避免火势蔓延,而老樗林每日这时候的风是往崖下吹,烧起来的底间位于最后端,不致往前延烧,这也是莫婷到此际才嗅到烟味的原因。看来这女人是铁了心要弄死韩雪色,偏又不给他个痛快,要莫殊色痛悔不已,怪罪姐姐并未尽责抢救,然后任凭失望已极的母亲予取予求,才能稍稍弥补其愆……

“你————!”莫婷终于动了真怒,切齿咬牙,美眸圆瞠:

“为何要做到这般境地!你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玩,是吗?”

榻上的韩雪色突然大声嚎叫,显然痛苦再度提升层次,沾满淫水汗水、肌肉虬结的腹间绷紧如浇铜,通体红热,蚯蚓般的暴凸筋络拱出肌肤表面,犹如扭动的盘根老树。

(这是什么毒?什么样的毒物,会有这等特征?)

莫婷额间渗汗,终于慌乱起来。

莫执一坠著沉甸的玉乳支起身,半爬半趴凑近,从韩雪色腿间捞出巨物,小手掐握的微陷肉感看着不算硬,竖将起来未比美妇的前臂稍逊,仍是大得吓人。

“答不出也别哭鼻子呀。这题是难些,为娘给你点提示。”沿杵身轻轻捋动,刮下满掌腥浓。美妇伸出细长的柳叶小舌,尖端转得几转,竟将白沫勾成一枚小巧的椒子形状,入口细辨,吃得嘴角梨涡浅绽,似极醇美。

“过来尝尝!给你的提示,全在这上头。”





第九二折





蝳蜍衔首

母女同衾




莫婷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她曾救回被野犬撕裂大半的阳物、分开孪生龙凤胎的下体,为风烛残年的老人取出坏死多年的隐睾,治愈肝胆秽染,更别提因膣管痉挛咬住命根,以致双方紧紧相连的偷情男女——这等奇事她居然遇上三次之多,堪称熟门熟路。

医者父母心,男女于她实无分别,不会因阳物而却步。

令莫婷心生犹豫的,是另一件事,尤不可教母亲知晓。

但莫执一设下此局,不惜对韩雪色下毒,又烧了诊间药柜,让她无计可施,非用杀手锏不可。眼看方圆数里内没有第二位良医,向天抢命须臾间,女郎没有其他选择。

母亲为逼出她隐藏多年的秘密,用毒必是无比刁钻,她见过太多严重摧残肉身的剧药,但韩雪色的外表并未变形鼓胀,也就是说,毒还未能突破这副躯体的最终防线,身体暂时扛住了药性,尚未爆发。

就算是这样,时间也不多了。

莫婷将一侧秀发撩过耳后,握住肉棒,勉力噙入小半颗肉菇,连望、闻、问、切都不装了。

母亲不会无故选择交媾作放毒的手段,考虑韩雪色是被动的一方,她或将蕴毒的媒介藏在阴户,甚至直接把毒炼入玉宫,藉阳具侵入男儿血行,散布毒素。

她在老宅的书库中读过:邪派七玄的“五帝窟”一支,练有名为《蛇腹断》的毒功,修习此功的女子长期摄取微量蛇毒,以独门功法练入玉宫,一旦破瓜便释出毒性,毒死侵入的男子,自身却不受其害。

拿宝贵的玉宫练毒,听起来也颇合母亲的脾胃,若韩雪色中的是《蛇腹断》一类的毒功,怒龙杵尖便是毒源的侵入点,兼有施毒与中毒两方的迹兆;接触此处,最能发挥莫婷独门的解毒秘法。

她须将肉棒含得越深越好,让残留的体液和毒素,与咽底黏膜紧密接触。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但母亲的爱液虽然略显刺鼻,却意外地不让她讨厌。

她原以为放浪形骸的母亲,即使深谙医术,长年纵欲的结果,免不了有些许妇科毛病,当秽臭如鱼腐。但母亲身子强健,私处颇经保养,爱液清澄,白浆全由交合磨成,并无耷黏结块,遑论异味。新鞣皮革似的鲜烈气息充满熟艳风情,嗅之引人遐思。

男儿阳物亦不腥臭,只觉满嘴肉味,若非裹满淫蜜,应该是十分适口。莫婷费了好大劲儿才吞进龟头,钝尖抵到咽底,喉搐直冲脑门。

女郎忍着涕泪欲出的不适,鹅颈微胀,已将肉棒吞至最深。阳物像撑开蜜穴似的挤溢着娇嫩的喉管,紧缩却非阴户可比,应风色即使被毒性折腾得痛苦不堪,强烈的箍束让他“呜呜”低吼起来,杵身胀大,与不断收缩、本能排挤著外物的喉肌紧贴,异样的火辣传过咽底黏膜,渗进血行。

(是……是“赤蝳结”!)

“赤蝳结”不算毒药,真要说的话,其实更近于春药。这帖流传于宫廷贵族间的古方,以降低女性自制力著称,服用后会产生类似醉酒的效果,让教养良好的仕女在初夜不致因羞赧或矜持尊严,失却良人的欢心。

蜘蛛古称蝳蜍,音同“毒余”,又以黑底赤环、遍体生毛的巨型赤蛛最凶猛。相传赤蛛交配完成,雌蛛会咬下雄蛛的脑袋,把它吃得一干二净,做为孕育后代的给养;此方名为“赤蝳结”,除了活灵活现地点出女子抛去矜持、纵情享乐的诱人模样,也寓有多多生养之意,故常见于豪门富户的嫁妆清单之内。

以“冥迢续断”莫执一的身份,用赤蝳结这种玩意未免掉价。

但春药和麻药一样,没有立即见效的解药,只能靠血行淡化,再随汗水尿液等排出体外,对莫婷的“秘法”来说其实才是最棘手的敌人。

女郎吐出肉棒,抹去淌满嘴角尖颔的香津,红著俏脸轻喘道:“你……好下作的手段!连‘赤蝳结’都使出来,还要脸不要?”酥胸剧烈起伏,撑得圆鼓鼓的黑绸襟口波涛汹涌,煞是养眼。

莫执一枕在韩雪色腿上,媚眼如丝,暗瞟著女儿饱满的胸脯,懒洋洋道:“能绊倒对手的都是好法子,你管我用什么?再含呀,阳精起于肾脏,饱含百骸精华,最能试出身子里的情况。你不让他出精,拿什么来诊断他中的毒?”

用不着她说莫婷也知道,但此法其实是绕远路,有个更快的法子。

“或者……”莫执一娇慵一笑,难掩眼底狡黠。“直接检查毒源,是不是更快些?”缓缓打开大腿,露出彤嫩淫靡的阴户,鱼口似的酥脂周围兀自挂满白浆;腿根才分开,如兰如麝的蜜膣气味便鲜浓起来,蜂拥著轻刺鼻腔。

奇怪的是莫婷并不觉反感,那如花房般饱满的阴部美极了,想到自己是拨开如此动人的艳肉才来到世上,女郎甚至有一丝莫名感动——

她突然清醒过来,本已酡红的小脸“唰!”变得更加彤艳,不禁又羞又恼。

“赤蝳结”干扰了她的智性,居然萌生出这等荒诞的想法,莫婷简直不知该气母亲抑或自己。没有药物能凭空将念头植入,那些被放大、扭曲、恣意横生的,全是心中本有之物;药力只是拿掉抑制,将野兽释放出来,豢养它们的始终是你。

莫执一仿佛看透了女儿,也不加力进逼,伸出右手食指,“唔”的轻哼著没入玉户,搅出滋滋饱水声,末了才“噗!”轻轻拔出,作势指向女郎,中途一转又含进了嘴里,抿著丰艳的唇珠。

“喏,下面不行,这儿总行了呗?还是你喜欢这儿?”指尖挪到硬挺如肉豆的细小乳蒂。原本如红豆般大小、略微凹陷的乳头,充血后也只较黄豆略大,便在花苞里都算细小,若非彤红太艳,倒是意外地清纯可人,透著一股奇妙的少女气息。

毒质越分越薄,抹于乳头的也不知有没原先一成,此举不过揶揄而已,莫婷并未当真。

但莫执一可是将蜜膣刮出的乳色薄浆吮了个干净,未得咽下,莫婷拿定主意,凑上前捧起母亲晕红的小脸,以唇相就,舌尖毫不客气地撬开美妇牙关,咕啾咕啾地吮著口中津唾。

若旁人见得,竹室里的这幅美景可说香艳到了家,但随着津唾通过咽喉黏膜,毒质迅速入体,莫婷只觉脑袋瓜里仿佛“轰”的一响,眼前发白,登时支撑不住,软软趴倒在母亲怀里。

“中……中计了!”这是失去意识之前,心版上如闪电般掠过的念头。

莫执一的唾液里除了满满的“赤蝳结”,最多的就是韩雪色身中的麻药“石虎散”。

麻药由咽喉黏膜入体,饶是莫婷体质殊异,也昏迷了一小会儿,清醒时石虎散已化散得差不多,只余指尖等末端处微微发麻。

身上凉飕飕的一阵酥痒,赫见腰带、下裳俱被解去,里外几层衫子敞开,莫执一正趴在她的藕荷色肚兜上,双手分作两边,各自攀著小半只腴乳,张开檀口伸出蛇信,在素净滑亮的肚兜缎面上舐出乳头的形状。

“你……啊……不要……啊啊……你做什么!别……放开我!”

莫婷将母亲甩下身来,莫执一却蛞蝓般缠着她不放,黏手黏脚倒转身子,把淫艳的阴户送到女儿面前。“你不就是要验毒么,给你还不成?少跟老娘啰唆!”粗暴地趴开她系腰的骑马汗巾,轻轻啃啮著女郎雪腻已极的腿根,又咬又舔,简直快活得不得了。

“啊啊啊————!”

莫婷柳腰一拱,本能夹紧大腿,却被母亲头手所阻,那恶魔般的舌尖舔得她雪肌上泛起大片潮红,扭得像被沸水泼落的泥鳅——在“敏感”这点上,母女俩倒是一脉相承,任凭她咬紧牙关,粗浓的鼻息和偶尔迸出的呜咽听上去就是难以言喻的色情,对施与受的双方都是强大刺激。

——快……快要不行了。

但毒源就在眼前,可不能轻易放弃。况且,要阻止母亲向她的玉户下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需要有力的牵制。而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莫婷凑上母亲红艳的阴户,唇瓣封住软糯娇绵的小阴唇,径直将舌板插进去,从温黏紧闭的蜜肉里刮下体液,咽入喉中。

莫执一掐著女儿的雪股尖叫起来,要甩开似的扭动着,温热蜜汁不住自穴里溢出,从莫婷的嘴角骨碌碌涌出,如小溪潺潺,浇透了女郎的肚兜,素雅的藕荷色被浸成更浓艳的胭脂红。

“要、要死了……啊、啊……丫头……啊啊啊……轻点……啊啊啊啊啊!”

莫婷一度怀疑她失禁,但巨量的汁水并无一丝尿骚味,连原本骚艳的玉户气息都冲淡许多;持续了片刻,莫婷头颈肌肤下浮现大片青络,如蛛织网,被大把淫水稀释的毒质终于进入血脉,显现惊人的威力。

莫婷浑身僵直,肌肉蜷紧,使她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变,插进母亲玉户的小舌随之硬挺,宛如肉匕。莫执一猛地抽搐起来,叫得无比淫浪:“啊啊啊……好狠……好爽人……你这丫头……啊啊啊————!要来了……要来了啊!”

不知是围魏救赵,抑或本能使然,美妇也将宝贝女儿的小巧阴户含住,蛇信飕飕飕地一路从阴蒂扫下来,直薄穴口,扫得湿滑稠腻,像含了满嘴的温油。

莫婷的阴户遗传自母亲,也是不合于高䠷身形的窄小,穴口形似肉窝,难见其幽。但女郎连外阴都小,像枚熟透的小浆果,表皮微迸、露出些许果肉处,便是阴唇所在,阴蒂不甚明显,莫执一张口即衔,不费气力便已覆满,分毫无漏。

强烈的快感加速血行,莫婷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对抗——或说适应——毒质,不消片刻,肌下青络迅速褪去,逐渐恢复通透,竟像没事人般。

石虎散到这时也消得差不多了,莫婷推开瘫软的母亲,顾不得娇躯半裸,抹去嘴角的淫蜜香津,见韩雪色双目圆瞠、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火红的皮肤底下爬满蛛网般的毒质络痕,忙抄起几上的剪子刺破指尖,将血滴入男儿口中。

“喂……喂!听得见么?”俯身至韩雪色面前,飞快检视他的瞳孔。“你中了毒,能听见的话,赶紧吸食我的血液,越多越好……能听见么?”韩雪色仍是瞠目昂颈,眸焦空洞,并未含住渗血的指尖。

(不好,他失去意识了。)

莫婷有副输血的工具,是委托巧手匠人打造,与药材、医书等收于诊间,此际恐已化成灰烬。就算没有母亲这手釜底抽薪,输血前也须经过繁复的测试,贸然为之,很可能会害死病人,非是仓促间能使用的手段。

她对母亲膣里的毒方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想法,就算残有些许药气,也早被骚艳的淫蜜所掩。是莫婷的身体解去毒性,而不是她。她对解毒之法毫无概念。

韩雪色身上起码有七八种毒症,彼此矛盾,道理上全说不通,就智性而言,本来就只能宣布“无救”而已。偏偏眼下的情况更令人扼腕:她的医术无法解毒,但她的身子已破解了这个谜团,所欠缺者,只是如何把“答案”移到韩雪色身上。

“……你这样是没用的。”莫执一慵懒动听的声音自脑后传来。“他不能吸血倒还好,要是他往死里吸啜,在治好他之前,你肯定会先失血而死,还不如直接割腕试试?”

“你——”莫婷忍无可忍,甩著及腰的乌浓长发霍然转身:“你试探的也得到结果了,快拿解药来!”

“我想试探什么?”莫执一笑得可妩媚了。“为娘就想瞧你奶子发育得如何,屄毛长齐没有,有甚好试探的?再说了,天罗香的‘五艳妍心’、五帝窟的‘蛇腹断肠’,加上那游尸门的‘常伏灯灭’,这几种剧毒经你娘亲巧手调配,去除彼此的药性减克,兼具各家之长,还让所有毒症均能显现……这么厉害的毒,哪来的解药?”

莫婷心都凉了。母亲拖到这时才松口,必有杀人的把握,况且这几门邪派七玄之毒,任一种都是棘手之至,况且经过莫执一的调整?忽听母亲续道:“……但救人的法子还是有的,我一早就提示你了呀。”耀武扬威似的晃晃小手,示以男儿腿间之物。

莫婷一怔恍然,俏脸发热。

“都说:‘一滴精十滴血。’”莫执一笑道:“阳精是男子百骸精华,但女子阴精并未稍逊。处子元红就是摆着好看、骗骗蠢男人的假物,若能泄出阴元给他,比他一瓮血更管用。你该问的是:为了莫殊色那小子,需要牺牲到这种地步?”末两句像定音槌,发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莫婷冷道:“你最不满世间以男子为尊,怎么会以为男女交欢,算是女子的牺牲?”莫执一挑眉笑道:“若能被他肏到魂飞天外,倒也不算吃亏。娘是舍不得你疼。”

莫婷不与她瞎缠夹,解下腰巾,假装没看见湿透的雪白巾底还牵着一条饱腻液丝,褪去碍事的里外衣衫,浑身上下仅余那条藕荷色的肚兜,跨坐在男儿腰上,扶著粗大滚烫的阳物,凑近小穴;刮过阴蒂和蜜缝的那股贴肉酥麻,令女郎抽搐似的翘起雪股,柳腰微颤,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只小手从胁侧伸入肚兜,满满托住了圆滚的乳瓜下缘,却是母亲自身后贴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莫婷与她素不亲近,自记事起,洗澡、喂饭、哄睡等便由乳母代劳,母亲不仅从不亲为,还经常扮演剥夺的角色,任意更换,乃至杀死与女儿感情甚笃的奶娘褓姆,这些都是莫婷年纪稍长后才会过意来,徒自神伤。

但她的身体不知为何,仍记得母亲的拥抱和抚摸,不管意志如何抗拒,身子总是不假思索地便迎向了她。

“你……别来添乱!”

“那来条件交换罢。”莫执一轻轻摩挲她的颈侧,那冰凉柔腻的酥麻触感或许是鼻尖。“娘专心玩你,你好生治他。是不是很划算?”

母亲手小,握不满她肥硕的乳房,越想捧起那圆滚滚的乳袋折子,指掌反而陷入其中,黏润酥莹的雪肉仿佛要从指缝间流出。

莫婷知道自己这点是像她的,母女俩都有两只着衣时不易看出的沃乳,乳质细嫩,绵如沙雪,不比那些个坚挺的豪乳,能在衣上拱出两座山峰来,大把乳肉总是沉甸甸地坠在下缘,拉得胸口斜平一片,绵乳却老溢出肚兜的侧缘。

母亲的手拨过乳袋,逆势拈住乳头,以指腹轻轻揉捏,湿濡香息喷在她耳后。“好硬啊,樱桃核儿似的……怎能硬成这样?你这个好色的坏丫头!想男人了是不是?”

“少……啊……少废话!”

她颤抖著吐出一口长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韩雪色身上。尽管道理她都是明白的,女郎甚至是修补处子之证的好手,但双方过于悬殊的性器尺寸令她无从下手,即使已极力剥开阴唇,露出的小肉窝窝连杵尖都纳不进,遑论破瓜。

“别弄啦,放平那玩意。”母亲推着她的屁股,一边指挥:“坐上去,前后滑动。”

莫婷没什么选择,依言而为,外阴擦过平放的阴茎,瞬间如遭雷殛,几令女郎眼前一白,按著男儿的腹肌颤抖,好半晌才小小的“啊”了一声,缩颈拱背,美得魂飞天外。

(好……好舒服……)

她平素不是耽于逸乐的性子,但“抢救韩雪色”让她得以名正言顺地扭腰,忘情滑动着,快美令阴唇慢慢胀开,嵌进些许肉棒,杵尖频处肉窝,有几次顶个正著才又滑开,带来更强烈的快感。

莫婷知道那物事该进去了,韩雪色已没有时间,蛛网般的毒迹几乎遍布全身,随时都有可能气绝,轻咬贝齿,扶起肉棒缓缓坐落,阳物一点一点没入不成比例的小穴,红腻的血珠溢饱淌落,莫婷嘴唇都白了仍不敢停,小巧白皙的额际渗出密密汗珠,直到巨物粉碎了女郎的纯洁之证,没入大半为止。

(进……进去了。好……好痛……)

剧烈收缩的小穴像要夹断入侵之物,令她难动分毫;施与援手的,居然又是母亲。

莫执一揉着女儿的雪乳,另一只手却探入女郎股间,巧妙揉着蒂儿,蛇信般的灵舌从女儿的耳蜗、颈侧,一路蜿蜒至雪腮。回过神时,莫婷已与母亲四唇相贴,两张既相似又不同的俏美容颜婉转而就,吻得难舍难分。

母亲像男人一样的玩弄她,充满情欲,贪婪而饥渴,不知为何莫婷却感到莫名心安。是乡愁吗?毕竟是在母亲的身体里待足了十个月,从无到有,终于来到这个世上,这般熟悉或许是理所当然。

下身热辣辣地像是裂开了似,不知是痛到麻木,抑或是如潮的快感掩去痛楚,莫婷越摇越熟练,渐渐适应了男儿过人的粗大鼓胀,膣里的半截阳物在丰沛泌润和破瓜血的助长之下滑动顺畅,快感越强。

“啊……好胀、好满……呜呜……”

一股既酸又酸的异样从花心深处涌出,莫婷娇躯一僵,交合处液感忽现,晕凉凉地涨满膣管。女郎娇缩起来,身子颤抖,迎来了在男人身上的头一回泄身。

“乖,不怕不怕……就是这样……乖。”母亲环抱着她,温热的雪靥贴上她微弓的玉背,小手轻拍女儿绵软汗湿的奶脯。

这个既温馨又荒唐的香艳场景只维系了一霎,竹榻突然地动山摇,还未喘过气来的莫婷,被硬胀的阳具猛向上顶,“噗唧!”全根尽没,挤出大蓬带血丝的清澈淫水。

莫婷连叫都叫不出,美眸圆瞠、小嘴大张,发凉的舌尖不自觉下压卷起,随男儿凶猛的挺动,爆出尖叫似的浪吟!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应风色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动弹不得而已。

他不但听出两人是母女,察觉女儿的防备和母亲的恶意,更发现自己只是倒楣透顶——诚如美妇言,她才不管韩雪色是哪根葱,她怀疑女儿有某秘密,利用姐弟之情设局揭穿。要是莫殊色送来一头猪或一条狗,倒楣的便是猪狗,万不幸是韩雪色躺在竹庐里,所以就成了眼前这样。

莫婷拼着失贞也要救他,最多是功过相抵,这本来就不干应风色的事,完全是无端被卷入其中,平白受苦。虽然这丫头自毁清白的狠劲令他有些佩服,但被任意牵连的恼怒更甚。

他在床上任人摆布许久,又受剧毒折磨,痛苦难当,不知是不是女郎的阴元真有神效,莫婷泄身不久,应风色只觉一股清凉伴着阴茎上美死人的掐挤,一瞬间透脉而入,半身酸麻顿解,试着向上一顶,爽得呲牙咧嘴,赶上蜜膣里正泥泞,狠顶百余记;莫婷手足发软,软软趴在他胸膛上又泄了一回。

毛族身体素质惊人,韩雪色的阳具即使在毛族中也算是狰狞巨物,应风色透过交媾已使身魂彻底合一,再无力不从心之感,见莫婷呜咽趴伏、雪股酥颤,胸中郁气一抒,下腹却打桩似的顶个不休,就算全用肌力也不觉疲劳,居然靠硬梆梆的肉棒又把瘫软的女郎顶起,心中得意:

“哼,屄里插著近一尺长的硬木橛子,同骑木驴也差不了多少了,教你母女俩知道厉害!”抵入花心深处一阵狠挑,见莫婷相貌秀美、黑发如瀑,动人的雪靥却满是娇红,几乎甩脱肚兜细绳的双乳,有着衣时看不出的巨硕,说是对“淫荡的奶子”毫不为过;片刻嫩膣又抽搐起来,成就感登时爆棚:

“恁是人人尊敬的女神医,还不是被老子干得泄身,甘做胯下之臣!”肉柱胀大,马眼箕张,痛快射满嫩膣,阳精烫到连自己都感灼痛。

而不知是喷发过猛,或抽搐太甚,莫婷猛向后倒,既清纯又淫冶的浪叫声戛然而止,堪堪被母亲接住,落红怵目的腿心里蜜穴大开,扑簌簌地吐出一股接一股的白浆。

应风色精神大振,见美妇人撅著赤裸的雪臀向前一扑,接住倒落的宝贝女儿,心中暗笑:“还有你,这帐咱们一并算过!”兀自沾满血丝精水的阳物直抵肉窝,箝住美妇蛇腰一顶,长驱直入,小腹“啪!”撞上绵股,绷紧的雪肉酥颤,不下腴乳。

美妇猝不及防,“呀”的尖叫声还塞在嗓子眼里,娇躯猛被一提,腰低臀翘,被痛干得掐紧拳头,只来得及将左臂抱入压平的巨乳间,腋胁下沃雪摊溢,欢吟如歌。

“啊啊啊……好、好大……不是……不是我!啊……你……呀……干错了啊!啊、啊、啊……好硬……太硬了……别那么硬……啊啊啊啊啊啊!”

妇人叫声无比销魂,不堪蹂躏的大屁股欲避还迎,格外来劲。她膣管幼嫩,紧凑虽还差了刚破瓜的女儿一些,胜在肉壁里一圈一圈的如缠筋索,分段箝绞,感受既特别又强烈。
TOP Posted: 05-26 17:03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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