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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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折
英雄无觅
行矣当强
应风色差点吓掉了裤衩,掀帐滚出的狼狈,同摔落床榻没两样。
抬见女郎斜坐绣墩,一袭水蓝襦衫碧罗裙,两条浑圆修长的大腿交叠而起,滑润如水的曲线浮出裙布,比赤裸的剪影更诱人,合理解释了青年高高支起、昂扬指天的裆间。
果然鹿希色余光瞥见,雪靥微泛娇红,咬唇啐道:“呸,德性!”应风色心虚已极,手扶佳人葫芦也似的玲珑腰臀起身,女郎却搂住他的脖颈,贴上柔软湿凉的唇瓣。
这一吻又深又长,如无休止,道尽言语难诠之物,偏又香甜滑软,令人难以餍足。应风色惭愧起来,回神将她压于锦榻,单掌攀住坚挺高耸的乳峰,揉得鹿希色襟口狼藉,松开的肚兜上缘露出大片雪肌,浑圆饱满的乳廓尽收眼底,堪称绝景。
鹿希色忍住絮喘,架住魔爪不让肆虐,推开男儿胸膛。
“别……晚点儿……夜里再给、给你……啊……不要……光天化日的,你不怕丑,我还怕给人撞见……起来!先……先说降界里的事儿。”
应风色就怕这样。只消霸王硬上弓,狠插她个几百下,教女郎泄得身软如绵,也就混过去了,说帖再想不迟。
但应风色自己心虚得要命,狗鼻子里总飘着储之沁、满霜的膣蜜气味,恐被玉人嗅出,推搪一阵,衣裳都没脱成,鹿希色兴致大减,益发澄明起来,索性起身整理衣发,随口说道:
“若非这回遇上,我还不知降界竟有单走的玩法。同机关拼搏一夜,全搞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为这回死定了,谁知糊里糊涂过了关,挣不了多少点数便是。你那边如何?”
应风色闻言一凛,支吾道:“也挣不多。这回怪得很。”
他原以为鹿希色未被选召,缺席了这一轮,听女郎话意,竟也是通关而回。难道……瓣室竟有两处?既如此,她有没有被——
“你做什么?”回神发现自己握着鹿希色双臂,额角隐隐生疼,可见用力。女郎微蹙柳眉,看得出在忍痛,但一双妙目盈如秋水,关怀远在疑虑之上。
“应风色……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没事。”他松开手掌,陷入沉思。
依鹿希色性情,如与其他男子交合,必定据实以告,亦能猜到应风色这厢有相同的情况,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况且她还提到“单走”,表示那厢是单打独斗,并未与旁人组队。
这就怪了。同在降界,何以有两套截然不同的通关模式?
正待细问,一前一后的错落跫音穿过小院,倏忽已至,响起福伯低哑嘶薄的嗓音。“公子爷,龙方少爷来找你啦。”没等回话,镂花门牖咿呀一声推开,老人身后冒出龙大方神采飞扬的白胖脸盘。
经应风色严正警告,且知悉鹿希色与他的关系后,福伯不敢再像过往一样,闷着头贸贸然闯入,必先在院门外请示一二,以免撞破好事,平添主仆间的尴尬。
如此领着龙大方径直而入,毋宁罪加一等,怎么想都更不可饶恕,幸而小俩口并未心急火燎,就地针砭起来,否则场面岂非难看已极?偏应风色只有这种时候不会发火,笑着冲师弟挥手,权作招呼,也示意福伯退下。
鹿希色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明白他们一块儿长大,曾经相依为命,关系不同一般,但如今龙方飓色已不属风云峡,便考虑降界竞合,也远不是能放心让他直入内室,毋需候传之人。应风色抑不住对福伯的不喜,更形同在身边埋下隐忧,此消彼长,岂能无祸?对两者的态度要反过来才有道理。只可惜应风色不让她说。
他对她迷人的胴体始终兴致高昂,却不爱听她叨念琐细,仿佛这会让女郎变得无趣,污染了她独有的空灵。
鹿希色知道什么是妒忌,尽量不让扭曲的情绪主宰理智。
再说了,她连环绕“应师兄”的莺莺燕燕都没放在心上,能吃胖子的飞醋?这不过是男儿之间,她所不能理解的情谊罢了,如此际两人隔空碰撞的眼神,像忍着什么兴奋却不好吐露,挤眉弄眼的令人不耐。
龙大方瞥她一眼,旮旯儿里的心思也就矜持了一霎,忙不迭地转对应风色,眉飞色舞:“师兄师兄!那玉床——”应风色心里喀登一响,恨只恨相距太远,来不及堵上龙大方那张嘴,鹿希色却蹙眉打断他:“什么玉床?”
龙大方有些懵,反复移目,蓦地心领神会,笑得既淫荡又猥琐:“这么巧啊,你们原来一道……看来羽羊神也是个懂行的嘛!居然不是乱点鸳鸯,啧。要说我那个,真是——”情难自禁,正欲伸手比划曲线,忽对上师兄的疾厉眼神,差点儿没给咽落的一大口馋涎噎死,愣愣住口,就听应风色接过话头道:
“这轮降界我俩都是单行,没头没脑的,差点就过不了关,自也挣不了多少点数。”
“单……单行?”龙大方茫然不解。玉床上锁着一丝不挂、情欲正炽的美丽处子,不但得替她破瓜,还要弄出淫纹来才能过关……这能单行,怕是太监阉人才肯干。他与他那体态媚艳、修长高䠷的白皙美人可是磨破了肉茎油皮,还舍不得停,极尽缱绻,快活得像在作梦一样。
应风色恐他说漏嘴,正色道:“鹿希色说,她那边遇上的全是杀人的机关,整晚追赶跑跳碰的,我正问她详情。”转对女郎。
“也不是什么杀人机关,就是水车磨坊似,连立足之处也无,从头到尾转个不休。”鹿希色直觉接口,扼要将情况说了一遍。
她在黑暗中醒过来,摸黑走了几步,忽然跌落,所幸及时攀住一条缆索般的物事;就着些许光影细辨,才发现悬在一堆巨大的齿轮机簧上方,置身之处似是一座塔,却没有供人使用的阶梯门户等设置。她被缆索拉扯得忽升忽降,容身的空间转瞬又将被机括辗过填满,只能不断改变位置,寻隙喘息,保存体力——
应风色立时听出不对,与龙大方交换眼色,显然想到了一处。
“……你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离不开。”鹿希色耸耸肩。“但那些巨大机括移动有一定的规律,我只能确保下方时时是净空的,一旦跌落,不会被倾轧卷绞,像碾谷壳儿一样被压得血肉模糊。接着就只能等了。”
——等降界结束,失去意识的女郎摔落在静止的安全处为止。
这是场漫长的考验,耗磨的不只是精神体力,还有“不知何时结束”的茫然恐惧。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决计无法支撑到最后。
两人瞧她的眼神,不觉蕴满敬意,或还有“幸好不是我”的侥幸。
龙大方开始能理解师兄为何要隐满:被拥有这种钢铁意志的女人,知晓他背着自己乱搞,后果不堪设想。光想着都觉卵囊隐隐生疼,裆间飔凉一片,遑论和盘托出。这种时候只有白痴才会说实话。
应风色边听边动脑筋,女郎还未说完,已将说帖编得七七八八:保留瓣室、玉床、青石枷,壁上的花卉图形也不必隐瞒,只抹去淫纹交媾等,改成单人开锁,逃出囚牢的斗智过程。七成的实话掩饰三成谎言,万不得已时只消藏起关键,五五对开也足够隐蔽真相,以假乱真。
龙大方听他娓娓道来,心领神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连提都不要提,两人的说词严丝合缝,就算鹿希色直觉敏锐,也指不出具体破绽,只道二人有话想私底下说,大大伸个懒腰,兴致索然。
“横竖没进展,我先回去睡觉啦。”意有所指地望了应风色一眼,樱唇微歙,却未出声。
她俩合修《冰心诀》多时,虽遁入虚境、照见彼此的体验也只那一回,默契是越来越好,一瞥便能传达心意。鹿希色之所以轻易放过他,除彻夜折腾尚未歇息,身心俱疲,一方面也希望他把握机会,同龙大方说明二事:一是与叶藏柯的合作,一是无乘庵小队的存在。
叶大侠若于降界内引发骚动,而后龙大方才被告知,此后再难同心。当日应鹿往东溪镇一行,独独撇下龙大方,也势必引发信任危机;眼下虽是迟了,晚说总比不说好。
她知应风色对龙大方迷恋江露橙,甚为不喜,但许多事原本便无关好恶,争的是个道理。失却理路,不免招人忌恨,何苦节外生枝?
但应风色总不听她的,心情好便调笑敷衍过去,心情不好,也不是没为此激烈争执,乃至大打出手。尽管没什么事是一夜激烈缠绵揭不过的,要不就接着再缠绵一夜,鹿希色仍不放弃提醒爱郎,莫在无谓处把事做绝。
龙大方不知女郎心中计较,眼巴巴送走碍事的嫂子,逸兴遄飞,涎着脸搓手坏笑:“好嘛,原来你们不是锁在一间屋里……师兄那厢遇着了哪个?是小师叔,还是洛家妹子?哎唷不好,莫不成是满霜?她还是个孩子,师兄你居然下得了手,简直禽兽!”不知怎的很佩服似的,“禽兽”二字听着像是褒扬艳羡。
他倒非刻意跳过江师妹,料想师兄明白己意,便与她同处一室,肯定是尽力回护。如玉床上锁的是鹿希色,龙大方虽不敢说坐怀不乱,但他素来敬畏这位师姊妹子,面对她讥诮冷漠的锐眸,十有八九硬不起来。都说“朋友妻不可戏”,况乎师嫂?
须得欺瞒鹿希色,与师兄在一个房间里的肯定不是江露橙。
应风色淡淡一笑,不慌不忙,扬眉道:“是位初见的姑娘,名叫柳玉蒸,说是玉霄派迎仙观的弟子。”龙大方击掌笑道:“实是太巧。我那姑娘也说姓柳,叫柳玉骨,与师兄那柳姑娘只差一字,生得可美丽了,胸是胸腰是腰,肤白如雪,窈窕修长。依我看,个子只怕比师姊妹子还要更高些。”
——“玉骨”正是柳玉蒸姊姊的闺名。
应风色敛起笑意,细细问起师弟所遇。
按龙大方的说法,他在石室醒来,室内壁刻、玉床等一应俱全,与应风色所历并无不同。青石枷上的赤裸少女自称柳玉骨,白皙明艳,谈吐高雅,颇有名门弟子的架势,对出身却说得不多,毕竟身处险境,有所保留也是常情。
不同的是,待龙大方柳玉骨搞清楚游戏规则,耗费的辰光岂止数倍于应风色?约莫到师兄拥众美同冶的当儿,他俩才弄出淫纹,镜门首度开启。
“我在甬道里听运古色鬼叫,才知他在左厢。”龙大方笑道:“平无碧在右边的房间里。”二人均解不开壁刻之谜,正自束手,眼看时间流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为指点他俩通关,龙大方一遍又一遍将冰山美人柳玉骨送上极乐巅峰,两人缠绵无那,直似蜜里调油,离开瓣室时,几与他一般高的修长美人像烂泥般挂在龙大方身上,温软喷香的娇躯里仿佛没半根骨头。
“你那儿一共几个房间?”
“不确定。”龙大方抓抓脑袋。“时间不够走上一遭,但运古色那间我是去了的,他那姑娘十分娇小,虽不如玉骨出挑,也算美人胚子,我记得叫海棠。皮肤黑了些,瞧着细嫩,尤其这个……啧啧。”在胸前比了个夸张的大弧,嘿嘿几声,神色忽尔沉落,看着有些出神,不知是回味少女的身段,或嫉妒起运古色那厮艳福不浅。
应风色懒理他的意淫,留意到少女亦以花卉为名,极可能也是玉霄派弟子。
若上一轮生还者皆被召入降界,那么龙大方那厢,合理推测也有五间瓣室,除互通声息的运古色、平无碧,应该还有两间分置着顾春色与幸存的双胞胎之一何潮色。
无乘庵小队给了自己作奖励,须再引进五名女性,游戏方能成立,看来便是以柳家姊妹为首的玉霄派弟子了。玉霄派与鳞族的牵连尚待厘清,盲猜无益,但这推论中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鹿希色。
鹿希色逃过一劫的原因,在于她不是普通人——
“因为过不了关,索性等游戏自行结束”的思路半点也不正常。换作应风色,必定尽力找寻脱身法,不会认命吊上一整夜;如此加速消耗体力,若然逃生无门,恐在降界结束前便力尽坠落,被转动的机括碾得四分五裂,死无葬身之地。
把鹿希色放到那里的人,可以认为是打算杀了她的。但这完全说不通。
羽羊神要杀使者,毋须如此周折。除非不能明着杀,须教她在其他同僚的眼皮下、看似意外地死去,才能交代——应风色想起了刀鬼,想起铁鹞庄霍铁衫,降界内斗的既视感浮现眼前,仍觉说不通。
鹿希色若是幕后黑手之一的内应,或可解释,但应风色纵使怀疑天下人,也不以为女郎会背叛自己。她整副身心都是他的,是彼此在这世上的最亲近与最在乎,他可以不当奇宫之主,决计不能舍弃鹿希色。鹿希色对他亦如是。
欲厘清此节,还须着落在玉霄派的头上。在新血加入的同时除掉鹿希色,也可能是羽羊神以外的主事者察觉了两人的关系,打算清空应风色侧畔,由新人递补。以此观之,玉霄派与幕后黑手关系绝不一般,不可不防。
“……况且羽羊神说了,回到现实世界,红丸与其他伤势皆一并复原,此后又多了个挣点的妙法,还舒服得紧,这实在太令人期待啦。”
回过神来,龙大方兀自涎着脸叨叨絮絮,目华精烁,可惜全是淫光。应风色却听出不对,蹙眉道:“你说什么?什么妙法?”
龙大方猥笑道:“在降界里,不止杀鬼牙众能挣点,照这回的游戏规则看,与女子交媾,使她们显现出淫纹来,得到的点数比咱们先前拼死拼活要丰厚得多。早知有这门路,首轮一个也不用死。”
这话不经大脑,首轮只鹿希色一名女子,怎么也不能让她做这种事。但应风色被一语点醒,却不忙着修理他,抱臂沉吟:“看来羽羊神是有意鼓励我们这样做。这……却又是为何?”
龙大方道:“师兄有所不知。那以一百点交换而来的天予神功,似能与淫纹相互激荡,借此提升武功,于双方皆有助益,算是某种双修术罢?此前修练,总觉得没什么效果,怕是骗人的玩意儿,这回才算尝到了厉害。”叨絮着如何让柳玉骨美得魂飞天外,于丹田中存想出“箧”贮存杂气,后头忍不住射给她,又是怎么教少女恢复元气,姿容焕发;讲的是功夫,听着全是行淫,洋洋之情溢于言表。
吹嘘够了,小胖子从怀里取出一部《天予神功》抄本,郑重交给师兄。
“虽说一百点对师兄就不算个事儿,还是别浪费为好。师兄比咱们有福气,我们还得到降界里找淫纹练功,师兄你这儿就有个现成的,练好了白天试晚上试,躺着试趴着试,那个爽啊……哎唷!”
应风色赏他一肘,自己也笑出来。
谈话气氛到这里才真正轻松起来,龙大方难得有机会大谈性事,不仅对柳玉骨和那名唤海棠的巨乳少女念念不忘,还极言自家龙杵粗硬,硬生生捅化了冰山也似的高䠷女郎,彻底粉碎她的矜持尊严,浮沉欲海几乎灭顶;说到酣处,恨不得扒下裤子让师兄开开眼界,为此又挨几拳。
“你对柳姑娘如此上心,江师妹怎办?”应风色打趣。
龙大方敛起猥琐,双手交握,片刻才道:“我是没家的人,此生飘飘荡荡,不知将落于何地,本无娶妻生子的念想。若有朝一日我改变主意,唯一想携手的,还是江师妹。
“师兄你莫笑我,兰若寺见她的第一眼,像给人迎面打了一拳似,此后她便一直在我心里,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晚我若未接住‘珠帘暮卷西山雨’,给师妹削断手掌,乃至取了命去,多半……是不怨她的。”
这话大出应风色意料,与方才满口骚屄的猥琐画风全然对不起来。
江露橙思虑甚浅,行事露骨,却未必与龙大方不般配,应风色是出于鄙薄,不欲二人过从甚密,横生什么瓜葛。及至瓣室一夜荒唐,无乘庵诸女教他睡了个遍,他不怕江露橙泄露口风,只担心传过六耳,难免被鹿希色知晓,解释起来可难办得紧。
正想着该如何排解,却听龙大方道:“师兄,我想去东溪镇瞧瞧江师妹。那事也过了几个月,如今应不妨了,是不是?师兄若有暇,可带上师姊妹子同去,咱三人一路游山玩水,夜里自是分睡两间房——”
“不行!”应风色断然拒绝,面色十分严峻。
饶以龙方飓色八面玲珑,一下也不禁有些懵,匀不出混水摸鱼、轻轻带过的余地,尴尬半晌,挠首苦笑:“师兄,这……也犯不着发忒大脾气罢?露橙师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且代她陪个不是。还是,其实是小弟得罪了师兄?”
应风色理亏在先,本应收敛怒气,打个圆场,但龙大方话里的生分再度激怒了他——跨越童年记忆,乃至出没山野林间、尽情打闹嬉戏的惨绿少年时,龙大方都不曾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
他铁青着脸,冷冷嚼字:“我在与你说道理,你以为是闹意气么?荒唐!”
龙大方微抬着视线与之对视,片刻才耸耸肩,淡然道:“小弟愿闻其详。”
应风色急中生智,往搁在桌顶的《天予神功》一弹指,冷哼道:“江露橙、洛雪晴,乃至储之沁等,与我们这回遇上的柳家姊妹,有什么共通点?”
龙大方没想他真有词,被问得微怔,横竖没有答案,两手一摊。
“……都是女人?”
“都不是奇宫之人。”应风色沉道:“说穿了,只有我们是鳞族血脉,幽穷降界打着龙皇再临的旗招,却弄来成堆外人,清一色全是女子,你竟不觉得奇怪,我才觉奇怪得紧。江露橙说她是水月停轩的,你便信了?”说了当日于无乘庵曾说的“筠”字辈名单之事,隐去陆筠曼还俗一节,以示洛、江二姝的家门是假。
“你去问江露橙,料想问不出子丑寅卯,她可能是羽羊神安排的内应,也可能身在局中而毫不知情,我们只能从外头排查,而非陷溺其中。待我等摆脱了阴谋家的诡计图谋,无论江露橙是正是邪知情与否,只要你对她心意不变,自有相守的一日。”
龙大方难得没半分猥琐戏谑,面色几度变换,终于点头。
“师兄有理,是我想得太浅,忘了轻重缓急,降界中生死顷刻,本没工夫理会这些风花雪月。适才冒犯的地方,望师兄大人大量,莫与小弟计较。”
应风色松了口气,打蛇随棍上,拍拍他的肩膀。“有一样物事至关重要,就是你那柄赤霞剑,须得好生保管。待我换得另一样神兵,你再把赤霞剑换给我,摆脱羽羊神乃至整个降界阴谋,说不定便落于此剑之上。”
“雀离浮屠”乃叶藏柯亲手贯入铁鹞庄前青砖,按说是霍铁衫一家遇劫之证,原该妥善藏起,以免泄露内情。羽羊神或看不起这帮使者,或可惜这柄神兵异质,不愿空置,才又投入降界之中,阴错阳差地连起了叶藏柯、铁鹞庄等渊源。
仅靠一对年轻男女的说词,便投入调查“幽穷降界”,其实是叶藏柯冒了偌大风险。赤水大侠自有识人的依凭,应风色却不能、也不该慷他人之慨;想方设法携出“雀离浮屠”,起码留下足以循迹觅剑的线索,成了加固同盟的首要工作。
对应风色来说,向师弟索讨赤霞剑也就是伸手的工夫,这剑是他自兰若寺碑中得来,为补强战力才交予龙大方使用,说起来本就是他的,龙大方不过是暂时保管而已,讨将回来有什么问题?
岂料龙方飓色面露为难,支支吾吾老半天,嚅嗫道:“偏有这么巧的。那剑毁得不成样子,为与师兄交代,还足足花了我三千点修复。羽羊神说下一轮便能见着修好的模样。”
应风色一口老血差点喷在桌顶,双目赤红,揪龙大方拖过桌面,贴面举起。
“什么叫‘毁得不成样子’?说清楚!这轮分明未取兵刃,是怎生毁去的?”
“不……不是这轮……上一轮就……唔呃……就已不行了……我、我的手……师兄……呃……喘不过……”
应风色“碰!”一声,将胖脸胀成猪肝紫的小胖子重重掼在桌上,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把兑换之间的情形问个清楚:
羽羊神取出一柄虹晕流转的赤霞剑,告诉龙大方他身带火魂,天生极阳,至阳至刚、正气凛然的赤霞剑与青年体内的火魂起共鸣,烈阳罡气透剑而出,不仅严重烧灼龙大方双掌,更于剑身留下了无可修复的伤痕,恁是当世大匠,也难令其起死回生。
唯一的办法,是以三千点交换稀世珍宝“百兵之魂.摩云金翅”,使其与受创严重、精神已失的赤霞剑相融合,如垂死之人食长生丹,就此超脱凡躯所限,登云踏斗,白日飞——
后头的蠢话应风色入耳无听,瞧龙大方语声涩哑、越说越慌,不断自问“我为什么不打死这个白痴”。
显然羽羊神察觉有人介入降界,明白来者必是叶丹州,他固然要引祸水对付刀鬼,却毋须赔上自家的营生,才编出这套鬼话,让最关键的铁证“赤霞剑”就此退场。
老实说龙大方也做不了什么,换作应风色自己,纵能与羽羊神砌辞周旋,那老奸巨猾的死羊头也绝不会把剑留给他。失去这个拉拢叶藏柯的采头,几乎是无可避免。
但这不能消减他对龙大方的怒火。龙方飓色越是仓皇愧疚,越令他怒不可遏。
“师兄,对不住。我……我不知道这把剑那么紧要,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换摩云金翅的兵魂了。是它……是羽羊神说我天生属阳,连在火场之中都烧不死,如果能得一极阳功法,又或持至阳至刚的火属神兵,定能功力倍增。我瞧那‘百兵之魂’的目录里说,持有此魂,有机会练成同属性的上乘内功……我这也是不想拖师兄的腿,才信了那厮的劝说。师兄,你别恼我,我……我能戴罪立功的,我不是故意——”
“韦太师叔说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的机会成为英雄。”
乜着龙大方挂满汗珠的白胖面盘,应风色冷道:“知道是什么意思么?这代表绝大多数的人,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不是英雄!你要能本本分份,做好该做的事,起码还有点用处,好过自命不凡,发他妈的英雄痴梦!”
“我……只是不想拖师兄的后腿……”
“你拖好自个儿的腿,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什么时候扔下过你?”
应风色只有在气疯时,才会拿他的伤腿说事。龙大方双肩垂落,灰败的嘴唇分不清是歙动或颤抖,听到末句眉头一扬,本欲反口,终究又吞回去,片刻才道:
“我是想……如果我再争气些,说不定……说不定便能与师兄一样,为师兄分忧——”
“你就死了这条心罢。”应风色懒得再听,而残忍就像柳叶刀,伤人时总带着一丝悚栗,令人难以罢手。他受够了他的愚蠢天真,就像他不懂他为何能笑着让人喊他“龙大方”,都几岁的人了,能不能甩开可怜的童年依恋,好好面对现实?
“你永远,都不会和我一样。看镜子就知道了。”
第七六折
云涯非观
君何远飏
最终龙大方垂头丧气离开风云峡,这正是应风色想要的。
从小龙方飓色就是人来疯,佻脱飞扬,但凡得意便忘形,总要惹出事端;稍微修理一下,让他夹起尾巴做人,反倒稳妥。乘斥责之便,应风色将与叶藏柯的合作说了个五五六六,谅龙大方不敢多问,有无意见都只能囫囵吞落,避过了鹿希色最在意的诚信部份。
当然,有些话应风色是说重了些,如不该戳他伤腿的痛处。人在气头上难免不周全,但从小到大他俩都是这样相处,事后龙大方总能一笑置之,此番也不例外。
老实说是龙大方运气背,赶错了时辰,正好撞着他初初苏醒,一见鹿希色满心的歉疚——在降界里玩得欢,不代表回到“现实”不会有罪恶感。无法对女郎畅所欲言已够难受了,龙大方还在一旁叨絮着瓣室里的香艳,不啻提油浇火,被修理一顿也是理所当然。
龙方飓色已非风云峡之人,在飞雨峰混得挺不错,应风色无法限制他的行动,趁机敲打一下,可让他在山上安分一阵,不致成天想着下山找江师妹。
至于无乘庵那厢,满霜和储之沁虽令人回味无穷,应风色暂时没有到东溪镇露脸的打算。按理在现实中,至少得再与其一发生关系,才能检证“清白之证有无恢复”、“天予神功能双修否”及“淫纹尚在否”三项,但应风色不想再受偷吃的愧疚感折腾,缓一缓似也无妨。
他打算先往玉霄派一探。
柳玉蒸身负天予神功一事充满蹊跷,若玉霄派明面上无法合理解释有这门武功的传承,可推断其与降界组织必有牵连。应风色打算把消息捎给叶藏柯,摸迎仙观的老底。
他甚至不用烦恼编什么理由,才能把鹿希色留在山上。从降界回来后,冰无叶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间对鹿希色的武功考较严厉了起来,女郎能溜出幽明峪的时间不足原先三成;好不容易与情郎会面,也顾不得练功,总是尽情求欢,连应风色都觉她的筋骨肌力明显增强,全反映在交媾的快美之上。
“……你打算吃干抹净,采阳补阴么?要得这般狠。”某夜鹿希色好不容易留下来,应风色搂着肌凉汗滑、美背兀自起伏的玲珑娇躯,忍不住打趣。
“我是靠期待这个,才熬过了这几天的可怕训练的。”
女郎缓过气来,垂覆着一侧溼发,饱满的双峰压着他的胸膛爬将上来,纤纤玉手握着他恢复生气的昂扬勃挺,塞进一处又湿又暖的紧仄柔肌,吐着悠颤颤的长气吞没了他。
“你……唔……是我的奖赏,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干我!呜呜……美……美死人了……就是那儿……大力些!啊、啊……”
鹿希色整整肏了他一夜,活像要糖吃的小孩。女郎泄了五六次之多,以致下床时玉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扶墙走路的模样像又破了一回瓜。
但鹿希色并未恢复完璧,高潮时也未浮现淫纹。无乘庵诸女与柳玉蒸腹间妍丽的纹路,不可能是天然形成,同刺青一般,必出于巧手匠人,只不知其理为何,才觉诡秘。鹿希色没练天予功,并不是被这个秘而不宣的程序遗漏的合理解释,而是主其事者以为,没必要在她身上多花工夫。
结合她被刻意置于本轮危险区域一事,降界中有人想排除鹿希色的意图,可说昭然若揭,让应风色更坚定一探玉霄派的决心,也必须敦促叶藏柯加紧行动,毕竟下回鹿希色未必还有忒好的运气,能逃过一劫。
被冰无叶加强训练的鹿希色,此番无法随应风色下山,省了他不少麻烦。
离山前,应风色特别拨空密会韩雪色,除了考核性功进境、回收若干新悟的风雷掌秘奥,还嘱咐他盯住龙大方。
“这……”韩雪色面露难色:
“龙方师兄做什么事,我是万万阻止不了的。还是我能通知什么人?”
应风色不欲他人知晓自己和毛族青年的关系,摇了摇头。
“你不用做什么。记着他去了什么地方、都见些什么人,见面告诉我就行。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别做,莫给自己惹麻烦。西山的人何时来瞧你?”
韩雪色名义上是韩阀质子,西山年年遣使,看他有没缺个一丁爿角的。
头一年光是能否派兵甲随行,来多少人、武装是否一入央土便即卸除,免有谋反之嫌……就争执了好几个月,随着权谋角力尘埃落定,朝廷也好、西山也罢,都无意于结束的棋局上再做文章。西山使节团的规模与层级连年递减,时至今日已是聊备一格,不过虚应故事罢了。
使节不上龙庭山,奇宫一贯在山下驿馆接待,韩雪色每年也只有这几天能够下山,见见家乡来的人。
这几年连率团的都非韩姓,不是家乡某县县丞,就是西镇麾下的裨将幕僚,甚至不具官身,礼物也十分寒碜。自从朝廷准许韩嵩对西南的蛮族用兵,镇西将军府便不再派兵随使节团进入央土,算是礼尚往来,改聘央土武林好手保护使节。有人打趣说干脆委托镇海镖局得了,省事事省。
西山可以单纯来做生意,奇宫却不能自打脸面。
去岁长老合议在夏阳渊燕无楼的强势主导之下,拨钜款重修驿馆,里外美仑美奂,焕然一新,诸脉在此接待因开枝散叶而有所往来的他派宾客,无不满意极了;六大姓那厢原先有些质疑浪费的杂音,亦抛至九霄云外。
陡听师兄问起,韩雪色耸了耸肩。“再三两个月罢?我也不清楚。但九月入秋后,西行的道路更不好走,应该会赶在秋天之前,反正也就是应付下,最好是谁也别耽误。”
应风色听出他话里的苍凉与自嘲,既不知如何、也无意安慰,随口道:“那几天你都会在驿馆么?最远能去到哪里?”
“阳庭县城罢,我记得。就一次。”韩雪色忽然一笑。“那回我同使节团的人说,我在山上过得很苦,让他们乘机带我走,最后居然是他们押我回山的。从那时起,我便断了逃走之念。”
应风色抑下反问“现在还想走么”的念头,不想他发现自己对阿妍姑娘念兹在兹,以免误了大事,拍拍毛族青年宽厚的肩膀。“逃不了的。一旦开始有逃跑的念头,你一生都会逃,永远停不下来,看魏无音就知道了。只有用力还击,打到他们怕、打到他们服了,才有立足之地。
“你掌法进步得很快,《夺舍大法》也练出了眉目,现在逃跑的话,一切前功尽弃,平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手上正钻研一门武功,倘若能成,或可弥补你不能修习内功的缺憾。你要能坚持下来,我才有机会传授。”
韩雪色眉目一动,陷入沉思。
——果然。他有逃跑的计画。
那叫阿妍的绝色少女,在降界前曾频繁与韩雪色见面,但自应风色归来,两人迄今未曾相见。应风色猜测阿妍说服他,利用使节团到来、韩雪色得以留宿驿馆的那几天,伺机私奔;少女刻意拖延幽会,除安排私奔事宜,也有吊足韩雪色胃口,坚定其心的寓意在。
如同她那焕发活力的健美胴体,这种心机令少女更有人味,与她超凡的出身、气质和美貌交融揉杂成诱人的魅力,益发使应风色想一亲芳泽——
连遍阅群芳的应师兄都难以抗拒,遑论傻头傻脑的韩雪色?
现在她未必能如愿了。应风色抛出毛族青年无法抗拒的香饵,机关算尽的少女定想不到,是谁坏了她的好事。日后将她压在身下,干得欲仙欲死之际,再慢慢告诉她这个祕密不迟。
忍住嘴角微扬,白衣青年的视线越过韩雪色肩头,落于远方一抹忽现忽隐的黑影。
“你要更小心一点,那小子追踪的本领不坏,走起路来猫儿也似,非是好相与的。”应风色揪他闪入墙后,余光监视着来人走近——
束在脑后的马尾发梢微卷,阳光下泛着暗红,他有张很难说是稚气未脱或少年老成的面孔,也可能兼而有之。轮廓深邃,肩宽腰窄,手脚颀长;五官虽不像,却予人“还未长开的韩雪色”之感,应是鲜明的毛族特征所致。
“你们飞雨峰是收毛族有瘾了还是怎的,给你找了个小一号的替身?”
韩雪色才发现行踪暴露,大气没敢喘上一口,好不容易等那打草拨树的少年转往他处,才苦笑道:“就我意图逃走的那年,莫师弟才上的飞雨峰,说不定哪天我出了什么事,山上便以他代之,反正使节团来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也认不出孰是孰非。他待我还不坏,龙方师兄他们一发脾气,他肯定能先找到我;若飞雨峰那厢不急,往往能拖上大半天。”
这与应风色的观察不谋而合。毛族混血的“莫师弟”身手敏捷,神出鬼没,他若有心要跟,韩雪色有大把的机会露馅,每回总靠应风色临机应变,才堪堪将其甩脱,另谋安全之处传功授艺。
这回他竟能找到附近来,如非巧合,代表少年聪明到发现应风色选址的惯性,越找越近。这让应风色不由得在意起来。
“他是哪位长老门下?”
“毛族血裔,比开枝散叶的弟子还不如,岂能登堂入室?”韩雪色笑道:
“但莫师弟上山时得蒙大长老赐名,地位还是比我高些。龙方师兄他们是不敢欺侮他的,也有说他手下极硬,闹僵了曾将对手打成重伤,不过都是传言,问他也不置可否,同哑巴差不了多少。”
应风色一凛。
飞雨峰大长老“匣剑天魔”独无年,是目前奇宫资历最深的紫鳞绶长老,虽于通天壁惨变中自断一臂,从此闭关隐居,不再参与合议,威信仍在;顾春色、运古色就是在他的授意之下,以鼇跃门、绝蜃岭两脉记名的形式纳入飞雨峰辖下,补强了新生代的战力,在诸脉无不受到开枝散叶稀释战力的普遍窘境中,依然维持住飞雨峰的领先优势,也让不满已久的六姓宗族略感安慰,又过了几年不吵不闹的安生日子。
首徒纳兰异色死后,次徒唐奇色颓废多年,近日失踪山上也不加闻问,可见影薄。独无年此后更无传人,少年如获长老赐名,资质绝不在顾运二人之下,是毛族血脉作梗,饶以独无年的地位,也无法突破宗族藩篱,栽培毛族杂种成材,只能扔在角落生灰尘。
按“异奇瑰殊”的排行,这莫师弟要不叫瑰色,便是叫殊色了吧?赶明儿让福伯去打听打听,在混血少年摸清韩雪色的老底之前,捋一捋是何来路。
赶早不赶晚,诸事安排停当,应风色便即下山,与叶藏柯在约定处碰面,交换彼此手里的情报。
叶藏柯隐去雷景玄未提,只说马长声疑为刀鬼,以及两湖大营丢失饷银十万两之事。
他与五爷分手后,雷景玄既担下盯梢执夷府尹衙门的差使,叶藏柯索性顺着铁鹞庄的线索摸回去,查了镇海镖局湖阴、湖阳等九大支局总座,人称“万里衔刀”的洛乘天暴毙一案——
他原以为霍铁衫与乔归泉,洛乘天之死纵有蹊跷,也是连云社该追究,与己无关。如今霍铁衫与马长声串到了一块儿,马、洛二人又是大清河派的同门,洛乘天死于此际,且尸骨匆匆火化,不合湖阴湖阳的土葬或水葬习俗,个中因由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潜入旧洛邸搜查,果在后院发现不易窥见的打斗痕迹,双方均是使刀,其中一方的斫痕既深且宽,近于厚背鬼头刀,与洛乘天所用的掣海龙刀特征相契;另一方使的是双刀,刀痕一深一浅,恐怕是长柄朴刀与单刀混用。两人刀路相近,仅有兵刃上的不同,同门相斗的可能性大增。
“降界的‘刀鬼’确实是使双刀,但其中并无长柄朴刀。”应风色沉吟道:
“刀法我涉猎有限,然长兵用法不同短兵,应是常例。叶大侠见多识广,或有以教我。”
叶藏柯怪眼一翻,一把将酒葫芦扔了过去。
“喝酒我能教你,打架可万万不敢做奇宫弟子的师傅,更何况是风云峡的麒麟儿?”
应风色摸摸鼻子尴尬笑道:“叶大侠莫消遣我啦。”仰头饮了一口,被烈酒呛着咳嗽起来。叶藏柯大手一拍,笑道:“你要说酸话,我只好陪你说了,可不是我欢喜说。我喊你应兄弟,你喊我一声‘叶大哥’便是,这般文诌诌的你来我往,天亮都说不完。”
应风色好不容易缓过气,苦笑拱手:“叶……咳咳……大哥,是小弟失礼,大哥勿怪。”
马长声若是降界的幕后黑手之一,首轮的白城山何以能拟真如斯,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首轮归来,应风色即派福伯下山打探消息,确认顾挽松的生死。无奈奇宫与白城山相距遥远,几于东海两端,信息传递不易;兼且顾挽松近年来深居简出,据说身子大不如前,剑冢衙院重重,以其身份地位,外人难以掌握动向。
也就到了第三轮结束,才知副台丞有恙,离山修养去了,去哪儿没人知道,剑冢庶务都扔给刚到任不久的主事谈大人打理。此君既非武弁也不是文官,据说是器作监出身,把满山整得死去活来,谁也没心思管副台丞在何处逍遥。
顾挽松就算死,也决计不是死在白城山上,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叶藏柯的情报来源也证实了此节。
“台丞变狼鬼”的把戏,细究不过剪影而已,谁也没真的看见人变成狼。
至于变老的“顾挽松”,易容术也能办得到,应风色毕竟与他多年未见,指认做不得准。羽羊神这招只是骗他个先入为主罢了,他对白城山的印象也就是古代的石塞遗址,与易容成顾挽松老妆的那人印象叠合,产生“身在白城山”的错觉,不必真在白城山上。
这种程度的模拟,任顾挽松副手多年的马长声也能办到。
但洛乘天在这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察觉师弟不法的师兄,还是同流合污,最后惨遭灭口的共犯?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叶藏柯肃然道:“从打斗的痕迹推断,无论刀法修为,洛乘天都在马长声之上,而且差得不是一丁半点。那场刀决,赢的是洛乘天才对。”
掣海龙刀的厚刃痕迹长短、深浅一致,如巧匠细量刻就,代表游刃有余。洛乘天有意,甚至可以不留下这些“错手”的刀痕,从头到尾是配合马长声而已,随时能结束战斗。
双刀的痕迹越到后来越显散乱,还有用力过猛,以致敲掉一小块石础砖角的地方,从其上的铁粉痕迹推断,兵器怕不止卷刃而已。
一方游刃有余,另一方败象已呈,为何倒下的是洛乘天?
“或者……合攻?”应风色举手。
“那得是个全没留下痕迹的顶尖高手,出则中的,一击必杀。”叶藏柯缓缓摇头。“有这样的人在一旁,洛乘天不敢跟他耗这么久,要战要走,须更明快。我甚至猜测马长声是蒙面,改使长柄朴刀,只为隐瞒身份;洛乘天想逼出真功夫,才周旋忒久。要解这个谜,还须着落在洛夫人身上。”
“……陆师叔么?”
“嗯,两湖不兴火葬,但水葬土葬恐尸体落于其他人之手,才忙不迭地烧化遗体。洛乘天的女儿未必见过尸身景况,但他的老婆总不会一无所知。我要监视无乘庵,不便在洛家母女之前露脸,还须老弟跑一趟。”
应风色则说了在降界得到天予神功杂气之事,以及诸女腹间显现的淫纹,只略去了欢好的部份。
以叶藏柯的见闻广博,没听过有这种似内气又非内气的内家心法,“淫纹”却不是前所未见的新鲜花样。“我听说在南陵的华筵国,有种名为‘血淫花’的纹身异术,只对女子胴体生效。”叶藏柯索遍枯肠,揉着额角沉吟道:
“刺青时,以针尖蘸某种奇花果实的汁液,纹于女子肌肤上,待花液为身体所吸收,纹刺的图样便即消失不见,须等女子极之动情,乃至攀上极乐的巅峰,方能复现。
“我曾追查一宗拐卖少女的案子,听闻被评为上品的女子,都将刺上这种‘血淫花’刺青,送到某个专供达官贵人淫乐、秘而不宣的销金窟,正打算循线潜入,对方却派使者前来,送上拐子集团的脑袋,更将受害少女完璧送回,附带丰厚的赔偿,算是开了我的眼界。”
使者是名纤长的黑衣女子,乌纱蒙面,腰若约素,轻功绝佳,虽只露出一双清冷明眸,周身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骚艳。不是烟视媚行,举手投足都想勾引男人的那种;相反的,此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正是她浑身魅力的泉源,瞧得人躁动不安,直想违背其意愿,尽情对她做出种种淫秽之行。
女子冷漠有礼,再三表明她背后的势力,无意违背江湖规矩,更不想与“赤水大侠”叶丹州为敌。此番是拐子团伙自把自为,已施薄惩,望叶大侠海涵云云。
叶藏柯尚在咀嚼其中玄机,黑衣女子话锋一转,淡道:“叶大侠若不肯罢休,敝上下了严令,无论叶大侠有什么要求,我等自当尽力满足。”没半分轻佻挑逗,光那份冰冷淡漠的反差,便足令世间男子硬得发疼。
但她越有那个意思,小叶反倒不屑索讨——以赤水大侠的风流潇洒,叶藏柯早过惯了处处留情,每天在不同的玉臂朱唇间醒转,狂歌纵酒的快意日子。不能一亲黑衣女郎芳泽固然扼腕,但小叶更受不了被女人当成笨蛋,以为张开双腿就能驯服他。
自此他在东海地界,再见不到“血淫花”的蛛丝马迹,仿佛不曾存在,直到应风色带来降界里的消息。
“这样看来……”叶藏柯抱臂良久,忽抬头露齿一笑。“咱们少不得要走一趟那捞什子迎仙观,瞧瞧观子里藏得有哪一路狐仙了,对不?”
◇ ◇ ◇
柳玉蒸说她是石溪县芰后村人,与其姊柳玉骨投入邻郡一个叫“玉霄派”的小门派,这里的“邻郡”应是南元郡,几乎是东海道最南端,离白日流影城所在的朱城山不远,距离此间却不是三两天的舟行可以抵达,除非羽羊神当真会缩地成寸的仙术道法,决计无法召唤姊妹俩进入降界。
反过来想,柳家姊妹绝不能在南元郡,而是在左近。
关键就在“迎仙观”三字。
迎仙观位于执夷城郊,数百年前香火曾经鼎盛一时,到我朝肇兴时,已然破落得不成样子;被玉霄派买下修葺成如今的样貌,不过就是近十年间的事。执夷城乃东海道西界,是进出央土的门户,其风俗比起东海各地更近于京师平望,武林人在央土活动可能多于东海本地,柳玉蒸的两位师傅没向她提过有奇宫,某种程度上也不无可能。
发源于南元郡的玉霄派,不知何故搬进了执夷城郊的迎仙观,从此成为一支以央土为主要活动范围的势力,故本派弟子不忘在玉霄派的家门上,缀以“迎仙观”三字,以免外人往南边找去,扑了个空。
应风色过往赴白城山时,执夷正是水路的终点,在此弃舟登岸,整补过后,改换车马轿舆往埋皇剑冢进发。
那时的执夷城尹可不是“飞鸣刀”马长声,少年的世界也还没有骇人的幽穷降界,或可怕的刀鬼;蓬舟越接近古老石头城郭,难免生出“深入敌营”的悚栗与兴奋。
叶藏柯比他从容,舟行无事,便在舱中与他比划拳脚,谈论武功,不仅为应风色解破几处“天仗风雷掌”的疑难窒碍,还把“元恶真功”的心诀传授给他。
“应兄弟,你奇宫擅长心识之术,这门武功靠想像突破血肉经脉的侷限,传授我的那位异人,使出来直如鬼神天地,凡夫俗子绝难抵挡。”叶藏柯仰头痛饮了一口,眼神复杂,很难说是憧憬、缅怀,抑或心旌摇动难以遏抑,片刻才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那位异人说得对,以我的资质,这辈子是难了,我没有什么奇想天外的伟大心思,注定练不成这门神功。你的资质胜我百倍,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练成此功,继承异人衣钵。”
他传授时毫不忌讳有操舟的舟子,或靠岸歇息时码头摩肩抵踵,真个是旁若无人。见应风色神色有异,一怔之间会过意来,哈哈大笑:“你老哥我呢,平生从没磕过头拜过师傅……不对,其实是磕了头的,只是人家不肯认我,这身武功当真是天生天养,凭空得来,从此信了‘百川纳海,各有缘法’。说不定操舟的老哥因此练成了你我练不成的神功,那才叫有趣哩。”
应风色陪着笑了会儿,暗忖:“舟子若有此慧,留之必成大患。”但二人相处融洽,连日来他对叶藏柯的性格已有了解,知他不会欣赏这种想法,遂闭口不提。
各处水陆码头较日前松缓许多,军士或赤炼堂徒众均急遽减少,几乎恢复往昔样貌,叶藏柯反而蹙起浓眉,忧心忡忡:“这代表东镇知情啦,料想此际封锁码头已然无用,徒然扰民,兼且走漏风声而已,说不定正在彻查两湖大营,即将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动作。我该往湖阴湖阳一趟,看看能不能捡些边角料儿。”
“那……迎仙观那厢便不去了么?”应风色小心翼翼地掩饰不满,不欲在这当口得罪这位大靠山,连拳头都不敢捏。
但哪怕叶藏柯就此离去,他也要想办法和柳玉蒸见上一面——
离山越久,先前那股纠结徘徊的心思越淡,越发想念起那夜瓣室里的旖旎。柳玉蒸不比无乘庵诸女,此后或再难于降界相见,若有机会,那三件事何妨在少女的身上验证一番?玉霄派除天予神功来历成谜,料想师长们技艺平平,才教柳玉蒸的武功乏善可陈;由小见大,不会是什么险地。
“还得去。到门前了,岂有回头的道理?”叶藏柯三口并两口地和着酒水咽下干粮,拍去手上的碎饼屑,也不见他使什么身法,如一片枯叶被狂风刮上岸似的,离开船头时扁舟晃都没晃,修为之高,足令应风色咋舌,稍敛心神。
人说“大隐隐于市”。这小爿码头泊满箭舟,卖虾蟹渔获的、卖日常用品的,各式小吃,还有刮面理发的……摊贩们栉比鳞次,比龙庭山下的集子还更热闹些,却非漕运所致。
人潮是以附近一间旧庙宇为中心,辐射开来,绕了一匝又一匝,远远便能见得门楣上被香火燻黑了的“迎仙观”三个磨盘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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