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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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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
  穆岩绕到莎比的身后,把她后脑勺上的绳子解下来,慢慢放松,然后,从前面扯下塞在她嘴里的布条,上面沾满了口水。莎比释放掉嘴里的布条,嘴唇终于抿合在一起,伸出舌头,舔着干焦的嘴唇。
  “全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兔撩开莎比脸上下垂下来的头发,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揉动着她的肌肤。
  “小全,再忍一下,我给你解开绳子。”穆岩寻找着打着椅子上的绳子扣,一边说道。
  莎比呼呼地喘着气,眼睛里留下的眼泪与嘴里渗水的口水混和在一起,沾染着她的头发,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兔掏出自己的手帕,揩去莎比脸上的湿漉漉渗下的液体。
  “我……我……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莎比断断续续地说道,显然她仍是惊魂未定。
  “是穆岩打电话找我,哪里想到你还会在这里?全姐,这究竟是怎么了?”小兔看着莎比一塌糊涂的脸,这张脸,无论如何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光艳可人。
  “有人抢了……保险柜……”莎比脸上闪现出难以怯除的恐怖,仿佛那个歹徒还藏在自己的眼前。
  “什么时候抢的?”小兔焦急地问道。
  “小兔,帮一下忙,把小全扶一下。”穆岩解开了莎比身上的绳索一端,但是绳子缠绕在身上纵横交错,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以理清乱麻一般的绳子走向。
  小兔赶紧扶起莎比的身体,让穆岩把身子从莎比的身下汇过来,一层一层地展开蛟筋一般纠缠在身上的绳子,在莎比的膀臂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在她的洁白的肌肤上凸了起来。小兔一直羡慕莎比的象牙白的皮肤,看到那一道道被勒出来的红印,不由骂道:“哪一个小赤佬,下手怎么这么恨啊。用得着捆的这么紧吗?”
  “小兔,你能抱一下小全吗?”穆岩没有闲心搭讪小兔,向她命令道。
  小兔听从穆岩的指挥,把莎比抱了起来,剩余下的绳子被连扯带拉地解开了,留下了一个可以抽身而出的圈套,穆岩与小兔一起,把莎比从地上搀扶起来。
  莎比几乎难以自持,站立不稳,小兔急忙拎来了一把椅子,放在莎比的身下,让莎比坐了下来,莎比额头的黑发哗地一声又覆盖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穆岩拉住莎比的肩膀,问道:“能不能走路?先走两步看看。”
  莎比由小兔扶着,在原地动弹了一下,然后又坐到椅子上。小兔气愤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谁这么大胆到这里抢东西啊。”
  莎比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对小兔说道:“小兔,你到我的办公室里去看一看,保险柜有没有动?”
  “我们刚才就从那里来的。保险柜门开着,里面有没有钱啊什么的。”小兔说道。
  “你看到保险柜门开着?”莎比仰起头,额前的头发散向两边,她的眼睛肿得像水蜜桃。
  “是啊,保险柜里什么也没有?小穆,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
  “你柜子里有没有钱?”穆岩低沉地问道。
  “那可怎么好?里面放着几万块钱呢。”莎比哀泣地说道。
  “究竟有几万元?”小穆追问道。
  “共计五万多元,钱盛肿一直说要进货,所以就放在保险柜里,一直没有存银行。这可怎么好?钱盛肿要是知道了,怎么交待啊。”莎比说到这里,又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来。
  “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把你捆起来的?”穆岩问道。
  “没有看到清楚,他们都蒙着脸,好像有三四个人,……是四个人。”莎比吃力地回忆着说道。
  “你今天怎么走的这么迟了?”穆岩忍不住又问道。
  “都怪我今天想把开学以来的帐务理一下,走迟了一步。当时也是考虑到那一阵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子太多,我想躲过那个峰头的,哪里想到,突然来了一帮人,看不清面孔,就这样把我扭着……”莎比越说越觉得浑身发寒,几乎说不下去。
  小兔赶忙抚摸着莎比的肩膀,为她揉搓着,让她安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啊?要不要去报案?”
  莎比抬起头来,看着穆岩,“你说能不能报?”
  “这个?老钱听说警察,魂都要飞掉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干的是什么职业。”小穆沉吟道,“肯定不能报警,要是警察介入了,钱主任这一套地下产业就得玩完了,我们也得跟着受连累了。”
  “是啊,是不能报案,那现在怎么办?那一帮坏蛋有没有走啊?”小兔问道。
  “事情发生多长时间了?”小穆问莎比。
  “我记得下班不久吧,估计在七点多种的时候。”莎比想了想,说道。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都将近十一点了,那帮坏蛋说不定都离开上海了。”小穆判断着。
  “那钱就追不回来了?全姐怎么办啊?”小兔问道。
  “能怎么办?钱倒是小事,小全人没有受伤,就是万幸了。”穆岩说道,“现在关键是要把这里的事情尽快地告诉钱主任,看他怎么处理。但我可以肯定,钱主任肯定是不会报案的。”
  “这倒也是。”小兔说道,“那我打电话给钱盛肿。”


242
  小兔拨通了电话,钱盛肿罗罗索索问了半天,听说保险箱里的五万元不翼而飞,他焦急异常,小兔明显地感觉到,他更关心的是钱的得失,倒一点没有过问莎比的情况。小兔倒没有觉得意外,一钱如命,是钱盛肿的习惯。
  小兔在走廊上,耐心细致地回答了钱盛肿迫不及待的问题,但答案显然不能满足钱盛肿,特别是小兔请示是否报案的时候,钱盛肿在电话里几乎是吼了起来,“侬哪根神经搭错了?不能乱搞八搞,姑奶奶,这个事哪能报案?”
  “没有报,没有人报案。”小兔不得不向他连连解释。
  “你们什么都不要动,我马上赶过来。” 钱盛肿在电话里命令道。也许是小兔提到的报案,让钱盛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决定从电话线的那一端来到现场。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钱盛肿才赶了过来,送他过来的是他的侄儿。一上来,就在莎比的会计室里左看右看,然后又跑到大办公室里,察看莎比被捆绑的现场,嘴里一边唠唠叨叨,“他奶奶的,抢钱做到老子头上了,小赤佬,哪一天让我逮着,我不踩死伊,我不姓钱。……小全,过来,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一个大活人,就被那帮小赤佬给修理了?你那么迟还不走,想干嘛?你不是自己等人家抢你吗?”
  莎比两手捂着脸,又依依呀呀地哭起来,“格个事体,吾哪能晓得呀……”钱盛肿注目了她一会,实在无奈女人的眼泪,看到小穆呆在一旁一言不发,便招手说道:“小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找到小全的?”
  小穆告诉钱盛肿说,他今天把莎比需要的一台电脑送去,在她家的门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人,后来就和小兔找到学校里来。小穆送电脑的事,钱盛肿是知道的。那一天,莎比向钱盛肿提出要一台电脑,可以上网查查信息,钱盛肿也同意了,是他亲口向小穆提出的。莎比也是通过这样的办法,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小穆把电脑送去,避免暗地里搬电脑带来的麻烦。钱盛肿听了穆岩的解释,点了点头,在脑子里,大致汇出了抢劫的整个过程。
  小穆然后把刚才莎比复述出来的情况,告诉了钱盛肿,大致情况是,莎比想错过下班高峰期,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后来突然来了一帮蒙面人,有四个人,一进来就把莎比给扭住了,逼她交出保险箱的钥匙,莎比闭口不说,那帮蒙面人不费什么事就从莎比的坤包里找到了一串钥匙,很多就找到了保险箱的钥匙,然后把莎比扭到隔壁的大办公室里,把她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留下一人看住她,另外三人在莎比的财务室里翻检东西。没多久,那三个人出来招呼了同伴,然后这四个人关掉屋内的电灯,扬长而去。莎比被关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又惊又吓,但却无可奈何,想发出声音,嘴里却塞着布条,想动弹,却被绑得如树桩子似的。她不甘心在这里忍受漫漫长夜,拼命地摇动着捆绑在身上的椅子,不慎椅子滑倒,整个人背负着椅子摔在地上,只好伏在地板上,用脚捶击地面,以发出“咚咚”的求救信息,这就是穆岩与小兔上楼梯时听到的那几声“咚咚”的声音。
  钱盛肿听明了事情的原委,却想不出一个好主意,又重新跑到会计室里,对着保险箱左看右看,莎比的钥匙还挂在保险上,可以看出,那帮歹徒没有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保险箱门,把里面在的钱一扫而空。事实是很明显的。
  钱盛肿把保险柜的门翻来覆去地打开又关上,仿佛在这种开合之间还有什么玄机存在似的,小兔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摸着保险柜的铁门,悄声地说道:“钱主任,你这样摸来摸去,不是把自己的手印都印在门上了吗?还怎么分得清哪一个是歹徒的,哪一个是你的?”
  “我留在上怎么了?你以为会有人来调查手印啊?你脑瓜咋就不开窍?我都跟你说了,这事不能报警。吃一个哑巴亏吧,他奶奶的,我操你祖宗。” 钱盛肿又骂骂咧咧起来。
  正当钱盛肿像绿头苍蝇游来荡去,唯有吵吵嚷嚷发泄心中怒气的时候,突然侄儿小钱走过来说,“婶婶来了。”
  钱盛肿听说老婆来了,不由一愣。


243
  钱盛肿老婆的脚步声,实际上就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听这声音,可以想见其人,端庄、宁静而又有威慑力量。自从发明了高跟鞋,女人的威严有一半可以借助于这种撞击声而先声夺人。钱盛肿本来显得相当的浮躁,但是在咚咚的脚步声里,他开始露出臣服而诚惶诚恐的本色。
  钱盛肿几乎是迎到门口,迎接妻子的到来。在众人期待而令人窒息的气息中,钱夫人谢有芳出现在大家面前。
  谢有芳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旗袍,头发是梳得油光水亮,盘在头上,整洁而干练。特殊的衣服,衬托着曲线玲珑的身材。但是,她的脸上有一种霸气,一种逼人的气息,这一种女人,似乎没有背地的温柔,她身上洋溢着的一种女人直截了当的荡涤一切的气息,钱夫人恰恰具备了这种气质。钱盛肿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孩,噤若寒蝉。
  “你怎么赶过来的?”钱盛肿开口问道。
  谢有芳并没有看着钱盛肿,而是冷疑地从大家的脸上扫了过去,过了片刻,她才说道:“小全呢?小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显然比钱盛肿处事更得体,但是在她的缓慢的语调上,却有一股洞若观火的深沉。
  小兔赶快说,莎比在那边办公室里呢。
  谢有芳根本不看会计室里的作案现场,说道:“快,让我看看小全。”
  她来到了大会议室,一把拉住莎比的手,像搀着一个小孩似的,轻轻地抚摸着莎比的手臂,“看看,这手的血印,勒的这么深,小全,你受苦了,全是为了老钱那么一点钱,就伤成这样。”
  莎比打了一个寒噤,仿佛谢有芳的手上带刺似的。谢有芳蹲下来,搂着莎比的背,“别害怕,小全,只要人没有大碍就好。”然后,她站起来,望着钱盛肿,“被抢去了多少钱?”
  “五万块,都是收的学生学费,一直准备进货的,也没有存入银行,这次他妈的可损失得惨了。” 钱盛肿的用意,是夸大损失,让老婆找不到抱怨他的机会。
  “就五万元值得你这样吗?”谢有芳冷冰冰地瞥了一眼钱盛肿,移开目光,“与这么一点钱相比,人是最重要的,幸好小全没有受伤,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早就说过,你们这儿哪里能另外开一个帐户?你们这里根本不能经手钱的事情。钱丢了是小事,命搭上去,就是得不偿失的事了。”
  谢有芳的话是显而易见的,就是钱盛肿根本没有能力管住钱的事情。钱盛肿一时没有话可讲。他现在倒担心,她如果依此事为由头,剥夺了他的经济大权,那么他的好日子也就宣告终结了。应该说,她对他的经济与财力控制得并不紧,这一点自由,是钱盛肿可以与他的狐朋狗友交际与玩乐的一点资本,然而,她现在的语气里,却饱含着对他的不信任。
  谢有芳离开莎比,两手操着,像一个大堂经理从容地发话,“你们的帐务是该要清理清理了,老钱,你这块帐上还有多少钱?我看,这样分散管理不是一个办法,还是要统起来管理。”
  “这个……不应该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这次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了吧。” 钱盛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最怕的就是老婆把他的全部财权收去。“以后小全注意一下,钱呢还是要存入银行,保险柜里是不能搁钱的。”
  “你们的事,不是我想问,可是碰到这些人命关天的事情,能不叫人着急吗?”谢有芳用沉缓的没有感情的声调,说道,“我不能看着你们提着脑袋做事情。大家这么辛苦不就是挣一点钱吗?如果拿命挣钱,趁早收拾摊子,息火。这一块也不要做了。老钱这个人,你是拉拉虎虎,什么都当玩意仗,我就知道你迟早要出问题,你看,这也算是给你敲了一个警钟。这次是保险柜被抢,下次还说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下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钱盛肿辩解道。
  “你能打保票?你连小全的命,你都保不了,还在这里打保票。”谢有芳冷冷地说道。“这个事情就到这里,深更半夜的,也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大家赶快回去休息吧。”
  钱夫人是打的过来的,她吩咐小钱把莎比送回去,她与钱盛肿打的回家去。小穆与小兔则分别打的离开了培训班。
  此时,已是这座城市是迷蒙的子夜时分了。整座城市被笼罩在烟霭一样的暗红色的灯光里,不知为什么,城市之光,总给人一种像血一样鲜红的色彩,它可能给人温暖,也能给人一种无法深入进去的暧昧。


244
  柳丝丝在培训班上好久都没有见到莎比了。
  最近一段时期,班上又请来了一个中年接近老年的妇女,姓童,当年曾经辅导过莎比所在的文化宫的学员们。随着教程的深入,莎比可能觉得自己无力胜任教师一职吧,所以,就把退休在家的童老师请来了。
  童老师个子不高,像上海的老年妇女一样,身材明显发福,接近于薄油筒,但是,她一旦表演起动作来,却富有动感,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她表演不起来了,但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却很有韵味,每天上课,她都像带着一帮孩子游戏似的,学员们倒感到颇有收益。她不严厉,但是她的声调一高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特别的威慑,所以,学员们似乎玩得挺欢,但内在里对她又有一种敬畏的情绪在里面。培训班渐渐地走上了正规的渠道。
  柳丝丝很喜欢上这样的课,她觉得自己爱上了表演了。
  也许是师承同样的教学的体系吧,童老师上课的时候,基本上把莎比当初教学的基本原则说了一遍。这也许是演艺生涯的入门规律。
  童老师讲,要当演员,要有两个“无”,一个是无耻,二个是无我。
  “无耻”,就是抛弃掉各种戒律与教条,包括各种成见与理念的约束,在演员的字典里,没有什么耻辱的概念(上文说过,这也是多年来,演员被称为戏子而遭人鄙视的真正原因。并非戏子日子不好过,或者天生低贱。在中国的文化体系里,戏子的这种先天性特点,是与中国人所信奉的“信义道德”背道而驰的。这也算是演员的先天性的职业损害吧。但是,如果这种损害与这种职业的丰厚利益相权而无足轻重的话,那么演员,仍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业)。
  “无我”,就是不存在一个自我,当演员,要抛弃掉自我,把自己还原成一张白纸,然后在自己身上塑造别人的角色。
  童老师的和善亲切,使她这两个初听颇为刺耳“两无”,倒颇使人信服似的。
  她接手莎比的教学进程,一来就检测学员们放松与控制能力,她让男生女生们时而像佛像般凝重地端坐着,时而像小狗一般在地下打滚吠叫,借以训练学员的塑造能力。课堂上的气氛是快乐而富有趣味的。
  接下来,童老师很注重培养学员们对动作的想象力训练。就像写作是一种对语言的想象一样,表演实际上是把自己作为笔,扭动着自己所形体来抒发自己的想象。
  经过“无耻+无我”这种戒律漂白后的学员,才能具有想象力,才能绘就一幅演绎的图景,用自己肉体,制造出别人的形象。
  柳丝丝一直与谢北桦暗中较轻,在她的眼中,谢北桦太突出了。她的身上,带有一种天生的演艺的气质,在很短的时间内,童老师也发现了谢北桦独特的表演天赋。
  柳丝丝的内心里有一种好强的冲动。她羡慕谢北桦的那种天生气质,那种独特表演想象能力,但她不嫉妒,她觉得谢北桦能做好的事情,自己也完全能做到。
  谢北桦带有一种冰冷的清高,她的笑容都是浅尝辄止的,她会和女孩们说笑,但是谁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那种内敛与冷静。
  她匆匆赶来上课,然后匆匆地离开,很少与班上的女孩们有什么搭讪。
  女孩多的地方,矛盾也多。女孩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世故,所以,在相互接触中,恃强、自私、贪小便宜、爱虚荣,搞得学员之间内部派系林立,矛盾百出。就像平常的搭置训练场地的小布景这些事,总有一些娇纵的女孩,站在一边发号司令,让别的女孩干那种搬运工的活。连平时训练时的站位,也成为女孩们争夺的目标,什么前面的人挡住自己了,自己站在后排啦,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总是女孩们叽叽呱呱的主旋律。分抢道具与戏服的时候,更是抢开了,谁都要漂亮的洋气的衣服。在这当中,谢北桦总是以她的冷傲的气质,慑服了所有的人,她好像应该占到那一个最好的培训资源似的。
  女孩背后对她不满,对她敬而远之,谢北桦也不在意,她喜欢孓立地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柳丝丝羡慕她,而不喜欢她。然而,一次想象力训练的课程改变了她的看法。


245
  班里有一个女生叫张晗,看上了一件粉色船形领吊带裙,非要用伊莉莎伯雅顿沁夏绿茶香水与分到那件衣服的女生交换,那位女生本来答应了她,但张晗穿了一天戏服后,新鲜劲过去,又把那件衣服还给了原来的那位女生,而且索要自己送给别人的香水。那位女生不肯把香水还她,张晗就与那个女生对骂起来,一来二去,逐渐升级,两个女生就在教室里打了起来。
  女人打架以没有章法为主要特点,两个女生尖叫声连连,但却很难有效中伤对方。
  柳丝丝远远地躲在远处,不想参与此事,她对那个叫张晗的女生很是讨厌,有这样的一种女人,说话没有一个谱,喜欢在女人堆里,搬弄是非,当初承诺的时候信誓旦旦,转眼之间,一概不承认,而她自己却毫不羞耻,依然招摇过市。这种女人在最初的时候,颇有市场,因为她看上去热情,容易热络人,时间长了,上过她的当之后,谁都对她敬而远之。
  张晗与那个女生扭打之间,不知怎的,抢手夺脚起来,那瓶香水碰撞落地,顿时五刀分尸,张晗立刻撒起泼来,把那个女生的戏服一把扯过,本来就是不结实的戏服,哪里经得起她如此一拉扯,只听哗啦一声,衣服碎成了片片,到处飘散开来。那个女生一见如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蹲在地上,蒙头呜咽。
  就在这时候,谢北桦走进了一帮女生圈中,说道:“犯得着吵么?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她把自己的戏服给了那个女生,然后抽身离开是非圈。
  “你自己不用吗?”一位安慰受伤女生的学员抬头问道。
  “我自己有衣服。”谢北桦冷冷地说道。
  童老师安排的训练课,主要目的是训练学生的想象力,她拎来一个录音机,插在地板上的插孔里,声音效果不是很好,粗糙的声音,在硕大的教室里产生隆隆的回声。
  根据录音带的声音,童老师作出提示,吩咐学生做出相应的动作。开始的时候,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是很优美清越的,童老师让学生作打座态,提示他们感受宁静致远、超然忘我的态势。
  但是,下面的声音却充满噪杂而恐怖,在童老师的暗示下,学员们感受到这更像是一个群集中营里的女囚在垂死前的心路历程。
  也许死亡是人类感情最容易得到宣泄的一种途径,所以,演艺表演中总喜欢选择死亡相关的元素来进行煽情。
  随着录音机里发生肃穆的音乐,一种恐怖的幽灵从宁和的乐符中像毒蛇一样盘旋而出,童老师让学生们作出送别亲人、孤独承受、感受死亡的种种表情。
  女孩们按照提示,挤在培训室的一角,阴森的音乐,在她们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她们投入着自我,把自己放进了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怖氛围。
  突然,响声骤响,女孩们惊恐地睁大双眼,凝视着远方。童老师叫道:“谢北桦,你来做倒地动作。”
  当谢北桦从人群中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众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血腥的光亮。
  她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的衣服,孱弱地贴靠在她的单薄的身体上,把她的修长的身材淋漓地展现出来。衣服的边缘,已经丝丝缕缕,垂着败絮一样的毛边。这件衣服,显然不是班级里准备的,因为谢北桦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别人,她穿的显然是一件她自带的衣服。
  破烂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正符合她此刻想表达的中弹受伤的情境。
  谢北桦挣扎着冲向前,一手捂着腹部,脸上闪烁着痛苦的表情。她的这种惟妙惟肖的形体动作,震慑了所有的女孩们。谢北桦身上传达出的丰富的信息,让所有的女孩都被卷入到一种虚拟的死亡将致的情境中。


246
  破损的录音机里发出炸雷一般的枪击声,谢北桦应声倒地,董老师在边上命令道:“发挥你们的想象,表现你们的感情。”
  谢北桦绵软地倒伏在地上,仰面朝天,她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颤动,犹如真的在承受着死亡前的那种脱胎换骨的痛苦。
  女孩们按照老师的指示,用力所能及的想象,表达着他们对于死亡的悲悯态度。
  有的女孩放声恸哭,有了女孩无声地哽咽着,经过了表演学校最初难以减免掉的笑场后,她们实际上已经有能力放弃掉羞涩的本能。笑场很多情况下,来自于对表演的抵触。这是学表演遇到的一个首要副效应。
  柳丝丝在女孩的队伍中,脑子里闪回着老师的讲课要点,两手蜷缩在胸前,半跪在地面上,努力调用着过去的对于死亡的回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死亡的痛苦,只是童话中的一个调料,她很难有切肤之痛。柳丝丝逼着自己,进入到死亡气氛笼罩下的情境中。她想到老师讲课时提到的“无我”的境界,这就要求把自己真正地投身舞台,排除干扰,集中注意力,这样才能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感情世界。
  柳丝丝紧盯着谢北桦四脚朝天的身形,可以看出,谢北桦在动作上放得开,她大张着四肢,完全地像一个生命逃离之后的孤助无立的躯体,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被漂白过似的,带着一种孱弱、无能为力
  、听任驱使的无所谓,而这是死亡的真实的感觉。
  谢北桦黑黑的睫毛,覆盖在她的脸颊上,整个面容,像大理石一样娇嫩而又湿润,她在这种没有表情的状态下,把青春的扭断与夭折的强烈反差,鲜明地表现出来,一下子攫取了女孩们的心,柳丝丝不由自主地滑入到谢北桦无声地塑造的角色形象中。
  谢北桦身上带着的生命无奈的脆弱的美,感染了柳丝丝,柳丝丝在这一刻,排空了杂念,专注地进入到一种虚拟的戏剧氛围中。在开始的时候,她还强制着自己,努力逼迫着表达出痛苦的情绪,现在,她突然觉得一种汹涌的情感,喷薄而出,在涤除了自我的内在肌理上,自由奔泄,不能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她觉得好像真的为一个美好的生命的离去而痛哭,为一个像花朵般的女孩的夭折而哀鸣。
  女孩们的情感是相互感染的,一时间,表演场上,哭声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操控了整个空间,女孩们几乎没有意识到录音机里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依然滞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她们被谢北桦感动,然后又为自己的内在情感推动,一直达到一种情感几乎失控的场面。
  董老师甚感满意,“好了,好了。同学们表现得很好。”
  有向个女孩趴在谢北桦的身上,久久地不愿起身,好像谢北桦的真的离开。
  董老师走过去,说;“让北桦起来吧。北桦今天做的很好,一下子就把同学们的情绪激发出来,你今天的牺牲没有白白浪费。”
  谢北桦坐起来,柳丝丝情不自禁地挤过几个同学的身边,把她的手拉了起来,只见谢北桦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而柳丝丝的脸上,横溢的泪水划了几道痕线,柳丝丝感激地想着,“活着真好,你能活着真好。”
  两个女孩好像在那一刻有了某种默契,相互搂抱在一起,柳丝丝突然觉得,自己喜欢起了谢北桦,喜欢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真实的生命的感觉。她的冰冷,她的孤傲,在死亡的冷光面前,也变得可爱与可亲起来。
  这一天,是柳丝丝在班级里最开心的一天。她觉得表演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是相互通融的,相互感染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集体的影响力。她似乎觉得自己开始留恋这种在虚拟的情景下,经历生死的感受而拥有共同生命体验的感觉。
  以前看《红楼梦》,一直不明白在大观园里演戏的女孩子为什么能相互依恋的情结,其实一旦在荡涤了自我的存在,进入到演艺的虚拟身份之后,往往人物会被角色操纵,使自己被塑造的角色俘虏。柳丝丝觉得开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终于能进入到一种虚拟的状态中,融入到角色所需要的情境中了。
  回家的时候,她觉得应该把这种开心传播开去,便掏出手机,在手上摆弄起来。她看到储存号码里的韩力护的姓名,突然觉得,应该告诉他自己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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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8-09 19:13 #36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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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损的录音机里发出炸雷一般的枪击声,谢北桦应声倒地,董老师在边上命令道:“发挥你们的想象,表现你们的感情。”
  谢北桦绵软地倒伏在地上,仰面朝天,她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颤动,犹如真的在承受着死亡前的那种脱胎换骨的痛苦。
  女孩们按照老师的指示,用力所能及的想象,表达着他们对于死亡的悲悯态度。
  有的女孩放声恸哭,有了女孩无声地哽咽着,经过了表演学校最初难以减免掉的笑场后,她们实际上已经有能力放弃掉羞涩的本能。笑场很多情况下,来自于对表演的抵触。这是学表演遇到的一个首要副效应。
  柳丝丝在女孩的队伍中,脑子里闪回着老师的讲课要点,两手蜷缩在胸前,半跪在地面上,努力调用着过去的对于死亡的回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死亡的痛苦,只是童话中的一个调料,她很难有切肤之痛。柳丝丝逼着自己,进入到死亡气氛笼罩下的情境中。她想到老师讲课时提到的“无我”的境界,这就要求把自己真正地投身舞台,排除干扰,集中注意力,这样才能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感情世界。
  柳丝丝紧盯着谢北桦四脚朝天的身形,可以看出,谢北桦在动作上放得开,她大张着四肢,完全地像一个生命逃离之后的孤助无立的躯体,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被漂白过似的,带着一种孱弱、无能为力
  、听任驱使的无所谓,而这是死亡的真实的感觉。
  谢北桦黑黑的睫毛,覆盖在她的脸颊上,整个面容,像大理石一样娇嫩而又湿润,她在这种没有表情的状态下,把青春的扭断与夭折的强烈反差,鲜明地表现出来,一下子攫取了女孩们的心,柳丝丝不由自主地滑入到谢北桦无声地塑造的角色形象中。
  谢北桦身上带着的生命无奈的脆弱的美,感染了柳丝丝,柳丝丝在这一刻,排空了杂念,专注地进入到一种虚拟的戏剧氛围中。在开始的时候,她还强制着自己,努力逼迫着表达出痛苦的情绪,现在,她突然觉得一种汹涌的情感,喷薄而出,在涤除了自我的内在肌理上,自由奔泄,不能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她觉得好像真的为一个美好的生命的离去而痛哭,为一个像花朵般的女孩的夭折而哀鸣。
  女孩们的情感是相互感染的,一时间,表演场上,哭声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操控了整个空间,女孩们几乎没有意识到录音机里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依然滞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她们被谢北桦感动,然后又为自己的内在情感推动,一直达到一种情感几乎失控的场面。
  董老师甚感满意,“好了,好了。同学们表现得很好。”
  有向个女孩趴在谢北桦的身上,久久地不愿起身,好像谢北桦的真的离开。
  董老师走过去,说;“让北桦起来吧。北桦今天做的很好,一下子就把同学们的情绪激发出来,你今天的牺牲没有白白浪费。”
  谢北桦坐起来,柳丝丝情不自禁地挤过几个同学的身边,把她的手拉了起来,只见谢北桦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而柳丝丝的脸上,横溢的泪水划了几道痕线,柳丝丝感激地想着,“活着真好,你能活着真好。”
  两个女孩好像在那一刻有了某种默契,相互搂抱在一起,柳丝丝突然觉得,自己喜欢起了谢北桦,喜欢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真实的生命的感觉。她的冰冷,她的孤傲,在死亡的冷光面前,也变得可爱与可亲起来。
  这一天,是柳丝丝在班级里最开心的一天。她觉得表演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是相互通融的,相互感染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集体的影响力。她似乎觉得自己开始留恋这种在虚拟的情景下,经历生死的感受而拥有共同生命体验的感觉。
  以前看《红楼梦》,一直不明白在大观园里演戏的女孩子为什么能相互依恋的情结,其实一旦在荡涤了自我的存在,进入到演艺的虚拟身份之后,往往人物会被角色操纵,使自己被塑造的角色俘虏。柳丝丝觉得开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终于能进入到一种虚拟的状态中,融入到角色所需要的情境中了。
  回家的时候,她觉得应该把这种开心传播开去,便掏出手机,在手上摆弄起来。她看到储存号码里的韩力护的姓名,突然觉得,应该告诉他自己的进步。


248
  电话接通后,里面很噪杂。好久没有听到声音,柳丝丝不悦地说道:“什么呀,不想接就不接算了。”
  “这鬼信号。……不好意思,现在好一点没有?”传来韩力护的声音。
  “你这是蓄意破坏,我与你直线距离,还没有一条地铁线长,怎么信号这么差啊,你又没有跑到外星球。” 柳丝丝埋怨着,当然仅仅是口头上的。
  “呵呵,外星球没机会,倒差一点跑到外国去。”韩力护笑着说。
  “喂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柳丝丝听到手机里声音比较清晰了,便问道。
  “哪能不知道啊。一听到你狠我的口气,就猜到是某人啦。”韩力护说道。
  “我狠你了吗?你冤枉人,我不理你了。” 柳丝丝噘着嘴说道。
  “不不,你没有狠,你是比较严肃,是关心的一种表示,这样说行了吧。”韩力护连声哄道。
  “这样还差不多。……喂,你刚才说什么?你上哪一个外国啊。”
  “公司送我到日本总公司去学习哦,正在恶补日文呢。”
  “真的?什么时候走啊。幸亏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不然你都成了日本人了。”
  “什么呀,你以为我会赖在日本不走啊。最多培训一年,我不还是回来啊。”
  “上海人上日本去的多了,回来的有几个?” 柳丝丝说道。
  “不,不,那是别人,我是我。你现在在哪里?”韩力护问道。
  “我还在培训班上呗。难怪你不来上课了,原来有了更好的班,一看就知道你喜新厌旧。”
  “其实我还是挺想念那个班的。”韩力护说道。“只是我也是代朋友去上课,无法分身啊。现在班上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看你是不是喜欢了?你喜欢就觉得有意思,不喜欢,还不是你说的浪费光阴呗。”
  “我可没有这样说啊。其实我白天打过电话给你的,可没人接。你手机一定是关掉了的。”
  “算了呗。课堂上老师不让开手机。不过,也没见你发一个短信来问候一下。莫非学日语了,中文不会说了?”
  “呵呵。又是我不好。我陪礼道歉,届时请你请日本料理。”
  “你真是崇洋媚外,去日本,先日本风味。”
  “呵呵。其实我最讨厌吃日本菜,半生不熟的。那随你点吧。”
  “什么时候?”
  “随你,只是,除了今天。今晚老师辅导我们口语练习,时间都定好了。”韩力护说道。
  “真扫兴,算了,你忙吧。”
  “明天早上,行吗?”
  “早上有闲空吗?”
  “请你到星巴克咖啡店,尝尝卡布奇诺。”
  “嗬,这么美。明天我要去上课,路上我不能耽搁啊。”
  “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你能找到我吗?”柳丝丝笑道。
  “你别忘了,我曾经送过你啊。我在下一站等你。”
  “真的?”
  “我干嘛说假话啊。我在花木那儿等你吧。你坐在窗口那儿,看到我,向我挥挥手。”
  “哈,有意思。你可说话算数。”
  “要是我食言,你永远不理我。”
  “行,考验一下你。” 柳丝丝对着手机,点了点头,好像对方就在身边。


248
  柳丝丝家住在御青花园的顶楼。这里毗邻城郊,在上海的地图上,曾经这里是这个城市的最南端的顶点,随着浦东的开发,城市失去控制地膨胀,新出版的地图上,已经把这里包裹起来了,逐渐有一种沦陷到内陆的感觉。
  回到家里,照例是母亲在家。丝丝把自己到培训班学习的事情,先告诉了母亲,母亲虽然抱怨了一番,但是,倒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对。父亲在苏州那儿,一般一星期只回来几天,家中只有丝丝与母亲住在一起。
  母亲年龄四十多岁,原来在街道的工厂里,后来搬出黄河路那儿,母亲就呆在家里了。父亲被聘用在苏州的一家企业里,收入颇丰,全家生计倒也不愁。这两年父亲与母亲的关系稍有好转,丝丝记得有一年,父亲与母亲关系最僵化的时候,父亲连春节都没有回来过。
  自从莎比那一次发现了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的偷情事件之后,家里一度时期失去了宁静。这里面有一个特殊情况,就是丝丝的父亲老家在崇明,他是文革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学生,当时乡下老家的生活非常拮据,丝丝父亲是在丝丝公公(母亲的父亲)的资助下,在上海读完了学业的。应该说,丝丝的母亲一家,对丝丝父亲一家在经济上给予了很多的帮忙。
  丝丝的母亲与父亲是姨姐妹,就是丝丝的奶奶与丝丝的外婆是嫡亲姐妹,中国人一直有一种习惯,认为“姑表亲,代代亲,两姨亲,路旁人”,所以,两个姨娘的小孩结婚并无任何忌讳。这样的近亲结婚在旧时代是很习见的,有时候,这种近亲婚姻方式一直影响到第一代子女,确实令人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中国现代文明的历程,拖了一个很长的尾巴,就像彗星闪过天际,前部已经接近太阳,后部还浸泡在冰冷的玄空中一样。
  丝丝对上一代人的不是很了解,但是她大致了解父母的一些情况。
  文革期间,母亲欲下放到外地,当时上海人下放的地方,主要在黑龙江、安徽、云南以及上海市近郊的崇明岛。有着四个孩子的公公为了子女的去向问题,可谓是绞尽脑汁。大女儿已经做了教师,是铁定留在上海的,两个残疾的女儿,安排在街道工厂,也有合适的理由,最关心的小儿子去了安徽茶林场当了知青,丝丝的母亲斟酌再三,公公把他弄到了崇明岛。
  因为丝丝的公公一代是来自于崇明。那里有很多的亲戚,可以对丝丝母亲有照顾的便利。当时,丝丝母亲就住在丝丝父亲的家里,毕竟两个人的母亲是嫡亲姐妹,这样应该说是公公良苦用心的安排。
  当时父亲在崇明做教师,母亲则在农场里干活。公公当时的用意,就有意想到女儿嫁给丝丝的父亲。其实,丝丝可以感觉到,父亲与母亲一直没有培养出感情来。
  也许本能上过分亲近的血缘关系,使父亲与母亲产生了一种排斥,知青生活是平淡而清苦的,根本没有产生浪漫的可能。两个青年人吃住在一起,但关系却很冷漠。
  文革结束,第一年全国统考,父亲毕竟当过教师,有一定的数理化功底,公公从上海寄了一套当时一书难求的“自学丛书”,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正是当年从农门跳进“龙门”的一种典型。
  但是,丝丝父亲家太穷了,供奉大学的资金却是由丝丝的公公出的。大学毕业,公公不由分说,招集崇明的亲戚来上海,公开宣布了这门亲事。
  两个并不相爱的男女,就在公公的安排下走到了一起。
  这就是丝丝了解到的父母亲的大致情况。
  后来父亲与母亲闹离婚,一直闹到公公那里。当时公公在家里很有威信,说一不二,这种威信来自于公公一直以他的丰厚收入,养活了全家子女,把孩子培养成人,家里人谁也不敢忏逆公公。公公把母亲与父亲叫到一起,叫父亲跪在地下,向母亲道歉,并严格发令,不准谁再提离婚的事情。
  家庭暂时得到了保全。对于丝丝来说,这是她最希望的事情。她觉得庆幸,她没有遭受这个分裂的家庭的后延的损害,孩子永远搞不懂两个人在一起还有感情一说,她只觉得父亲与母亲是两个最亲的人,以她为核心,她永远不会希望这一对同床异梦的共同体解体。
  在丝丝的朦胧的印象中,一个是非常讨厌莎比,原因也是在这里,是莎比揭开了父亲、母亲不和的井盖,让矛盾爆发出来,虽然在培训班这段期间,与莎比有了一些沟通,丝丝更多地知道了莎比不应该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但是,她心里的阴影并不是一时半会消除的。特别是上次莎比自作主张地为她介绍对象,让丝丝心底的怒气又一次萌发了。
  另一个丝丝就是非常崇拜公公。公公是家里的天,那一阵,父亲与母亲闹离婚的时候,她一直生活在公公家,她同时好害怕,怕自己被爸爸、妈妈抛弃,但是仅仅用他的强制性手段,扫清了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这一点,丝丝感到特别的开心,她觉得有公公在,这里出什么事都不怕。
  后来公公在一次出门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就倒下了。退休后的公公还被聘到辽宁葫芦岛造船厂当工程师,其目的,也是多挣一些钱,毕竟家里子女多,而他们的生活境况大多数是下岗没有职业,生活逼迫他还需继续努力。
  公公就倒在门口的小巷中,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睁开眼来。
  公公去世后,黄河路那儿也呆不下去了,这里由于上海“中南海”的建造,把大量的老居民拆迁迁走。直到2006年上海的最大的高官落马,才隐约见到这个上海“中南海”对旧有结构的潜在影响。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249
  御青花园小区不算太大,它已经融入了上海多如牛毛的如出一辙的这种住宅小区的汪洋大海中。
  小区的东边与北边各有一个门。东边的大门算是正门,可以开进汽车,而北边的门只是一个仅供单人穿行的小通道。早晨的时候,东门的大门处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人流,令这里分外的热闹。热气腾腾卖点心、卖报纸的,丛集在小区的门口,与居民流发生着例行公事般的碰撞。
    779路、969路公共汽车的起始站点就在这个小区东门的北首一点。这里成为小区居民出行的一个窗口。由于这是第一班车,居民们懒散地进入泊在这里的汽车,勿需抢占地形,别有一种疏淡的与世无争的感觉。
  柳丝丝吃了早饭后,与母亲告别。妈妈年纪才四十多岁,但是,她嘴里的牙齿都拿掉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母亲整个嘴里没有牙齿,就像干瘪瘪的老太太。柳丝丝总觉得她这个家庭里对假牙有一种特别的爱好,婆婆在她的印象中,也是老早就装了假牙。其实,她总认为母亲还没有到拿掉嘴里的牙而装假牙的地步。现在母亲装上假牙后,满嘴的确很光鲜,但那种珐琅质的皎洁,总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
  临出门的时候,母亲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让她到小区的摊点上,买一杯豆浆与油条、饼,柳丝丝答应着,向母亲做了一个鬼脸,径直下了楼,穿过楼道之间的通道,出了小区,踏上了停在那里的公共汽车。
  柳丝丝不会忘记昨天一个男孩的相约,但是,她心里存在着孤疑,他能真的兑现那个几乎困难重重的约定吗?
  柳丝丝乘上这辆公共汽车,还必须在中途换一下车,在塘桥站转乘581路公共汽车,进入市区。她刚在车上坐做稳,手机响了,果然是韩力护的声音,柳丝丝心里乐滋滋的,今天的早餐失落的风险,已经大大地减低了。
  韩力护说他已经来到了花木站了,柳丝丝习惯在塘桥那儿转车,因为早一点换乘上581路,可以找到座位,越往大桥那儿靠近的时候,581上面的座位就越少了。现在既然韩力护在花木那儿等她,那么,她就再在现在的779上面多可一会儿吧。
  向北的道路是在市区难得一见的宽敞的大路,望在窗外向后闪去的并不高耸的沿街建筑,柳丝丝似乎很涌津津有味的。远处,怪异的高楼,总是从低矮的临街建筑后边突兀地挺立起来,打破视觉上的平衡,上海的发展,就像一个一惊一乍的小孩,总会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音。最典型的就是外滩后面那些高高低低像一个没有出落得整齐牙齿的小孩的楼群。
  在花木站,一个男孩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柳丝丝向她挥了挥手,韩力护在站台边上,向她晃了晃脑袋,一副得意的样子。车子停了下来,柳丝丝跳下车子。
  “你还算准时啊。” 柳丝丝笑着对她说道。
  “你准时了,我可没有准时哦。”韩力护踏着双脚,似乎消除脚上的疲惫。
  “你能不能让我表扬一下?” 柳丝丝白了他一眼。
  “呵呵,你表扬我,我也要诉苦啊。你知道我在这里呆多久啊。为了你的准时,是牺牲我的准时为代价的。”韩力护抻出两手,仿佛向天呼吁。
  “你等了多长时间?”
  “一个天文数字。你猜猜。”
  “你不会从昨晚上就等在这里吗?”
  “那也太夸张了吧。”
  “如果没有超过两个小时,就不要再哭诉了。”
  “哇,真的好伤心。你的印象中,只有两个小时才算等人的时间吗?”
  “我猜你也没有那么久,最多等了十分钟。”
  “算了,不想得到你的同情了。”
  只说话间,道路那边过来一辆公共汽车,正是他们要等的那一路车。


250
  上了581路公共汽车,还不错,柳丝丝在后窗那儿找到了座位。越往大桥方向,找到座位的可能就越少。柳丝丝向边上让了让,手指座位,对韩力护说道:“让侬歇一歇。”
  “谢谢侬。”韩力护前脚并用地坐到位置上。
  “你从哪一条路过来的?” 柳丝丝掉头望着他。
  “别担心,我的腿没受委屈,再说,能在早晨的第一时间见到您,我算是三生有幸了。”
  “讨厌,腻得让人什么都不想吃了。” 柳丝丝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韩力护只得举手告饶。
  “我不说了好不好?嗯,我应该说一句开胃的话,就说——在第一时间见到你,我很扫幸。”
  “哎,你存心不让我开心也?” 柳丝丝白了他一眼。“喂,你准备上哪里请我吃早点啊?”
  “看车子把我带到哪里吧,随遇而安,怎么样?”韩力护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糟糕,你知道这车子开到哪里吗?” 柳丝丝看着车子始上了大桥,吃惊地说道,“我都忘了,我应该到虹口的。与你讲话都讲了忘了。”
  “这不是开往人民广场的吗?昨天都说好了,都请你吃星巴克吃早点的。到人民广场的那一家店吧。”
  “你看看都什么时候?有大清早喝咖啡的吗?”
  “呵呵,你知道美国人什么时候到星巴克去喝咖啡?百分之六十的美国人都是早上去喝咖啡,到咱们中国来,都变成晚上去喝咖啡,这存心不是让人睡觉了。我们现在选择的时间,可是正宗的星巴克的时间啊。”韩力护煞有介事地说道。
  “真的?就算你时间选的有道理,可是我还要上培训班去呢?” 柳丝丝脸上升起一股焦急的神色。
  “你还真当培训班一回事啊?少一天课没啥了不起的。”韩力护轻蔑地说道。
  “行行,不与你说培训班了,你自己逃学,不许干扰别人的积极性。” 柳丝丝对他严词警告。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初,你逃学的积极性比我还高呢。”韩力护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什么辰光?其实昨天打电话就是告诉你,我在培训班上老有收获的。可是,我当时没有说。”
  “怎么不说了?”
  “怕你笑话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培训班,我一说培训班的好话,你就又是讽刺,又是嘲笑,讨厌死了。” 柳丝丝撅起了嘴,像在诉说委屈。
  “我现在不讽刺你行不行?只要你喜欢就行了。最近没有人再在培训班上胡说八道了?”
  “说你三日不出洞,还真不知天下事了。现在换了一个童老师,她教我们如何发挥想象力,如何去塑造一个角色,我觉得怪有意思的,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挺喜欢表演的。那一天,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你不许笑我,我觉得投入到表演中的时候,真的很难受,不过,又觉得很开心。” 柳丝丝显得语无伦次,但是她的表情是严肃的,无声中感染着韩力护。
  “其实,你不表演的时候更可爱。”韩力护侧脸着她,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表演的时候就不可爱吗?” 柳丝丝对他嗔目以待。
  “NO。NO。你表演的时候更—更可爱。”韩力护连忙改口道。
  “这还差不多。你看,为了你的一顿早饭,耽误了我的学习了。” 柳丝丝像一个迟到的小女孩那般嘟着嘴巴。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再惩罚我一次了。”韩力护陪着小心说道。
  “什么惩罚,自己报上来。”
  “惩罚我再请你吃晚饭啊。”
  “你想的美。你想让我陪你一天啊。” 柳丝丝直了直身子,“我倒奇怪你,今天上班不怕迟到啊?”
  “我上午的任务就是到一家客户取一份日文材料,时间嘛,由我掌握了,陪美女吃饭,比日文资料要有价值N倍了。”
  “去,损公肥私,自欺欺人,我被你害死了。”
  “没关系,吃完早点后,感觉就不一样了,记得一句广告词吗?‘浓浓咖啡香……丝丝怀旧情……”
  “你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拿我的名字开玩笑,绝不饶你。” 柳丝丝回首给了他一拳,“看看‘丝丝是不是全是情’,让你尝尝我的玉女掌法,能不能打掉你的油腔滑调。”
  “冤枉哦。”韩力护挤眉弄眼,强化着柳丝丝击打的效果。“刚刚腿跑得又酸又疼,现在又平白无故地胳膊挨揍,全身无处不痛。”
  “呵呵,你终于说老实话了,你今朝双腿跑了多少的路?” 柳丝丝一扫刚才气势逼人的英气,关心地问道。
  “没啥,腿再酸也抵不过玉女掌法的凌空一击啊。”
  “我是真的问你?你赶过来挺早吧?” 柳丝丝低着头,侧过来,望着韩力护。
  “其实我有捷径啊。我乘地铁二号线,在龙阳站下了车,再坐上摩托车,就到了汽车站点了。”
  “嗯,什么时候地铁联到我家门口就好了。”
  “那时候,我就来去方便了。”韩力护说道。
  “碍着你什么事啊。” 柳丝丝用胳膊肘搡了下他,韩力护再次配合般苦苦叽叽地叫了起来。柳丝丝绝不怜悯她,说道:“下一次再胡说,更有厉害的招数伺候。”


251
  星巴克人民广场店紧靠着南京路,这是一个别致的两层建筑,楼上有一个俯瞰外面风景的小露台,这是它的可爱之处。
  柳丝丝沿着旋转扶梯噔噔地上了楼,她喜欢那个可以看得见风景的小露台。推开玻璃门,她走进人并不是很多的小露台,四顾眺望,这里的一切,都曾经是她童年所熟悉的,朝西边看,美术馆的那个带有前苏联风格的钟楼,略写疲淡地屹立在右首,好像仍铭刻着不肯退却的风月的风尘;朝楼下看,是被郁郁葱葱树木遮掩得若隐若现的人民公园,在城市的喧嚣里,能找到一样一个品茗的世外桃源,真的让人老开心哦。
  韩力护在柳丝丝站着的栏杆边上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问道:“你吃什么?”
  “喝的嘛,我要一杯抹茶星冰乐,外叫芝士蛋糕。” 柳丝丝回身说道。
  韩力护到服务台点了菜,回身来到露台上,见柳丝丝站在露台边缘,望着远方,便悄然地走到她的身边,“看什么了?”
  “你问我?你看到什么,我就看到什么。” 柳丝丝吃吃地笑道,跑到露台的另一边,悠闲地转着圈。
  韩力护重新回到座位上,招呼她:“丝丝,你坐下来歇一歇吧。”
  “不,我都坐累了。”
  没多久,服务小姐端上了咖啡与点心。两个人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柳丝丝啜了一口星冰乐,甜甜的抹茶香味配合着奶油的清香,扑面而来,醇醇的味道,溢满口中,柳丝丝满意地点一点头,却见韩力护盯着她看,不满地说:“你不吃早点,看我干什么?”
  “看美女吃早点,本身就是一道美景。”
  “去。你不吃,让给我吃好了。”
  “真的?你吃得了吗?”
  “当然了,我又不减肥。”
  韩力护把自己的杯子放到她的面前,“我还没有喝,你不嫌吧。我再去叫一杯。”
  柳丝丝不置可否,韩力护便出去了一下,重新回来,柳丝丝端起焦糖玛奇朵的杯子,品了一口,“你喜欢焦糖玛奇朵?”
  “还行,这是星巴克的独创饮品呢,不尝一下,也不知道星巴克的独特性吧。”
  “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柳丝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舔着嘴唇,像沉浸在回味中。
  韩力护说道:“我请那位服务先生向你介绍一下吧。”
  柳丝丝刚想阻止他,但韩力护示意不远处的一个服务先生,让他介绍一下焦糖玛奇朵,那位很帅气的男士,走到他们的桌边来,面向柳丝丝,向她介绍了焦糖玛奇朵的特点,“……这是在蒸奶中加入浓缩咖啡和香草糖浆,然后覆盖上一层风格独特的焦糖花纹,如果您品尝一下,一定会感到它口味香甜的质地,一种特别醇厚的感觉。”
  “哦,我也喜欢上了‘焦糖玛奇朵’了。”柳丝丝夸张地低下头去,然后像广告明星那般地抬起眉眼,灿然一笑。
  “谢谢这位小姐对星巴克的赞美。如果你想了解更多的星巴克的知识,我愿意为您继续服务。”那位服务生得体而温和地说道。
  “行了,行了,等有时间再来听你的介绍。” 柳丝丝说道。等她走后,柳丝丝作出一副大块朵颐的姿态,“有此美味,今天逃学也不枉此行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与其在那个培训班上浪费青春,不如到这里来享受人生呢。”
  “哼,你的人生要求也太低了吧。”柳丝丝白了他一眼,“不过我觉得我的人生嘛,倒过的太快了。小时候在这里吃早点的事情,仿佛还是昨天呢。”
  “那时候你就到星巴克来了?”
  “哪儿啊,那时候有吗?小时候最喜欢到饭店里吃面与饺子。不过那个面馆早就不见了,星巴克、必胜客倒冒出了不少。世界不是飞快地走着吗?”柳丝丝的脸上挂着神往的表情。
  “你年龄不大,但开始怀旧了。”
  “那说明我长大了呗。”
  “越是小孩越要充老。”
  “你才是小孩呢。”
  “你挺像小孩子的。”
  “真的?很伤心哦。”柳丝丝停住半边咬在嘴里的蛋糕,“我还没有长大。”
  “小孩的天真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小孩子的。”
  “你欺负人。你以为小孩就好欺负吗?” 柳丝丝嘟起嘴来。
  “小孩是喜欢的,不是欺负的,知道吗?”韩力护直直地望着她。
  “你瞎说什么?” 柳丝丝在韩力护的目光逼视下,先自软弱地退让了。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想到了一件事情,“嗨,吃过早点后干什么?”
  “听你的吩咐。你不会赶去上学吧。”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这个咖啡厅的小门直通人民公园,我真想到公园里看看我还认识不认识了。”
  “好啊。反正你逃学,我逃班,我们算是逃定了。”
  “什么跟什么啊。” 柳丝丝憋住笑,嗔怪地看了韩力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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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狭小的露台,隐没在城市的巨大的峰峦中间。在喧嚣的都市中间,这里有一块难得清静的地方,实在有一些意外。
  韩力护和柳丝丝从咖啡店的后门,左弯右拐,来到了人民公园内。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浓郁的树木疯狂地滋长着,连绵成一团绿色的空间。公园里人不是很多,大多是一些老人各占要津,锻炼身体。相形之下,倒很少看到几个青年人。韩力护与柳丝丝走在这里,倒是觉得自己挺出格的,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仿佛怕惊扰这里的宁静。
  “你看,刚才我们就是站在那里看这里的。”韩力护后退着,用手指向刚才呆过的星巴克的小露台。
  柳丝丝转过身,说:“嗯,现在我们是站在这里看那里了。”
  “两处的风景不一样吧。”
  “当然了,风景只能离开之后才能看的。” 柳丝丝甩甩头发,轻快地说着。
  “这倒也是啊,‘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跳出来,才能看到风景。刚才在楼上往下看时,只是绿荫一片,哪里想到这里还有一块林荫下的世界呢。”
  柳丝丝似乎没有听韩力护讲话,嘴角边浮现出一朵微笑,女孩的这种沉思中的微笑的感觉,特别富有媚力。韩力护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怕柳丝丝指责他,便问道:“又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我又想到了在幼儿园逃学的事了。”
  “哇,你逃学的历史真悠久啊。”
  “对人民公园的印象,最早的就是幼儿园的时候了。我记得当时我的叔叔住在我家,姥姥让他送我幼儿园去,我不想去,缠着姥姥也要出去玩。姥姥没办法了,只好让叔叔带着我,我老开心哦,再也不用去那冷冰冰的幼儿园了。我记得他带着我,去逛人民公园,还带我去一大会址,跑了老远老远的路。回来的时候,我跑不动了,让叔叔背着我……”
  “天哪,你让人背得动吗?”
  “什么啊,你以为幼儿园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吗?” 柳丝丝狠狠地扫了他一眼,韩力护讨好地笑了笑。柳丝丝继续说道:“不过,后来姥姥家离开黄河路之后,真的没有机会来这儿了。那天晚上,我约你来,还是我工作以后第一次到这儿来呢。”
  “真的?我与你一起重温旧梦,实感荣幸啊。”韩力护说道。
  “不错,你是应该感到荣幸。” 柳丝丝望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望着四周,“变化太大了,那边南京路上下沉式广场也要开通了,小时候我喜欢玩的天桥不见了,现在把什么都藏到了地下了,唉,旧梦的感觉,也越来越少了。”
  “那就做一些新梦吧。”
  “新梦?” 柳丝丝狐疑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为什么……不能有一些长大了才做的梦呢?”韩力护的目光疲惫地躲避着柳丝丝的追问。
  “这个嘛,嗯,我现在梦想当一名好演员,” 柳丝丝变得又快活起来,不自觉间,一种舞台上的虚幻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全身,“如果我在舞台上能塑造一个角色,那该多美,该多好?”
  “你会实现的,”韩力护有口无心地说道,“你应该找一个正规的培训班,那个三脚猫的培训班是没有用的。”
  “我不想与你争论这个问题。” 柳丝丝打断他的话,“你又开始扫我的兴了,刚刚还说让我做一个美丽的梦想,唉,片刻之间,又被你剥夺了。”
  望着柳丝丝脸上的那种天真未泯的神情,韩力护突然之间,有一句话涌到了嘴边,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他想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梦想啊。但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这样说,当你对一个女孩说你能支撑她的梦想的时候,实际上,你必须拿出你的全部,你的所有,你的一生,你的未来。这个压力是很沉重的,一个男人都会在此刻掂量掂量自己。韩力护在想,一生与未来,他愿意为这个女孩奉献,但是,这不是口头上的承诺,更不是言语上的欺骗,他必须掂量着自己的实力,自己的能力。在这一刹那,韩力护僵持在那里,一言不发。
  柳丝丝见韩力护没有声音,回过头来,见他的表情异常的严肃,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我是吓你的。我不会要你赔的。”
  “如果我有资本,肯定会赔你的。”韩力护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意思?难道只有钱才能赔吗?” 柳丝丝尖锐地反诘道。
  “可是世界上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赔东西的办法啊。”
  “你赔的是东西吗?你赔的是梦想啊。你连一个梦想都不赔,小气。” 柳丝丝说完,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可是梦想是要有现实来兑现的啊。”
  “哎哟,你真罗索,我谈的是梦想,你谈的是现实,根本不搭界。”
  “搭界的。没有现实,就没有梦想。”
  “算你对,好了吧,你怎么变成老夫子了?非要把我辩倒才行?知道怎么与女孩子说话吗?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与女孩辩论,你犯规了,我决定把你淘汰出局。” 柳丝丝掉转身,哼着没有歌词的曲调,“拉——拉——拉——”,一副绝尘而去的派头。
  “丝丝,等一等。”韩力护追上去,“丝丝,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说出来,你不许笑话我……丝丝,我喜欢你。……可是这样的梦想,是不是你需要的呢?”
  柳丝丝愣在那里,她嘴里哼着的乐音也嘎然而止,她很陌生地看着韩力护,脸上看不清一丝表情。韩力护像在等待审判一般地度过了把“喜欢你”喊出口这段空白而漫长的煎熬。然而,他失望了,柳丝丝一直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然后她掉转头,向另一端的公园门走去。
  “丝丝,你生气了?”韩力护紧紧地追了上去。
  柳丝丝一边轻捷地迈着步子,一边摇了摇头,她披散着的黑发,像瀑布一样荡漾着。
  “丝丝,你不会生气吧。”
  柳丝丝依旧用同样的频率与幅度摇了摇头。
  “丝丝,怪我不好,我不应该用我的梦想,去干涉你的梦想。”韩力护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孩乞求着原谅。
  柳丝丝猛地掉转头,把丝丝缕缕的头发甩开,露出她的明亮的双眸,“你……你这个傻瓜,阿木林(沪语呆瓜的意思),讨厌。……。”
  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洋溢着一种心花怒发才有的喜悦的光泽,还有那种少女无能为力、难以启口的羞涩,好像她越是用激烈的语言抨击对方,越是来掩藏着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她仿佛承受不了强大的压力,便用暴发性的语言来予以回敬。
  正在这时候,柳丝丝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柳丝丝的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对韩力护说道:“等一歇歇。”便接起了电话。突然之间,柳丝丝脸色大变,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韩力护也惊呆了。


253
  “她是被人害死的。”柳丝丝眼睛噙着眼泪,大声地对着手机说道,“是被那些房产商害死的,我知道,肯定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错……”
  柳丝丝呜咽着,单调地重复着她执着相信的一个结果,她甚至不是企求电话里的人相信,而似乎是要让地球上所有人,都相信她的判断。
  她的嘴咧得很大,眼泪流过她的脸颊,触及到她的嘴唇,她无暇去拂去泪水,“她在哪里?在哪里?告诉我。我要去,不行,我现在要去……”
  她认真地聆听着,然而对着手机泣诉道:“龙华殡仪馆?……我要去……我找得到……我一定要去……”
  韩力护吃惊地看着发生在柳丝丝身上急转直下的一切,刚才还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现在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他几乎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柳丝丝放下手机,蹲了下来,呜呜地抽泣着,她的飘洒的头发疲乏无力地垂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韩力护低下头,陪伴着她一起蹲下来,轻声地问道:“丝丝,怎么了?”
  柳丝丝抬起头,头发散了开来,只有她的眼睛,无神地从头发的缝隙中,射出波光灵灵的光束,“你相信吗?……我不相信,她是被人害死的,是那些不良房产商害死的……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是谁啊?究竟怎么了?”韩力护对女孩的哭泣束手无策。
  “我小姑……你相信吗?前几天我看到她还好好的,突然死了……人躺在殡仪馆里,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她是不是生病了?”
  “不,她身体挺好……”柳丝丝咬着湿漉漉的嘴唇,“刚才电话里说,她是小姑父害死的,我不相信,他们是那么好,那么的恩爱,怎么会姑父会害死她。”
  柳丝丝说完,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也许起来的太猛了,她没有站稳,一个真正趔趄,向前栽倒,韩力护赶快伸出手去,把柳丝丝扶住,柳丝丝的胳膊传过来的感觉,是她很瘦,硬硬的,并非像想象的那么柔软。柳丝丝很信赖地没有推开韩力护,却像寻找依靠地偎着他的身体,韩力护想把她扶稳,柳丝丝却把全部的重量倒伏在他身上,像被风吹动的柳条,没有一个力点。
  “丝丝,你是不是不舒服?”韩力护嗫嚅地说道,女孩的亲密接触,使他手忙脚乱。
  “我恨那些房产商……是他们害死她的……”柳丝丝机械而单调地重复着。
  “房产商为什么要害她?”韩力护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小姑真傻,我早就劝她……不要给人家看房子,……她偏偏不听,那些房产商6看她不肯迁走,就害死她……”
  “怎么会这样?真的会这样?”韩力护吃惊地问道。
  “是的,我看的……事情是不会……错的。这天下……太黑暗了……”丝丝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丝丝,你不用太伤心了,事情的真相肯定是会查清的。”
  是的,肯定会恶有恶报的。”柳丝丝从韩力护的身上移开她的身体,站稳身体,“我要去,我要去看我的小姑。”
  “你这样能去吗?刚才听你说,是不是龙华殡仪馆?”
  “你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啊。但听说过,鲁迅的文章上,提过龙华。”
  “那有什么用?”
  “我们可以去问一下。走,我陪你一起去。”韩力护紧跟着柳丝丝后边,说道。
  “不用你去,我一个人去。”柳丝丝歪歪扭扭地走着。
  “好吧,你在前面走吧。”韩力护无奈地说道。


254
  韩力护用手机,打通了问讯台,然后辗转问到了龙华殡仪馆的所在地址,其实只用乘地铁一号线在 路下来,不远处就到了。
  柳丝丝默默地在前面走,韩力护走在旁边。柳丝丝走的并不快,倒是韩力护指点着柳丝丝走路的方位。
  乘上了地铁,韩力护一直紧随着丝丝。在人民广场站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很多,两眼红肿的柳丝丝把身子朝向里面,可以看出,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情景。韩力护用身体遮挡着她,挡住可能关注她的视线。
  在韩力护的提醒下,柳丝丝下了车,然后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一路上,她一声不吭,那样子很吓人。韩力护却不知道该如何的安慰她,只是亦步亦趋地尾随着她。
  在地铁出口的过道上,柳丝丝突然停下来,然后,拉住韩力护的手,把他拉到一个旮旯里,在这个站口上,下来的人并不多,空旷的过道里,看不到一个人影。韩力护惊愕地望着柳丝丝的眼睛直对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力护,我真的难受死了,” 柳丝丝把手搭在韩力护的两臂上,那样的自然而随意,“我觉得活着真的没有意思,为什么人要活着啊,一点趣味都没有。”
  “丝丝,你不要瞎说了,活着不是很好吗?你姑姑去世,你更应该好好地活着啊。”
  “活着真难受。人为什么活着那么痛苦呵。” 柳丝丝张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韩力护。
  “你很难过,我能理解,但你怎么能怀疑活着呢。”
  “我不会相信,一个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不存在了,我真的不相信。……力护,你刚才说,你喜欢我吗?” 柳丝丝咬着牙说道。
  “刚才,我那是……”韩力护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狼狈。
  “你不承认了?” 柳丝丝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不,我是喜欢你,从在公交车上第一刻起,我就喜欢你了。你这样可爱的女孩,怎么不让人喜欢。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特别是现在……”
  “为什么要失望?你喜欢我,我真的老开心……” 柳丝丝在说出内心的感受的时候,却没有一点欢愉的表情。“可是,你会不会因为爱我,而杀了我?”
  “你越来越瞎说了。”韩力护反过手来,把柳丝丝搂在怀里,“不准你胡思乱想了,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让你快乐、幸福。”
  “这是真话?”
  “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的小姑父为什么会杀死小姑姑你。我看到他们很恩爱,是天下最恩爱的夫妻,但却是姑父杀掉了姑姑。”
  “也许有什么原因吧,也许根本不是这样的情况。”
  “我真不知道该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什么,” 柳丝丝缓慢地说道,“眼睛里看见的,与实际的真实,为什么完全不一样?我真搞不懂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最亲爱的人,会杀掉对方,你相信吗?”
  “丝丝,我不相信,我站在你这一边。”韩力护抚摸着柳丝丝的双肩,他没有感到,这个在他的眼中一直是尖锐的女孩,竟然像小鸟依人那般的顺从。
  柳丝丝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你要对我好,你不要杀我。”
  “你这小傻子,尽说傻话。我保护你还保护不过来呢,我怎么会杀你。”
  “也许……”
  “不准你说也许。也没有也许,只有一个可能。以后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知道吗?”
  “嗯。”柳丝丝轻声地在他的耳边答应着。


255
  柳丝丝在龙华殡仪馆里几乎迷失了方向,正当她彷徨无主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她掉过头来,只见莎比站在不远处,向她挥着手。
  几个月来,柳丝丝一直没有理睬莎比。那一次,莎比为她介绍对象,把柳丝丝对莎比刚刚回复的一点好感又荡涤干净了。然而,现在在这个阴森而冰冷的环境里,柳丝丝却觉得心里一暖,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亲情的依偎在死亡的威胁下,竟然变得那么的温馨而珍贵。
  柳丝丝迷迷糊糊地跑到莎比身边去,一头软软地靠在莎比的身上,像在寻找着一点安慰。
  “这是真的吗?小姑真的死了吗?”柳丝丝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进去看看吧。奶奶、舅舅、姑姑他们全在那里。”莎比指了一个方向,有一点心不在蔫地推开了柳丝丝的身体。
  柳丝丝脚步不稳地顺着莎比指着方向,走向远处的建筑物。莎比木然地看着柳丝丝的身影,她看到,在远处的房屋的廊檐下,家里人已经招呼柳丝丝了,莎比松了一口气,但是,沉重地压抑在心中的苦闷,仍使她浑身乏力。
  手机铃声突然震响了。现在她听到电话铃声,就条件反射地引起一阵抽搐。她惧怕电话里传来来的那个磁性的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听起来悦耳动听,字正腔圆,没有感情,操控有力,仿佛像条钢铁的鞭子,抽去她的所有的筋脉,令她全身瘫软,无力自持。
  在夏天到秋天过度的这一段时间里,莎比觉得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似乎超过了几年来发生的众多事情的总和。她与小穆自从有了床上之欢之后,一直磕磕碰碰,有时候感到非常甜蜜,有时候又充满着敌意与对立。原以为很简单的顺其自然的爱情,一旦有了亲密接触之后,竟然要受到许多严峻现实的检验。那天晚上,小穆对她床头藏着的安全套大发雷霆,愤而出走,似乎预示着他们的关系就此划上了休止符号,但是,有了肉体接触之后的两人关系,总被一种暧昧的剪不断、理还乱的迷雾纠缠着,令人分辨不出方位,找不到东南西北。于是,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便好像就可以荡涤两个人关系中的冰冷隔膜,重新在肉体的紧密依偎中,再次找到一个亲近的快感。因为惧怕那种冰冷的感觉的再次来临,所以再一次的肉体接触,便更加猛烈,更加维护对方,更加愿意在潜移默化中把快乐的感觉赠送给对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爱情像一种垂死的感觉,像在死亡来临前的那种对欢快的竭泽而渔的攫取。这是情欲还是爱?两个人没有人能知道,情欲与爱本来就难以分开,在那种情欲的相互体验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最强烈的爱意。这种爱意使人留恋,使人不愿正视现实,不愿去回到现实中来,情愿在一种虚拟的空旷的精神领域里,感受那种纯粹是感官的愉悦与亲密。
  莎比感到,肉体的狂欢,使他们懂得了什么叫谐和,他们都觉得在相互珍惜这种谐和,本来开始时的那种难以克制的像夏天的气候一般复杂多变的猜忌与嫉妒,日益减少了爆发的次数,他们可以感受到,两个人可以在快乐的平台上,蒙着头去感受,去体验,去重温。这种感情就像是秋天,一个南方的漫长的不冷不热的秋天,可以维持一种冗长的情感的热度,觉察不出季节缓慢向前的进程。的确是这样,有时候,似乎令人觉得秋天是一成不变的,季节凝固着不动,树梢上挂着温暖的绿色,似乎永远不会蜕尽。南方的秋天大多数给人的感觉好像都是晴朗的,明快的,没有任何变化的,在莎比的印象中,秋天根本不是凄风苦雨的。也许城市使季节变得单纯,看不到季节曾有过的泥泞与狰狞。秋天就像他们的爱情,有时候莎比会无由地觉得这样想。他们的爱情很短,但在莎比的心中觉得很长。从春天开始,经过了狂热的夏天,他们终于懂得了像秋天那样去蕴藉着感情,去维持住那种相互融洽的需要。
  她觉得小穆不像开始时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她的隐私与秘密了。莎比在开始的时候,告诉过小穆,她曾经是钱盛肿的情妇。这一点,她不想隐瞒,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就像她是AV女优一样,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你能接受得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而他们当初曾经的口角,往往是在这一点上。她可以感觉到,小穆为此曾经难受过很长时间,在他们最初的波动的两性关系中,小穆一直在床上叮着她问钱主任的性能力如何,他们怎样发生性关系。男人天生有一种好奇的心理,特别是在对女人的好奇上。男人在性关系中,他也许看不到女人在情感方面的首肯,只会注重在性方面的允诺。这一点,莎比对他非常讨厌,不过她竟然奇怪地容忍下来了,也许这就叫爱?或者,这是她被迫接受的副作用。后来,他们的关系进入了风平浪静的秋天,小穆很少再问她过去的私秘生活了,他们就进行了一段相对温情脉脉的融洽时期。
  在那样的情况下,莎比让小穆帮助她完成了一件她过去从没想过的阴谋。她让小穆来到她的办公室,扮成劫匪,把她捆绑起来,然后拿走保险柜里的五万元现金。再由小穆找小兔,让小兔和小穆一起来到现场,发现莎比被绑架的现场。通过这种办法,她成功地劫走了钱盛肿的五万元,并直接把五万元汇到了阿冥的信用卡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事情在莎比看来,做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她抓住了钱盛肿不敢报案的心理,肆意地玩出了这一招贼喊捉贼的把戏。但是,有一天,一个神秘的电话打过来,里面的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他知道她玩的这一套监守自盗的游戏。是的,那个男人轻飘飘地强调说:这是一个游戏。
  所以莎比听到电话声音,就像惊弓之鸟一样浑身索索发抖。


256
  莎比担心的那个磁性的声音没有出现。那个声音总是很奇怪地过三四天就响起,但当莎比问他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那个声音只是平和地说:你放心,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电话里的声音竟然是阿冥的。
  阿冥告诉她,小火非常感谢她,特别是五万元钱的事情。
  莎比头脑里嗡嗡直响,只是干巴巴地应着,既没有客气,也没有多说一句什么。
  阿冥简略地告诉他,小火因为最近感冒,又在松江的一个镇上的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医生说,要把她的病彻底治好,不能留下后遗症。
  莎比几乎没有听清楚阿冥讲的是什么,显然,电话里的阿冥觉出了莎比的不耐烦,便挂断了电话。
  莎比无力地依着墙,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今天最小姨娘的突然去逝,使她的心情雪上加霜。内心的焦虑与失去亲人的伤心,双管齐下地撞击着她的思绪。
  但是,更使她感觉可怕的就是电话里那个幽灵般的声音?是谁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怀疑是钱盛肿。但是,她没有发现钱盛肿背后对她有什么旁敲侧击的询问,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钱盛肿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正在外面紧锣密鼓地融资,以把他的产业做大。特别是钱盛肿在浙江大峡谷里遭受意外之后,基本失去了性欲,从来没有骚扰过她,这使得她倒与小穆有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感情融洽期。
  “小全,干嘛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她。
  不用掉头,莎比知道是小兔。今天刚上了培训班,她就接到了很久没有见过的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小姨娘去世了,当时她觉得脸颊发烫,两手发冷,几乎支撑不住。已经上班了小兔赶忙扶住她,看她脸色不好,便陪莎比来到了龙华殡仪馆。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莎比头也不抬地说道。秋天的空气很干燥,阳光曝晒着,到处是淳澈的一片,给人一种此地非人间的虚幻感。太清晰的世界,总使人觉得不真实。
  “真可怜,我眼泪也控制不住了。”小兔在身边轻声地说道。
  “怎么了?”莎比不知道小兔指的是什么。
  “丝丝那个小丫头,哭得我不能再呆在里面了。”
  “这小丫头重感情,我知道她。”莎比说道。
  “她不停地哭,说是房地产公司的人杀了她的姑姑,这小丫头,身上还有刚强的一面。”
  “反正死的是有些奇怪。这事有公安部门的人调查着呢。”莎比随口一说,无意中提到了“公安部门”,自己的心内也是一紧,发觉自己内心恐惧的双重原因的源头都在这里。
  “是很蹊跷,早就听说那些房产公司的人,无恶不作,对拆迁户什么手段都用上,看那些拆迁房不迁走的,就雇用流氓来恐吓你,难保他不会下毒手。”小兔说道。
  “不管怎么说,事情会弄一个水落石出的。丝丝没有人劝她吗?”
  “没用,谁劝她都没用。她一口咬定,姑姑是被人害死的。”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莎比低声地说道,“就在二个多月前吧,我还和她去过小姨娘看守的那个拆迁房,当时他们一家过的挺好的,哪里想到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谁都不能相信。”
  “你们家向公安报过警了吗?”小兔问道。
  “听说报过了。说警察已进行过尸检了。还有小姨父还没有死,在医院里,警察也调查过了。”
  “那应该很容易弄清楚啊。两个当事人,还活着一个,应该知道是不是有人害他们的。”小兔说道。
  “是啊,应该不是一个复杂的事情。搞清楚并不难。”莎比望了一下小兔。
  这一望,却见小兔脸上一脸的迷茫,盯着来来往往走来的人流,似乎发现了什么。只见有两个男人正向外走,其中一个人穿着警服,另一个穿着西装。那个穿着西服的男人,也留意地看了一下小兔这边。
  莎比看到警察的身影,两腿禁不住没有支撑的力量,幸好朝这边看的那个男人是那个穿西服的,如果是那个警察的话,相信莎比立时就会倒在地下。
  那个穿西服的男人,突然扬起手,向这边挥了挥,引得那个警察也朝这边看过来。
  莎比头轰地就大了,觉得下一幕就是警察拿着手枪向她跑来,把她押进车子了。
  幸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小兔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嗨……”


257
  穿着西服的男人得到了小兔的回应,似乎确认了是他认识的一个人,便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你好。”
  也许小兔的模样太容易留给人深刻的印象了,她不美,丑女孩往往比漂亮女孩更容易区分,因为丑可以说是一种独特性,而像小兔这样丑出意味、丑出个性来的女孩,还真的在女孩队伍里不容易寻找到的。
  “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小兔看到那个男人甚是热情,心里热乎乎的。
  “呵呵,我不执外勤了。”那个男人走到她们不远处,爽朗地笑道。
  “你是……”小兔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个男人正是她前一段时间在地铁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当时那个男人把小兔丢失的手机给追回来了,不过那时小兔还以为这是一个专门打抱不平的怪人呢,现在从他的口气来看,结合他身边走着的那一个警察,小兔立刻明白了过来,“你原来是警察?”
  “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啊,我还以为当时你就知道的呢。”那个男人笑道。
  “是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真笨。”小兔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真是笨到家了,笨死了。”
  “不是你笨,是你没有去想而已。茫茫人海中,这样擦肩而过的人,真是太多了。”那个男人宽容地微笑着说,他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一如那天在地铁时的给人的独特的感觉。这种感觉融化了小兔心理上对警察的本能的抵抗与反感。
  “我没有你这样的想法,其实我好久都想到你的。”小兔这话一出口,自己的脸就觉得有一点发烫了,本来是一句无心的话,但说出口来,自己一咀嚼,倒好像是调情似的。脸一发烫,小兔就知道自己的癞皮的皮肤又要冒起红色的疙瘩了,这时候是她自己最丑的时刻。
  那个警察倒对小兔没有什么嫌弃的地方,“是吗?可能你的手机再丢了就会想到我了。呵呵。”
  “这倒也是。上次小全姐手机丢的时候,我当时第一个想法,要是再能遇到你就好了,一定会把她的手机找回来的。”小兔欢快地说。在她的记忆中,男孩一般对她是敬而远之的,今天这个穿着便衣的警察对她特别富有耐心,使她心里暖融融的,话也多了起来。
  “小全姐?”那个警察疑惑地看着小兔。
  身边的莎比赶快用手拉了拉小兔的衣服,在身边的这一对男女滔滔不绝的时候,莎比大致可以感知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份,对于警察的本能的恐惧袭上心里,她一直想暗示小兔快一点结束这没完没了的寒喧,但小兔没有丢手的意思,反而把莎比都给牵出来了,而且还提到了那一个神秘的手机失踪。
  小兔根本不理睬莎比在边上给她的提醒,扬起手来,指着莎比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小全姐。”
  那个便衣警察向莎比微微一笑,在小兔的衬托下,莎比简直像仙人一样。莎比也轻启樱唇,面含笑容,欠了一下身子,说了一声:“你好。”小兔很骄傲地碰了碰莎比,似乎在暗示着身边的这位美女是她的很铁的姐们,一位丑女孩需要的不是一个陪衬人的伙伴,她更喜欢身边的一个靓丽女孩人作为朋友能给她带来特别的荣光。
  那个便衣警察接着小兔的话题问道:“你的手机没有了?”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也找着了,没事了。”莎比大事化小地说道。
  “那就好。上海的治安还不错吧,但也不能太大意哦。”那个警察一副王婆卖瓜的神情。“唉,怎么,你们到这里吊唁?”
  “是啊。我陪小全姐来的,她的亲戚去世了。”小兔抢着说道。“你呢?也是来吊唁的?”
  “半公半私吧。”那个警察说道。“我刚刚从外勤调回来,做办公室真不习惯了,所以陪朋友在这里做一点调查。”
  “什么调查?”小兔的话太多了,莎比恨不得用手搁在她的嘴巴上,堵住她再无休止地问下去。
  “就是那个跳楼自杀的女人。她的家属认为有他杀的嫌疑,我那位朋友是搞法医的,要对尸体进行解剖。”
  “什么?你也是为个事来的?”小兔放任地尖叫起来,在莎比看来,大为失态。
  “怎么,你也知道?”
  “那位死去的女人,是我们这位小全姐的亲戚呢。”小兔又继续爆料。
  “哦,那真是太巧了。”便衣警察又向莎比看了一眼。
  “现在有什么结果?”莎比不得不继续地问下去。
  “还没有。估计要做一下基因化验,得回去之后才能有结果。”警察平和地解释道。
  “那有了结果,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小兔看莎比的询问的神情,很乐意地在这里面牵线搭桥一下。
  “行。到时我打电话给你吧。——我那个同事等得不耐烦了,我得和他先回去了。”
  “你知道我电话吗?”小兔依依不舍地说道。
  “忘不了。我对数字特敏感。”那个警察边说边走远了。
  莎比猛地扭了小兔的膀子,低声说道:“叫你看,叫你看,你这傻丫头。”因为小兔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盯着那警察的身影,不肯移动半步呢。
  “呜呜,全姐,我哪犯错了啊。”小兔叽叽哇哇地叫起来。
  “看你交的人,都是什么人啊。”
  “不是挺好的吗?我看他人很正派。”小兔的眼睛还抽空朝着那个警察远方方向,寻找着什么。
  “越正派越没有你的好处。你找一个警察,你想让警察抓住你啊。”莎比窃窃地恐吓着她。
  “他会抓我吗?”小兔不由一阵心伤。
  “谁知道?像你一样,拼命往枪口上撞,不抓你才怪呢。”
  “唉,真没有意思。全姐,你说我们真见不得人吗?”
  “你自己想想吧,你想想你与这里的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下面的事,你自己判断吧。”
  “全姐,我真想离开算了,找一个正正经经地剧组,钱不在乎多少,但总得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人后,我现在特想这样。”
  “有这个想法也是对的,小兔,你喜欢上那个警察了吧?”莎比见小兔被自己吓的不轻,心有不忍,便回避了那些不痛快的话题。
  “不知道。我觉得他挺热情的,——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啊,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要是你真的上了一个正规的剧组,你跟那个警察说不定还真能成?”
  “真的?”
  “骗你是小狗。”莎比笑出声来。
  “不管你骗没骗我,反正你不是小狗。吃亏的还是我。”小兔又不免伤心起来。
  “小兔,想一想自己的未来也是对的,不能像小火那样,大病一场,不能干了,才抽身而退吧。”
  “嗯。唉,全姐,不过有了那个警察的帮忙,倒可以弄清你姨娘的去世真相了。我能不能和那个警察联系啊。”
  “只此为止吧,少与那个警察来往。”莎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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