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六的早上，王老师还要上班，开着车路过南三环，猛地刹车，好家伙，人行道上冒出来两个人，最近提倡车让人，看见行人必须得减速让行。王老师倒不是因为车让人的规定，两人之中有一个他认识，妈的，那不是“春风十里，不如睡你”的老杨吗？王老师在心里惊叹，立即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老钟，你猜我见到谁了？”

“见到你初恋情人了？”我反问他。

“妈的，真被你猜到了，真见到初恋情人了，还差一点被我撞死。”王老师说。

我那个时候正在刷牙，牙膏泡沫满嘴，牙刷塞进嘴里，反复想刷几下上槽牙，可这地方特别难刷，捣鼓了几次，搅和得直想吐。我说，老王，我先不跟你说了，老婆产检，娃儿生病，事太多，记得把她微信扫一下。王老师则急不可耐地挂断了电话。

据王老师后来跟我说，他挂了我电话后，把车停到路边，老杨已经走得远了，他站在马路中央，四顾寻觅，在老杨即将消失在拐弯处时，叫住了她。老杨的皮肤仍然白皙，明亮，走起路来迅如狡兔，老杨见了王老师也不惊愕，只是一脚踢过来，好熟悉的招牌动作，在离老王裆部10公分的地方，稳稳地收住腿，露出一脸我们熟悉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老王。不等王老师开口，老杨抢先挽起了王老师的胳膊。王老师说，确实好久没见，得有十年了吧，说完就顺势抱住老杨，他实在是忍耐太久了。老杨也不反抗，两个混账东西当街就躁起来。

一壶浊酒尽余欢，有些人，只要写出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他的江湖地位了。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复杂。比如像王老师和老杨，故人重逢，把酒言欢，干柴烈火，春宵一梦。

后面的故事，王老师没给我讲，都是我猜的。王老师看到我写的这一段，肯定会大呼：老钟，你他妈就是个奇人，又被你猜到了。

我平淡地回他一句：能猜不到吗？王老师绝不是那种见了兔子不撒鹰的人。

2、

三十三岁的时候，王老师辞掉了工作，开了一间工作室。他的工作室位于曲江文化大厦。那里有超过200家和他一样的小公司。一家公司多则30人，少则两三个。一家公司必有一名女性员工，约莫估计整栋楼有500多个女的，王老师认识其中十分之一，都是长相上乘，气质不凡，一看就是江湖中人。

王老师说，有些女孩，你朝虚空里吐了好几个烟圈，想出来形容她的话，不过是“秋水是个好姑娘”。但老杨不属于此类，王老师说，当初见到老杨的第一眼，他就下定决心，这辈子要毁也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不是吗？

十三年前，在湖北的王老师，勇敢辍学，被他老爹下放到一个私营纺织厂去当修理厂的学徒，而且失去了与老杨的联系。

他在日记中写到，未满18的人如果在遭受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打击还能活下来，那他妈的他的未来一定很伟大！

纺织厂里的机器轰鸣，像孕育着一个怪物。王老师在纺织厂的那两年，除了调戏纺织女工，就是在那里读钟某人从远方寄来的信。其中有一封信是这么写的：

我永远记得初夏的深夜，睡意盎然的我，站在凌晨三四点的厕所门外，抽着烟。我问我自己，现在这样是不是我要过的人生。

初夏的夜晚说不。

这个偏偏少年说不。

王老师看完这封信之后，掐灭手里的烟头，径直搭车去了小镇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北方的车票，从此开始了游侠之路。

正是那一年，我们共同的朋友老杨，在一所二流大学，应付各种甜蜜又令人厌倦的骚扰，在拒绝了第101次追求之后，她心里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王老师。王老师后来跟我说，他和老杨在异乡重逢之后，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聊天，后来他们去了一家如意酒店，倒在床上，抱在一起，什么也没有做。老杨在床上这么对他说。他相信老杨说的每一句话，哪怕这些话现在听起来，感觉像一张过了期的电影票。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张军，张军有一个好朋友叫王小军，王小军曾经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叫杨亦舒，我们都是高中同学。

很奇怪的，许多年过去了，王小军我没见过几次，但是他等待杨亦舒答复的那个夜晚的脸，依然清晰得像一个特写镜头，成为我理解这世上少有的纯真爱情的一条极其重要线索。

他只埋着头，双手用力交握着，过一会就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地问，你说她会不会答应我？接着就自己作一些分析的话。眼睛像是盯住了地上的某个点，却是失焦的，额上的细汗沁出一层又一层。几米之外，影像嘈杂，四周都是看录像的人头，我和张军陪着他，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惶恐得像第一次要请家长的小孩。

过了那一夜，他如愿以偿，他成功了。过了不记得几年，他和杨亦舒分开了，仅有的几次张军组织的聚会里，他的女孩换了一个，又换了一个。可是，我还是记得那个夜晚，屏幕的光打在他的头顶，他不住祈祷着，像月光下的礼拜一样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