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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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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华乘火车去云南的那天中午,许成的肩膀上架了颗泛着青光的脑袋出现在常武长途公交汽车站的检票口,他身上穿着流行的一身蓝,闪闪发亮有机玻璃纽扣如同装饰品一粒没扣,衬衫领口敞开到胸口,两只袖口卷到手臂中间,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有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桀骜 ,脸上肤色黑里透红,汗涔涔的额骨头爬满汗珠子,不时滚流到脸上。手里提了只黑颜色的人革包,包上印了大轮船启航的图案,大轮船下面还有一行白字;大海航行靠舵手。人革包里放了两套白话版 《水浒》和《三国演义》。下山之前,他将三年里保存的衣物书籍都送人了,唯独这两套用牛皮纸做了书皮的书没舍得留在山上,这几本书空白处有他翻来覆去阅读时写下的三言两句读后感。在牢里看书是打发时光的最好办法,所以书籍也就成为牢狱里特权阶层的标志,即便是不识几字的半文盲,能够搞到半张旧报纸,也会安静地象模作样的捧着它看上半天。
许成混在灰蒙蒙的乘客队伍里象个乡镇企业供销员,从长途汽车站侧门走了出来,正巧一群信鸽扑翅扑翅飞过上空,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吧嗒一下落在光禿秃的脑袋上,抬手一摸,见是坨腻稠稠的鸟粪,模仿少管所教导员口吻骂了句;妈勒个巴子,鸟粪也来凑闹热,欢迎我回老家。他饥肠辘辘地坐在汽车站门前的台阶上抽了两支烟,正午毒辣辣的太阳晒到头皮发烫,也没见着在信里说好来接他的大哥许正和小芸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向走到人行道旁,向坐在三轮车上用草帽当扇子扇风取凉的车夫问了声时间,车夫朝手腕上亮灿灿的走私电子表瞄了眼; 一点钟还缺十分 。他拍了拍车夫肩膀;送我去尚书街。车夫伸出三只手指;三块。许成开玩笑地骂了句;妈勒个巴子,你把我当外地人宰啊,身上总共只有三块钱,不送我去搭8路公交车回家。车夫一听口音是纯正本地人,收下二块钱与一根香烟,一路猛蹬把他送进了尚书街。许成拎着人革包跳下三轮车,看见汪汪跟着他老子屁股后面走进马路对面银行宿舍黑黢黢的门洞,心里嘀咕了句;他也应该大学毕业了吧。想当年,汪汪为了在毛巾厂上班的小姊妹,跟别人争风吃醋,喊上尚书街的朋友去帮他开鞭,被老派抓了四,五个人送进拘留所,汪汪娘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长家里,以儿子学业前途为理由担保了下来,汪汪平安无事,他小姊妹被抓去拘留了半个月。
许成想起这件往事,恍如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最惨的是常客与王志华,进了拘留所还要打架,结果弄了个双拘,关了二十五天。
许成跨进家门,首先映入眼帘是饭桌上摆满了没人动过筷子的饭菜,有鱼有肉,还有一砂祸鸡汤;家里人在等我回来一起吃饭。走到里面房间,看见娘坐在床沿上做着针线活,开口喊了声;娘,我回来了。娘抬起头来,眯缝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你个小讨债鬼总算回来了。她起身走到中间屋,问了句;去接你的人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许成说;我在车站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他们的人影子。话音刚落,许正和小芸从外面兴冲冲走了进来,论争了一番没接到人的原因;许成是从侧门出站的,而他们两个去了正门口接人。
  许成吃了三大碗鸡汤浇饭,拎上两张小板凳,召呼小芸坐到后门口的弄堂里,两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上了个把小时,小芸对今后的生活一筹莫展,忧心忡忡地张口闭口不离怎么办。许成态度明朗;没有怎么办,笑骂由他笑骂,好坏我自为之。先寻工作赚钱,把小日子过起来。
说的倒轻巧,好象你是大好佬,一回来就有现成工作在等你似的。小芸讥诮道。
你知道人生有三得吗,沉得住气,弯得下腰,抬得起头。我们现在要的是沉得住气, 你放心,只要打不趴我,总有云开日出我抬头的一天。许成话里的自信专门用来安慰小芸的,他自己心里也是一筹莫展,首先要解决的是两个人的吃饭问题。自许成踏上社会,便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再穷也不伸手跟娘子要钞票。
  许成刚回常武的半个月里,常清浴室象是他的接待室,几乎每天都有在少管所里结识的朋友来找他玩,谈未来生活谈貌似不着边际的理想,紧接着是一顿酒醉一顿呕吐。其实心里都有所明白,以彺的义气或是混社会,无非是打打别人,再给别人打打,他们坐牢,你也上山,一场严打也让大家心有余悸,恐惧之余便自觉地转移了话题;想方设法搞钞票。如今不同以往,皮带里插根铁尺或是刮刀,口袋里装了几毛钱一包的香烟便能耀武扬威,开开心心混一天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不能盲目地瞎混闹,要有目的。
无锡朋友给许成介绍了一条谋生之路;卖金鱼。他说;我从少管所出去回到无锡,便在花鸟市场帮自己家看鱼摊,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好几块钱,你要是不怕摆地摊卸台型,我给你成本价。
许成欣然接受他的建议;靠自己本事吃饭卸什么台型。第二天下午,他去香港摊考察环境,在紧靠迎春桥路旁占下个免费摊位,随即和小芸去了趟无锡,从朋友手里进了两百条大大小小的金鱼,家里浴盆搪瓷面盆铅盆都拿来养金鱼,没过两天,信心十足地便在迎春桥路旁开摊做起了生意。不过才做了几天生意,就有人来找他麻烦,这天中午,三个袖管上戴了市场管理员红色袖套的人,晃到了摊位前,年纪略大的人先问了摆位费租金的事,然后指出这是乱摆摊,要交管理费,没容许成辩解,后面的年轻人上来对着地上的面盆就是一脚,踢的面盆里的水直晃荡,有几条鱼趁势跃出了面盆。许成急着先将在地上挣扎的金鱼捡回面盆,然后走到踢盆的人面前,手伸进军裤袋里握住匕首,目露杀气地吼了句;你再踢一脚给我看看。
踢盆人被他的气势及动作所震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你想做嗲。
老子想弄死你。许成逼近两步,从牙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小芸一看妙头不对,照这样吵闹下去,许成脾气一上头,死人不问姓不知又要闯出祸,赶紧抓起放在方凳上的香烟,堵在了他的前面,边发香烟边打招呼;大家帮帮忙,他刚从少管所出来,我们在这里摆个摊头混口饭吃的。
踢盆人早己被许成的步步逼近吓了个魂飞魄散,听见少管所三个字就象捞到了根救命稻草,缓过一口气后自我标榜道;我也进过少管所。紧接着报了几个人的名字,问许成认识吗。许成冷冷地回了句;我认识他们姓丘,你回去问问他们认识许成吗?
他们一走,旁边摊位的主人吿诉许成;这几个人狗仗人势,冒充市场管理员来敲竹杠的。

常客还是从酒鬼毛大嘴里知道许成下山回家的消息。他平时都是在锅炉间小浴池里汰浴,上下班自从后门进出后很少在尚书街上出现。这天下午在家里大扫除,出了几身臭汗,便去常清浴室汰浴,走到弄堂口被酒鬼毛大伸手拦下;我发觉你跟尿屎屁不在一起玩了吗。
常客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问道;什么尿屎屁啊。
酒鬼毛大说;以前上茅坑都要同出同进的尿屎屁,枪毙的枪毙,死缓的死缓,剩下的还有谁你都不知道啦。
你说的是许成。常客恍然大悟;他下山啦。
他不释放回家可以经常来汰浴吗,我还以为尿屎屁分开了去另立山头。酒鬼毛大见常客掉头往许成家方向走去,伸手拉住他;他白天忙着做生意赚钞票,吃夜饭前才来汰浴。
我汰完浴去找他。常客在浴室里睡了一觉,穿好衣裳走到弄堂口,扭转头往许成家门口望了一眼,看见许成和三,五个人坐在银行宿舍围墙的树荫下喝茶,他晃到许成跟前,责怪了一句;下山了也不通知一声。
许成回应道;吃官司出来又不扎台型,有嗲好通知,要是当官发财衣锦还乡我不通知你,你倒可以说我做人不厚道。
常客被他一句回话堵噎住了,愣了数秒钟才说了句;我们不扎台型不也从小玩到大了吗,下山是件喜事总要聚聚庆贺一下。
这条街上就剩我们两个人有嗲聚头呐,我怕庆贺酒喝到后来成了追悼会,今天碰头了就聚聚喝顿酒。许成随后把身旁朋友作了个大概介绍;全是少管所里的朋友。
在少管所里碰到阮光头了吗?常客忽然想起在青果巷菜场一刀捅死同学,判了十二年的阮一民,他虽然住在青果巷车行隔壁,因为与许成要好的缘故,经常到尚书街上来玩。
少管所里分少教,少改两种,一至五中队是少教所,六,七中队女子中队,后面是少改所,我是少教,他是少改,见不到面,我倒是碰到了住史家弄对面天友大院里的韦尼,前几天去他家听他阿哥讲被严打进去又判了八年。
我不认识他。常容接着说道;你这趟官司吃的真是及时,少教所倒象是避难所,如果要是在社会上肯定也是在刧难逃。
你在社会上不是也逃掉了吗,这叫命该如此。许成又将话题扯到韦尼身上去了;你肯定见过他,讲起话来带点结巴,80年就搬到天友大院里来住了,不过不认识也有可能,他之前不在尚书街上玩。
许成带着他们去南大街上的大庆饭店吃了顿夜饭, 席间听见许成跟他朋友讲吃完夜饭一起去看刚从少管所释放出来的朋友,常客悄悄问许成;我听讲你在做生意。许成说;亏本生意,赚两条金鱼钱倒要死三条金鱼,幸亏朋友补贴,不然亏的连家门也摸不着了。常客跟许成要了摆位地址,然后说;这里散了我就先回家,过两天我去陪你看摊。
第二天,常客在厂里拖完了煤,便按许成描述的位置找了过去,果然看见他和小芸在桥旁便道上守着个地摊,地摊上放了三个搪瓷面盆,每个面盆里的金鱼标着不同价格。小芸看见常客便把坐凳让给了他,自己去逛香港摊玩了,常客坐下跟许成聊天间歇,不时有人插嘴问三问四,就是不掏钱买上几条,令他一旁看了都着急;一天到晚能卖掉多少条金鱼,赚几个钱啊。
赚个吃饭钞票没问题。许成说; 现在空说空话又吃不饱肚子。
现在是过渡阶段,凭我对你的了解不会安于现状。常客说道。
你了解那你说给我听听,过渡阶段是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我感觉你最终还是选混社会这条路。只是时机未到,这个当口跑到社会上去吹哨扛大旗,估计没有好果子吃的。
那我问你, 宋江把天下好汉召集到梁山上去扛的是替天行道的大旗,胡传魁招兵买马有吃有喝,扛的是忠义救国的大旗,我现在跑到社会上去吹哨子,饿着肚皮扛一面江湖义气的大旗,有人会跟在屁股后面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吗?最终两手空空地又冲到山上监狱里去了,这种混法还有意思吗?
害人害己肯定没意思啊。
那么好了,混社会不存在什么时不时机,有目的有机会有希望就是时机,现在连个方向也找不着还谈什么混社会,全是空说空话。以后混社会是靠脑子而不是魄力了。许成挥手象赶苍蝇一样赶走两个只问不买的顾客;你看《水浒》里的小旋风柴进,比及时雨宋江又有钱又大气,仗义疏财广交朋友,为什么最终是宋江坐了第一把交椅吗?我在少管所里就在想这个问题。
是宋江既有目的又能抓住机会吗?常客问道。
你说话老是含糊其辞,说明你看事情看不透本质。简明扼要地讲,宋江比柴进会花钱,有钱不稀奇,会花钱才是真本事,在江湖上讲义气只是做人基础,要赢靠的是手段。你看柴进将武松供养在庄园里好吃好穿好住柴进的房子,他不过说句相扰大官人了。宋江不过给了他十两银子却让武松坠泪,感激涕零的五体投地。一样的道理,有朋友不稀奇,会交朋友才是真本事,交朋友就是为了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常客听的哑口无言,脑子里想起宋江与武松三送三别一顿酒的情节;你在少管所的三年里看了不少书吧。
出来前的半年里我不用外劳又找不到新书,呆在号房里把《水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以前我们看这本书只知道梁山好汉,江湖义气,其实还有权谋机变。一句话,英雄豪杰必定面厚心黑手辣,就象《三国演义》里的曹操。
常客跟上一句;所以有人讲义不主财,慈不主兵。
小芸捧了几个冒着热气的肉馒头回到了鱼摊头;又在密谋什么,连午饭都忘了吃吧。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常客吃下个肉馒头,站立起来突然吼了句宋江写在浔阳楼上的反诗,然后跟他俩道别回家睡午觉了。

在社会上认识魔道士的人大多不知道他的真名叫李爱国。84年3月份从劳教所出来后从未踏进尚书街一步,经过弋桥时会朝紧傍护城河上的三开木格窗望上两眼。自他家搬到劳动新村,常客只是在弋桥旁的天禧楼茶馆门口匆匆碰见过一次,他刚说了句在等人,随即从桥上走过来四,五个人,紧接补充了句;我有事先走一步。整个见面说话不超过一分钟时间。常客身边的朋友就住在劳动新村,他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认识魔道士。常客不知道魔道士就是李爱国,回了句;我不认识魔道士啊。朋友说;你刚才不是跟魔道士打招呼了吗。常客这才知道李爱国摇身一变为魔道士了;魔道士原先就住在尚书街。他指着天禧楼下的女子盆汤浴室招牌;他家就住在女浴室隔壁的楼上,楼梯间跟女浴室只隔了层板壁,你懂了吧。
李爱国从劳教所出来后纠集了几个人成立了个菜刀队,伙同在山上认识的白拆子,吃下了两条从火车站开往北门方向的公交线,这几个月里混到了好些钱,带小姊妹去上海玩,抽上海产的香烟,骑的自行车也是上海生产的凤凰牌自行车,坐在车后座的小姊妹怀里抱只录音机,音量旋扭到最大,穿着紫绛红喇叭裤招摇过市,几个人穿的喇叭裤脚管也是统一尺寸;一尺二。
李爱国更多的近况是从徐戆大嘴里听来的,他俩搬出尚书街后,徐戆大偶尔会来常清浴室汰浴,在浴室碰到许成,常客,他就象是新闻联播与摘要的播音员,事无巨细地把社会上的新鲜事与最新动态哇啦哇啦播报一通。常客见到徐戆大总是先撤,他说受不了这人吆五喝六的腔调,劝许成少和这种有好处想不到你,有麻烦就来粘着你v开口没真话,有奶便是娘的人走了太近;有回在法院门口,他居然跟我讲,说你们尚书街全军覆灭了。
这种人要是看不懂我不是白长了一颗脑袋,问题是尚书街现在是清水夜壶,他来瞎搅也搅不出花头经。许成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住在建强家楼下的雷鹰吗。
当然记得,以前念书上下课都要经过他家门口,二阿哥雷宝还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常客说。
雷鹰在清凉,朝阳那片的名气越来越大,徐戆大就是扛着他牌头耀武扬威。许成说;我给他算算命,这种腔调混下去早晚要吃苦头。
许成没有想到的是要请徐戆大吃苦头的居然是在尚书街上一起长大的李爱国。
85年的夏秋之交。许成卖金鱼但不会养金鱼,赚的钱不够补贴死鱼成本,被迫改行,白天去轮船码头进甘蔗,流动性设摊卖甘蔗,晚上和小芸在弋桥下摆了个粥摊,吃饭开销没有问题,还略有剩余,正好被许成拿去探望山上的朋友。这天夜里,李爱国突然一个人出现在粥摊头前,许成从他表情上看出是有事而来;我这里没啥招待,请你喝碗绿豆粥。小芸随便从洋锅子里盛出一碗绿豆粥,端到他面前。
早就听人讲你在弋桥头摆了个粥摊,一直没有空来做做你的生意。李爱国笑嘻嘻地说道。
你要说特意赶来做我生意,把碗放下来,你的生意我不做。许成开玩笑地回了句;不要在社会上吃了几天大饭,跑到我面前来耍穷派头。
你又听别人瞎三话四了,吃的是风险饭,混了多开销也大,最后不也是口袋瘪嗒嗒,比脸皮还薄。李爱国说道。
花钱时总惬意哇。许成拿过空碗放进水桶里。粥摊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栖息在树上的蝉虫,夜里还嘶嘶嘶地鸣叫个不停。
李爱国点着香烟,陷入了回忆;我们有四年多没见面了吧,我是81年初上山的,你也是,84年4,5月份下山,现在是85年10月份,差不多有四年半。回常武后想想尚书街上也找不到人玩了, 跑到北门下街那片去找人玩了,你现在就打算卖卖粥,你不想再出来玩啦。
许成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有什么好玩的吗?有我玩的吗。
有什么好玩不好玩呐,有饭吃了再说,吃饱了再说。看你现在也没主意,我去广悦面馆买几个熟菜,就在摊头上喝酒吧。李爱国说;
不能在我摊头上吃,酒菜一放到台上,蛇虫百脚全从壁角壁落钻了出来,眼睛一眨坐满了一台子人。许成扭头吿待哓芸了几句;上门是客,千万别跟我说谁混的好谁请之类的卵话,今天该是我请你喝酒,你说以后一直是你请我肯定没卵话讲。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广悦面馆。
住在常武市里的人几近无人不知广悦面馆, 面馆里仅有的五,六张台子一到晚上都被三教九流占据了,有时一张台上坐了两,三档素不相识的客人也是常事,从素不相识到称兄道弟也只须一顿酒的功夫,这可能也是它的魅力所在。面馆的另一特色,下酒菜化整为零,三毛,五毛,最贵的猪头肉牛肉也不过是一块,二块一小盘,拾几块钞票可以摆满半张台子,吃上半天。
许成点了六,七盘菜,要了两瓶陈酒,把帐结了后跟李爱国说;你去把常客一起喊来聚聚。
我去喊不要给他娘骂啊。李爱国心有顾虑。
他现在学好了他娘对朋友的态度也变好了。许成告待道;你到了他家门口不要敲门,他房间窗台上总是放着根树枝,你用它敲几下窗玻璃,听见声音他会出来。
?李爱囯一口气跑进尚书弄底,见常客住的房间亮着盏八瓦日光台灯,伸手在窗台上果然摸到根尺把长的树枝,对着窗玻璃戳了几下,一分钟后,他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黑暗中有人轻轻问道;谁。
我,魔道士。李爱囯报出了外号;我跟许成在广悦面馆吃酒。
常客迟顿了一会,为难地说道;我晚点过来,小姊妹在睡觉,我要负责喊醒她上夜班。
李爱国激呛了句;你还是老脾气,身边只要有小姊妹,就把朋友甩到卵旁边。
就你卵话三千,等我两分钟。常客回家把毛丫头摇醒;我出去一趟,好几年没见的朋友来找我吃酒。说完顺手披了件外套,跟看他去了广悦面馆。
许成一见李爱国真把常客喊来了.建议道;全是好几年没见的赤卵朋友,陈酒换白酒喝吧。常客不同意换酒,说太晚了喝醉了怎么办,明天一大清就要去拖煤。李爱国说你不能花钱请人拖吗。常客说去叫厂里农民工帮忙拖煤,开口就要两包烟。许成说你不肉里肉麻老是把上班拖煤做挡酒牌,你今晚要是喝醉,明天我和魔道士一起去帮你拖煤。李爱国听后一声不响地跑出面馆,从弋桥头烟摊上买了五包黑市价大前门香烟,每人发了一包,剩下两包塞进常客衣裳口袋里;放开胆子喝白酒了吧。
这个倒也用不着,我也可以调休的。常客咕噜一句。
一瓶常武白酒平均分摊在三个人的酒杯里,喝到快见杯底时,旁边一桌四,五个人,数分钟前还你敬我干.看上去要好的可以割头换颈根,突然为了一句什么话争吵起来,继而升级到卷袖子动手,三打一,还有个人夹在中间劝架,两个人手里的酒瓶同时敲到一个人的脑袋上,被打的人走投无路,情急之下钻到他们围坐的台子底下,另一个人冲上来两手一抬掀翻了台子,摆了一台子的酒杯盘子稀里哗啦摔在了地上,许成他们站到一旁,象在看戏一样饶有兴趣地冷眼观望着几个人围着躺在地上的人,一顿拳打脚踢。有人喊了声;差不多了,撤。几个人趾高气扬地走到店门口,李爱国伸手上前一把拉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嬉皮笑脸地问道;慢点走呐,你把一台子酒菜掀翻在地上不要给个说法啊。
许成瞟到李爱国的另一只手拔出了插在皮带里的刮刀,上前重重一按,意示不要轻举妄动;是我请你在家门口吃酒,不关你们的事。他说完手也伸进裤袋,握住了匕首柄。
你们想干吗。掀台子的人装腔作势地厉声叫道,另外两个已经走到面馆外面的人,听见叫声,又回头走进面馆。
常客从许成和李爱国的小动作已经看出身上都带了家伙,在这种场合一旦开打,赤手空拳肯定要吃大亏,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瞄上了卖熟菜的窗口后,竖在刀砧板上的大号切菜刀,卖熟菜的人正背向窗口跟别人说笑聊天。
态度好照价赔偿,不算为难你吧。许成的头几乎顶到了他的鼻尖。
对方看到这三个人已摆出死命一战的架势,僵持了数分钟后最终还是怂了,道赚后,在帐台上放了拾伍元钞票;替他们上桌酒菜。
酒菜上台后,许成跟常客说;这是老天爷要留你喝酒,就不能怪我们了。
李爱国跟着和调;看你刚才的样子已经不太习惯打打杀杀了嘛。
刚经历了一场虚惊的常客呵呵一笑;什么习惯不习惯,习惯不也是逼出来的吗?跟你们在一起就要作好时刻作战的准备。
小芸气咻咻跑进店里拉许成回去看摊做生意,许成手一挥;别来烦,今晚喝酒不做生意。
李爱国后来问许成;,你整天到处摆摊,急等着钞票用吗。
总不能歇在家里吃闲饭,同案犯国美比我早出来一年,这次又被严打判了个无期,一直想去镇江省二监去看他一趟,偏偏最近手头又紧。许成说道。
李爱国想了会说;大钞票没有,花小钞票我还是能帮你一把,今天身上没带钱,过两天我来找你。
你现在送大钞票小钞票我肯定会收的,送多少收多少,就当算是跟你借的,以后混好了加倍还,亲兄弟,明算帐。
常客一旁插嘴;你去看他之前跟我讲一声,你们上次都是为了我的事情去坐牢的。
讲到这件事我就来火。许成喝红了的眼睛瞪着常客;我们四个人为了你跟女人的事开鞭,上山了你没来封信也没来看过我们,却跑到西山去看平头了,我不是在挑拨离间朋友关系,社会上那有象你这样为人处事。他见常客张嘴想要辩解,更来火了;老子不想听你解释,只要你承认我讲旳事实吗?是事实就把杯中酒一口喝掉。
常客往杯里添了一两酒,一饮而尽;我欠你们一笔人情。
当然欠我们一笔人情,四个人加起来十年牢的,但要你还还是不要你要看我们高不高兴了。许成脸上露出了稚气。
李爱国突然开口说道;我要斩徐戆大。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一出现我就猜到肯定有事。许成彺上抬了抬眼皮,弹大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已经决定要斩徐戆大就去斩好了,斩了再讲啊,现在来跟我们讲不是存心出难题吗,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我们不能拉偏架,你要斩他肯定有斩的理由,你讲出来也不是希望我们调解劝架,对吧。
常客一旁和调;我记得你俩是同案犯,怎么现在成了敌人。
我不是来找你们帮忙也不是来找你们劝架,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斩他,免得以后让人说闲话。李爱国接着讲了要斩徐戆大的理由;徐戆大老去找李爱国说带上他一起去混点开销钞票。李爱国后来碰到一件事,有外人到他们包揽的两条公交线上开工,便叫上徐戆大去黑吃黑,事前给他讲好分脏抽成的份头;不论多少给你吃三成。
那天,他们几个人将正在公交停车场上把那伙人逮住后带到一旁,李爱国故意叫徐戆大动手抄身,从他们身上抄下一沓没来得及转移的钞票,其中一人看见钞票全给徐戆大装进裤袋,突然满地打滚喊救命。白拆子一般碰到黑吃黑只会自认晦气,不敢出声。李爱国一见这情势拉出菜刀,用刀背对准这人的膝盖骨连砍了几下后,说了句;撤,到前面的站台上汇合。几个人分散彺站台方向逃窜,徐戆大逃在了最后一个,到了站台上装模作样地一摸裤袋,连说不好了不好了,裤袋脱线有个洞,钞票全掉在路上了。他把有条裂缝的裤袋掏出来给大家看。李爱国凑近一看裂缝口崭新的,嘴上没讲但心里明白;这狗日的弄鬼想独吞这笔钞票。因为徐戆大是他喊来的人,当场戳穿也是卸自己台型,也就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一句;死人都能看住棺材,你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裤袋里的钞票。
那你有事实证明他把钱独吞了。常客问道。
外号戆大的人都是贼精。李爱国说道;他后来把钱全穿在身上了,新衣裳新裤子新皮鞋。有次在街上碰到他,我说你独吞下去的钞票也该吐些出来。他马上反咬一口说羊肉没吃到沾了身羊臊气,又说我诬蔑想敲他竹杠,还有更难听的话就不说了,反正是猪八戒照镜子倒打一耙。我本来看在都是尚书街上从小长到大的面子上,这件事就当没发生,结果他恶人先告状,到处造我的谣,四处扬言要找我算帐;我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你不仁,我不义。
常客见许成听了默不作声,找了个托辞说道;人民内部矛盾何必要上升到敌我矛盾呐,要么约个时间坐下来谈判,你们两个人虽说搬出尚书街了,但好坏也是穿了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朋友了。
李爱国最后说了句;你们只当什么不知道,我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李爱国走后,常客又去许成的粥摊上喝了碗白粥;你看他们会火并吗。
许成说;你又不是不了解魔道士的性格,从小就是只闷毒虎,话说到在这份上,肯定是要动手了,论开鞭素质徐戆大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也不出来劝两句。
劝什么呐?说到底他们这种偷猫钓狗,为了钞票闹翻脸的事,我们参与进去才叫羊肉没吃到沾了一身羊臊气,人在钞票面前先是红脸再红眼,红了眼的人跟疯子没有区别,我相信我老子讲的一句话;想发财,必倒霉。
你不想发财吗。
想啊,我如果发财了,肯定不敛财不贪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看他们两个人就是相互利用关系,发财了也只会吃好玩好自顾自,有矛盾了关我们屁事,因为钞票产生的矛盾最终不还是要用钞票。别人不论说什么都起不了作用,不起作用的话不如不说。
小芸一旁插嘴;大道理张口就来,讲到钞票嘴就瘪了。
妇人之见,既没高度又没格局,你就只能整天为了鸡毛蒜皮来烦我。许成拍了下常客肩膀;赶紧喝完粥回家睡觉,我们也要收摊回家睡觉,现在出来混社会跟当年爪一样啦,以前讲义气,一场严打,人人满嘴都在讲钞票,以前是为义气坐牢,以后要为钞票坐牢了。

做人总是要讲义气的。常客象在打量陌生人,认真地看了眼许成; 我发觉你这三年牢没白坐,弄懂了好些道理。
有些道理,到了那年纪就懂了,不跟你啰嗦了,酒喝多了提早收摊,你负责扛长凳。 许成吩咐道。
常客两边肩膀各杠一张长凳,哼唱着小调晃进了尚书街。
没过两天,满头缠裹着白色纱布,上面罩了顶军帽的徐戆大出现在许成的粥摊头, 他没开口许成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故意问了句;去那里玩的摔成这种鬼样子。
魔道士做的好事情。徐戆大一睑愤懑委屈的表情;这狗日的带了几个菜刀队员捉我死蟹,把我堵在朝阳桥下一顿死斩。
你跟他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要对你下如此毒手。许成盛了碗绿豆粥,放到面前。
不知道他神经搭在高压线上去了还是给疯狗咬了。徐戆大将粥碗推到台子中间;我不饿,来找你是有事商量。
不会是来拉拢我帮你去斩魔道士吧。许成笑嘻嘻地说道,话里带着反呛的味道。
我是做不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好坏在一条街上长大的朋友,说翻脸就翻脸。
许成故意不问翻脸的原因;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情义,他砍了你,那你也去砍他啊。
徐戆大叹了口气;你又是不知道来英在山上。
来英在山上跟他砍你你砍他有什么关系,你意思是没有来英帮你打不过他是吧。许成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单枪匹马才叫魄力素质,恃强凌弱轧大道算什么本事,对吧?古人说;恃人不知自恃也。
坐牢看了几本书也学会之乎者也了。徐戆大吃不消许成的调侃激呛,直接说道;你帮去找魔道士谈判,问他公了还是私了。公了报派,私了十条牡丹牌香烟。香烟到手分你三条。
嘿嘿,这香烟里血腥味。许成一脸鄙夷的表情;你为啥不能找他谈判要我去帮你提条件。
徐戆大支支吾吾地编了个借口;我是想再给他的面子,我要是直接去找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做事靠手又不是靠嘴。许成说道;他把你砍成这种样子你还要对他不客气啊,算了,我还是留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徐戆大一走,许成骂了句;狗日的亏他想的出来,叫我去替他扛皮箱。
第二天,有人去跟许成讲;魔道土被警察抓进看守所了。许成第一反应;徐戆大没要到香烟便去报警了;这狗日的真做得出来,居然能把在一条街上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送进了监狱。
一天黄昏,常客骑车经过青果巷,正巧看见从她家里走了出来,便打了个招呼;晚上我来吃粥。
小芸神情黯然地回了句;没粥吃了,许成前天被送进看守所了。
许成这次把自己说中了;为钞票坐牢。 他在锅炉厂门口摆地摊卖甘蔗,碰到锅炉厂里的痞漏,为了找零钱的事争吵了两句;是我的钞票一分不能少,你说吃不起老子倒是可以请你吃。这个人觉得被许成伤了自尊心,转身回到厂里喊上几个人去寻事头,有人捡起块九五砖对着许成的额骨头砸了一记。许成二话没说,收起甘蔗摊,说了句;你给我等着。 这些人看着眼前瘦弱薄的乡下人哄然大笑,只当是为自己找台阶。
许成将剩下的几根甘蔗放到邮电路上的同学家,跟正在打牌的同学说了句;晚上要是不来拿甘蔗.你们给我吃了它。随后他揣上把砍刀,回到锅炉厂门口,坐在消防栓上等着下班时间一到,他从下班的人流里认出用砖头砸他脑袋的人和旁人有说有笑的出了厂门,许成跟到路口,猛虎下山似地举着砍刀窜了上去,不由分说举刀就砍,准备砍第三刀时,众人一哄而上,把他扭送进了派出所。
常客的脑子里出现这么一个画面,许成和李爱国关在同一号房,许成问李爱国;你为了什么事进来的。
钞票与朋友。李爱国问许成;你呐。
钞票。许成
只是一个人为了基本生存和自尊,另一个人为了名利而战。
许成后来被判拘役十个月,李爱国判刑两年。
钞票与朋友。李爱国问许成;你呐。
钞票。许成
听上去都是为了钞票,但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码事,一出是闹剧,一出是正剧。
李爱国判刑两年,许成拘役十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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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明天起不来厂里上班了。邵一波满脸幸福的表情。
常客鼻子微微一酸;祝贺祝贺,那你以后也没空来指导我画画了。
邵一波说道;你不考大学也别画画了,画也画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多看点书,以后总会派上用场。这一阵我们天天在博爱路上的画室,你空了就来玩。
后来的半个多月里, 常客三天两头去博爱画室,他们画室一共七个人,今年却有三个人考取了大学,每天画室里人来人往,去了最勤的是落榜生,坽上酒菜,以讨教经验的名义,借酒消愁或佯醉撒野,发泄内心的失落与苦闷。不论是幸运儿还是落榜生,在常客眼里都是学长,他不但隐瞒了以往混社会蹲号房的经历,还让人看上去谦逊的几近于发傻,即便在尚书街上的轮船码头候船室里跟着学画素描,有人吩咐买烟买汽水面包,他立马允诺,放下画板与铅笔,充当起跑腿角色。所以在博画室里,不论是酒越喝越开心或越喝越伤心的人,谁揪住他说陪我喝个惬意,他就陪别人喝了个惬意,而自己三天两头烂醉如泥,大清早一起来满街找公用电话,打电话给锅炉间值班长;脚崴了手臂脱臼了家里有急事喝醉了,调休一天。
邵一波去苏州念大学的前几天,拎了一捆《走向未来》和汉译名著丛书,送到常客家里,然后把借给他画素描用的石膏像拿走了;别画了,把这捆书看完了,保证以后没人敢跟你辩论。
看书是为了跟人辩论时争上风。常客眉头一皱,感觉这话有问题但现实中好象也就这么回事,除了争辩这件事,至少目前还真派不上其它用场。
这个月里常客还碰上了件让他头痛不己的棘手事;毛丫头怀孕了。一天,毛丫头忧心忡忡地说;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亲眷还没来。常客明白她说的亲眷就是月经,两个人作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去二院做了个检查,结果不出所料,真的是怀孕了。他一下子慌了神,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一把抢过毛丫头手上的化验单,满腔焦虑地嚓嚓嚓撕了粉碎,似乎撕掉化验单如同成功地完成了打胎手术。毛丫头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路上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那种神情好象生活在天塌地陷之间。常客以前睡了几个女人,和姐妹俩还有过一段同居岁月,但从来没有碰到怀孕之类的事情,自己六神无主,嘴里还要不住地劝慰她;别急嘛,这又不是要死人的大事,我去托朋友找关系弄张证明不就完事了吗。毛丫头说;你不知道我老子的脾气,这件事要是给他知道了,找上门来打你一顿都有可能。她老子当兵上过朝鲜战场,暴躁的脾气常客略有所闻,更加不敢怠慢。情急之下突然想到在博爱画室里认识的一个叫刘新光的人,有次在酒台上听他讲谁谁谁把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是他帮忙找了妇产医院的熟人,去把胎儿打掉的。
常客在轮船码头候船室里连守了几天,终于看见刘新光背了画夹晃了进来,赶紧上前敬烟打招呼自我介绍,刘新光爽快地说道;你好朋友不也是我好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讲,我要是能帮上绝不打回票。常客感觉他是个心直口快, 吃交情的人,也就顾不上难为情,直截了当地说;我把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上次听你讲妇产医院里的有熟人,能帮我弄张打胎证明吗。
刘新光满口应承,说小事一桩,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到这里来找我。
?常客听信了他的话,特意拖上小铃铛,在他候船室里的值班室里整整守了十来天,才看到刘新光再一次出现在候船室,常客赶紧跑上前去,满脸堆笑地问他搞到打胎证明了吗。刘新光一拍脑袋,说又是厂里派出去实习又是跟着钟楼文化馆的老师出去写生,把这件事给忘了。常客用恳求的口气叮嘱道;你千万不能再忘了,女朋友的肚子越来越大,再等下去就要出事。刘新光依然满口应承,说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到这里来找我。
常客接着又在候船室里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地守了十来天,再次看见刘新光伙同两个肩背画夹的人晃进候船室里,他强忍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了句;搞到打胎证明了吗。
刘新光换了一付厌烦的样子;我问了现在胎儿已经大了不能打胎,要住院做手术。
常客还是强压住直往上涌的火气;那怎么办呐,我是一个月前就找你帮忙了。
你意思是我耽误了你女朋友打胎的时间,你惬意的时候会想到我吗?我没吃你的拿你的应该帮你忙啊,我没有自己的事要忙啊。刘新光振振有词地说道。
不是你摆噱头拆烂污,事情会拖到这一步吗,老子不发威,你们这伙鬼画符的真把我当病猫寻开心是吧。常客看着他一付无赖相,再也按捺不住积蓄已久的怨气,突然伸手抓住衣领,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猝不及防地对准他的面孔连打出了几个直拳。
跟刘新光经常在一起画画的人一哄同上,有人拉偏架,有人趁机打冷拳,劝架演变成了成围攻,将常客推打出了候船室。这种作法无疑是火上浇油,把常客彻底给惹怒了,他没有急着反击,先在码头上转了两圈,冷静一下脑子,也给刘新光他们制造一种被打跑了的假象,事实上他们的确也没把常客放在眼里,只当是跟着卲一波那伙人屁股后面刚开始学画的后辈。
常客从货场上找了根扁担,重新回到候船室门口,看见刘新光他们四,五个人围着个乡下老头专心致志地速写,突然窜上前去,挥起一扁担拍在刘新光的后脑壳上,紧接着一阵狂风骤雨似的竖劈横扫,这伙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画夹当盾牌,象老鼠一样哇啦哇啦地一边怪叫一边在候船室里逃窜。
常客最后被五,六个码头联防队员抓送进了派出所, 值班警察正巧是地段上户籍警罗同志,看见抓送进来的是常客,说你安稳了几年又想出来混社会啦,想出线去找几个刺头剃剃,怎么去和画画的学生搞七捻三打架呐。常客说;这些人放下画夹就是痞漏,在码头上无恶不作,偷窃扒拿勾引女人那样不会,不信你可以去问小铃铛。罗同志说;就算为民除害也轮不到你去把他们的脑袋给打破了。常客说;他们五,六个人围攻我,我是被迫反击,正当防卫。罗同志说;你别说书了,几个画画的学生欺负你这个老开鞭生。
常客拭探性地摸出根香烟,见罗同志没有作出阻止的动作,心中暗喜,知道不会留在派出所里过夜了;马善被人骑,人一旦老实了就被人欺啊,这件事要放在几年前,我不打的他们对着茅坑喊爷爷,我手不会软眼睛不会眨,时代不同了,我现在只想做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好青年。
罗同志放他回家前,关照了一句;你不要浴池里放屁后翻泡,过几天又去找他们麻烦,到那时我跟你新帐旧帐一起算。
常客发誓道;只要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狗日的再踏进轮船码头候船室半步。
走投无路的常客,逼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老扒帮忙了,自从84年初从看守所里出来后去他那儿拿了笔补偿费,两个人也就中断了联系,这些年里偶然从别人嘴里听到些他的消息,说他重出江湖,如今不仅在赌徒中间,在社会上也威信甚高,知道些内情的人还为常客惋叹,说当年你如果继续跟着老扒混今天肯定也如何如何了。常客听了付之一笑;人各有志。心里想你们一点都不了解混社会的复杂性和人的多面性,你们看到的不过是他光表的一面,而我领教过他狡黠的一面。你们没读过《三国演义》里周瑜的一句话吗 ;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许成也问过常客现在和老扒的关系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他碰到了火烧眉毛的事,也就顾不了这么多,象老扒这样门路广的人,打胎这种事对他而言才是小事一桩,况且他的确欠自己一笔人情债,只要自己肯开口,他毕竟是吃社会饭,要比常人更懂熟谙运作人情世故 。
这天下午,常客到了老扒家门口,刚想举手开门,靠在一旁电线杆上的人喊住了他;哎,不要随便敲门,你找谁。
常客一眼看出这人是派在门外放风的人;找老扒。
这人又问了句;你是来玩的吗。
常客知道他话里的玩是赌钱的意思;麻烦你进么通报他一声,就说以前的徒弟找他有事。
这人一听是房主以前的徒弟,马上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院门。 中间屋里约莫有十来个人围着八仙桌玩牌九,做庄家的是矮子,双脚蹲在靠背凳上正好能看见淹没人堆里的头顶。常客扫视一圈没有看见老扒的身影,径自走进靠东边的房间,看见里面摆设跟以彺没有多大变动,只是原先搬走了五斗橱,空出的地方放了张双人沙发,老扒坐在床沿上瞄了眼常客,继续跟人把话讲完了,才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还记得来看看我啊。
师傅那能忘记啊,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常客口是心非地和调了一句,随后摸出包牡丹牌香烟,给房间里发了一圈。
现在也学会油腔滑调了。老扒嘴上虽这么讲,但从他表情上看的出来,听了还是蛮开心;这两位你都认识吧,都住在尚书街上,韩前辈认识吧。
当然认识,师傅你忘了那次从无锡回来,是我送你到韩前辈诊所去治伤的。常客自从知道韩俊卿是上海滩黄金荣的关门徒弟,又在提篮桥监狱坐了十几年牢,对他心存敬畏,每次经过韩俊卿诊所门口,总会望上一眼;韩前辈,我这几次经过诊所,看见牌子不挂在门旁了吗。
韩俊卿一付港商派头,和蔼一笑;搬到化龙巷去了,记得空了陪你师傅来喝口热茶。
我都有两年没看见他人影子,也不知道他忙什么。老扒接着介佋另一个人;定定,你见过吗,就住在尚书街西头。
都在一条街上走来走去,肯定见过啊。常客朝定定蓄留的胡子多看了两眼。
来找我有事吧,只要不是借钞票,有话就直说吧。老扒象讲笑话一样戏谑了句。
不是借钞票,对你来说是件小事。常客一本正经地说道;妇产医院有关系吗,我小姊妹肚子里有馅了。
是想去医院打胎。老扒是常客不住地点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怎么是小事呐,明天下午来我家听回音。
不能再拖了,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常客用手比划了一下。
明天还不快吗,这两年听不到你一点音讯,到底在忙什么。
常客回应道;从看守所出来后被按排去煤场拖煤,一直拖到了今天,上班太累了,下班回家就没心思玩了,再说以前街上的朋友不是枪毙就是坐大牢,也没人玩了又不想到社会上去瞎玩,就在家看看书睡睡觉。
常客走出老扒家,赶紧长舒一口气,一块悬荡着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隔天上午,他进了厂门直奔毛丫头所在的车间,刚晃到门口被值班长拦了下来.拖到一旁问到;你是来找毛丫头吧.你她不知道出事啦。常客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她出什么事了。值班长;你都不知道她出什么事.我就更不知道了。常客听出了话外音;她现在人呐。值班长回道;她娘昨天来厂里替她请了三天事做,去医院做手术了。
常客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毛丫头怀孕让她娘觉察,他叮嘱了一句;你要给我做好保密工作。
这个用不着告待,你自己当点心,她娘到工会里去打听了解你的情况了,听说是个邋里邋遢的拖煤工,劣迹斑斑的小痞漏,差点当场气昏在办公室里。
随后的几天里常客情绪低落,一付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样子,脑子里整天盘算,万一毛丫头家里人找上门,如何对付,他知道毛丫头老子脾气暴躁,现任公安局副局长还是他徒弟。
礼拜一早晨,常客正在煤场上铲煤,听见毛丫头在身后幽幽地喊了声;常客,你来呐。他回头一看,毛丫头站在煤场门口,一双大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没等国庆节后上班头一天,开口说话,便彺他手里塞了纸条;不要到车间里来找我。毛丫头说完捂着嘴跑出了煤场。
常客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我父母坚决反对我们的交往,就这样吧。他愣怔怔地看着摊在手掌里的纸条,嘴里念叨一句;就这样完了,就这样吧。

国庆节后上班头一天, 门卫转交给常客一封信,说这封信放在邮箱里半个月了。常客头一反应肯定是谁在监狱里给他写信,看到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本市,阿林寄。顿时觉得奇怪,本地人写什么信,他也想不出有阿林这么个朋友。拖完煤,汰好浴,拆开信封看见里面灌了张油印纸;杂文诗报,主编阿林。诗报角落有两行秀气的钢笔字;常容诗友指正,望赐稿。另起一行写着;我是阿林,空了来我家交流诗歌。家庭地址;牌楼弄63一3号。
阿林是谁。常客从记忆里没有搜寻到这个人, 想想牌楼弄离煤场也就一里路,便决定去会会这个人。他本来身边也没人一起玩,也不敢贸然去约毛丫头, 自从邵一波进了大学,又和那伙画画的人打了一架,基本上也跟在画室里的人中断了联系, 许成进了监狱,尚书街又恢复到以彺的冷清, 老扒虽然叫他空了没事去家里玩,常客觉得和这样的人交往太伤脑筋,馒头吃不到馅,还想去洗蒸笼垫,便过起了上班下班,看书睡觉的独来独往的生活。
拐进牌楼弄数过去第三户就是阿林家,大门两侧各种了颗泡桐树,窗口旁搭了间一人高的简易栅,用来当作厨房。他和娘老子住在一间大通间里,中间挂了块布幔一分为二,外面的一间被阿林用来当办公室兼卧室。一张大书桌放在窗户下,上面有几大堆信件印刷品,床和书桌之间正好放下一张吃饭台子。阿林中等身材,方方正正的脸庞,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看上去是个性格温和的人,眼睛陷凹可能是经常熬夜的缘故。他见到常客也是一付慵懒的腔调,泡上一杯茶。寒喧客套后,常客问;我们好象没见过面,素不相识,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的,联系我有什么事情,你说什么赐稿,我除了在中学里写过几篇百来字的作文,从来不涂涂写写什么文章。
阿林也是稀里糊涂,说是忘了谁给他的通信地址,随口报出好几个人的姓名笔名,更是让常客听的一头雾水,连连摇头说不认识不认识。阿林后来确定一个人;黄一清。他把这个人外貌体态作了个大致描述;你经常去南大街上的新华书店去看书买书吗?常客说;我家后门离书店只有百来米,没事就去书店较转。阿林肯定地说;你们肯定是在书店里认识并互留了联系地址。常客这才想起黄一清是怎么样一个人。有回在书店看到了本让-保尔·萨特的《理智之年》,付钱买书时,旁边的人也正巧付钱买这本书,两个人会心的相视一笑,离开柜台后不是谁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书店门外的台阶上聊起萨特的存在主义,聊起了存在主义到底是不是人道主义。他说《鼠疫》与《局外人》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常客说《堕落》才是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两个人争到兴头上象在打擂台比武全都不肯示弱,你偏左我极右,搜肠刮肚地把袁可嘉主编的一套八本《外国现代派作品选》 目录页上的作者作品几近背诵了一遍,分手时又友好地互留了地址;我想起来了,在国棉一厂上班的黄一清。阿林郑重其事地说;就是他,黄一清是杂文诗社副社长,我们商量后决定吸收你为杂文诗社成员。
吸收我做社员干吗呐。常客感觉象听到了个笑不出声的笑话,愕然地问道;你们诗社有多少成员?有什么具体工作。
每月交投诗社的诗稿不得少于六首,不得无故缺席诗社举办的活动,每人每月缴纳会费贰元,用于邮联和邮寄交换其它诗社的诗报。杂文诗社现有本地成员六个人,外地成员好象是十一个人,我来查一查告诉你。
常客说;你就别查了,每月缴纳会费叁元没有问题,其它事情就算了吧。
不行。阿林严肃地说道;象你这样么一个热爱文学喜欢看书的人,写杂文诗是件很轻松的事,你是什么学历。
我在读函授。常客开始时听了啼笑皆非,当他问什么学历时,头上冒出几颗虚汗,要是如实回答说手里只有张小学毕业证书,那就轮到自己要出洋相了,便故意含糊其辞地报出了个函授的学历。
  哦,我也正在读函授。阿林腼腆地跟了句。阿林的学历实际只比常客高一级,初中毕业证书;看了我主编的杂文诗报,你也提提意见。
还没来得及认真拜读,诗报上的作品都很短,每首诗作好象都只有两三行,我以前读过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你们好象在模仿他的风格。
模仿的是形式,杂文诗风格就是短小精悍,针砭时弊,尖锐犀利。你以前都看过谁的诗歌,喜欢那几个诗人。
不论阿林如何解释,诗报上的作品跟常客想象中的诗歌大相径庭,相去甚远;我是从订阋的《外国文艺》《外国文学》《世界文学》这类杂志上看的,那些外囯人的名字前记后忘记,说不上有特别喜欢的诗人。
你不读中国现代诗人的作品吗?
不读,但名字能报出几个,郭沫若,艾青,还有谁啊,闻一多。
这些人早被现代诗淘汰了。两个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越聊越投机,阿林随后叫老子去菜场买了几样下酒菜,常客喝了个尽兴而归,临走前答应回家试着写几首现代诗给阿林指正,阿林说下期诗报是八开大版,我留一块发你的作品。常客听了很受鼓舞,当晚回家又将《吉檀迦利》看了一遍,第二天又将它带到煤场,拖煤间歇又掏出了诵读几首,到了礼拜六中午,将一沓写满诗句的信纸,送到了阿林家。不巧的是他不本家,常客在信纸右上角写上;请阿林主编指正。然后交到他老子手上;叔叔,麻烦你转交给阿林。
这一天,门卫跑去煤场上通知常客;有人找你。
常客顾不及换下脏兮兮的工作服,直接跑去门卫室,见是阿林来找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灰头土脸,邋遢落拓的渣相,尴尬侷促地说了句;我锅炉间正在大检修。
阿林并没在意他的渣相,笑吟吟地说;晚上7点,在纺织职工大学电教化室举办本市诗社联谊交流会,你作为杂文诗社成员准时参加。他随后告诉了纺工职大电教化室的详细地址。
晚上六点,常客完全出于好奇心去了纺工职大。纺工职大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后面,一走进校门,迎面看见竖在走道中间的临时告示牌;欢迎;诗人们,扬帆诗社。下面还有一排小字,进校门左转,往前二十米,上楼,二楼电教化室。常客按照指引路线走到楼梯口,便被阿林喊进了放映室。
常客和时英头一次见面是在电教化室后面的放映室。放映室靠墙铁柜上放了两只彩电,下面一排全是录像机。监控窗下的办台上也是堆了几叠油印报刊,中间一张小圆台用来吃饭喝茶。后面的小房间里搁了张床,一只床头柜,床上柜上也堆满了书和杂志。时英的一张脸长白白净净的娃娃脸,头发带有自来卷,性格与内向木讷的阿林正相反,说话喜欢舞手舞脚,凡事喜欢争辩但又不善辩;我家住戚墅堰,平时就住学校,这些杂志都是全国各地诗社寄来的内部交流刊物。
阿林趁机插上话题;我们现在诗报上作品质量跟其他诗社比较,相差很大距离,时英跟我商量他们扬帆诗刊和我们的杂文诗报合并。
常客从阿林张口闭口他们我们里听出了意思,如今自己又成为扬帆诗社成员;我给你老子的一沓稿子看了没有。他问道。
我没拿到啊,唉,家里太乱了,可能混进别人稿子堆里,我回去找找,你留底稿了吗。阿林慢条斯理地说道。
沒有。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一肚子的沮丧和恼火又不好发作,心里骂了句;妈的,太不尊重老子的劳动成果了,处女作就这样毁在你手上了。
回家继续写。时英鼓励了一句;听一清介绍过你,说你看了很多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己经到了厚积而薄发的时期,回家铺开信纸,把想象到的梦见的痴心妄想的东西用文字写在纸上,这就是诗,唯独不要写你看的,诗歌从来就跟现实无关。
我是第一次写诗,真听不懂你的这些道理。常客心里自嘲一句;我是看了很多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的简介。
现代派诗歌跟懂不懂写作道理没有关系,我们是未来派诗人,我们强调对未来的态度。时英口若悬河,紧接下来的一通演讲让他坠入云雾之中。
时英,人来的差不多了。有人在放映室门口喊了声,终于打断他激情澎湃的演讲。
?可以坐进百来号人的教室大约己经坐进了四,五十个人, 女性占了一半,有的女人刚汰完浴,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散发出香皂的味道,阿林说女性中有一半是纺工职大的驻校生;纺工职大里女生本来就占了大多数。教室布置成新春茶话会格局,中间长条桌上放了好几叠用来交流的油印报刊。
其他的人都是诗人。
我市大大小小的诗人基本都到场了。阿林指东指西地介绍了几个本市有名诗人,常客的目光象探照灯紧随他的手指在教室里扫来扫去,第一感觉这些名诗人的样子跟自己相比无异,没有特别之处。
常客从桌上也拿上几本各诗社的交流刊物,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一边翻看刊物,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诗人们的交流。各诗社代表及诗人自我介绍一完毕,随即象进入抢答题时间,最热闹的时候有三,五个人抢着站起来演讲发言,满嘴是什么主义流派宣言,中间报到外国人名字时还要故意地别扭一下。坐着交流的人更多了,整个场面象是一场没有指挥家的大混唱。紧接就进入白热化的正反方争论阶段,诗人们再也按捺不仼胸中澎湃汹涌的激情,有人拍台子,有人面红耳赤勒袖子,有人为了引人注目索性站到凳子上强调自己的观点,这场景令常客联想到站在刑场上慷慨激昂地痛斥鸠山的李玉和,他问阿林;乱糟糟的象场闹剧,就没人来主持会议吗。
没有,诗人们喜欢自由发挥,讨厌主持。阿林回道。
在常客的想象中,诗人应该彬彬有礼,象父亲那样温文尔雅,而眼前的诗人们好象抢着占山为王的土匪,坐在乱哄哄嗡响声里他越来越觉得这场景象出滑稽剧。偶尔有女诗人站立起来朗诵诗歌,他本能地盯上几眼;女诗人都长的这么难看吗。他不解地问阿林。
好看的女人用不着写,她本身就是一首诗。阿林抒情地答道。
常客对交流会的总体印象就两个字;晕,乱。做个诗人不难,没有以往想象中的高尚神秘,只要你想做你已经就是诗人了。
交流会结束会,时英召集新成立的扬帆诗社成员,在场共有十个人,四个女性全都来自纺织职工大学,他与阿林分别为主,副编辑,常客因为有稍许美术功底,负责美工设计。散会前,时英从从资料柜里取出一包书,神秘兮兮地说;北京方面又寄过来一批内部资料,老木编选的未名湖丛书上下集《新诗潮诗集》,因为查禁缘故,只订到了六套,诗社成员优惠价;伍块钱一套。常客要了一套;钱不够,明天送来。
时英说;周未我又不等着钞票用,礼拜六回家不住在学校,礼拜一来吧。
常客花了二天时间,将《新诗潮诗集》上集逐行逐字看了一遍,记住一个诗人的名字;北岛。礼拜一下午去给时英送书款,见放映室里坐了四,五个人,他把一个蓄着长发,穿了条脏兮兮牛仔裤的人介绍给认识;上海诗人,大龙。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把书款给时英说了句;你把学校放映室当成诗人接待室里。时英问;看了《新诗潮诗集》没有,谈谈读后感。常客如实说道;喜欢北岛的诗歌,不同于以前看过的诗歌,很震撼,其他人的作品还没有认真细读。时英指着小龙说;他跟北岛是朋友。大龙对北岛作了一番评论,最后总结了句;北岛是这个时代的思想先驱,信仰的殉道者。常客似懂非懂地不住点头。时英又问;你读过艾略特诗集吗。常客说;没有。时英伸手从台上拿过一本绿色封面的书;大龙是《四个四重奏》这本书译者的朋友,出版社要译者包销五百本,大龙带了二十本过来,你可以买一本回去好好看看。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时英源源不断地向常客推荐诗人诗集,从他手里买了一大叠正规出版和封面印着内部资料的铅印油印地下刊物,每次付钱时他会免费附赠一叠来自全图各地诗社的交流诗刊。
时英在学校放假前二天, 召集扬帆诗社成员及诗友去学校食堂提前吃了顿年夜饭,饭钱从诗社成员平时缴纳的会费里扣除;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吃自。这天下午,常客带上新写的诗稿,提早去了放映室,忐忑地说道;这是最近写的一组《祭日的梦歌》,帮我看看,提提意见。时英从诗稿里挑出《祭日的梦歌》,先是粗览一遍,然后禁不住又诵读了一遍;
日子错叠  灵渊是一潭死水
镶满口假牙的无舌之鱼
身染绝症 游归无涯之域
鱼腹里布满金色爪印

零点十四分还缺七秒的此刻
诗的语言幻化成具象的舌头
八八年十一月十三日是你的祭日
梦似白罂粟灿开在死水冥瞳
花瓣散发精液的气味
将你的声音埋葬于祭日的子宫

周年之后  透明的水瓶
陈列梦的粉红色尸体
假面舞会依旧流行  象某种病毒
从礼拜日踱至周末
烟圈显现鱼的尸妆

我又听见那个黄昏发出的呻吟
声音鲜红  落地无声
七道枭光中你的裸躯一览无余
墓园的主人性欲旺盛  笑容可掬
在兽皮地毯上举办生日宴会
唾液一如精液培植生命假象

我躺在铺满死者体毛的温床上
感觉到了祭日象一只无核的密桃 
去年  为了你
我曾去拜访一位巫女
她身着蛛网  一脸娇容令我惊叹不已
她手拿一根性感的鱼骨
在青色卦石上画咒
我们的命运尽在其中

我们开始潜逃  象一对孪生孤儿
或两只疯狗
于四海之内飘泊  仗义维生
胡子日日见长 你形似残骸
记不得在某夜  我卧于阴冥之中
惶恐的祈祷
镀金的佛字后面看见你暴尸荒野
一群群秋蛇兀自穿透你胸腔

我又在另一尊古棺中睁开你的独眼
我又看见那个无法温习的瞬间
一颗种籽搁于梦唇  永远沉默 
象一条驯化的鱼、那是我的爱人
                        87.1一稿  95.7二稿
这是现代诗歌,这是真正的现代派诗歌,这是超现实主义诗歌。时英刚把常客的诗歌归纳进现代诗歌流派,阿林带了一个年轻相仿的女人走进了放映室;这是福建的女诗友,正巧出差经过常武,我就把她带来和诗社成员一起吃夜饭。时英跟她寒喧了几句,话题一转进入对当代诗歌的探讨。
常客问阿林;你现在游踪不定,我白天晚上去找你几趟喝酒,怎么都不家。
阿林说;我从天宁印刷厂辞职了,这两个月过着到处流浪的生活。
常客问; 辞职没钞票,靠沿路讨饭到处流浪吗。
阿林炫耀地说道;到处流浪会诗友。他掏出本手掌大小的通讯簿;这上面有几百个全国各地诗社诗友通讯地址,我只要有买张车票的钞票就可以出发,每到一地都有诗友接待按排吃住,然后凑钱帮你买去下一座城市的车票。
文革大串联啊。常客羡叹道;还有女诗友相伴,那你也带上我去流浪流浪,到处玩玩,见见世面。
一言为定。常客强调了一句。
放假前的食堂和校园一反往常的闹热, 前来吃年夜饭的有二十来个人,正好坐满三张四方台, 坐在常客旁边的是服装厂新雨诗社社长华非,其他诗人们推杯换盏,开开心心地闹成一团时,华非主攻小说,偶尔写诗,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地聊上了,华非显然也不适应这种场合和争吵应酬,用鱼龙混杂形容周围的人;这些人根本不懂诗,纯粹凑热闹的。
临近散席时,有个留着齐肩发的女人走到常客跟前,指着第五期《杂文诗报》上的一组短诗问道;您是诗人常客吧,这组《感悟》写的真好。
常客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您来称呼自己,又是个端庄的女人,她也是第一个称呼自己为诗人的,顿时慌了神,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空出位置;您坐,您请坐,你说那首诗歌是我写的。
她没有坐下,捧着八开大小的油印诗报,念诵了其中几节;
光与黑暗是不会分离的
正如生命的尽头必定是死亡。

当你在我梦中出现的一刻,
整个世界变的黯然失色。

只有两条路可以抵达你的世界
上升的路,堕落的路。

诗歌与灵魂结伴将永葆青春
肉身每天都在腐化。

苦难是幸福的礼服,幸福是苦难的囚服
凡是美好的事物,必有悲剧的土壤。
常客的脸霎时刷地红了,忙不迭地解释;这是去年写的作品。从内心而言他是更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作品, 似乎想以时间与之划清界限。他已经把以前写的杂文诗手稿付之一炬;伪深沉伪崇高,而且涉嫌模仿,抄袭别人的思想,在写这些杂文诗的同时正在看奥斯卡·王尔德的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 有些句子是从这本书里蔓生而出。
我喜欢你的作品,充满哲理,写出了人生真谛。她真诚地说道。
坐在一旁的华非主动让出座位;你们坐下慢慢交流。
席终人散时,他俩互留了联系地址, 她留的地址是纺工职大,名字叫甫娴。常客不好意思给她留工厂的地址,便把家庭地址留给了她。
阿林临走时把时英送给他的一大叠《诗歌报》与《深圳青年报》转送给了常客;你肯定会喜欢诗歌大展上的作品。常客把一叠报纸拎回了家,以后的几天里将刊登在两份报纸上现代诗流派大展,近百个诗歌流派作品与宣言认真对照看了一遍,宣言让他看的瞠目结舌,作品却是大同小异;眼高手低是诗人们的通病。他带着读后感和新写的诗稿去和华非探讨交流。华非在西庙弄里有个二十来平方的小房间,平时都空着那儿,如果碰到有文友找他交流文学,便会去小房间里喝茶,谈兴浓时话搭酒,交流上半夜天,华非不善言辞,点评朴实无华,这也正是常客喜欢找他交流的缘由。
甫娴家住申港,乘农公车到常武市里约需个把小时。过年前来市里看亲戚,买年货,下午空闲没事,便按常客留的地址找到他家里,家里有人一听她是纺工职大的学生,便热情地招呼她先进厔里坐;他还没下班,四点钟才能到家。甫娴在常客房间里等了近一个小时,常客才下班回家,一看甫娴坐在自己房间里,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废话。甫娴显得落落大方,说我正好来亲戚家玩,顺便来找你玩呀。常客看看窗外天色渐渐黯淡,单独约她吃夜饭怕万一被婉拒,尴尬又没台阶好下,便说我们约上华非一起吃夜饭吧。他将甫娴带到了华非家,说我们一起去吃夜饭。三个人在南大街上走了一圈,几家饭店要么歇业打烊,要么在加工馒头。华非说去卥菜店买两个熟菜去我那里吃吧。他们去广悦面馆买了六个熟菜,一瓶白酒两瓶陈酒。甫娴抢着结了帐,她说是带薪上学,工资奖金一样不少。常客觉得好奇,问你到那里去领工资奖金吶。她说我有工作单位,申港棉纺厂,我是厂工会选送我到职大来念书的,毕业了还是回申港棉纺厂上班。
他们拎上酒菜真的去了华非家,甫娴喝下一杯白酒后开始喃喃自语,先说有诗人作家陪她喝酒好开心呀,不一会又抽泣起来,嘴里不住地叨念;我不开心我玍活的开心。他们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如何劝慰,华非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常客听出了话外音,她的心事只能她自己解决。
甫娴后来就喝醉了,身体象匹布一样从凳子滑到了地上,华非和常客将她抬到床上,盖上被子。两个坐回凳上喝到半夜,华非说;我吃不消要回娘老子那儿睡觉了,你呆在这里陪她见。常客说;我也吃不消了又冷又困。华非说;你回家她怎么办。常客扭头望了眼甫娴;你看她睡的正香,一觉最起码睡到天亮,我早上再过来看她好了。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上班。华非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窗台上;你这人没责任感,人家好心来看你,把人家灌醉了也不留下来陪。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上班。华非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窗台上;你这人没责任感,人家好心来看你,把人家灌醉了也不留下来陪。
酒不醉人人自醉,怎么说是把她灌醉了,我自己也喝多了怎么陪啊,不要酒后乱性惹出麻烦吧,人家是大学生又不是混社会的那种女人。常客心想,
第二天一大清,常客出门先找公用电话,给值班长打电话说要调休一天,值班长说年底了大家都忙,我去找谁顶班。他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今天有急事调休一天。随手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去点心店买了馒头,直奔华非家,从窗台上摸到钥匙,打开门看见甫娴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目光茫然,脸上满是泪痕。常客哎了一声,她似乎才缓过神,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醒啦,我来送早饭的。常客将热烘烘的馒头放到台子上,故意别转过身体,等了数分钟仍没听见起床的动静,却从背后传来嘤嘤抽泣声;你不会是被恶梦吓哭了吧。
是被你们感动而哭的。甫娴说。
不要吓唬我好吧。常客被她夸奖的目瞪口呆。
你们至少都是正人君子。
不要再表扬了,不要逼我图穷匕首见,快起来吃早饭吧。
甫娴起床冼了个冷水脸,热水瓶里仅剩的温水正好用来喝,两个人吃饱喝足,甫娴站起来又感到一阵眩晕,重又躺回床上,然后跟他要了根香烟拿在手里当玩具玩耍了一会,忽然问起他的年龄;你今年几岁。
62年8月份出生的,属虎。常客如实答道。
那我还比你大6个月,应该喊我姐姐。甫娴象占了便宜,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有女朋友吗。
有,也可以说没有,她父母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你跟我正好相反,我们父母希望我们早一点结婚,可我不想跟他在一起,我妈总是用生米煮成熟饭来劝我,唉,错一时,错一世。甫娴长叹了口气;是他父亲托人找关系把我弄进了学校,保证毕业之后调换工作去坐科室。所以我觉得在这里读书一点也不光彩,甚至是羞辱, 但我又不想一辈子在车间里做个挡车工。
常客不知如何劝慰,嗯嗯呵呵了几声,说给你背诵一首诗吧。他刚把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背诵出了第一句,甫娴紧跟上来把第一节背诵完后兴奋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歌。
甫娴摇晃了几下头,说头不晕了,要去亲戚家打个招呼然后回申港了。常客说我用自行车送你吧。她说亲戚家很近,走过去也就十分钟。临出门前她忽然张开怀抱;亲爱的诗人,请给姐姐一个拥抱吧。
我的大学生姐姐。常客紧紧拥抱她时突然有了冲动,后来他想那一刻欲望冲动源于自卑与虚荣,是征服欲而不是性本能,甫娴首先大学生,其后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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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P Posted: 04-22 10:13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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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87年的元宵节一过,阿林挎上那只洗了泛白的帆布书包,包盖上手工刺绣的红色毛体草书分外醒目;为人民服务。书包里有一叠散发油墨香的诗报,按他的说法,这些诗报是流浪路上的车票饭菜票是所向披靡的敲门砖。一支写上百来个字就会漏墨水的英雄牌钢笔,日记簿和两本诗集;《西方爱情诗选》.《世界抒情诗选》。书包夹层里藏掖着从药店免费使用盒子里抓来的十数个避孕套,视若暗夜里明灯的各地诗友通讯录。这趟流浪的第一站是安徽,他买了张到合肥的火车票,上车前特意转身甩出一句令人顿时血脉偾张的话;诗社的大旗就靠你们扛到英特纳雄耐尔要实现的那一天了。
    时英戏谑了一句;到了那一天,我和常客把你扛进诗社博物馆的水晶棺材里去。
    阿林每到一地,都会给时英写信或者是明信片,在信中告诉他的行踪及艳遇,有时会在信里夹寄几张照片,有彩照但大多数是黑白照片,影像模糊,背面会注上一笔照片中的人物.地点.时间。有和各地诗友聚会合影,一个人在名胜古迹前作沉思状的照片,也有和女人肩并肩的合影,两个人的笑容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相比之下,阿林的幸福感有弄虚作假的痕迹,照片后面还会写上两,三行诗句;我吮咂着你的乳房,一只是我白天的月亮,一只是我夜里的太阳。又;啊,请为我敞开隐秘之门,我想要看到未来的行程。时英看到这样的诗句免不了夸上两句;流浪丰富了他的想象,从犀利转向了多愁善感。然后又给常客一句劝导;你的黑色情结过于浓重,读者有种喘不气来的感觉,你应该从看过的那堆哲学书里走出来,回归纯诗。
    我写的是诗歌,不是读者屁股下面的沙发,他们喘不气来说明自身有病。常客回应道。
      我写的是诗歌,不是读者屁股下面的沙发,他们喘不气来说明自身有病。常客回应道。
    阿林的流浪行踪飘忽不定,迂回穿插中行进,毫无规则可言,时英每收到一封信,便会按寄信地址,用红色墨水笔在地图上标示行程; 他象只偷腥的猫,那个窝和腥味重就钻往那个窝。
    唉,试问腥味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常客随口念诵了句被他篡改了两个字的苏轼诗词。
    87年的春天,常客大部分空闲时间是在时英所在的学校电教室里和诗友厮混一起,争辩胡闹,会友酗酒,跟南来北往的诗人探讨诗学,勾引仰慕诗人的女大学生,脸红脖子粗地争风吃醋,常客有回喝醉了酒,嘴上说回家,结果却在电教室凳子底下睡了一夜,也有人喝了酒去女宿舍朗诵诗歌,才读出了两行诗句便趴在床上又呕又吐又笑又哭,放纵不羁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时英为此被教务处长喊到办公室里受训了好几次,最后在他言之凿凿的解释下,总能化险为夷,保住了作为诗社据点的电教室。
    常客还隐藏着一个不为时英所知的秘密,有回,背着他偷了挂在墙上放映室的钥匙,去找弄堂口的锁匠为自己也配备了一把钥匙。时英的家在戚墅堰,每个礼拜六下午回家看父母,礼拜天晚上再回学校,空出的这段时间正好被他用来和女学生们约会,喝酒与改稿。
    时英这次是一本正经地建议常客将新写的诗作以扬帆诗社名义,出本个人诗集。常客听了当然愿意接受他的建议,自我感觉有了这本个人诗集,顺理成章地可以诗人自居,其他人不过就是个文学爱好者。有时想想这等美事,在梦里也被乐醒了;一个曾经没读几年书,混迹于社会边缘,看守所拘留所的小痞漏,摇身一变成了受人敬重的诗人。尽管自己都觉得可笑荒谬,但还是调休了两天,从一抽屉的诗稿里挑出二十首,逐字逐句地重读了一遍,修改后慎重其事地交到时英手里,作为责任编辑的他又从中遴选出十首,然后去找学校打印室的打印员,帮忙打印了一本二十多页的诗集《黑色诗情》,诗集为十六开,共印了三十五本,交给诗社十五本。
    常客只拿回家三本,剩下的十七本堆在放映室里,签名赠送给陌生或见过数面的女诗友,不出一个礼拜便全部送光了。对此,时英颇多微词;印这本诗集目的是用于跟其它诗社交流,你倒好用来做钓饵去泡妞。
    常客回了句;你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诗人写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货,反正我是已经没兴趣跟那伙人交流什么诗歌,有时间还不如去讨好女人,多喝两瓶酒。
    你才写了多长时间的诗歌,谦虚的人饿不死。
    波特莱尔不是说写诗需要的只是天赋,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常客怕说话声影响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上前把门关上后又说了句;也不是谁都可以骄傲的,跟那些闲着没卵搓的人只能够交流出个屁,反而降低鉴赏力,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稍微玩几招,就能把他们摁到水里去潜泳。
    你的江湖腔又来了,这想法肯定是不对的,我们在倡导一场诗歌运动,运动这个词里本身有普及的意思,你的观点是有问题的,你把运动直接带入了对抗赛淘汰赛。
    这样吧,你倡导你的诗歌运动,我写我的诗歌,合作两不误。常客提出了个折衷的办法。
    时英后来以诗社名义,在电教室里举办了一次《黑色诗情》诗集研讨会,礼拜天的下午,电教室里坐了二,三十位诗友,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会者达成一致的共识;看不懂,象疯子嘴里发出的梦呓。一昧模仿外囯现代派诗歌,毫无新意。
    一旁沉默寡言的常客听了好气又好笑,感觉象是场声讨会,轮到他作总结发言,笑嘻嘻只说了句;诸位大诗人,请回吧。
    人陆续散去,电教室里只剩下华非,甫娴和她的同学,时英朝常客嚷起来;你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蛮好的一个各抒己见研讨会,大家热情而来,被你酸溜溜的一句话打发走了,以后诗社再搞活动,人家就不会来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放心,自有后来人。常客瞄了眼板着脸的时英;请举例说明,这些人那句话说的有道理,全是在借我的场子唱自己的戏,唱出点腔调也就算了,全他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现在慎重向您宣布;决裂,我跟常武诗人们彻底决裂了,交朋友可以,交流诗歌,去他妈的。
    最后在华非左右相劝下,两个人总算停止了争论,甫娴赶紧插上一句;自己人吵架伤感情,存小异求大同嘛,今天我请你们吃夜饭。她说完拉上同学去学校食堂和门外杂货店里买酒买菜了。
    时英不无嫉妒地说道;你现在学校女学生中的名气人缘比我还好,这期校刊上居然选发了你两首诗。
    常客嬉皮笑脸地说道;当然啦,我人好有什么办法呐。
    时英正色地问道;你和甫娴到底发展成什么关系。
    常客依然嬉皮笑脸地说道;耳鬓厮磨,肌肤之亲。
    时英一付余怒未消的样子;别跟我油腔滑调,还有女学生常到我这里来打听你的消息,你这种人才是披着诗人外套的流氓,却厚颜无耻地说诗人生性浪漫,有次趁我去邮局拿包裹,你和甫娴在我床上干了什么事,老子在床单上发现了好多根毛发。
    常客厚着脸皮回应道;耳鬓厮磨当然要掉毛发,这有什么稀奇。争论到此为止,碗筷上台,准备喝酒。
    你这人缺少沉重的打击,赞扬声让你的私欲也得到了无限的膨胀。 时英对常客算得上惺惺相惜,他认定常客绝对有写诗的天份,因为这个容忍他太多生活上的坏习惯,包括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时英将碗筷刚放上台子,甫娴和同学拎着酒菜来了,同学一开始说不会喝酒,在时英,常客左劝右哄,巧言令色的劝说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甫娴说这月下旬要回原单位实习。常客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时英插嘴说她们到下月底还要来趟学校拿毕业证书。甫娴端起酒杯,说以后你们要来申港找我玩。华非说常客作为我们的全权代表,肯定会去申港找你玩的。常客突然说了句,你不是说毕业回家了就要准备婚事,你结婚了谁还敢找你玩。
    甫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有句流行语,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我不敢去找进了坟墓的人玩。
    坟墓里的人会来找你玩的。时英话一出口便后悔,只见甫娴的泪水扑簌簌地彺下掉;但这也用着难过,我们早晚都要进坟墓,享受完了爱情,然后忍受婚姻是件很正常的事啊。
    这顿饭在甫娴井喷式呕吐中狼狈草草收场,她把喝下吃下的东西全都喷吐在台上的酒杯菜碗里,几个人围着胡言乱语,又哭又闹的她,一时手足无措,后来还是同学跑回宿舍,又叫来了几个同学,齐心协力地将她搀扶回了宿舍。时英一边收拾杯盘狼藉一边埋怨常客,说这就是你跟女人做感情游戏带来的后果。常客装聋作哑地回了句;我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月底,阿林在吉林浑江给常客写了封信,信中夹了张他和一个女人站在江畔合影的黑白照片,照片背面照例写了两行字;
    请用你的梦来埋葬我
    别用手,请用你的舌头来埋葬我。
    朝鲜族姑娘金胜姬,1987,5,26于浑江。
    阿林在信中说;六月上旬我去福建,你要时有空的话,我带去渔岛住上一段时间,我相信大海和浪花会给你写诗的灵感。信未又附了句;我到了福建立即和你联系。
    常客盯看着照片中的朝鲜族姑娘金胜姬,一张鹅蛋脸上洋溢着得意忘形的笑容,心想外面世界里的诗人真的这么吃香,信手写上几行诗歌就能轻易地哄骗她们上床, 有吃有住还有女人睡。他对流浪的概念是模糊的,那种自由放纵的生活状态对他而言,才是不可抵御的诱惑。他想象着一座座陌生城市,最终变成一张张女人得意忘形的笑脸,在他的朗诵声里宽衣解带,她们的欢叫声是灵感的源泉,给予了无穷的创作激情;这不会是幻觉吧。他扪心自问道。
    这次是常客主动去找时英帮忙加印十五本《黑色诗情》;我下个月也要出去流浪,沿途就靠诗集混吃混喝了。
    别忘了还可以骗文学女青年。时英虽然讥嘲了几句,但还是去找学校里的打印员,帮忙印了十五本《黑色诗情》。
    阿林原本计划是去见北京的诗友们,在邯郸市火车站遇上金胜姬后便改变了行程,跟她去了浑江。阿林一走进车站就瞄上了金胜姬,觉得长了张鹅蛋脸的姑娘,跟以往交往过的女人相比,有种比较特别的气质,全身散发出成熟的女人味,这是他一贯钟情的气味。
    阿林终于等到了空位置,和她仅相隔一张堆放行李的位置。
    金胜姬对身旁换坐上新的男人,开始时保持警惕,下意识地用脚将地上的行李包试图推进座凳下面,然后看了下手表,离上车时间还有八,九个小时,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候车室里南来北往的人群,不时地瞄上眼坐在旁边的男人,看上去象是中学教师,戴了副黑框近视眼镜, 手里捧了本厚厚的书,手里的笔还在书页上划来划去,象是做备课笔记。待她觉得睡意渐渐袭来,连打了两个呵欠之余,陌生男人突然递上来一张散发油墨香的报纸,笑吟吟地自我介绍;我叫阿林,流浪诗人,《杂文诗报》的主编,这里是我的家庭地址,你要是打瞌睡想睡上一觉,我可以边看书一边帮你看行李。
    阿林的自我介绍确实让金胜姬受了个惊吓,她从小就知道诗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是唐诗三百首带给她的记忆,至今还能背诵出几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诗歌。此时,诗人就坐在身边,而且还主动提出照看行李,让她安心休息,惊吓之余又深为感动,几声谢谢之后,她头枕放在座位上的行李,开始时竖起耳朵聆听动静,后来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诗人纹丝不动地坐在原来位置上专心致志地盯看着捧在手里的书,敬佩之情油然而升,她从行李包里摸出个苹果,削掉皮后送到诗人手上,他接过苹果,说了声;谢谢。边啃苹果边聊起了家常,当听到金胜姬自我介绍是朝鲜族人,家在吉林浑江,江河穿城而过。诗人两眼发光,突然紧紧地握住金胜姬的手说;我想去看看你的家乡,它象是我魂牵梦系的精神家园,我要为你的家乡写一组赞美诗。
    金胜姬随口说道;好啊,你随时可以来玩。
    阿林说;我现在就跟你去浑江。
    金胜姬觉得奇怪,问道;那你现在买的车票是去那里啊。
    北京。阿林摸出车票;我是流浪诗人,我的流浪没有始点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固定的行程,我的流浪便是为了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
    金胜姬不知是被诗人的率性所感动,还是想帮助诗人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懵糊懵懂地陪着他去改换去浑江的车票,阿林心中自然一阵喑喜。在火车上度过的一天里,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就家蜜月中的新婚夫妇。
    金胜姬是浑江发电总站大湾口分站的抄表员,分站前有江河,后有群山,分站宿舍在半山腰上,分站一共才有五,六个工人,他们下班后要么回家,要么住在分站值班室,宿舍仅有的三个房间基本空置着,她让阿林住在宿舍里;诗人,你安心地在这里写诗吧,我要先回家报个到,今晚就暂时委屈你把干点心当饭吃了。她然后去分站拎了瓶开水,又跟当值工人打了个招呼;我的朋友是个诗人,来这儿寻找成感,烧水烧饭时请帮诗人多烧一碗。当值工人弄不清楚灵感是什么东西的人,以为灵感就是灵魂;要去找魂带他去山那边呀,那里不是有片乱坟岗吗。
    阿林住进宿舍除了去门对面的树林里大小便,就没跨出门槛,写信,睡觉,偶尔将头伸出窗口扫视几眼远处的江河群山,坐等金胜姬的酒菜。
    金胜姬第二天一大早便将一篮子山货和鲜参虎骨鹿鞭浸泡的药酒拎进了宿舍;够你吃上一个礼拜了。阿林一是为真情一是为酒菜所激动,情难自控地捧住她汗涔涔的脸颊,吧咂吧咂地又舔又吻,脸上的汗水瞬间变成臭烘烘的口水,金胜姬感到了一阵目眩神迷,当他的手伸进衣服,解开胸罩的搭扣,才从迷惑中清醒过来,明白了他的意图; 诗人,现在不行,我要去上班了,这个礼拜我当值抄电表,以后有的是时间。
    金胜姬在电站的工作轻松自由,每隔两个小时去抄次电表,中间漏抄一次也无所谓,可以在事后补填,她利用空闲时间,在值班室里给阿林烧了顿弥漫山货野味香的午饭,他喝了小半杯药酒,突然将金胜姬抱放到床上,嘴里颠三倒四地咕哝着;这药酒太厉害了,欲火中烧啊,我想要你,要你,我要你。
    ?原本空荡荡的毫无生气的宿舍,这个下午至深夜,时不时的回响起床架扭摇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中间穿插着激荡人心的叫欢声。
    金胜姬是个欲壑难填的女人,旺盛的性欲大大超出阿林的想象及承受力。后来的几天里,她甚至会趁着每次抄电表有两小时的空歇,窜到宿舍里搂抱住阿林的脖子,学着他当初的咕哝;我现在不能看见你,一见你就欲火中烧,我想要你,要你,我要你。
    阿林开始后怕了,他甚至想到精尽人亡的画面与典故;《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红楼梦》中的贾瑞,天天喝药酒参汤,接着是毫无节制的纵欲,结局必定是死的很难看,精尽人亡。听见她说我要便忧心如焚,可裤裆里的家伙总是在跟自己唱反调,听见她一说我要,旋即象弹簧嘭地直立起来,让她以为自己也在欲火中烧;不能再喝那药酒了,也喝出人命的。他将失控的纵欲怪罪于壮阳的药酒,一到吃饭时间,又忍不住喝上半杯。这几天里他几近过着卧床不起的生活,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这天黄昏,两个人坐在空地上,阿林以聊家常的口气,总算摸清楚了金胜姬的经历与现状;她是61年出生,比自己大一岁,82年跟一个男人结婚生下一子,二年前,这男人搭乘的渡船遇大风刮翻沉没,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下落不明。他听到这里身上毫毛根根竖起; 我不会来做替死鬼的吧。
    这天中午,阿林借着陪她抄表的机会,混进了闲人莫入的发电站值班室,偷偷摸摸地给时英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怨屈的哭腔;我现在反而成了这个的骚妇泄欲工具。
    时英听完非但没有表示同情,还了讥嘲几句;不要身在福中不知褔,从那里来回那里去不就是流浪的意义所在吗,恭喜你 。
    阿林欲哭无泪地挂上电话,回去后在日记本里写了一首两行诗;
    啊 欲望,你是一把肉做的剑,
    当剑指向我时,我噤若寒蝉,不寒而栗。
    隔天上午,阿林趁金胜姬去抄表的间隙,留了张条子放在台子上,上面写着;我去寻找梦中的精神家园了。又从她的皮夹子里拿走了叁拾伍块钱,随后落荒而逃般地到了火车站,买了张去南方的车票,五天后,终于抵达了福州,随后乘车去了褔鼎的南岳镇,安顿下来后给常客写了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南岛是座渔岛,有空来玩,我目前和朋友在编辑铅印的《海音诗报》。另附了张手绘的交通路线图。
    常客接到阿林来信的当天,就去找供应科长,说要去看朋友,调休二十天。科长说按规定一次调休不能超过十天。常客早己准备好了充足理由,嘿嘿冷笑了几声,冷若冰霜地说道;我的拜兄弟在大西北坐牢,我是陪他家里人去探监。十天的时间都不够我用来乘火车。你其实心里也有数,那年严打我在看守所里关了那么长的时间还能出来,是因为他没有出卖我,今天的自由是他给的,我那怕冒着再次失去的自由风险也要去看他,谁刁难我这笔帐会算在谁的头上。他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句,又嘿嘿冷笑几声,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继续装腔作势地恫吓;老虎不发威别当我是病猫了,想做好人恶人你看着办吧。
    科长完全被常客这番话吓蒙了,他以前在社会上打架斗殴的名声也略知一二。厂干部们如今路遇他,仍象躲瘟疫避开着走,科长赶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称兄道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满脸诌媚的笑容,用哄人的口吻说道;我只是给你讲厂里规章制度又没讲不批假,你发什么火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规定死的,人是活的。凭良心讲这几年我对你好不好,天天迟到早退从来没有扣一分钱吧,虽然你是把工作干完了回家,但厂里讲纪律的,都象你上午干完活回家吃饭,下午不来上班那成什么样子了。
    常客打断了话头;科长,象我这种吃社会饭的人还看不出谁好谁坏吗,反正我明天肯定不来上班了,厂里要是算旷工,我天天上门去找你老婆要饭吃,不给吃后果自负。
    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讲情义的人交朋友。科长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摸出两包阿尔巴尼亚生产的香烟,塞进他的口袋;此不是说了规定死的,人是活的。我批给你半个月假,要是时间还不够的话我来做手脚,你只要不声响就可以了。
    常客数出了半个月的调休单,让科长签好字,转身交到值班长手里,骑车回家给娘老子请假;厂里按排我出去实习半个月,准备培养我让我也去考张司炉工操作证。
    第二天,常客湊足二百块钱便出门了,肩膀上的帆布书包里放了三本书,通过邮购买到的《美国自白派诗选》,《四个四重奏》和《新诗集上册》,几支圆珠笔和笔记簿,十本油印诗集,一本通讯录。他先买了张去苏州的车票,出了苏州站后随即搭乘公交车到相门下车,随后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步行到了苏州大学门口,看见站在校门口的门卫,他作贼心虚的在校门口来回彷徨,害怕万一给门卫看出不是本校学生,被哄赶出大门,那种尴尬会让人无地自容。后来有十来个大学生稀稀拉拉走向校门,他觉得这是混进大学的最佳时机,赶紧低着头混进学生队伍,那种剧烈的心跳如同小时候不买电影票,挤在人流里混进电影院的感觉。其实他也是装鬼自吓自,门卫眼望蓝天,根本不在意进出的人流。
    邵一波的宿舍在学生3号楼的2楼,常客走进宿舍时看见他盘腿坐在床上拨弄一只照相机;刚买的东方牌135相机。他不无眩耀地说。
    常客脱口而出;正好借给我出去流浪半个月。
    邵一波没作回应;再等一刻钟去食堂吃饭。
    常客从书包里拿出两本油印诗集;这是新写的作品,多提宝贵意见。
    卲一波看完第一首,便把诗集往床上一扔;写的不错,慢慢看。当初我劝你不要画画是对的吧,你没有画画天赋但写诗绝对有天赋。
    你说的天赋是指那方面。
    你现在写的诗歌虽然看不懂但就觉得好,这就是你的天赋。晚上教你怎么使用照相机 但千万不能给我弄坏了。
    不会的,我去福建渔岛上住几天,正好用它来拍些照片。常客将行程给他说了个大概。
    是要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邵一波拿起一叠饭碗;走,先去吃饭,中午就简单一点了,晚上我把系里的老乡约上去外面喝酒。
    两个人坐在食堂里吃饭,邵一波发现常客不是东张西望便是发呆地看着排队买饭菜的学生,便问道;你不会从他们身上挖掘灵感吧。
    时代的幸运儿啊。常客感慨道;我老子这辈子只有个愿望,他的儿子能考上大学,做个守本份的读书人,唉,他的愿望我这辈子是肯定实现不了啰。
    你现在不是诗人了吗,诗人又不比读书人蹩脚。
    我算什么诗人,最多也就算个诗歌爱好者,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诗歌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派什么用场,阿林用它来混吃混喝睡女人,我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
    没弄清楚不是更好吗,等到弄清楚反而是一种束缚。邵一波收拾起台上的饭菜碗;先回宿舍睡个午觉,起床后带你去苏州观前街上去转转。
    常客在隔壁宿舍的空床上躺了片刻,便起床去校园里走马看花晃荡了两圈,在学生楼对面树林里看见一幢别致的绿房子,走近一看,钉在门框上面的木板上,写着;同学咖啡馆。进去后扫视了一眼,咖啡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学生,一个坐在柜台后面,另一个坐在紧靠门口的卡座,面前摊了本厚厚的杂志,见到有人进来,起身迎上去问道;是来喝咖啡吗。她见常客点了头,接着说道; 你先找位置,一块钱一杯,我马上给你端来。
    ?咖啡馆墙上贴了各式各样的手绘海报,有画展有读书会有朗诵有音乐演出,还有诗社活动和诗歌研讨会,常客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然后挑了个紧靠窗户的位置,阳光透射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咖啡台上,构成一幅斑驳陆离的图案。服务员把咖啡端到台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他还是第一次装模作样地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先是小喝一口,品咂了一下,觉得有点甜又有点苦,接下来两口便把杯里的咖啡喝光了,接着招呼服务员;再来一杯。这个下午他都忘了一共喊了多少次再来一杯,他不是真的爱喝咖啡,而是享受女服务员将咖啡放到台上的那一瞬息及找寻搭讪的机会。女服务员长了张圆乎乎的脸,留了齐肩的短发,说话细声软语,看人时的眼睛都在微笑。他揣测女服务员肯定是在校大学生,有几次话到嘴边,因为心怯又给咽了回去。他准备再喊一声再来一杯;这是最后一杯,如果还没胆气搭讪,喝完这杯回宿舍。
    女服务员把咖啡杯放到台上后,微笑着说了句;你喝这么多杯咖啡,准备三天三夜不睡觉啦。
    习惯了。常客随后指着墙上海报,问道;这两天有诗歌交流研讨会吗。
    好象没有,你是诗人的吧。激动的几近晕场,失态地连续追问了两遍;你怎么知道我是搞艺术,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你肯定是学艺术的。
    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能啊,学艺术的天生就有与众不同的气质。
    我是诗人,流浪诗人,这两天住在学校里,所以问有没有诗歌交流会。常客也是抓住机会,趁机吹嘘一番。
    我学的是教育专业,但非常喜欢诗歌,我能在那里读到你的作品。
    我有本油印诗集,放在朋里宿舍里,下次来带给你。常客心里后悔,以后出来身上千万要带本诗集。
    邵一波突然出现在咖啡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猜你肯定跑到咖啡馆里来泡女学生了,你看己快四点钟了,现在再去观前街上转书店去来不及了。我已经约好老乡晚上六点一起吃饭。
    常客说;无所谓,那就下次吧。经过咖啡馆柜台,看见她趴在柜台上翻书,上前打了个招呼;下回见。她跑出柜台,将他俩送到大门外面,不住摆手说;再见。
    邵一波问;花了一个下午,搞定了没有。
    常客说;怎么可能,人家是大学生。
    你又不懂了,大学生要比厂里女工好泡的多,教你泡女学生的套路,一吹嘘二哄骗三牵手。这家咖啡馆就是学生会开办的,经常会有外面的诗人画家打着跟学校诗社办讲座的幌子,到这里来不知泡走多少女学生了。
    吃完夜饭再过来玩,记得提醒我带上诗集。
    我看了你的《黑色诗情》,绝对能把这伙人给震住。邵一波自信地说道;刚才把你的诗集给一个湖南沅江的同学看了,他也是个怪才,读到三年级闹着休学去敦煌呆了一年,你的诗歌都让他感到震惊了, 我约他晚上一起吃夜饭。
    吃夜饭的地点就在大学旁边的小饭店里,邵一波把在苏州大学艺术系的常武老乡全喊来了,一共七个人,有几个多在博爱画室或邵一波家里见过,湖南沅江的朋友叫彭雨虹,个子不大,黝黑的皮肤,说话时喜欢舞手舞脚,大家开始时喝的是白酒,一瓶白酒喝完便改喝啤酒,彭雨虹又去拿了瓶半斤装的白酒,拉上常客说一定要陪他喝白酒,常客不好推却,又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看着酒哗哗地注入杯里,心想今晚完了肯定要醉的一塌糊涂了。
    吃夜饭的地点就在大学旁边的小饭店里,邵一波把在苏州大学艺术系的常武老乡全喊来了,一共七个人,有几个多在博爱画室或邵一波家里见过,湖南沅江的朋友叫彭雨虹,个子不大,黝黑的皮肤,说话时喜欢舞手舞脚,大家开始时喝的是白酒,一瓶白酒喝完便改喝啤酒,彭雨虹又去拿了瓶半斤装的白酒,拉上常客说一定要陪他喝白酒,常客不好推却,又杯里倒了大半杯白酒,看着酒哗哗地注入杯里,心想今晚完了肯定要醉的一塌糊涂了。
    酒桌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什么是现代派美术这个话题,争论主要在邵一波和彭雨虹之间展开,待常客喝的口齿不清时,又转到什么是现代派诗歌话题上。彭雨虹说;让常客背诵一首他写的现代派诗歌诗歌。常客说;我背诵不出自己写的诗歌。卲一波怂恿道;你就朗读一首吧。常客这才拿出随身带的《黑色诗情》诗集,挑了其中一首短诗;《裸梦》,刚想要站到凳子上去朗读,被卲一波伸手阻止了;你这属于危险举动,就安稳点站着朗读吧。常客喝了口啤酒说是清清嗓子,随即呜噜呜噜读了首《裸梦》;
    双手绕过钟声  头颅植于枯井
    尘土下 有人喊醒你的名字
    壁虎爬行的痕迹
    渐渐发绿  象一座春季的迷宫

    我眼一闭  日子被迫倒翻终年
    叛逆者在刀刃背面磨亮狭窄的额头
    某日深夜
    我与一位无法猜测年龄的女子
    同时迈进圆顶咖啡馆
    罗圈腿的预言家
    偎墙做流行的手影游戏
    请问几点  我欲把时间重新打开
    无法预测 她取下铅灰色的死神面具
    并发出七声冷笑 我顿然觉得
    梦想世界便这样轻易毁灭

    占个卦吧 JAK 都是红桃
    代表厄运  她目光不由颤抖起来
    我理解女人她们惯于眼睛吸毒
    用耳朵呼吸 占有的洞穴里种植大麻

    公元X年  有位作逍遥游的智者 
    喜用精液著书  化日月为盈盈一水
    我曾是他匿名弟子
    视性为缘视水为身 
    这天深夜 她怀中盛满这种液体
    十指上刺着蜥蜴骨脉  断落无痕
    象是我的某些诗句 顺她旨意
    我跟随她的影子绕过钟楼

    再走七步  她用黑掌推开三扇假门
    到家了 她说   
    我想起那位预言家  他正不分昼夜
    行走于混黑如梦的郊野
    寻找陷落的城楼  还有三张牌 
    我已觉察到  她与我的影子
    同时游进虚设的门洞
    这时  天已启明  落英纷纷
    常客一读完,彭雨虹马上拍掌说;我喜欢你这首诗,明天早晨到我宿舍来,你手抄一遍《裸梦》,我帮你画张肖像,我用画换你的手稿。
    成交。常客他们在饭店老板不住的打烊声里,扫兴地走出了饭店,彭雨虹拉上常客嚷着继续找地方喝酒。邵一波一旁提醒,说彭雨虹喝了酒会惹事找麻烦。
    常客酒兴上了头,拍着胸脯嚷叫;谁怕谁啊谁怕谁啊。
    邵一波说;你看你社会习气又来了,贼性难改,这里是大学不是在常武。
    几个人头碰头地商量,最终决定买瓶白酒带进咖啡馆里去喝;白酒和咖啡自由选择。中途有人退场说回宿舍睡觉,最后只剰邵一波,彭雨虹,常客和伟伟去了咖啡馆,进门前,常客故意落在后面,跟卲一波说道;帮我个忙,把诗集送给白天见到的女学生。
    邵一波说;你想泡她就应该亲自去送。
    常客说;我说不想泡,你可以帮我这个忙了吧。
    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咖啡馆,扫视一圈,没有看见下午在这里当服务员的女学生,邵一波去柜台上打听她的去踪,得到的回复是;来这里勤工俭学的学生来自不同的系,大家并不一定认识,你们明天下午再来找他吧。
    咖啡馆靠里有八,九个人围着用两张桌子拼起的大桌子,桌上的几只盘子里放了瓜子,水果,气氛热烈地争论一个什么问题。彭雨虹凑上前去听了一会,拣了张靠前的桌子,坐下后偷偷地从裤袋里摸出酒瓶,等着服务员端来四杯咖啡,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其他人也跟着一口喝光杯中的咖啡,换上了白酒。坐了约有半个多小时,邵一波说去趟卫生间,靠里坐的彭雨虹紧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卡座突然往后面的大桌子,出人意料地用手狠狠拍了几下桌面,震的桌上瓷盘子跳了几下,接着用挑衅的目光扫视围桌而坐的人,吼叫了一句;安静,听我朗读一首诗歌。说着爬上桌子,刚作出了个列宁式的扬手动作,有人上前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地往后一拽,上半身象只蛤蟆一样趴在桌子上,那人继续往后拉拽,彭雨虹的下巴撞在桌角上,霎时间血流如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晃了几下脑袋,伸手抹了下伤口,看到被鲜血染红的巴掌,似乎从酒醉状态中醒来,挣扎着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常客与伟伟的座位背对着他们,常客坐在靠外的位置上,听见彭雨虹的拍桌声,扭头看了一眼,只以为他碰到同学熟人后拍桌打招呼,听见身体和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这才意识到;彭雨虹被人打了。起身冲到他的身边,看着脸上手掌上的鲜血,刹时激发起了蛰伏在身体里多年的野性,借着昏黄的灯光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人脸上现出不知所措的惊慌,有人试图上前解释,也有人作出应战的架势,拉拽彭雨虹的人虽然做出摩拳擦掌的姿态,一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伟伟从后面赶上来扶持住彭雨虹的同时又跟常客耳语了一句;这边 几个人全是外面流窜进来的艺术家。
    常客问彭雨虹发生了怎么回事,拉拽的人作贼心虚,手指着彭雨虹先解释说;是他挑起事端,我只是阻止他不要爬到桌上去。彭雨虹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挥手一拳,被他避开后又摆出还击的姿态,常客操起桌上的瓷盘子,对准他的左脑门狠狠地竖劈了下去,瓷盘孑一破两半瓣,一半瓣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常客抓着另一半瓣,又是一记竖劈,锋利的破碎边沿在额骨头上拉出了条伤口,鲜血瞬息染红脸颊。
    邵一波从卫生间出来,冲上前一看这血淋淋的场面,便知道常客脾性未改又闯祸了,虚张声势地吼叫几句,然后压低嗓音吩咐他;你快回宿舍,给校保卫科抓住就麻烦了。
    常客一听这话,兜转屁股象阵风一样窜出咖啡馆,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他们三个人叽里呱啦地走进了宿舍,彭雨虹揭掉用来捂伤口的手帕;血止住了吧。伟伟凑近看了下巴上的伤口;止住了,不流血了。
    被我打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常客问道。
    被我们一吓唬也跑了,我说你到大学里寻衅滋事打大学生,被校保卫科抓住了送派出所肯定要拘留,被大学生打了也是活该,学校偏袒学生,这人一听拔腿就跑。邵一波说着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下手也太狠了,额骨头有这么长的伤口,连皮都翻开了,估计去医院起码要缝八,九针。其他学生当时就傻啦叭叽,蛮好的艺术氛围瞬间被你们搞成了血淋淋的武斗场面。
    彭雨虹抽完一根烟,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别忘了,明天早晨来我宿舍。
    邵一波说;明天有专业课,没空陪你,
    常客指着桌上的《黑色诗情》,说道;明天我去上海,然后转乘到宁波的火车,你负责替我转交到她手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常客上了趟卫生间,回到宿舍便认真地边抄边修改了一遍《裸梦》,拿上手稿和一本诗集去了彭雨虹的宿舍,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熏味,床边的脸盆里有呕吐出的酒菜,他上前推醒了仍在呼呼大睡的彭雨虹,将手稿给了他之后说道;你继续睡吧,下次有机会再给我画肖像吧。
    彭雨虹咕哝一句;现在是画画的最好状态。说完这句话又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自言自语了一句;嗯,可以开始画画了。起床后拿上毛巾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出两个菜馒头,一边啃嚼着冷馒头一边指挥常客坐到窗口下的课桌上;随便动随便看,我叫停你就别动了。常客摆出个昂首挺胸的姿势,便听见他喊了声;停,别动。然后听见油画笔在画布上发出的摩擦声。
    宿舍里就你一个人吗。常客问道。
    还有两个同学,他们应该去上课。
    你不用上课?
    我考大学的作品都比老师画的好。彭雨虹接着吹嘘了一通,说以前打架跟泡女人一样所向披靡,昨晚吹亏是因为酒喝多的缘故。然后又评价常客昨晚的表现,说你打架勇猛但不讲究技巧,用暗器伤人不讲武德。他说着放下画笔走到中间,又是冲拳又是跺脚,最后表演飞腿,落地时一个趄趔,膝盖顶在了地上。爬起来后一脸羞色地说;酒还未酒,酒还未酒,我是专门拜师学过武术,你信不信平时打架五,六个人近不了身的。
    常客连说了几遍;我信。
    彭雨虹上前调整一下常客的坐姿,回到画架前自言自语起来; 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比如诗歌与艺术。可以这么理解,比如真理是需要弄清了为什么的。这个世上恰恰诗人与艺术家是不需要真理的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真理。
    这张肖像要画多少时间。常客没有心思争论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担心赶不上火车班次,按照行程计划,今晚夜宿普陀岛。
    一,二个小时。彭雨虹答道;你是不是要赶火车。
    是的。
    ok,我加快速度。彭雨虹不再讲话,专心致志于绘画,安静的宿舍里只听见画笔在画布上发出嚓嚓嚓的声响,一个小时后,他把画笔往调色板上一扔,退后几步自我欣赏了一番;画好了。
    常客盯看着画布上的肖像,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牛比,绝对牛比,把我内心的孤傲与期望画了出来,下趟来苏州请你喝酒,不醉不罢休。
    写首诗送给我。彭雨虹将画从画架上取下,交到他手上。
    没问题,一定。常客将画拿到邵一波的宿舍,塞到床底上,然后留了张便条;我走了,两件事,一,油画寄存在床底上,二,别忘了将诗集送到她手上,谢谢。
    常客赶到火车站买了张去上海的车票,中午到上海站,随即买了张去宁波的车票,火车到达宁波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了,紧接又挤上一辆开往轮船码头的中巴车,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去普陀山的未班船票。
    轮船离开码头,水手便关闭了舱门,常客只能通过尺方大小的窗洞往外观望灰蒙蒙的大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兴奋又有些许恐慌,航程过半,他注意到坐在旁边的清瘦男子沉默不语,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客主动搭讪问道;轮船在海上还要行驶多长时间才能扺达普陀山。男子声音沙哑,轻声地回了句;还要个一多小时吧。常客接着问;这么晚上岛还能住到旅馆吗。男子说;我建议你去住海军招待所或者庙里的客房,三,五块钱一夜,经济又实惠。
    轮船在颠簸中行驶,大海的咸腥味裹着渐趋浓重的暮气涌入船舱。一段沉默之后,常客又主动和男子搭讪起来,了解到男子是绍兴人,母亲有病,常年卧床不起,他每年去普陀山上的普济寺烧香拜佛,祈佑平安。常客由衷地夸赞了句;你真是个孝子。男子淡然地回应道;养儿防老,份内事。
    轮船不知不觉中停靠码头,上岸之后,男子招呼东张西望的常客;我每回来都住庙里,三块伍一张床位,你要是觉得合算就跟着我走。常客感激地说道;当然好啊。
    男子将常客带进了一座肃穆的小庙,每条过道中间悬挂着一只孤零零的灯泡,闪现出昏黄暗淡的光,男子指着最靠里的一排黄颜色平房,说那就是客房。客房共有六张床位,只有他们两个人入住,其它床位都空着,砖地打扫的干净清爽,散发出的凉气有如春风拂面。整理停当后,常客说;肚子饿了吧,出去喝一瓶我请客。男子矝持一笑,摆摆手说道;谢谢,我不喝酒,包里也带了干点心,明天一大早又要上山烧香拜佛,你一个人去吧,记住,庙门大概十点半左右关闭,出门往右走上一里多路,有条叫横街的地方,那儿里有家小饭店和杂货铺。
    男子介绍的横街,其实是条铺着两条半尺宽麻石的弄堂,狭窄处还没有尚书弄宽绰,弄堂两旁幽暗模糊的房基处丛野草丛生,墙上挂着的藤蔓枝繁叶茂,横街就在从窗户门洞里映射出来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蜿蜒延伸,弄堂深处乌漆抹黑。亮灯营业的店面挤在了街口,最靠外面的饭店招牌上写着;梭子蟹一块钱一只,二块伍二只。店堂里的曲尺柜台前放了两只酒坛,上面挂了块牌子;花雕;一勺五毛。店堂里还有桌顾客,有人正嚷喊着;老板,添酒。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吃饭,应了声后不急不慢地放下手里饭碗,拿了几只空杯子放在木托盘上,一勺一勺地舀满,端到饭桌上后又和顾客说笑闲扯了几句。
    常客要了两只梭子蟹,二勺酒, 一个人坐到店门外面的小方桌子前,听着从不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潮汐声,昏黄的灯光象雾一样飘浮,一对情侣互挽着臂弯从横街黑黝黝的深处走了出来,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缓滞又空旷,他注意到情侣经过身边时也朝自己瞥了一眼,他只看清男的鼻梁上架了付黑框眼镜,两人偎依着喁喁昵语,他目送着这对情侣缓步走进灯光之外的黑暗里,趁着老板来添酒的机会,随口问了一句。;老板,他们也是游客吧。
    反正不象是本地人。老板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
    边饮喝边期待从脑子里跳出来的诗句。
    常客不再作声,摸出随身带的圆珠笔和笔记簿,记录下刚从脑子里跳出来的诗句,有了开头一句,后面句子便象拧开了水龙头似地哗哗地流了出来。
    我是否将在消失的片刻回忆彤云下的你
    风中裸露双乳的女人 让我的双唇
    重新吮吸到光 肉欲可否让我内心餍足

    我的女人 你将如何消失于我的记忆
    柔弱的灵魂穿行于颂歌和密簇的花丛
    內心积蓄的尘粒覆盖事物的核心
    应验濒临的冲动 消逝的事物
    被一掬葬土拯救的玫瑰 香气笼罩异域
    不断挥霍或流失的意象中 五月黄昏
    醉心落拓不羁的生活 沉重的步履
    穿过火焰的村落 遁入众神栖身的山林
    .......................
    老板过来问还要添酒吗,常客看着桌上一堆梭子蟹壳;已经喝了五杯吧,不喝了,现在有点钟了。老板说;快到十点了吧。他起身又嘀咕了句;不喝了,还要赶回庙里睡觉。今晚的月光特别亮很好,月光下的山路闪烁青色的光辉,走近庙门时忽然感到一阵尿急,赶紧抬腿跨过大半尺高的木门槛,跑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撒了泡尿,抬头看见一个又高又瘦赤着膊,剃了光头的人,正在往晾衣绳上挂晒刚洗好的床单。他象做错事的学生,低下头快步从这人面前走过,推门进了房间,听见绍兴人轻微均匀的鼾声,叽咕了一句;我也睡了,明天还要去爬山看海。
    早晨醒来,常客睁开眼睛朝绍兴人睡的床铺望了一眼,人走床空。又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房里五张空荡荡的床铺,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情愫。他随后去庙里食堂,一见全是素食,只喝了碗白粥,然后在庙里转了一圈,时而有布履僧人穿门而过,走路时不出一点声响,素朴肃穆的藏经楼门窗紧闭,门廊处挂着闪烁丝光的蛛网,经过半敞的侧门,看见有个年轻僧人穿着宽松的僧服,裤脚外面缠了绑带,摆出坐马势的架式。走出庙门,沿路有卖香烛的摊头,他上前问卖早点的地方,有人手指着横街所在方向;往前走有两家点心店。
    常客在普陀山里转了两天,第两天下午回到宁波,按照阿林手绘的路线图,到轮船码头买了张去温州的船票;三等舱,晚上七点开船。他是初次乘海轮,上船后没有急于进船舱,象巡视员在甲板船上游玩了一遍,感觉海轮象栋在海上飘移的楼房,有人站在甲板上对着黑沉沉的海大吼大喊,他也张开双臂,豪情满怀地一阵吼叫。在甲板上吹了阵海风后回到船舱。他买到的三等船舱是上下铺,四张上下床八个铺位,中间吊了盏白炽灯。他的铺位在靠里的上铺,爬上铺位,观察了下船舱其它七个乘客,居然全是女人,年纪有大有小,交谈多是用听不懂的方言,中间有一,二个人讲普通话,接话的人也会凑讲几句别扭蹩脚的普通话。躺在铺位上大半个小时才听出了个大概,她们是同一个单位出来旅游的,讲普通话的人是个年轻女会计,扎了一把半尺长的马尾辫,有人在问她报销船票的手续,有人说船舱里太闷热,打开舱门,一阵阵咸腥的海风灌进了船舱。常客察觉到这些女人后来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了,在猜测是什么地方人,干什么工作,旅游还是做生意走亲戚,有人用手势比划议论他的长头发。对面上铺的女人终于开口问道;哎,小伙子是那里人,常客说;常武人。她接着问;常武在那个省。常客说;在江苏省。她又问;去温州做生意还是走亲戚。常客说;是经过温州去福鼎看朋友。下铺的女人又凑上来问;小伙子干吗留这么长头发?常客说;留了玩的。斜对面铺上的马尾辫问道;你是画家吧。常客侧身瞄了眼马尾辫,觉得她长的特别象甫娴,壮起胆子回道;我是诗人。对面上铺的女人笑嘻嘻地说道;有人;诗人别忘了温州发廓小姐很有名,可以从她们身上找灵感啊。她的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常客虽然知道她在拿自己寻开心,但第一次听说发廓小姐,还是懵里懵懂地问了句; 发廓小姐是干什么的。他的问话又引来大家一阵哄笑。有人说;不能告诉你,你自己去找她们不就知道啦。
    常客不再搭理她们,盘腿坐在床上,从书包里抽出本诗集,刚翻了两页,有人去关上舱门,嘴里嚷着;睡觉吧睡觉吧。年轻稍大的女人也不忌讳他的存在,脱下衬衫长裤,袒胸露肩,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常客反倒觉得尴尬,一脸窘态的爬下床,出了船舱,在去甲板的途中经过服务舱,见有人在排队,上去一问是买散席票的人在租席子,一条一块钱,他也排队租了条席子,铺在甲板上,头枕在手掌上,仰脸望着满天繁星,刚酝酿出一句诗歌,便听见有女人跟他讲话;有铺位不睡,睡在甲板上当心受凉。常客坐起来一看是马尾辫女人;一船舱女人,就我一个男人太不自在了。
    马尾辫说;别说你男人,她们有些话我听了也难为情,这种年纪的女人没有说不出的话。
    反正我也听不懂她们讲的温州话。
    我是上虞人,去年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温州皮鞋厂做会计,温州话也只能听懂个大概。马尾辫说道;看你第一眼时还以为是画家,原来还是个诗人,我在大学里也喜欢写诗,还在校刊上发表过诗歌。
    准确地说,我是个流浪诗人。常客不无炫耀说道。他忽然想起在时英那里遇到诗评家的话;这是全民皆诗的时代,假如一块砖从我单位窗口扔下去,砸中一百个人的脑袋,九十九个是诗人,剩下一个是文学爱好者。
    流浪生活一定很浪漫。马尾辫羡叹道
    更多的时候是孤独相伴。常客说这话时故意装出深沉的样子。
    大学老师劝我们不要写诗,他举了好多例子说真正的诗人都是孤独的疯子。
    你老师也是疯子。常客走到了舷栏后,点了根香烟,凝望着风平浪静的茫范夜海,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大海孤独吗,海浪孤独吗,人孤独吗?生来孤独,死亦孤独。
    马尾辫还是被他故作深沉的话语给问晕了,赶紧换话题;你不在温州玩上两天吗。
    温州有好玩的地方。
    有啊,远呐有雁荡山,近有江心屿,我推荐你去江心屿,有好多唐宋诗人驻留江心屿,叹咏江心屿著名诗章。你知道最有名的叠字联吗?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就挂在江心寺院大门两边。交通也方便,公交车可以直达。
    我想去江心屿看看。常客突然话头一转;你有空做免费导游吗。
    好啊,我正好有两天假期,虽然在温州工作一年,也没出去好好玩过呐,平时都是厂里宿舍,一个人也没兴致出去玩。两个人聊的正欢,有人喊着潘为芬的名字找了过来,把她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马尾辫上来跟常客打个招呼;我师傅喊我回船舱早点休息。随后压低嗓说道;她们都说你不象个好人,怕我被你拐跑了。说完自己禁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客在甲板上借着微弱的桅灯光,在日记簿上涂涂写写,直到旭日喷薄而出,橙红色的阳光披洒在浩淼的海面上,才回船舱睡觉。一觉醒来时己是下午两点,起床后先跑去甲板上抽烟,发觉海轮抛锚停洎在海上,好多人聚在甲板上议论涨潮的时间,有人说海轮要在海上停洎一个多小时,等涨潮了才驶进码头。他回船舱拿上书包,看见马尾辫正和师傅坐在床沿聊天,四目对视,他朝马尾辫眨了几下眼睛,她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常客刚走到甲板上,马尾辫紧跟着走上来问道;没有人来接你吧。
    没有,我在温州没有朋友。
    你打算住那里呐。
    就近找个旅馆。
    我劝你最好不要住在轮船码头附近的旅馆,脏乱差。
    市中心旅馆相对要贵吧。常客刚才数了下口袋里的钞票,仅剩一百零几块。
    我们厂招待所倒是不贵,只要十二块钱一天,就是离这里有点远,但方便我带你出去玩。
    常客后来跟着马尾辫住到温州皮鞋厂招待所,他作贼似地尾随在她们身后,中途换乘了两辆公交车,到站后首当其冲下了公交车,进了站台后的百货商店,买了两包香烟。马尾辫跟厂里人告别分手后,带上常客去了皮鞋厂招待所,以厂客户名义给打了个八拆,收了不到十块钱一天的房租;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回趟厂宿舍。她说道。
    常客早就盯上了招待所对面的录像厅,回房间洗了把脸,随后出门去了录像厅,门口黑板上写着香港最新武打片,买票进去在前排找了张座位刚坐下,有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身旁,悄声地说道;旁边房间播放的是三級片。常客以前从没听说过三級片,但从这人的表情里已经猜出个大概;什么三級片。这人的脸躲在黑暗里歪笑着做了个扒衣服的动作;有裸体镜头的武打片,想看再多加一块钱。常客毫不犹豫地给了一块钱,随后跟着他去了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里满端端地坐了二十来个人,还有人带着女人一起来观看的,前排位置早己被人占满,只有靠墙最后一排位置空着没人坐,彩色电视机放在特制的箱子里, 有人将灯一关,刹时鸦雀无声,烟雾缭绕的光线里回响着粗重的喘气声。录像片一开始便是女主角跟一个和尚乱打一气,从地上打到树林,从河里打到岸上,再打到床上时女主角一丝不挂,纤毫毕露,胴体一览无遗,仇人打成了情人,满屏都是香艳刺激的肉博画面,整个房间里也回响着男女主角哼哼唧唧的喘吟声。常客有生以来头一次在屏幕上看到如此画面,不知不觉身体有了又涨又烫的反应,额头上挂满了细碎的汗珠。一部片子放完,有人提议加场再放一部,有人问夜场片名,老板报了个片名;《风月和尚》。常客回招待所的路上,眼前不时浮现出哼哼啊啊的肉博画面,躺在房间床上,模仿着录像片中男女主角,乐呵呵地学叫了几声,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去开门一看果然是马尾辫,她开口就问;吃夜饭了没有。常客说;刚去对面录像厅看了部录像片。马尾辫说;你们那儿没有录像厅吗。常客说;有啊,但全是放的老片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招待所食堂,马尾辫点了几个菜,一瓶花雕,常客说两个人喝一瓶肯定不够,庆祝我们的相遇相识,再加一瓶。马尾辫推诿了几句,最终答应喝半瓶,两个人边喝边聊过往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外人看来,两个人的热络程度倒象是老友相逢。快喝完时,他又朝墙上的挂钟瞟上两眼,马尾辫察觉到他的表情,便问;你晚上是不是事。常客说道;没事啊,所以想去对面录像厅看录像,我看见预告牌上写着今晚放映的是香港最新武打片。马尾辫说;我在这里一年还从没进过录像厅,吃完饭陪你一起去看场录像。
    两个人吃完饭便去了马路对面的录像厅,录像片七点钟准时开播,故事情节简单,讲述一个武功盖世的和尚拈花惹草的故事。放映了十几分钟,电视屏幕上出现和尚与村姑颠鸾倒凤的交欢肉博镜头。常客目不转睛地盯看画面的同时又瞥了眼身旁的马尾辫,她低着头玩弄手指。屏幕上男女肉博时发出的叫欢声,从开始时嗲声嗲气的撒娇渐渐地变成如同受虐的夸张的尖叫声,刺激着耳膜。常客又瞥了眼马尾辫,心想下回还是一个人来看,要是再赖着不走,她即使嘴上不讲,心里肯定认为自己是个下流猥琐的男人,不能把培养出来的好感毁于一场录像。他拉了下马尾辫的手臂,说道;不看了,换个地方去玩吧。两人手拉手地走出录像厅,马尾辫说我带你去剧场酒吧,那里有文艺演出,客人也可以上台表演。
    他们走进剧场酒吧时,小舞台上歌手穿的皮衣皮裤上挂满了亮闪闪的饰片,正在舞手跺脚地嘶吼着电影《少年犯》里的插曲。剧场酒吧一共才有八,九张桌孑,听众寥寥,马尾辫去要了五瓶啤酒,常客抢着先把帐结了,马尾辫后来又去拿了五瓶啤酒, 回来见他在巴掌大的日记本上写着什么,便问;写诗的灵感来啦。
    常客说;灵感来了,我在酝酿一首长诗。
    你上台去朗诵给我听听吶。马尾辫怂恿道。
    常客环视一圈,酒吧里还有二张桌子前坐了近五,六个人;喝完酒上台朗读给你听。
    桌上的酒瓶都空了,只剩杯中酒,常客试探性地问了问;还想喝吗。马尾辫连连摆手说;不能再喝了,现在已经醉了,我是舍命陪君子,平时我可是滴酒不沾,你现在可以上台去朗诵诗歌了吧,朗诵完了我们就回去休息。
    常客醉眼朦胧地走上舞台,空荡荡的剧场酒吧里连服务员也不见了踪影,马尾辫是唯一的听众,他耸耸肩,装模作样地对着话筒清了两声嗓子,翻开日记本,念了新写的长诗中的两节;
    局限天空的鸟 悲哀是如何一种精神
    那在夜半抵达内心的木筏是否己经偏离
    恐慌的航线 记忆背影里燃烧的的夕阳
    我的女人 我找到闪烁可怕光芒的石头
    从掩饰记忆的跫音开始或结束
    守望的时间席卷尘埃 埋葬唯一的遁踪
    锐利的鸟鸣穿透阴影的软壳 今夜

    所有声音急遽地荒老 浮出黑暗的微光
    悖逆的记忆恰如殆尽的呓语
    从消失的记忆开始 嫡承的事物背离尘嚣
    核心微如星光 消失的记忆的祭坛
    我们将如何在回忆中消失 石头注目下
    我们将如何在追忆中重获新生 永恒如你
    常客声情并茂的朗诵只赢得了马尾辫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拥抱与夸赞。剧场酒吧离招待所有公交车两站路程,回去路上两个人俨然成了热恋中的情人,不时地停下脚步,躲到树后面环搂对方的脖颈,一阵荡人心簇的热吻和呵抚。快走到招待所门口,马尾辫说;明天陪你去江心屿。
    常客还是紧搂住她的腰;今晚呐。
    今晚早点消息。马尾辫佯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他的搂抱里扭动了下腰肢,她从这个男人的呼吸里早己嗅闻出浓烈欲望荷尔蒙气息。
    常客说道;我不想休息,还想和你说说话。
    招待所太乱了,去我的单身宿舍说说话吧。马尾辫似手就在等他说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她立即作出了回应。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招待所,走近后面一栋灰蒙蒙的两层楼,整栋楼只有两个窗户亮着灯光,最北面的房间便是她的宿舍;我有时下班回来还要做帐,厂里照顾我就分给我一间单身宿舍。
    常客在温州三天的时间里,一直住在马尾辫单身宿舍里,过起情人同居的生活,离开温州的早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马尾辫在细雨霏霏把常客送到公交车站,上车前问了句;诗人,你还会流浪到温州来吗。常客用凉凉的手掌抹了下她脸颊上的泪水雨水, 答非所问地回了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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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地褪下她的黑色短裤,直起腰,重又点着了一根烟,目光如同温热的无形之手,摩挲着安详地躺在月光和潮汐声下性感撩人的赤裸胴体,并拢的圆润双腿,最后定格在黑色三角形阴影处。姚姚这时微微睁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望着他痴迷恍惚的神情,撒娇了一句;我好看吗,有你以前见过的女人好看吗。
    风情万千,天底下没有相同的女人。阿林噗地吐掉粘在嘴唇上的香烟,扑到在她的身上,两个人仿佛久旱逢甘霖,两具欲火中烧的肉体贴合于一起,如胶似漆地双双沉醉在性爱的愉悦里,喘息与娇喘交错起伏,抖颤的身体如海上波涌,姚姚神智不清似的在一番混乱言语之余,突然爆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叫,恍如身处濒临边缘,脸颊上泛现一层淡淡红晕,阿林紧随着浪哼了几声,两人几乎同时抵达完美的性爱高潮。
    姚姚用手湿乎乎的手掌抹擦阿林额头上的汗珠,如同梦呓地说了一句;真的太舒服了,诗人是不是特别会做这事。
    阿林坐起背靠在礁石上,重又点着了一根烟,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你以前和男人做这事不舒服吗。
    也舒服啊,但从来没有这么舒服,和现在的男人做这事更不用说了。姚姚脸上露出雅气又满足的笑靥。
    姚姚的夸赞让阿林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自我吹嘘了几句,话题一转;你现在又找了的男人啦。
    是找了别人的男人,唉,一言难尽,他有老婆孩子。姚姚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嘴上的香烟,猛吸两口;我和他就在南岛一起长大的,我嫁人后他也找了老婆,我离婚回到岛上,现在又和他好上做这事了。
    你俩还是青梅竹马,他人在岛上吗。
    出海捕鱼去了,岛上以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结婚生孩子的男人不能上船出海捕鱼,女人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海丰答应这二天带我上船出海玩呐。阿林想起海丰的许诺。
    你们是出海去玩,和规矩是两回事。姚姚忽然问道; 他和你出趟海要好多天了没有。
    没有,要多少天啊。
    要看是去内海还是外海渔场,你去海上玩,我想你想做这事怎么办,你从海上回来后就要走了吧。姚姚象初次尝到了甜头的孩子,依恋不舍起他了。
    阿林也喜欢上姚姚质朴率直的性格,哄骗孩子似地回道;我是流浪诗人,快活即吾乡,海丰说这两天没有船队出海,以后每天黄昏我们就在这儿约会。
    你真的不觉得跟我做这事不吃亏吗,岛上老人都是这么讲的,没结婚的少年郎跟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做这事,会被她吸走精气的。姚姚忧心忡忡地重复问了一遍。
    我愿意你把我的精气吸进你的身体里。阿林说道。两个人穿上衣裳,一前一后地往着村口方向走去,刚走进村正好到了南岛十点钟断电时间,两个人躲到大树后面一阵亲吻,分手前阿林又叮嘱道;明天黄昏,礁石滩见。
    这天上午,海丰出门前跟阿林讲;我去印刷厂商量如何办《海音诗报》准印手续,下午可能有船队出海。阿林吃过午饭,去村口杂货店买香烟,正巧碰上姚姚,他说;我正想去找你,下午可能有船队出海。
    姚姚说;那要去多少天。
    也几天吧,本来等我朋友来了一起出海去玩的,等到现在还没到,我就不管他自己先去海上玩几天吧。阿林察觉到站在村囗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朝着这边盯望;我要去整理东西,回来后还是老时间老地方见。
    出海捕渔的船队下午三,四点才离开码头,行驶到天黑时,阿林才渐渐适应海上的颠簸,站在船头放眼望去,黑沉沉的海面上,远处有十数盏桅灯在海风浪涛声里飘摇,心里突然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觉得脚底下的这艘船象似一幢随时有可能坍塌的危房,他问海丰;渔场离这里还有多少航程。海丰说;最近的渔场也要在明天下午才能到达。阿林说;那我朋友到了南岛怎么办。海丰说;我和妺妹讲了,你朋友一到南岛,她会让人带口信给我。阿林惊奇地问道;在海上会有谁给你带口信。海丰说;当然有,岛上三天两头有船来渔场,她会托人带口信,我们然后可以乘其它渔船回岛。阿林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茫茫海上传带口信被他说的比在大街公园里碰到老同学还要那么容易。此刻,他有种想把自己灌醉的欲望;最好一觉睡到渔场。
    阿林在信上是这样写的;说温州的隔壁就是福鼎,有汽车直达福鼎沙埕码头,然后乘渡船直达南岛。常客想象中的隔壁也就几站公交车路程,万万没想到居然要乘上大半天的公交车,而且绝大部份时间在狭长险峻的山路上颠簸行驶,一边是大海,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两辆车交汇时,倾斜的车身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翻车坠入进山脚下的大海。他这时才想起在车站听见江苏来的货车司机围聚一起议论商量,大意是雨天路滑,下面的盘山路程只能请本地司机代驾,代驾费好象是贰拾元。常客还注意到一路上的山壁有人为挖凿的象壁龛一样大小的洞穴,里面供着佛像,用石头堆砌的供桌和用来插香的器具。旁坐的中年人告诉他;这是有车子从这里坠落进大海的标记,那些供着佛像的洞穴,是死难者亲属开凿的,每到他们的遇难日,亲属会来烧香烧纸钱,保佑生者平安。常客听了他的讲解,条件反射地望了眼窗外浪拍礁崖的大海,脑子里快速闪现路上所见的数十个洞穴,更是如坐针毯,在高度恐慌里魂不守舍地煎熬到了福鼎汽车站,他仿佛做了场噩梦,被虚汗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凉意泌入肌肤。
    褔鼎到南岛还要乘上近一个小时在江南运河里常见的水泥机帆船,蹲在船舱里的十几来个乘客大都是肤色黝黑的女人,年纪有大有小,时有海浪拍进船舱的航程里,她们镇定自若,从话音和说笑表情上可以判断出都是南岛的居民。他们好奇与警觉的目光也不时扫掠着这个将要登上南岛的不速之客。有人向常客连问了几遍,他从他浓重的福建普通话里猜度出他是在问自己去南岛找谁;姚家村的姚海丰。常客话音刚落,有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抢着插话;我也住姚家村,姚海丰就住我家对门,下了船你跟着我走。随后又问了一句;你是常武人吧,前几天他家来了个从常武来玩的朋友,昨天跟船出海去玩了。常客先是啊了声,然后说道;他知道我到了就会回来的。
    南岛不足两平方公里,四面临海,岛上分布着好几个自然村,姚家村在南岛的最东面,村口正对着海神庙,整个村子不足百户人物,男人满了十八岁就可以结婚生子出海捕鱼,女人在家带孩子料理家务,补织渔网,所以留守在村里的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妇女,谁家要是来了个陌生人,村上人借着串门或在家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窥望,这情景令常客联想起小时候去动物园挤在铁栏杆前看猴子的场景。岛上有家能坐下百十号人的电影院,毎周放映两场电影,免票入场。还有个邮电所,所里一共才有三个人在里面上班,海丰妹妹海星是其中之一,她上午负责收发包裹信件,下午便成了邮递员。海星有张圆圆胖胖的脸,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长期日照海风吹的缘故,沙砾色的皮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露出与皮肤极不相配的一排洁白牙齿。她跟常客一见面便说;你是诗人常客吧,阿林哥来我家等你好几天了,昨天才被我哥带去海看捕鱼了,他告待我负责招待工作。海星料理安顿好他的晚饭住宿,便去村里打听这两天出海的人,让他们带口信给海丰,让他们赶紧搭乘返航的渔船回来。
    常客在海浪声里美美地睡了个好觉,早晨起床后在院子里碰上海星,她说;上午你就在家里看书写作,下午我带上你一起送邮件,顺便游览南岛。吃完饭,睡了半小时的午觉,海星把他从床上喊了起来;走,陪我去送邮件。常客从书包里取出相机出了门,陪着他们一起去送邮件的还有个小男孩,海星介绍说是住在斜对门的表弟,己经到了上学念书的年纪,就是死活赖在岛上,情愿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满岛跑,不肯去镇上学校里去读书。
    海星先带常客去海神庙烧香,庙看上去有些年代,蒙上了一层灰尘,要爬几十级台阶才进入庙门,庙不大,也就只有睡觉的房间那么大,庙里供奉着一尊佛像,庙里庙外不见一个人影,海星取出随身带来的三柱给常客;你去许个平安愿,挺灵的。常客按照她的指示,许愿,跪拜叩头。出了庙门,在岛上转了遍,然后去了海滩,他先对着大海拍了几张照片,看见几块突出海面的礁石,忽发奇想,让海星和表弟卷起裤管,光着脚爬上礁石,自己穿了条短裤,爬到斜对面的礁石上,选好背景,手指摁下快门的瞬息,脚底一滑,连人带照相机掉进了海里,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海水。吓得海星惊叫一声,从礁石跳进海里,常客已经从没膝深的海水里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没事的我会游泳,就当洗了个海水浴。
    常客当时只是用布擦干了照相机,回到家里才照相机经海水一泡都变形了,顿时急的六神无主,沮丧地想着这事没法跟邵一波吿待了;只有照价赔偿。
    海星找出哥哥的衣裳裤子给常客穿上,带他去了码头,正好是涨潮时间,渔船列队靠岸,海星带着常客上了渔船;喜欢吃什么尽管拿。常客看着舱里各种各样的海货,捡了半篮子梭子蟹,贝壳和奇形怪状的鱼,他发觉海星的人缘特别好,所到之处,渔民们纷纷跟她主动打招呼,拿海货都不肯收钱。黄昏的时分便拎了煮熟的海货和酒,去海滩上一边看夕阳一边大吃大喝。
    晚上,海星烧了一顿海货大餐,又去村里喊来一个女人;她叫姚姚,阿林哥的好朋友,我不会喝酒她会喝,让她陪你喝一瓶。他们喝的是一种叫醉蟹的低度白酒,标注只有36度,常客喝了整整一瓶,晕乎乎地准备回房间睡觉,听见海星说了句;常客哥,明天下午我带你去钻山洞。他嗯了声,回到房间,爬上床呼呼大睡了。
    南岛上有个山洞,南北贯通,洞口约有二米宽,三米多高, 正对大海。隔天下午,海星带上常客和表弟,先将手里的十几封信和包裹单送掉后,便去了朝北的山洞口,表弟从蛇皮袋里取出一球渔网绳,绳头扎绑在洞口的礁石上;万一在山洞里迷路,我们可以顺着绳子回到洞口。她解释道。
    海星走在最前面探路,常客尾随其后,表弟负责放绳。从洞口往后延伸的二,三十米石子路已被海水冲刷成盐花白,转了个45度的弯,前方刹那间淹没在黑暗之中,阴气袭人,滴滴答答的水声此起彼落, 乌漆抹黑的山洞深处回响起脚踩在石子上发出阴森森的回声。海星摁亮手电筒,住前走了半个多小时,她作出一个奇怪的举动,用耳朵紧贴在洞壁上,屏气聆听了数十秒钟,常客也学了她的样子,耳朵紧贴在湿漉漉的洞壁,感觉听见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大海的呼吸声。
    姐姐,是不是涨潮了。表弟慌促地问了句。
    是的,潮水己经涨进山洞了,再不加快速度就要被潮水堵在洞里了。海星说道。
    常客听懂了姐弟俩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第一感觉是世界未日来了,眼前顿时呈现想象中沉没灭顶的灾难画面,呼吸竟然也变得艰难;那我们跑步前进吧。他小跑几步,一脚不知踩上了什么,啪嗒又摔了一跤,手掌撑在了尖利的石头角,血流如注,他也顾不得剧烈的疼痛,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伤口,紧跟着电筒一阵小跑,这时,他也感觉到涌进山洞的海水已经没过脚背 ;跑到洞口还要多长时间,来得及吗。他气喘喘地问道。
    来得及,再转两个弯就能看到洞口的光了。
    看到洞口的光还需要跑多长时间。
    快一点的话一刻钟。
    潮水淹没山洞还要多长时间。
    说不准,潮水有大有小,你别怕,来得及的。
    常客手抹着额头上的虚汗,心里后悔这趟探险之旅,海水快要没到小腿,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又转过一个180度的弯,看到灿亮洞口的刹那间,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的海水快没到膝关节了。回到家后,海星找来纱布红药水帮常客手掌上的伤口作了简单的清洗包扎,随后又去码头收了半篮子海货;我托人带口信给哥哥了,他们明后天就会乘船回岛了。
    这天傍晚,常客独自一人喝掉了瓶醉蟹白酒,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刚睡入梦乡,就被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锣鼓声和咿咿呀呀的喊叫闹醒了,他一开始以为是隔壁邻居着火的求救声,穿了条短裤急吼吼地冲出房间,看见海星和她妈妈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神情肃穆地奋力敲打手里拎着的直径约有一尺的铜镗锣,口中咿呀哇啦念念有词,听上去象是和尚念经,他又跑到门外的石台阶上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的门窗大敞,窗口门前摆放点着的油灯和蜡烛,敲锣打鼓喊叫声响成一片,这种情景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结束后他问海星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你刚才没发觉天空黯淡无光吗,那是月亮被云层遮蔽了,我们这儿叫天狗吃月亮,敲锣击鼓是在赶跑天狗,保佑出海捕鱼的人平安回家。
    次日下午,阿林所乘的渔船平安回到了南岛,海丰特意在船舱里挑捡了两篮子各种各样的海货带回家,再召呼上几个一起上岸的村里人,陪阿林的朋友常客喝酒。海丰到家后将海货交给了妈妈洗烧,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按阿林的叮嘱先去了姚姚家,把她喊到家里来一块喝酒。谁知姚姚一听阿林已经回到南岛,全身一颤,面色刹时变得煞白,哆嗦地说道;跟我要好的那个男人一回岛,有人便去告诉他,说亲眼看见我和阿林在海滩上做那事,他听了火冒三丈,当时就拎了用来砍缆绳的太平斧,说要冲到你家去砍断阿林的双脚,让他爬出南岛。
    海丰又不清楚她的男女之事,据理力争; 你现在是自由身,他又不是你丈夫管得了你的事情吗。
    姚姚心里一着急,破口骂了句;算我求你了,赶紧带着这个狗日的跑路不要再连害我了,他的双脚真是要被砍断了我先声明不关我的事。
    海丰这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口气跑进家里,拉上阿林的胳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闯大祸了,你和姚姚在海滩上做那事,被村里人看见了,他的男人拎了太平斧要砍断你的双脚。
    阿林听了全身抖筛子似的不住颤抖,如同掐瘪了脑袋的苍蝇在屋子里乱转,嘴里还要不停地叨咕;那怎么办呐那怎么办呐。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你现在整理东西,我去给驾驶摆渡船的人打声招呼,等天一黑,让他开船把我们先送去沙埕。海丰果断地说道,心里却是有苦难言,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
    阿林把坐在院里和海星说话的常客叫进屋里;你收拾一下行李,等天一黑我们连夜乘船去沙埕。
    常客从他慌里慌张的异样表情,察觉出一丝不祥,但还是埋怨了一句;怎么说变天就变天,刚才还说今晚要好好陪我喝顿酒,眼睛一眨就变成了要跑路的流窜犯。
    一言难尽,老天爷保佑我一路平安。阿林也是哑巴吃黄连,心里也在问自己,这趟流浪旅途上勾引得逞的女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让他心惊胆颤。他随后从裤袋摸出块电子手表;日本西铁城手表,送给你。
    这个也太贵重了,我不敢收。常客目瞪口呆地说道。
    走私货不值钱,在渔场上一条黄花鱼可以跟台湾渔民换一块表,我书包里还有二块。阿林说道。
    常客去院里跟海星道别时,蓦地想起上回她喊来陪自己喝酒的那个叫姚姚时女人,他猜想肯定在她身上出事了;红颜祸水啊。
    海星听见常客说天一黑去乘船去沙埕,以为跟她开玩笑,看见海丰从外面进来,上前问道;你们等天黑了就要乘渡船去沙埕吗。她听见海丰点头嗯了声,紧接着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海丰故意含糊其辞地回了句;有人来问你就说过两天就回来的。
    他们吃完晚饭,房间里坐等天黑,阿林如惊弓之鸟,拉上窗帘又不时地撩开窗帘朝外窥望,眼前不前闪现一个手提太平斧,怒目圆睁的男人形象。终于等来了天黑,他戴上海丰特意为他找来的阔边草帽,三个人作贼似的三步一回头地走出村口后,一路小跑真奔码头。阿林上了渡船,看着船夫抽掉搁在码头上的跳板,抚着胸口说道;阿弥陀佛,但愿一场虚惊,虚惊一场。三个人象偸渡客连夜乘船到了沙埕镇,海丰带上他们去了笔名叫弄潮儿的诗友家,弄潮儿一听海丰带来的人是《海音诗报》主编阿林,顿时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说了几遍;大驾光临,欢迎大驾光临。随即将他们带到街上的饭店,阿林连喝两大口压惊酒,总算定下心,寒暄了几句,开始和他们谈起了诗歌创作诸如此的话题。其间,弄潮儿问了句;你们说以前没有来过沙埕吗。
    常客摇头回道;没有。
    弄潮儿不无炫耀地说;沙埕可是中国三大渔港之一,明天我带你们去港口玩玩。
    海丰一旁说道;他们在你家住一夜,明天一大早乘长途车回常武了。
    常客跑到饭店外面的榕树下撒了泡尿,趁这吋机打量起眼前下的街景,数米宽的河面上停泊着带蓬的船,夜色下石桥上,有两个人穿着戏服在练甩袖,饭店隔壁杂货店柜台上的录音机,正在播放靡靡之音,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不时地拍打一下白乎乎的肚皮,空气里弥漫着不浓不淡的鱼腥味,一队上身穿着海纹汗衫,剃了光头的人步调一致地从走过湿漉漉的石板地。他走近柜台,看见里面摆放了数十种港台歌星的磁带。老板见有顾客上门,拉下卷到胸口的汗衫,上前热情招呼,介绍说这些磁带都是今天走私进来的新货,六块一盒,十块两盒,十五块三盒。常客迟疑一会,最终买了盒邓丽君的《岛国情歌》。老板见他拿了磁带转身想走,赶紧从柜台里一叠画报,说还有好东西要不要看看。常客随手翻了两本画报《阁楼》,《龙虎豹》,全是惹火的裸体照片,心里直呼大开眼界,再住下翻,有叠只有十来页的32开本画报,翻了几本,内页没有文字标注,全是火辣辣的外国男女各种性爱恣势图片,画面很刺激但印刷效果质量不如《龙虎豹》,身体立即有了强烈反应,他下意识的并拢双腿,点了根香烟掩饰窘态。老板见他一本本的翻看,便说我这里不是图书馆阅览室,你不存心买就不要再翻看了。常客拿起本32开本画报,说这本要多少钱。
    老板说;五块钱一本,一年全套十二本,伍拾块。
    常客说;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我去趟隔壁饭店。他跑回饭店,手里拿着邓丽君的《岛国情歌》磁带,在阿林眼前晃了晃,用常武话低声问了句;你身上的钱够我们回常武吗,我想买几盘邓丽君的磁带。
    阿林却用普通话,答非所问地回了句;你当心被人斩葱头,叫海丰去帮你还价。
    弄潮儿插嘴道;你是在隔壁那家店里买的吧,我带你去买,老板是我朋友。
    常客心想谎言要当场戳穿了,但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起去了杂货店,弄潮儿问看中了那几盘磁带,他指着柜台上的画报,说临时改变主意,想买全套画报了。弄潮儿对这些画报早已熟视无睹,见惯不惯了;你们那边没有这种黄货吧。常客揺头连说;没有没有,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黄色画报。弄潮儿随后用方言老板交谈了几句,老板又向常客推荐起扑克牌,他壳盒里抽出扑克牌,五十四张扑克牌上面印的全是亚洲女人赤裸的胴体,画面清晰,纤毫毕现。他看了连说好好,来两付。海丰说那就画报,扑克牌各买两套,阿林说画报就不要了,给我买付扑克牌吧。
    海丰说;这种黄货在我们这里不稀奇不值钱,全是藏在上面山洞里的印刷机翻印的,本来我要让你们带些海货回家,这回太仓促,就把海货换成黄货当礼物送给你们。
    常客突然问老板;这儿也有黄色录像带吗。
    当然有,不过这东西比较难带,碰到半路上检查就麻烦了。老板转尔一想,你可以就买录像带,回去后买壳子自己拼装。
    常客想起时英电教室里一柜子录像带;我有外壳,就买两盘录像带。
    老板最后嘱咐了一句;这些东西上车后放在身上,检查只查行李不搜身。
    常客看着摊放在台上的画报,扑克牌黄货录像带,满载而归的喜悦冲淡了心里的怨气。当晚睡在诗友家,他和阿林睡一张床,最经还是没忍住,恼恨成怒地埋怨了一顿,说阿林你他妈在信上跟我怎么讲的,老子又是火车又是海轮又是长途车渡船,赶到南岛只跟你见了个面,就要象贼一样的流窜回家了,这他妈是流浪吗,老子倒象是出来充军。
    阿林一声不吭,自知是自己惹下的祸,结果连累了他,也只得任由他怨骂。第两天一大早,海丰,弄潮儿把阿林和常客送进了长途汽车,两个人直接乘车去了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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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阿林在福鼎南岛住了好几天,还是没见着常客的身影,想到他一个人从没出过远门,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搭错车去了别的地方抑或自己不小心写错了地址。这天中午,他跑去朋友海丰的妹妺海星上班单位,南岛邮电局去借打长途电话给时英,核实常客到底出门来找他了没有,时英在电话口气肯定地说;他肯定去找你了,临走前还让我帮他印了诗集,估计在路上碰到好玩的女人,勾走了他的魂灵,温柔乡里不问归途啊。他随后问了句;你打长途电话要花钱吗,要的话你把号码报给我,我打过来,我有事要跟讲我。阿林说;没事,你不会长篇大论讲上半小时吧。
    时英要讲的是正在着手策划对抗__常武首届现代诗歌大展的事。时英前几天从常武日报上看见一则消息,常武市在六月份举办龙城书市暨首届文化节,届时,有多名诗人作家来常武指导讲座,繁荣本市文学创作等等,他看到这儿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亢奋,随之作出错误的判断,以为是民间诗社的春天终于来了。他联系了十数个诗社社长开了个联谊会,商量如何以积极的行动响应文化节的号召,各诗社挑选优秀力作,争取参加到文化节活动中去。他的话刚说话,就有人泼冷水,说你别痴心妄想做白日梦,文化单位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额骨头上的,怎么可能会关注民间诗社的死活呐。时英贼不死心,拎着收存的一大叠油印诗集兴冲冲地送到市文化局办公室,秘书象打量投机倒把分子翻了下白眼,鄙视地说道;谁允许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赶紧拿走。时英也是个脾气倔犟的人,走出办公室时回应了一句;老子看你这个人才乱七八糟吶。时英然后毫不气馁去了市文联,按他的描述,接待人员说起话来侉里侉气,是个连现代诗与格律诗搞不清楚,把李杜说成是一家的人。时英感觉就象跟白痴在说话,一怒之下,拎了一大叠油印诗集又去了作家协会及《青苑》编辑部,这回,接待人员是个矮个子小白脸,一听说他在倡导现代派诗歌,象是羞辱了小白脸的祖宗,张口现代派诗歌是糟粕垃圾,闭口现代派诗歌是精神污染,资产阶级自由化,气得他七窍生烟;要是在大马路上跟我这么讲,老子肯定冲上去扇他两个大耳光。时英最后叮嘱道;我现在忙的焦头烂额了,常客一到带他玩上两天就赶紧回来,我下定决心要策划这场常武首届现代诗歌大展,让这些太监们领略到常武民间诗社地下诗歌不可低估的力量。
    我知道了,你也别去和瞧不起我们的人打交道了,既丢面子还伤自尊。阿林气咻咻地回了句。
    阿林转身把时英在策划常武首届现代诗歌大展这件事告诉了海丰,意思等常客来了陪他在岛上再玩上两天就要回常武了。海丰当然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南岛,他俩是在一本叫《文摘》杂志上的诗友信箱里认识的,大半年多的书信往来之后,海丰知道他是从印刷厂辞职,有着编辑划版校排的经验,诚邀他来褔鼎和自巳联手编印福鼎诗社的铅印报刊《海音诗报》。阿林一听是铅印报刊,又让他出任常务主编,便兴致勃勃的夜车昼船赶到了南岛,整整花了两天时间,编辑好了八开四版的诗报,昨天刚送去县城印刷厂,海丰还指望他做完后面的校对工作,等报纸印刷出来后再回常武。不过,他还是想出了个挽留住阿林的办法,他曾提出想去海上玩两天的愿望;我过两天带你出海去看捕鱼。海丰说道,渔船即使去近海捕鱼,一个来回少说也要六,七天,到了海上,想去想回就由不得他说了算。
    好啊,我朋友这两天也应该到了,到时候正好带上他一起去海上玩两天,然后回家。
    海丰下午去码头联系出海的渔船,出门前特意拿出了自己心爱之物,海鸥牌120照相机挂到了阿林胸前;你去海滩上去拍些风景照,留个纪念。阿林捧了胸前的照相机,一路闲逛到了耸立着高高矮矮礁石的海滩上,咔嚓咔嚓拍了两张照片,往前走看见用竹竿搭起的一长排架子,上面晾晒着渔网,走近了看见有五,六个女人分开坐着补织渔网。他的目光也说不淸到底是巡视猎物还是风景,隔着满是洞眼的渔网墙走了两个来回,最终盯上了留着齐肩短发,长了双漂亮的丹凤眼,边织网嘴里边哼唱着软绵绵情歌的女人。当她听见阿林手里照相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抬起眼帘望了一眼,然后笑吟吟的站起来,双手趴上架子说道;你是海丰的朋友。j
    你怎么知道。阿林的似乎吸附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了。
    我跟他是一个村的,姚家村总共才七,八十户人家,谁家上午来了个生人,中午就在村里传开了。再说,海丰是这座岛上最有文化的人,他是诗人,你是拍照人。
    我是拍照人,又是诗人,还是福鼎诗社铅印报刊《海音诗报》的主编。阿林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对女人吹嘘自己的机会。
    那你还有胶卷多吗,帮我多拍几张照片,一张照片收多少钱。她钻过渔网,跑到海边,正巧远处有几艘渔船扬帆在海上行驶。
    海丰的朋友不收钱,请我喝瓶酒就可以了。阿林装模作样地乘机又是拨头扶脸,又是扳肩膀摆造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临走前又叮咛了一句;别忘了晚上海丰家见。
    阿林随后找海丰了解这个女人的情况,她叫姚姚,二十三岁,十八岁时嫁到县城, 生了两个孩子,前年又回到南岛的娘家里来住了,听人讲她男人犯走私罪抓去坐大牢,她便离婚回娘家;她可是这座岛上最有味道最性感的女人,你这个浪漫主义诗人要是能和她谈场恋爱,肯定能激发出天才般的灵感。海丰怂恿阿林去追求姚姚的目的,无非是希望他能在岛上多玩上一段时间,顺便帮自己完成《海音诗报》后期校对及发行宣传联络工作。
    傍晚,姚姚如约而来,还带来了一瓶白酒 。她此时在阿林眼里是个熟的发烫的女人,在饭桌上借着酒意,极尽讨好谄谀之词,时不时地插入几句别人写的也有自己即兴创作的三行诗歌。他朗读了泰戈尔的诗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心里。接着朗读了自己写的三行诗; 你是黑夜上空的海,我怀抱夏天的阳光,我们将在黄昏的胸脯上汇合。喝到后来离座站在屋子中央挥手踮脚,声情并茂地朗读了徐志摩的诗歌《偶然》里的一节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姚姚虽说只有小学文化,阿林朗诵这些诗歌,它们所要表达的意思还是听懂的,作为一个十八岁便嫁作人妇的女人,本能地从他的表现里感受到一个男人浓烈灼热的原始欲望,好在她对男人充满了好感和好奇;写的真好。姚姚心里也郁闷;也就和我喝了杯白酒,怎么就会写出这么多感慨万千的诗句,难道我是神女吗。
    临走前阿林和姚姚约好明天下午在礁石滩见;你多带几身漂亮衣裳,我一定拍出几张你比挂历上的明星还要美的照片。
    隔天下午,两个人在礁石滩上碰头,姚姚随身带了一包花花绿绿的衣裙,象摆地摊似的摊放在被阳光晒了发烫的沙砾地上,阿林爬上嶙峋的礁石,手放到额前做起遮荫,举目眺望浩瀚大海与四周的景色,观察确定照片里的背景。姚姚穿了件蛋黄色丝质无袖衬衫,紧贴着高耸的胸脯,胸罩的黑色肩带与乳沟忽隐忽现,下身穿的是牛仔短裙,紧紧包裹着丰腴的臀部,肉色的透明长筒丝袜里是两条修长匀称的大腿,阿林第一次看到女人这样性感时尚的着装,每瞄上一眼都会觉得心跳加剧;你从那里买来这么多漂亮衣裳,这种衣料和式样我以前从没见过。他眼睛盯看着取镜器里的姚姚,情不自禁地问道。
    用海货跟台湾渔民换来的。出海捕鱼的人在海上经常会碰到台湾渔民,他们会拿些有新有旧的衣裳来换难得捕到的海货。姚姚回道。
    趁着阿林换胶卷的间歇,姚姚躲到礁石后面换上了更是撩人惹火的淡蓝色泳装,将她丰盈的体态袒露在他火烧火燎的目光里,阳光下,腿上和嘴唇上的绒毛泛着亮晶晶的反光。阿林看的是如痴若狂,根本没心思不拍照, 后来找了个借口,说照相机出了个小故障,回去修一下明天再拍,现在陪我歇一会,看看大海说说话。姚姚故意逗他,说你敢去海里游泳吗,我就敢。阿林下意识地低头瞟了眼鼓隆起的裆部,郁郁地回了句,说我不敢。
    海丰跑来找他们,看见两个人的嘴上居然都叼了根点着的香烟,背靠礁石,看着前面的大海,有说有笑地好象是在打情骂俏,心中一喜,上前指着不远处一艘拖上海滩,等待维修的渔船,说我回家准备酒菜,我们就在船上喝酒看日落。说完扭头就走,回家准备酒菜去了。黄昏时分,他果然拎了一篮子酒菜来了,此时的海滩上空无一人, 红彤彤的天边,艳丽的火烧云愈渐浓烈,夕晖铺洒在浩淼无际的海面,仿佛是火山喷发而出的岩浆。三个人坐在船头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日落大海的美景,一群海鸥的唳叫声掠过海面, 绚丽落日渐渐黯淡,大海慢慢变成诡秘地暗蓝色,阿林的思絮如同咸湿的海风处于游离状态,半杯黄酒咕噜一口喝下,接着吟诵了一句;哦,今晚,我的灵魂是海之子,此时,安睡在归乡的路上。
    哟,诗人的灵感来了。海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阿林突然伸手挽住姚姚的臂弯,作出深情的样子,说道;整个大海不如姚姚给我的灵感,来,再满上一杯。他拿起酒瓶,往姚姚的倒满了半杯永定客家黄酒。
    你想灌醉吗。姚姚性格爽朗活泼,直言直语,但也没作避让;诗人的话真会讨女人的欢心,不象岛上男人颠来倒去就会说上那么几句话。
    那当然了,岛上渔民怎么能和风流倜傥的诗人相提并论呐。海丰见阿林的脑袋几乎要靠上姚姚的肩膀,坏笑着朝他眨了几眨眼睛,找了个借口故意走开;在路上听讲岛上今晚又要提前两个小时断电,我回家去拿支手电筒,姚姚,你带着阿林去海边走走,吹吹风听听海浪声。
    阿林先从船上跳了下来,姚姚双脚刚落地,阿林上去搂住她的腰际,两个人俨然象对情人一样散步到了礁石滩;歇会儿吧。阿林停下脚步,从裤袋里摸出香烟,连划了五,六根火柴,都被散发着咸腥味的海风刮灭了。姚姚见状走上前来,用她丰姿绰约的身躯挡住来风。阿林点着了香烟,抽上两口后随手一弹,橙红色肘的烟头在夜空里划出条弧线,落在礁石上又滚落到了海滩,随后伸手将姚姚抱搂进自己的怀里,胸膛紧紧贴压住她丰满的乳房,舌头在她的脸颊上又吻又舔,最终停顿在她的嘴唇上。阿林唐突的行为似乎早在姚姚的预料之中,她环抱住阿林的颈脖,两个人一阵热吻与亲昵之余,阿林亲吻着她的耳垂,听着从她喉咙深处传出时断时续的呻吟,他原以为突然出击的举动,姚姚至少会佯装作出困兽犹斗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她如此的默契配合,心想时机巳经成熟,喃喃地说了句;我想跟你做爱。
    做爱?姚姚眨闪了两下眼睛,不解地问道;做爱是什么意思。
    就是做爱。她的反问同样出乎阿林的意料,他没想到姚姚居然连做爱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又在情理之中,一个从小生活在偏僻闭塞渔岛上的女人,那会知道这么花哨的用语,慌促之中他用手指比划做了个一看就能明白的交媾动作;就是想跟你做这事。
    哦,就是夫妻在床上该做的事。姚姚看着他的宭态,忍俊不禁地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诗人,你还没结婚吧,我可是十八岁就嫁人,如今已生了两个小孩的女人,你跟我做那事可吃亏啦,按这儿的说法我要吸走你的精气。
    我不在乎,千金难买情愿,就是要跟你做那事。阿林显出大义凜然的样子,刷地脱下身上的汗衫,心里暗想老子才不迷信这一套,为了快活,精尽人亡又何妨,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姚姚倒是没有急着脱衣裙,她从包里拿出几件衣裳,铺到沙砾地上,然后才脱下裙子,无袖衫和胸罩,身上只剩了条黑色短裤,象是奖赏品留给阿林,然后仰躺在衣裳铺就的地铺上,闭上眼睛,脸上浮现期待与享受的表情。阿林缓


      6

    常客一到苏州,直接去了观前街,挨门逐户终于找到一家经营修理照相机的商店,营业员接过海水浸泡后的照相机,稍许拨弄两下;这相机报废了。说完便把照相机退给了常客,这下他彻底死心;照价赔偿吧。他们乘公交车去了苏州大学,在宿舍里找到邵一波,抖簌簌地从书包里取出照相机;我连人连照相机掉进海里了,多少钱,照价赔偿。
    邵一波拿过照相机,一脸心疼的样子;我现在上课收集资料全靠它。
    常客说;我回常武就去百货大楼给你买一只。
    邵一波说;这是天津产的东方牌相机,常武不一定会有卖。照相机原价是135元,这样吧,你补贴给我一百元,这只坏旧机留在这儿,我拆开来看看有什么零件还可以用。
    照相机事情解决了,常客话题转到咖啡馆里女学生的身上;帮我把诗集给她了吗。
    给了,她还特意跟我要了你的通信地址,说是会和你书信联系。
    你给的是那个地址。
    我只知道厂里的地址。
    完了,她知道我是工人还会跟我联系个屁。常客的自信瞬息消失。
    你也太自卑了,当今可是诗人横行霸道的时代,况且她对你的诗集赞不绝口。
    阿林插嘴道;诗人在大学里肯定比《大众电影》封面上的明星更吃香。
    常客一听他开口说话,心里又来气了;吃香吃香,吃香到象丧家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邵一波拿起台上课本;我要去趟教室,等会一块吃饭。
    我去找彭雨虹喝酒。常客又问道;那次打架后来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呐,被你打的那个人是苏大校友,额骨头上被你用破盘子划了这么长的口子,送去医院缝了十一针,都破相了。我们后来都被警察带去派出所里做口供, 我一口咬定不认识你说你是校外人员,你以后也别想去咖啡馆了。
    彭雨虹是应届毕业生, 在宿舍里对着一大堆油画作品一筹莫展;,你挑两张喜欢的画,省得背回家了。
    常客说;有那张肖像就足够了。
    彭雨虹说;我可能要去西北工学院当老师,有空带着那个外语系女学生一起来西安玩,我看她蛮喜欢你的。
    你怎么会认识她。常客问道。
    我陪邵一波一起去送诗集给她的,后来在咖啡馆里碰见过她两次,谈你诗歌时那种眉飞色舞样子就能看出来以后会有故事。
    常客听了这话很开心,咧嘴一笑,从书包里摸出两本黄色画报;带给你带的礼物。
    彭雨虹翻了几页,连呼过瘾;还有吗。
    常客把书包里的画报全拿了出来;全套十二本。
    彭雨虹关上宿舍房门,哗哗地快速浏览;见者有份,一人六本,走,我请你们去外面吃饭。
    常客去邵一波的宿舍,给他留了张纸条;我走了,明天汇款一百元。然后拿上彭雨虹画的肖像,三个人在校门外的经济饭店里喝了两瓶啤酒,彭雨虹陪他俩走到汽车站,送上车前又重复说了一遍;离开苏州前一定去趟常武,找你喝酒。
    阿林,常客出了常武火车站,搭上公交车直接去时英的学校,经过弄堂口的熟菜店,两个人倾其所囊,用身上仅剩的一把零钱买了两包熟菜和一瓶白酒。
    时英先谈了大展进况; 整整花了一个礼拜时间,从各个诗社油印刊物和诗友手稿里挑选出十个诗人的作品,就等着你们回来定稿。接着饶有兴趣地问道。谈谈你流浪感受呐。
    你问阿林吧。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其实他对自己一路上的收获还是颇感满意,两个女大学生,全套的黄色画报和扑克牌,蓦地又想起书包夹层里的两盘黄色录像带;这是带给你的礼物。
    时英端详着两卷卸掉外壳的录像带;什么内容。
    我又没录像机,怎么知道什么内容。
    我都用不着猜,肯定是黄带,等我装进壳子通知你。时英用报纸包裹好录像带,坏笑着说;我看你都能出演主角了,老实告待是不是睡了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人到我这里来找你算帐了。
    别唬弄我了,你去叫她们来,我坐等她们来算帐。
    时英说;她们是毕业班,都回去实习了,月底才会来学校参加毕业典礼,顺便拿毕业证书。别紧张,她们是来关心你的,你也谈谈对大展的想法呐。
    十个人多了吧,常武有十个人在写现代诗吗?能挑选出五,六个人的作品就很不错了,我倒是可以邀请两个诗友,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们有兴趣参加这个活动。
    我作品不够现代派就不参展了。阿林自知之明地说道。
    你的作品可以拿去参加泡妞大赛。常客开了句玩笑。
    我负责审稿与撰写宣言,就不拿作品拿展了。时英说道。每人三首作品,我再物色两个诗友,把时间地点确定后,我请学校美术老师画海报和油印宣传单,阿林负责对外宣传和联络,展览前三天将海报张贴到市内书店邮局门口,宣传单邮寄到大,中院校各诗社负责人手里
    我劝你不要从那些诗社刊物上挑选诗人诗歌,说实话写的真臭,请他们来做读者已经给足面子了。常客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还没成名不要这么狂傲,容易得罪人,招风惹水,脚踏实地先把大展办好。时英提醒一句; 现在针对你的闲言闲语特别多,说扬帆诗社里有个拖煤工兼诗人是个标准的疯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喝酒,写谁也看不懂的现代诗哄骗女诗友,贬损别人写的诗歌不过是在制造垃圾,经常说些反社会言论。诗社因为你的缘故失去了以往的号召力,有的诗社搞联谊活动会直截了当跟我说;最好别带常客来。
    常客回应道;写诗又不是冲锋陷阵上战场,号召力顶卵用啊。他们臭我不也是在臭自己吗,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拖煤工都会写现代派诗歌, 他们却还在学造句。
    阿林最后总结道;诗人狂傲是没有错的,目前我们要团结一致,大展为重,大展为重。
    常客想邀请参展的两个诗人,一个是在南大街工商银行上班的许老山,一个是在发射台上班的蒋公元,他俩都是在银行美工叶小平那里认识的。叶小平是个超级军棋迷,他有一间独立的美工室,就在史家弄斜对面的银行办公大楼,每天下午的工作吹哨子召集闲散人员去美工室下四国大战,他们是在昏天黑地的棋局上认识的,一个偶然机会里知道许老山和蒋公元也喜欢写现代诗。那天下午又去美工室下棋,看见台上有好几本诗苑译译丛书,拿起一本《法国现代诗选》翻了几页,随口问了句;这是谁的书,许老山说;我和蒋公刚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自此,常客知道他俩都喜欢写诗,他们后来在一起又多出了项目; 诗歌交流。按他个人审美判断,要是把诗社油印刊物上的作品跟许老山和蒋公元写的诗歌作比较,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如果说他俩的创作刚达到自修大学的水平,那诗社充其量是个扫盲班。常客记得跟许老山和蒋公元谈到过常武诗坛现状,他俩对这些人和诗歌浑然不知或是不感兴趣,所以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俩会否参加现代诗大展。
    第二天一大早去厂里报到上班,常客一进厂门满怀期待地先去了门卫室,果然在信箱里看到一封寄给常客先生的信,见有人称呼自已为先生,心里不免一阵洋洋得意,牛皮纸信封右下角印着红色醒目的四个字;苏州大学,四个字下面还有一排娟秀的钢笔字;外语系八六级,林娟缄。他如获至宝地取出信封,欣喜若狂地冲进了煤场,蹲在围墙角落里, 从烟盒里一下子抽出两根香烟,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信纸,第一张信纸上写了她看完《黑色诗情》的感受,字里行间多是赞誉溢美之词。写信日期下面的一句话,明显是后补上去的;有空再来苏州大学玩吧,我请你喝咖啡。
    这是整张信纸上唯一一句让常客看了怦然心动,心跳加速的话。
    笫二张信纸上抄录了她写的一首诗《如果》;
    如果黑夜不是从枯寂中冉冉升起
    如果雪花不是从融化里望见春日
    常客看了头两句,脑子里旋即跳出个念头;邀请她来参加大展。他把信纸捧在手里反复读了好几遍,仿佛信纸是易碎品,又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中午回家后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温州皮鞋厂的马尾辫潘为芬,在信里情意缠绵地回忆了一起渡过美妙快活的时光,信尾写上几句感激不尽,欢迎来常武玩诸如此类的礼节性问候。他的心思放到写给林娟的信上,想来想去觉得给她写信还是免去客套寒暄礼节性问候为好,以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诗组织者的身份,隆重邀请她来参加现代诗大展云云。随后,抄写了两份在南岛写的诗歌《涯》,两个信封里各装了一份。

    岑寂的山谷  我的野牛皮我的农舍
    还有一片哑默的风景
    我的牛角我狂野的歌声
    而这些序曲还没启始
    我便知我的尾声 
    我的爱 渺远的伤口布满齿痕  从此
    心被放逐于地狱之腹
    游遍肃穆的葬仪
    鼓声从嘴形的伤口涌出
    那被石化的言词陈列的旷野
    那脱落的牙齿晶莹的午夜我
                                        独
                          步
              通

    一条虫豸蛇蝎并行的兽道
    阳光垒进路川  借你低吟的寒声
    迎向你的泣声  摇荡心旌
    你我最后的岁月喙角含一丝悲歌之弦
    弹奏颂辞沧海桑田  宽容我
    在世狂歌我的纤陌我的彻骨痛苦
    只噙你一缕青丝缚我千日
    日子即象恶梦般无涯地飘逝
    独自向海边迁徙
    季节背向太阳 留下零落的烛光
    在自身躯壳里耀焚 从此
    魂魄孤瞑择定的死日
    夜舞者暗舞沉重的鼓声
    兀自燃一片红色海洋  我的爱
    从你虚空的言语
    从你永恒的伤口起始 
    石头的余温 弥漫双瞳你的静眸 
    一如圣体再次降临上空
    我三呼一念亡灵已逾越生界 
    爱人:我在你生命的四极野游
    独啜苦酒  周身潜有死的契机 
    伸出手  你的手冰凉
    是否慑服于一种疯狂 我渴宿遁辞 
    等一只起锚的方舟升上帆
    我惟一的生之光 誉一个匿名节日 
    麻布缠住一张张狰狞的石雕之脸
    象一具陈腐的胎盘 
    我的爱从末日的倒数倾向你
    再噙你一丝青发  我已精殚
    心静无涯  我吮尽你倾身之后的酒
    任日子下沉再沉
    那羽化的爱翩迁在无尽涯界
    常客去邮局寄信的路上,顺路经过许老山上班的地方,把他喊到大门外面,先把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作了番介绍与渲染;叫上蒋公元,我们几个人玩一把。许老山听了欣然应允;可以啊,我们晚上回去抄三首诗,明天下午在叶小平美工室里碰头 。
    常客说;一言为定,叶小平上班闲着没事做,正好把抄写诗报的任务交给他去完成。
    数天后,常客收到林娟来信及附寄的三首诗歌,她在信里夸赞大展是件具有开创性也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旦确定大展时间和地点请及时通知,她尽量抽时间赶来现场,云云。
    叶小平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完成了参展人员作品抄写工作。
    时英邀请参展的两个诗人是纺工职大的张丽丽和无线电厂技术科的高亚伟。接下来是确定展出时间地点及展示形式,这天上午,阿林跑去煤场通知常客;展委会今晚七点准时在时英那里开碰头会,华非为展委会秘书长。
    碰头会上确定了展出时间地点;1987年6月28日,礼拜天下午一点整,地点;东郊公园舣舟亭旁的运河堤栏。展示形式采纳了常客的建议;以文革大字报的形式,悬挂在堤栏上供人阅读。时英负责在6月20日把海报宣传单交给阿林,由他负责将大展海报张贴到书店邮局门口,同吋将宣传单邮寄到各大,中院校及诗社负责人手里。
    商定完毕,四个人以水代酒,碰杯预祝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圆满成功。
    回家路上,华非说前几天去《青苑》杂志部,听负责诗歌栏目黄编辑说他也知道常武有几个写现代诗歌还不错的年轻人,其中讲到了你的名字,这两天有空我带你去认识他。
    常客说;认识他有什么用?他会支持大展啊。
    华非说;我带你直接去他家,以朋友身份探探口风。
    常客诧异地问道;你跟他很熟吗,可以直接去家里谈事情。
    华非说;黄编辑老婆是我厂里的团支部书记,她知道我爱好写作,就把她丈夫介绍给我认识了。
    两个人约好第二天晚上在弋桥碰头,然后一起骑车去了住在清潭新村的黄编辑家。常客在路旁停车时,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虽然平时狂妄自大,但一想到要去见的正规杂志的诗歌编辑,还是有些莫名的惶惑不安,想万一受到冷落或者碰上时英类似的遭遇怎么办,亦步亦趋地跟在华非屁股后面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脚步拉住华非,把一叠扬帆诗刊和刚油印出来的个人诗集《黑屋》塞到他手里,说道;算了,我想想还是不去见他, 你去把诗集交给他,看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出来,我在路边等你。
    华非故意讥嘲道;你多虑了,他待作者很热情,我看你怕难为情还是不敢见人。
    常客经不起激呛,回了句;我又没做贼偷人有什么不敢见人,走。他硬了头皮跟着华非跨进黄编辑家大门。黄编辑瘦瘦高高的个子,说话不苟言笑,看上去过于严肃而显得有点假正经,但待人的确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泡茶敬烟。坐定后华非介绍道;他就是你上回提起喜欢写现代派诗歌的常客,我特意把他带来让你们认识一下,我们这个月的28日,准备在公郊公园办一个本市现代诗大展,想听听你的意见。
    黄编辑思忖了一会,说道; 以我诗人的身份,理所当然大力支持推广这样的现代诗运动,如果作为一本正规杂志的诗歌编辑,只能保留意见也帮不上大忙。你们应该知道,目前文化界正当在反精神污染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主管部门将这块把控很紧,我签字准用的稿子都要往上送审,现在要通过三审才能发表。我劝你们三思而后行,现在象你们这种油印诗刊,编辑部每天能收到一篮子。
    华非瞄了眼沉着脸,眼望窗外一言不发的常客,随后从带去的一叠油印诗刊里抽出仍在散发出油墨香味《黑屋》,放到了写字台;这是常客刚印出来的诗集,特意带来一本请你指教。
    我忘了是谁对我说起过你的作品。黄编辑随手拿起《黑屋》诗集,看完第一首的第一节,看第二遍时情不自禁念诵出声音;
    黑屋之门如同凭空杜撰的箴言,
    某一天,黑屋之门和它的主人突然失踪
    有人会为此而选择蓝吉利刀片自杀。
    .....................
    常客其实一直在注意观察黄编辑看诗时的表情,揣测会对这首长诗作出如何的评价,见他在低声诵读自己的诗歌,心想肯定喜欢上刚创作完成的长诗。果不出所料,黄编辑将《黑屋》这首长诗从头至尾看完 ,突然亢奋地用手里诗集象苍蝇拍子啪啪啪的连拍了几下写字台;写的不错,不错,本人非常喜欢这首长诗,诗集就留在这里,我想办法把它发表出来。还有,给我讲讲当时创作这首长诗的状态。
    常客先给黄编辑和华非发了根烟,慢悠悠地抽两口定定神,然后说道;我现在对存在主义及新浪漫主义文学比较感兴趣,前几天在《外国文学》上看到一篇托.斯丹尔写的评论荷尔德林诗歌文章,里面有一句话,说所有的自杀行为源于对乡愁和归乡的冲动。看完后我躺上床一直在琢磨这句话里的寓意,这时,忽然从窗外黑夜里传出哐的一响关冂声,后来我想肯定是这声响触发创作灵感,随即下床在信纸上写下全诗的第一句;黑屋之门如同凭空杜撰的箴言。下面也就一触而不可收拾,花了半夜的时间把这首诗一气呵成的写完了。
    华非插嘴问了句;我随便问问,你们杂志会刊登这种悲观绝望的现代派诗歌吧。
    黄编辑回道;我没有从这首诗里读到悲观绝望啊,我读到的是一个年轻诗人对命运严肃的思考,所谓的审稿制度实际上也是形同虚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说那个领导肯花时间来逐字逐行来读你的手稿。《青苑》杂志还从来没有刊登过长诗,我要把它作为重点推荐,我再问你呐,以前在杂志上公开发表过作品吗。
    听了黄编辑这席话,常客对他的敬意油然而升;没有。
    这首还是你的处女作啰。黄编辑脸上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华非一出黄编辑家门,拍着常客肩膀说;要是作品真的发表出来,打算怎么谢我。
    常客回道;帮你介绍女诗友。
    华非说;那就算了吧,你这是把穿过的鞋子脱下来又舍不得甩,想甩给我穿是吧,还是请我喝顿酒吧。
    我有这么卑鄙无耻下流吗。
    难说,上次带到我那里去过夜的职大女学生还跟你有往来吗。
    有啊,书信往来。常客说道。经过弋桥粉丝汤摊时,喊住华非;刹车,今晚先请你喝碗粉丝汤。
    常客停车时朝一旁的水果摊位瞟了两眠眼,那地方原先是许成摆的粥摊;他也应该出狱了吧。
    东郊公园因园内有座舣舟亭而闻名,据史书记载,苏东坡一生中来过常武11次,都是在这里泊舟登陆;一洗病中滞涩之郁,半夜泛舟运河而东至此系舟。为纪念苏东坡在此停泊船只而造;,乾隆皇帝还为舣舟亭题匾"玉局风流"。舣舟亭位于公园南边的假山顶上,假山下便是古运河。园内平时游人稀少,沿河堤走了个来回,也许就能碰见几对或散步或坐在石条凳上搂抱呢语的情侣。大展的这天中午,时英约了近十位诗友早早来到东郊公园布置展示现场,开始是按常客想法,将手抄诗报粘贴在只有一米多高的沿河水泥拦墙上,后来发觉不便于观众阅读,去买来一盘尼龙绳和铁夹子,尼龙绳两端系在树上,再用铁夹子将诗报夹在绳上,刚布置好诗展现场。常客带着蒋公元和许老山也赶到,时英端了只照相机忙着拍照留念,参加诗展的六个诗人就差林娟还没到场,他问常客 ;林娟到底来不来现场,我要给参展诗人拍张合影。
    常客口气明显没有之前自信了;她在信上跟我说要来现场的。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更着急,一转身忍不住又跑到公园门口,这回没想到在检票口看见彭雨虹和两位女人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其中一个就是林娟,他先给两个人作了相互介绍;这是我老乡,湖师大美术系的才女李源,他就是给你提起的诗人常客。常客和她握手时仔细地望了她一眼,水汪汪的黑眼睛细眯起来望人好象一弯月牙,额前飘了几绺随意披挂的乌亮头发,整张脸秀气甜美。林娟上身穿了件米色短袖汗衫,束在格子裙带里,显得格外清纯,富有青春活力。
    先去现场,晩上狠狠地喝一顿。常客边说边走。
    不醉不停杯,睡醒了去南京,后天回沅江,暑假一结束就要去西北工学院报到,以后我就是一名光荣的大学老师了。彭雨虹说道。
    我做不到不醉不停杯,早晨九点钟之前一定要赶回学校参加考试。
    常客带上他们几个人先去诗展现场转了一圈,看到现场陆陆续续地已经来了三,五十个人,有学生有诗友和也有看热闹的游人,有两个中年人站在假山石,手里端着照相机,镜头对准现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他问阿林;那两个人是谁。
    阿林说;不知道,看上去倒象是记者。
    他听着照相机发出的声响,总有种不祥的顸兆,警觉地朝现场扫视了几眼,果然发觉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混在人堆里,从面相举止上可以判断他们肯定不是诗友或文学爱好者,也不象游人,经过时英身旁时提醒了一句;当心,有阶级敌人混入诗友内部。
    时英会心一笑;放心,办诗展又不违法乱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准备准备,下面活动是读者现场向作者提问,记住,说话千万不能跟往常一样口无遮拦,尖酸刻薄,忙到最终功亏一篑,谦虚使人进步嘛。
    把我排在最后一个上场吧。常客带着彭雨虹和两个女人走进舣舟亮,刚想开口介绍舣舟亮的历史,华非神色慌张跑了过来,急急巴巴地说; 有人找你诗歌麻烦,说是有强烈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叫组织者撤下你的诗歌。
    去他妈的,老子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老子就是要自由化。常客愤懑地骂了几句后又低声叮嘱;我去跟他论理,万一有事,你负责把这几个朋友带到你住的地方。
    常客走进诗展现场,一眼看见有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站在他的诗报前面,颐指气使地嚷道;谁是这首诗歌的作者,走上前来给我认认吶。
    常客慢腾腾地走到这人面前,冷冰冰的说了句;我是这首诗歌的作者,你是谁。
    你没权过问。这人蛮横地回道。
    那请你离我诗歌也远一点。常客针锋相对地说道。
    你没权跟我这样讲话,我是文化部门工作人员。这人拍了下胸脯,手指着诗报大声嚷道;看你写的全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处女乳房赤裸的胴体丰满的胴体,还有精液死亡等等。
    处女乳房赤裸的胴体丰满的胴体精液死亡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常客的反问引起围观者的哄笑和唿哨声。
    这人的脸霎时间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地吼了句;你把这些东西明目张胆地展示在公众面前就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精神污染。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点你赶紧把诗歌撤下来。
    不撤下来会拿我怎么呐,这样吧,到底撤还是不撤,我们听听群众的呼声。
    数十个人象是游行喊口号,挥舞着手喊道;不撤,不撤。
    还有人直接骂道;狗腿子,滚。
    这人恼羞成怒地用手掌对着诗报猛拍了几下;人呐,把这些东西全给撕下来。
    常客怒不可遏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要是敢撕,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这时有便衣从人堆里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扭过常客的手臂;你想寻衅滋事是吧,我来陪你玩。
    这么多人可以作证,是谁在寻衅滋事。常客心里嘀咕了一句;警察上场了。
    你是睁着眼说瞎话,我堂堂文化部门工作人员会来跟你们这种垃圾寻衅滋事,把组织者一起带到派出所去问话。这人吼道。
    阿林一把拉住欲往前走的时英;你有单位,我是无业游民,让我去陪他们玩。
    便衣们把阿林和常客带进水门桥派出所的值班室,一关上房门,有两个年轻便衣绷着脸假咳几声,一会踢腿,一会摩拳擦掌,作出随时会出手教训他们的样子;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公园,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站好。
    有个穿了警服,看上去象领导的人走进值班室,盯着阿林和常客多看了两眼,然后将带队的便衣喊到门外问道;那两个人犯了什么事。
    那两个是诗人,他们在东郊公园里办诗展。
    你发什么神经啊是不怕麻烦也不嫌事多是吧,去把诗人抓到派出所里来。领导训斥道。
    文化部门领导来招呼,说有伙诗人在东郊公园里宣传资产阶级自由化,说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精神污染。如果不老实认罪就关起来,关到老实认罪为止。
    副所长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了;你没问他精神污染是什么罪,精神污染是意识形态里的东西,归我们管吗?你打电话让他们把诗人带走。
    他们没权利带人。
    我们凭什什么关押诗人呐,文化部门的电话号码呐,我来联系他们。

    华非眼睁睁地看着便衣把阿林和常客带出公园,然后和时英商量;暂时告一段落吧,先把诗报收起来,来日方长。
    嗯,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时英神情沮丧,和诗友们收起诗报,卷成一筒。
    有诗友劝慰了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下回我们团结合作,搞一场声势浩大的联展。
    首届常武现代诗大展在文化部门和便衣干预下草草收场。
    华非按常客事前叮嘱,带上彭雨虹几个人乘公车去他家。彭雨虹只穿了背心,大短裤就来常武,挤公交车时被后面人扯断了背心背带,下车后华非先带他去百货商店,彭雨虹一眼看中摆在柜台里的白色弹力背心,手指着装在塑料袋的背心;给我拿一件。营业员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李源,也没问是谁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拐进弄堂后,彭雨虹脱下身上背心,随手扔进垃圾箱,然后抽出塑料袋里的弹力背心,穿上身后发现嫌短,死命的往下拽也勉强遮盖住半个肚皮,手一松又弹到胸口,一旁的李源只顾捂嘴暗好笑,他也觉得那儿不对头,问她有什么好笑,李源说你买了中年妇女穿的背心。他一听也尴尬地笑了;不管那么多了,总比赤膊好看吧。
    林娟一路追问到华非家里;常客是不是出事了,会不会被关起来。
    华非说;不会有事的,吃晚饭前肯定会放出来。
    这事情还给他说中了,阿林和常客在派出所里关了一个多小时后就被放了出来,黄昏前赶到华非家;走,我们喝酒去,时英吶。
    华非说;他带着诗友去学校食堂里去看饭,吃完饭再联系。
    常客看着彭雨虹身上穿的女式背心,忍俊不禁地笑道;你留的长头发和身上女式背心看上去蛮相配的,华非,你找件汗衫给他换上。
    华非说;我这里不放衣裳,都在父母家。
    彭雨虹摆手示意道;我女朋友都不嫌弃我的样子,你也别操心了,既然不屑与平庸为伍,何必害怕与众不同,走,喝酒去吧,把时间浪费在不值一提的话题上还不如浪费在喝酒上。
    人家笑话你,你也可以笑话人家,大家笑笑不就没事了吗。李源帮衬一句。 
    常客带他们去了青果巷口的三鲜馄饨店,找了张靠窗的台子,窗外是快要枯竭的护城河。菜还没点,彭雨虹先要了三瓶60度的常武白酒,常客问林娟;你喝什么酒,
    彭雨虹横插一杠,说;林娟我们可是有约在先,到了常武可是要喝酒的。
    林娟说;那我也没答应你喝白酒啊。
    彭雨虹先给李源倒了小半杯白酒,然后说;可以少喝,但必须是白酒,一视同仁。
    林娟嘴一撅,用讨饶的口吻说道;好哥哥饶了我吧,看在校友的情份上,倒个小小半杯,我从没喝过白酒。
    彭雨虹不依不饶地也给他倒了小半杯白酒,剩下的白酒说是四个男人平均分摊,台上在坐的数阿林酒量最好,常客垫底,喝了大半杯白酒,脑袋发晕,上厕所经过旁边一桌时被一个喝了醉醺醺的人拉住手臂,鼓起眼珠子连问几声;你还认得我吗。
    常客手臂一甩说;认不出你了。
    这人象抓贼似的又上来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问着同样问题;你还认得我吗。
    常客被他问烦了,狠狠地一甩手臂;老子认不出你是谁了,警告你不要再拦着我,我要上厕所。
    这人大概看出常客是真发火,自我介绍道;我是八哥啊,83严打你忘啦我们关在一个号房号,我判了五年上个月才释放出来,你判了几年啊。
    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运气没你好,我没去坐牢。
    常客重新坐回台上,盯看着彭雨虹下巴上半寸长的疤痕,问道; 这疤痕是那次咖啡馆里打架留下的纪念吧。
    彭雨虹说;是啊,跟那个人比这是小意思,我听人讲,他的额头上缝了十几针,你下手真狠。
    这算不上狠,那十几针是皮外伤,再说也是他自讨苦吃。
    林娟听出了他俩说的是那件事,插嘴道;原来在学校咖啡馆里打架的是你们两个人。
    是他们仗势欺人围打彭雨虹,我们被迫反击,正当防卫。常客问话时没意识到林娟坐在台上,抵赖不掉只能找借口为自己辩护,心里开始后悔不应该把话题扯到那次打架上去。
    警察来咖啡馆调查这件事,事后我听人讲,说是一个社会诗人和一个校园诗人为了一个女诗人争风吃醋打了起来,结果社会诗人把校园诗人的脑袋打破了。
    全是胡说八道,应该是一伙流氓诗人欺负天才画家,社会诗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会去检举揭发吧。
    不一定,看你以后表现。
    阿林一旁起哄;这话里意思你还不懂吗,赶紧敬酒啊。
    华非看着台上三只空酒瓶,跟常客说;和时英讲好了,晚上都睡到他学校里去,学生回去实习,宿舍里有很多空床。
    常客说;我们到此为止,现在带你们去睡觉的地方。
    彭雨虹赖在凳上不动;我喝还没有喝够。
    华非说,我去买些酒菜带到时英那里去喝吧。

    去职大的路上经过雪洞巷口,常客突然想起那条暗弄堂,自从被学校开除出来后,算来也有七,八年再没去窜过暗弄堂,暗弄堂的正名叫阴弄,就在恽家大院门外右侧旁,恽家大院与二十二中学外操场仅一墙之隔,操场斜对门是著名实业家刘国钧刘家大院后门,那两扇凤黑漆大门在风剥雨蚀里形同摆设,瘫眼老头讲它就是座空院,院子主人家眷全在海外。与它恰恰相反的是恽家大院,两米宽,四,五米高的院门只剩下一半砌嵌在墙层里的木门框,两扇大门却不知去向,听瘫眼老头讲,两扇门板在文革期间被造反派卸下来当担架用,拿去抬死尸了。抬来的死尸如不当天送火化场便堆在阴弄里,因为弄堂里特别阴凉,要比外面的气温低上好几度,说是可以给死尸降温,防止腐臭。夏天在操场上跑完八百米,大汗淋漓地躲进弄堂如同进了冰库,能更明显感受到充塞在弄堂里阴森森的涼气。常客是在同学中间第一个发现这条弄堂的 ,在外操场上体育课只有两个项目,跑步和扔假手榴弹。三百米一圈的跑道,入场先要跑上五圈,然后短跑测速,他最讨厌跑步,总是趁体育老师不注意时跑出队伍,找地方躲起来抽烟,然后找到了这条暗弄堂。弄堂口有个小房间,不时传出象是哮喘病人的咳嗽声,头一回见到住在房间的人,差点把他吓的魂飞魄散,回家做了两夜恶梦。主人是个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左右面孔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右眼睛往下耷搭的眼皮几乎遮住眼球,只留出一条缝隙,左眼睛却象庙里怒目圆睁的金刚。后来,常客只敢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暗弄堂里抽烟了,其中又见着几回瘫眼老头,为了消除心里的恐惧,他主动上前敬烟打招呼,几次交往下来,发觉瘫眼老头虽然面目可憎,但为人随和友善,对常客的好奇,他会作出耐心细致的解释,比如暗弄堂不是一般夹弄,它的正名叫阴弄。是大户人家专门做阴事的地方。阴事;当然是阴间里的事。
    暗弄堂狭长逼仄,两边墙高近十米,宽度也就一米左右,若是有人迎面走来,须有一人侧身贴墙,才能擦身而过。弄堂分成两段,弄堂约有五,六十米长, 中间有个两米见方的小明堂,里面有口井,井圈四周荒草丛生。前,后弄堂屋顶有两扇小气窗,白天的光线就是通过气窗流泻进来的,到了夜里,弄堂里伸手不见五指。暗弄堂中间有扇门,听瘫眼老头讲那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停放棺材的。常客听了浑身一颤,有回和几个同学在暗弄堂抽烟,便唆使某个同学想办法把门撬开,说躲到房间里去抽烟更安全。某同学听了上前一脚踢开房门,只见房间里挂满了蛛网,一张二米多长的供桌上落满厚厚的灰尘,供桌上的黄铜香炉里盛着不知那个年代的香灰。同学屁股下宽宽的长凳,常客想以前可能就是用来搁架棺材的。踢门的同学回家后便发高烧。连续高烧了一个多礼拜,他听了当时就想,同学踢开了阴间门,被小鬼附上身了。通过这件事,他对瘫眼老头嘴里讲出来的事情深信不疑。瘫眼老头原先是在恽家大院看门的,解放那年,一觉醒来发现脸长成现在这种样子,医生说他是面部神经瘫痪,治不好。这几十年就一直住在小房间,几乎不出门,他说出门怕吓着行人;大橱里还放着主人家亲眷的十几只骨灰盒。他打开大橱门,常客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果然排放着十几只骨灰盒。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常客问。
    做人心里只要没鬼,就没么好怕的,我再讲两件事给你听听,就住在隔壁的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文革时被打成走资派权威,天天被红卫兵拉出去游街批斗。有天,他实在想不开就跳进阴弄中间小明堂的那口井里,尸体在井里浸泡了一个多礼拜,后来还是我发现后把尸体捞了出来,然后用砖块烂泥把那口井给填了。还有件事,以前有人在阴弄里上吊的事我就不讲了,前几年,有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吊死在气窗旁边的房梁上,舌头都伸出来几寸长,精赤着下身,身上只穿了件圆领衫,你想想上吊的绳是怎么系结到离地少说八,九米高的房梁上。瘫眼老头悠笃笃地讲完这两件事,伸手跟他要了根香烟。
    常客听了觉得暗弄堂愈发阴森诡秘,可怖刺激也更激发起恶作剧的热情。他领着几个人走到恽家大院门口,停下脚步给每人点上一根烟,为了增加恐怖紧张的气氛,趁抽烟间歇着意渲染了暗弄堂来历及用途,讲到弄堂里的停尸房,林娟一声惊叫;我害怕我不敢走。说完扭头要彺外走,常客乘机搂住她的肩膀;有我在你怕什么呐,现在是要么一起窜弄堂,要么一起退回原路。
    阿林说;别听他瞎编,他是在故意吓唬你们,我来带队走笫一个。
    李源说;这种故事吓唬不了湘西人,我和雨虹走最后,你们走中间。
    六个人排成一列纵队,阿林首当其冲走到瘫眼老头门口,正巧从里面传出几声咳嗽;还有人住在这里,有什么好怕。他自言自语地走进一片漆黑的暗弄堂,华非紧随其后,哼哼哈哈地给自己壮胆。林娟一走进暗弄堂就象个怕走丢的小孩,双手死死抓住常客手臂,越往里走抓的越紧。几个人完全成了睁眼瞎,扶着阴凉的墙壁摸黑前进,常客故意发出两声怪叫,林娟一阵哆嗦,说;要是再吓人我就不跟你好了。常客原本举棋不定,想对她做出亲昵举动又害怕万一被拒斥,那不是尴尬的当场挖地钻洞。此时,他全无诗人的自信,只有心底里的自卑,听到她讲出这句话,心想;这是最佳时机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脑子一热,突然侧过身双手搂住林娟肩膀;你来我很开心。
    常客的言行举止似乎在林娟预料之中,她耸耸肩,顽皮地问了句;下一句呐。
    我喜欢你的诗歌。 
    我喜欢你的诗歌。林娟鹦鹉学舌地跟着说了句。两个人各自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就只能从语气上判别对方态度。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林娟还是跟着说了句。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常客对自己能把林娟泡上手是没有信心的,只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在别人怂恿下写了一叠诗稿,就成为了诗人,此刻,想用诗歌获取夹的好感泡一个外语系的漂亮女学生,而自己却是个连二十六个英文也读写不出来,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小痞漏,常客想想也是太自不量力,可笑,荒诞不经,但他心一横,必须跟自我赌一把,万一赌赢了呐。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林娟还是跟着说了句。
    我说的当然是真话。
    我说的当然也是真话。
    常客听她在话里插入了一个表示肯定的副词,就不在说话,直接将嘴唇贴上她的嘴唇,两个人的舌尖才触碰在一起,靠在一旁的彭雨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成了,可以往前走了吧,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占为己有,但也别了把不喜欢的留给别人去占为己有。
    我是个不喜欢争抢的人,能够占为己有的当然不会留给别人,我也是个明知的人,能够被人抢走的东西,我也不会去占为己有。常客伸手搂住林娟的腰肢,她便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口。
    我是喝醉了吧,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她低语道。
    季源说了句;恋爱中的男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哲学家。
    出了弄堂往右走上数十米就到了纺工职大,彭雨虹一进校门便嚷着要上厕所,去厕所的路上他跟常客说道;你这人太有心机了,故意骗我们去窜什么暗弄堂,然后在黑暗中你伺机对林娟下手。
    常客说;我对上帝发誓,进了暗弄堂里才荫生了下手的念头。
    又一个处女要成为诗歌的殉葬品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处女。
    你之前真的没感觉她喜欢上你了,不,准确地说是喜欢上你的诗歌, 然后才喜欢上桀骜不驯的你。
    只是以为都有好感吧。两个人同时踩上小便槽前的台阶,常客又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是处女。
    她和李源在火车上一直在说话,我一旁偷叫到了几句,她讲长到这么大只和男同学手拉手看过几场电影,那还不是处女。彭雨虹补充了句;唉,处女可不能瞎玩啊,玩不好就是寻死觅活,不要高兴的太早,诗人,好自为之吧,毁掉自我的可不是你所憎恨的,恰恰是你所喜欢的东西
    这天晚上,常客喝了个烂醉如泥,被时英他们扛头扛脚扔到床上,对着枕头吐了一塌糊涂,待他醒过来时己是第二天下午,林娟一大早回了苏州,彭雨虹和李源也去了南京,他躺在床上努力回忆着昨晚喝醉前的情景,只记起林娟的一句问话;你当年为什么不去考大学。自己好象是这样回答的;当年也想去考南大北大,最后被社会大学招收录取了。

    这天下午,华非兴冲冲赶到常客家,把两本《青苑》杂志往写字台上一扔;你也不留个地址,黄编辑把杂志和稿费单寄到我家去了,《黑屋》发表了,稿费六十块钱,要请客了吧。
    常客故作镇定地拿过《青苑》,看见自己名字和作品题目印在封面上,暗自大喜,翻开杂志找到登载长诗《黑屋》的一页,对照手稿读了一遍,只字未删;要不要喊上黄编辑一起吃顿饭。
    用不着的,去喊人家也不一定会来,就我们几个人吃一顿庆贺庆贺。华非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名字都印上封面上,离出名不远啦。
    常客却在疑惑;我他妈就这样轻易地成为诗人啦?这他妈也太好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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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许成刑满释放回家,心灰意冷地在家躺了一个礼拜,这天晚上,在小芸死缠烂拽下总算出了家门,陪她去逛怀德桥下的篦箕巷夜市。夜市是在这座城市刚刚兴起的新生事物,晚上六点以后,篦箕巷及相邻街道会实行交通管制,严禁车辆出入,空出的街道供小商贩们设摊卖货,逾百货摊上的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许成,小芸从家里散步到夜市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这个时候正是夜市最闹热繁荣的时间段,整条街道拥挤的几近水泄不通,有些拋售便宜廉价的清仓物品摊,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在人堆里。许成逛到篦箕巷口,碰见牢友成钢,见他用块白颜色塑料台布铺在马路上,就在这个地摊上,许成看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装饰品和儿童电动玩具,便问这些货都是从那里进的,摆一个晩上地摊能赚多少钱。成钢说是从浙江义乌进的货,生意有日大日小,平均每天赚个二,三十块肯定没问题。
    二,三十块。许成目瞪口呆,从他轻飘飘的口气里听出一个月赚个八百一千也是平常事,妈的,他想哥哥上一年班的工资也不过如此啊;你下次进货提前打声招呼。他说道。
    没问题,我们出来了总不能歇在家里混吃等死,口袋里没钱全是空说空说空话,你第一趟进货带上五百块钱就足够了,有话在先,我们不能进相同的商品。成钢告诫道.
    这个我懂,用不着你交待,唉,谁不是生活所迫呐。许成,小芸回去后分头找家里人找同学借钱,终于湊足了进货资金与路上来回盘缠。许成又花了九十块钞票从朋友手里买了辆牌照齐全,来路不明的旧三轮车,让哥哥骑到厂里去改装成流动货担车。没过几天,他跟着成钢去了趟义乌市场,进回了数十种价廉物次的日用品与儿童玩具,货担车白天停靠在院门旁的人行道上,太阳一落山,便早早的停到篦箕巷口,按他说法也算是重操旧业,做起了小买卖,混口饭吃。在夜市上几乎每天都能碰见两伙在少管所或拘役所里的难兄难弟,三,五成群地晃东晃西晃西晃东,许成总会备上两包香烟放在货车放上,这伙难兄难弟晃到货车前,他先发圈烟,嘴里念叨一句;香港摊租金太贵付不起,只能游击队的干活,混口饭吃。总有人叼着他发的香烟,神气活现地问上一句;你不打算混社会啦。许成总是慢吞吞地反问一句;混嗲吶,有嗲好混吶,一锅子萝卜油渣,就是看不见肉。
    许成在夜市上也碰到过徐憨大,带了几个人耀武扬威地从眼前晃了过去,晃过来时才打了个招呼;吃官司吃怕啦,两个人弄个摊头准备过过小日子。
    小芸悄悄拉了下许成的衣袖,意示别接徐憨大的话头,许成忍不住开口呛了一句;这社会上有几能象你天天在外面吃大饭呐,今天又吃掉几公斤山珍海味,鱼籽海参啊。
    徐憨大听出话里带刺,佯装浑然不觉;那些东西已经吃厌了,今天特意出来喝西北风,唉,你如果打算不出来混,这两趟官司不是白吃了。
    你说白吃就白吃吧。许成也叹了口气;唉,有嗲好混吶,要不你指条阳光道让我去混混。
    徐憨大胸脯一拍;你只要敢出来混,条条道路通罗马。
    许成不是看他一起在尚书街长大,早就扬手赶走人,他还是客气地发了圈香烟,话中带话地说了句;扛刀出门开鞭也先要找个冤家对头,现在我连方向都认不清,路就更不用说了,魔道士再过大半年也要下山了,到时找他做搭挡一起找方向吧。
    徐憨大下意识地摸了下头上的刀疤,感觉跟他再谈下去是自讨没趣,丢下一句;还有急事要办。带上这伙人灰溜溜地钻进了人堆。
    大年初五,许成和小芸去吃了顿同学的喜酒,回家路上讨论起自己的婚事,小芸说;我们上无片屋,下无针锥之地,结了婚睡那里呐,总不能也象红军那样地当床,天当被子吧。
    许成说;我回去跟娘老子商量,让哥哥住到老房子里去,尚书街上房子一隔为二,一半给娘老子住,一半给我们做新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晚都要结婚,晚结不如早结,生个儿子,先把传种接代的事完成了。
    结婚不用花钞票吗,钞票那里来呐。小芸问道。
    结婚要不了几个钞票,买张床买只大衣橱,钞票宽裕的话再买只电视机,办喜酒的钱让娘老子想办法解决。许成用力地搂了下她的肩膀,模仿着《列宁在1918年》中警卫员瓦西里的口吻,自信地说;亲爱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当天晚上就跟娘老子和两个哥哥商量结婚的事,大家都表示没意见,只是提出要将婚期推延至后半年,许成当然没意见,说趁这段空隙赶紧多赚多存点钞票。
    五月初,许成哥把厂里的瓦工泥水匠州叫到家里来加了三个夜班,用砖头木板从原先住的房子里隔出一间狭长形的婚房。玝成用这一年多里辛苦挣来的钞票,买了张床和大厨,买了电视机录音机和电风扇。紧接着筹办酒席,定饭店和给亲朋好友发喜帖,他算算社会上的朋友加上同学可以坐满三桌人,尚书街上的朋友本来倒也可以凑满一桌,一场严打下来也就剩下常客一个人,他忽然想起李爱国,估算下时间到办酒的那天差不多也刑满释回家了,应该给他留张位置。
    许成去了常客家二趟都没碰到人,他老子说他跑出去流浪写诗了,前两天收到一封从临潼寄回家的信,说起码还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家。
    流浪写诗。许成听了一头雾水,干脆把喜帖交到他老子手上;我请他喝喜酒。随后又去长小波家送喜帖,没想到在他家里意外地碰到牢友肖七煞。许成这趟拘役和他关在一个号房里,肖七煞是号长,许成刚进号房的头几天,肖七煞在背后指使别人把他弄了两顿,按理说新兵进号房破绞条挨整是件很正常的事,过闸子是沿传下来的规矩。让他气愤的是肖七煞居然做小人,到管教跟前瞎说八道,栽赃陷害说他小偷小摸搞名堂,结果白吃了一顿电警棍。肖七煞刑满释放的那天早晨,许成送了他一句话;等我出来找你算帐。他出来后忙着摆摊做买卖,如今又忙着结婚办酒,早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当吋的怒气已消了一大半,即使现在碰见,还是点头打了个招呼。长小波收下他的结婚喜帖,说了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么早就结婚,以后不打算出来混了。
    许成回道;谁说结了婚就不能出来混了,有了儿子不是更没了后顾之忧。
    你的意思是有了儿子可以破釜沉舟往死里混了,那我今晚也去拉个小子妺回来结婚算了。
    你怎么也喜欢把混字挂在嘴边,混也讲天时地利人和,你占了那一样,再说现在社会上有嗲混呐,以前人家起义造反打打杀杀,有江山坐有美女有金银财宝,现在只有坐牢一条路,还是先把传种接代的事办了吧。
    肖七煞又从后面房间里走了出来,正好听见许成在讲结婚生儿子的事,阴阳怪气地插上一句;这么巧啊,你结婚我也要送个份子吗,喔,我记得我们之间有笔帐还没算,你讲的那句话现在还算不算话。
    许成瞥了一眼;随便你算不算吧。
    肖七煞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讲的话怎么可以随便我算不算呐。
    长小波从对话口气里察觉出他们之间肯定有过结,肖七煞是他哥哥野猪的朋友,跟自己没啥交往,便不客气地顶了一句;七煞,许成是我的同案犯,人家现在忙着结婚不想烦事,你真要在我家里寻事头就冲我来。
    肖七煞用鄙夷的目光斜视了一眼许成,然后说道;看在你兄弟面子上,给他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让他道歉把说过的话收回去,这帐就算了清。
    许成煞唬着脸扭头走出长小波家,随手一下嘭关上了大门。长小波说肖七煞是他哥哥野猪的朋友,然后问许成怎么会认识他,许成说这趟坐牢跟这狗日的在一个中队。,直截了当地说,你想弄他,我负责拖住野猪不让他插手你们的事。
    长小波从狠狠的关门声响里听出了愤怒与不满,他也光火了,大声嚷道;你他妈在我家里有什么资格撒野,居然命令我备案犯向你当面道歉,要不是看在我哥面子上,我早就拿家伙轰你了。跟着肖七煞一起来的强巴正在后面房间里看野猪他们推二八杠,听见外面有吵架声,出来看见长小波朝着肖七煞又吼又叫,他不知道长小波是野猪的弟弟,不问青红皂白地拔出身上的匕首就冲上前去,用匕首顶在长小波的肚子上,瞪眼歪脖地吼了句;滚,别让老子再听见你的声音。
    长小波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里被外人用刀顶着不能说话,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恼羞成怒地骂了句;你们都不讲王法了。转身冲进自己房间,嘭地一下关上房门。
    肖七煞一看妙头不对,强巴的行为触怒了长小波,火急火燎地将强巴推到门外;你闯祸了快跑快跑,他肯定去拿家伙轰你了。
    肖七煞说长小波去拿的家伙,是一把八十公分长的猎枪,一次性可以灌进半杯子铁渣子,他是见识过这把猎枪的威力,有一次,他们在长小波家斜对面的府城隍庙,后又改为中山纪念堂的园子里,亲眼目睹长小波朝着棵百年老树轰了一枪,霎那间簌落簌落地从树上掉下了二,三十只死麻雀。长小波的这杆猎枪当年花了捌块钱外加两包牡丹烟,从一个茅山佬手里买过来的,当时买枪的想法是用来打鱼打麻雀。有天晚上,野猪的冤家对头带了一伙人先砸碎了窗玻璃,然后继续砸门,野猪躲在阁楼上连屁也不敢放一个。长小波一怒之下,端了猎枪冲到门外,朝着地上轰了一枪,四处迸溅的火星就象国庆节晚上在文化宫广场上放的烟火,那伙人吓的抱头鼠窜,眨眼功夫象烟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长小波这时才意识到手里这杆猎枪不但能打鱼打麻雀,还能吓唬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又去找茅山佬,花钱让他又做了五颗猎枪包弹。
    果然,长小波双手平端猎枪,气急败坏地从房间冲了出来,只看见肖七煞嬉皮笑脸地递上一根烟,紧接着把强巴怒骂一顿,又说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都不认得自己人,说他是野猪的朋友但不知道你是野猪的弟弟。任凭肖七煞如何调解劝和,长小波最后还是给肖七煞留了这么句话;你替我转告一句话,今天在我家里结下的仇,天王老子也劝解不了,你让他以后出门多当点心,千万不要撞到我枪口上来。说完掉头走进房间。
    肖七煞心里害怕的并不是长小波这个人,而是他手里那杆猎枪,他后来找到强巴,也是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长小波这人蟹里蟹气,打起来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端出来就会对人扣扳机开火的。他的一席话也让强巴听的心惊胆颤,每次出门恨不得把脑袋夹在腋下,只怕走路骑车时听见后面一声轰响。
    真是冤家路窄,没过几天,他们几个人去住在尚书街西头的师傅定定家,刚拐进草科坊一眼看见长小波迎面走来,中间仅隔数十米的距离,当时一阵暗喜,心想老天爷帮忙,给了一个教训长小波的机会。他吩咐身旁人抽出家伙,在马路上一字排开,就等着看长小波扭头落荒而逃的狼狈相。出乎意料的是,长小波平时没事从不带猎枪出门,今天恰好去找许成,准备去乡下找个家鱼塘去打鱼,他看见强巴那伙人手里提了军刺铁尺,气势汹汹地摆开了队形,心里冷笑几声;你他妈只要敢先动手,看老子不把你轰成个马蜂窝。他走到人行道上的梧桐树后,脱下身上的茄克衫,用它搭盖在猎枪上,手指紧扣扳机,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强巴,朝他们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
    强巴一直注视着长小波的动作,他显然没想到长小波白天出门居然也把猎枪带在身上,心里开始发怵,额头上冒出虚汗,他害怕这样剑拔弩张的架势,惹怒他扣动扳机,赶紧告诫手下;收起家伙,当心他手里有猎枪,千万不要冲动先动手,如果他开枪了,就冲上去把他往死弄。
    长小波当然也不会先扣扳机,他心里明白一颗子弹至多轰倒两个人,此时,站在面前的有五,六个人,其他人是不会给他再上弹药的机会,肯定一哄而上乱砍一顿。他最终在和强巴怒目对视下,几近擦身而过。
    这天下午,野猪走进了长小波的房间,看见他正用缝纫机油擦枪管,问了句;你是在保养还是又要拿出去吓唬谁了。
    长小波头也没抬,回问了一句;肖七煞最近不来找你赌钱了吗。
    他现在那还有心思赌钱,强巴出事了。
    强巴会出什么事,我前一阵在草科坊跟他照过面。长小波心想,你们就不要以出事为幌子,劝解跟他之间水火不相容的矛盾吧。
    我要骗你做嗲呐,强巴这次真是闯大祸了,估计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的小命了。野猪往他身上扔了包牡丹香烟;上礼拜他去公园路上的清真寺旁边拉面馆里去吃拉面,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拉面馆老板争吵起来,老板推搡了他几下,他一发火拔出身上匕首就捅,结果把老板捅死了。谁知道这老板不仅仅拉面馆老板,还是什么伊斯兰教协会副会长,这下还挑起了民族矛盾,你说这祸还不大。他师傅正在托人找关系,想办法保住他的命。
    难怪那天中午去拉面馆,店里坐满了戴着白帽子的人,听人说有人死了不营业。长小波放下猎枪,给自己点着了根香烟;强巴这回肯定要打靶了。
    也不一定,我听肖七煞讲强巴的师傅定定正在托人找关系,准备和对方谈判私了,如果交易谈成,大牢肯定还是要坐的,但能保住一条命。
    你说的强巴师傅定定准是住在尚书街的吗,他有这么大本事?能保住强巴的小命。长小波诧异地问道。
    人家是高人不露真相。野猪瞟了他一眼;尚书街还有几个好绅势,人家不会跟你们小痞漏乱窜在一起,久思弄里的阿大你听说过没有,住在史家弄堂底里专门赌钱的人你认识吗,象你们现在还只知道扛枪舞刀瞎混乱窜,不知混到猴年马月才会有出息。
    好象混的有出息,有人来砸门你躲在阁楼上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还是我把他们轰走的。长小波随后气咻咻地说了句;强巴既然进去了,你跟肖七煞说一声,以后他再要对我们老三老四,萝卜不当小菜,别怪我待他也不客气。

    常客原计划这趟独自流浪的时间为一个月,没想到在神农架林区汽车站的旅馆饭店里居然遇上了一个常武老乡,老乡和他的年龄相差有十来岁,现住在十里外的宋洛乡,这个山村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常客在老乡的热情邀约下,跟他去家里住了三天,白天老乡背上猎枪,带上他去树木蔽天的森林里去打猎,晚上用打来的野味下酒,交流常武今昔。老乡说原先住在乌衣浜,小时候最开心的事跟着爷爷去拆城墙,用拆下来的城砖去填乌衣河。常客说你怎么会搬到山里来住。老乡说,我老子是常武人,在襄樊当兵时认识了我娘,我娘是这儿人,后来家里出了些事,全家搬迁到神农架来住了。
    常客离开的前夜,老乡抓到了只长的看上去象喜鹊的鸟,他用树枝做了鸟笼,拎着鸟笼说你带回常武去养。又给他联系了一辆地质勘探队的后勤车,他说勘探队就驻扎在乡里,跟后勤车司机是朋友。第二天一大早,司机来敲门把他从梦里喊醒;出发了上路了。常客临走前给老乡留了自己的家庭住址,说有空回来看看旧貌变新颜了的常武,顺便来找我喝酒。
    后勤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到了中午,坐在副驾上昏昏欲睡的常客被司机推醒,见他手指着车窗外面不足一米宽的山涧说;这就是香溪,又名昭君溪,相传王昭君出塞前在香溪里洗了个澡后,溪水自此一直散发着她的体香味,你也去洗个澡,喝口溪水,诗兴大发。
    这就叫留芳百世吧。常客等司机将车子停下,随后脱掉身上的衣裤,一丝不挂地躺进澄澈见底的溪水里,闭上眼睛,想象一千多年前,有着落雁之美貌的王昭君,一丝不挂地躺在香溪里,撩水沐浴的情景,蓦地写起李白写给她的几句诗;
    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
    天涯一去不复归啊。常客刚感慨了一句,坐在溪旁抽烟的司机随即和调;好诗,诗人来灵感了吧,再喝上两口香溪水,保你灵感如泉涌。
    常客用双手掬捧起溪水,先放到鼻子闻了又闻,溪水是有种香味,但不是体香,是清香;是自然的植物的味道。他喝了两口清凉溪水,又将脑袋埋进溪水里数十秒钟,故作姿态地长叹一声;啊,美女的身体真是可以留芳百世啊。
    汽车沿着香溪开了四,五个小时,不足一米香溪汇入长江时已象一条数丈宽的大河。司机将车停在秭归县城里的物资供应站门口,道别时说了一句;诗人,你乘公交车到三闾乡去拜谒诗人的老祖宗吧
    常客赶到三闾乡时天色向晚,他在狭窄冷清,不足一里长的马路上走了个来回, 才看见有家饭店亮着灯,店门半敞半掩,他刚跨进饭店,老板说现在只供应面条,他要了一碗鸡蛋面,然后听见后院传来猪的嚎叫声,推开门一看,两,三个人试图将一头猪绑缚在长凳上, 灯光下的老板手握半尺多长的杀猪刀,伺机下手。院子地上荡漾着一摊摊血水,有个妇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了只用来装猪血的铅桶。听见老板娘招呼吃面的声音,他转身回到店堂,一边吃面一边打听屈原祠的方位。老板娘说你来的不巧,屈原祠由于年代久远,如今正在整修。他又问附近有旅馆吗。老板娘说你出了饭店往东走到十字路口,看见有栋三层楼房,一楼大门口挂的是三闾乡供销社代销店的牌子,二,三楼是三闾旅馆。他按照老板娘的指点,沿着马路走了十来分钟,看见一栋墙皮早已脱落,露出里面红砖的楼房。供销社的牌子前站着个一个中年妇女,叽里哇啦的象是在训斥比她瘦弱的男人,蹲在男人脚旁的大黄狗在瑟瑟发抖,门前的两棵大树粗壮挺拔,枝繁叶茂。中年妇女一听有人要住旅馆,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眉开眼笑地把常客带到了两楼,办好手续,把他带到房间门口,常客注意到过道两旁的空酒瓶,空房间里的椅背上晾着的没有绞干的衣服,水滴了一地,经过一扇半敞着门的房间,只穿了条三短裤的男人站在窗口前,和躺在床上的女人有说有笑;他们是长租户。中年妇女打开隔壁的房门,开了灯后将钥匙交到他手里;一楼有烟酒瓜子面包卖。她提醒了一句,然后转身退出房间,阴暗的过道里随即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
    常客上床睡了一觉,醒过来后觉得肚子又饿了,跑到楼下的代销店,店堂里坐了桌人在打麻将,中年妇女先开口问;你是不是饿了。常客点头说;是的。他看了会打麻将,中年妇女又问;你会打麻将。常客摇头说;不会。然后买了半斤装的白酒,一包香烟,瓜子和面包,又回到房间,坐下来喝了两口酒,听见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女人哼哼唧唧的声响,房间隔音本来就很差,淫荡的叫声直往耳朵里钻,女人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激烈吼叫声后终于平静了。常客一口喝光瓶里的剩酒,一觉睡到大天亮,出了旅馆又去那家饭店吃了碗鸡蛋面,随后搭乘公交车离开屈原故里,回到了秭归县城,他在县城里只玩两天,下午去轮船码头售票处查询轮船班次,正巧有两艘轮船在一小时后开航,一艘开往重庆,一艘开往宜昌,他迟疑了片刻,又湊到窗口问去重庆的票价和行程时间。听到售票员讲去重庆花在行程上的时间就需要三,五天的时间,立即打消了去重庆念头,买了张去宜昌的船票。
    轮船驶经葛洲坝时正是黄昏时分,江面泛着一片橙红色的波光,轮船驶入航道时见岸旁有人兜售鸡蛋汽水,常客摸出张伍元票面,说买五个鸡蛋一瓶汽水,那女人从身后背篓拿出瓶汽水,随后说了句;等两分钟,我去换零钱。说着就跑开了,也就两分钟的功夫,水位下降了三,五米,他知道被这个女人耍了,只能自认晦气;就算花伍块钱买瓶汽水买个教训吧。
    常客只在宜昌停留了一天,翌日,便买了张去苏州的火车票,临上车前在车站旁的邮局拍了电报给林娟,寥寥数字;明天到苏州。他和林娟交往了近一年,见面次数约有十次了,除了诗展那次她来了趟常武,其余几次都是他跑去苏州,把她从约了出来,内容大同小异,看电影,转书店,逛公园,观前街上的东吴面馆吃上一碗鳝糊面或者相门桥下的茶馆店里,和老人们挤在一张台子上喝壶茶,送她回学校后,再去老乡宿舍里挤上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火车回常武,直接去厂里拖煤。林娟是常熟人,元宵节前一天,他按之前的约足跑去常熟玩了一天,林娟带他去爬虞山,中途停下来问了句;你真的象信里所说的如火如荼地想我吗?常客说;我在信里说想你,意味着我正在现实中煎熬。林娟听了这句话,情不自禁地抱着他一阵热吻,湿热的舌头让常客心猿意马,环顾四周,除了脚下的台阶,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找不到,凛冽的西北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当他手伸进林娟的衣服里,隔了层内衣抚摩她的胸脯,能感觉到因欲望不住颤栗的身体;欲念在相爱里是如此美好不可或缺,它的意义会让我们非同寻常,你说对吗.
    我老师点评英国作家时讲了一句话,欲念通常不具备诱惑性。
    我是在诱惑你吗,也就是说你感受到我的欲念了。常客将手从她衣服里抽了出来;我想你老师的下一句是不是该说,只有时间和想象才对不具备诱惑性。
    那你去问他吧,亲爱的,其实我也想和你尝试去做非同寻常之事。林娟边笑边三步并作两步跑往山顶。
    常客当然听出了话里的寓意,无奈囿于环境。他现在去了苏州大学,很少找邵一波一起玩,一是觉得他过于学究气,二呐他整天泡在图书馆。他又重找了个老乡做搭挡;阮原。按邵一波的点评;情投意合,狼狈为奸。阮原嗓音浑厚,普通话讲的算是标准,业余兼职宿舍生活区域的播音员,广播室设在一楼楼梯间,面积不足六个平方,里面放了个货架,一张播音台和一张又旧又破的双人沙发,想再放辆自行车的空间也没有了,虽然空间逼仄,在大学里争取这么个独立封闭的小世界,也该心满意足了。常客说这间广播室实际起着伊甸园的作用,每回来广播室里去找他都能碰见不同的女同学,藉口却从没变更;合作写新闻稿。
    阮原也是屡次三番怂恿常客把林娟带到广播室里来坐坐;借给你二个小时的使用权,你们里面搞出任何事来我不管,我在外面替站岗,保证绝对没事。某天下午,在他极力怂恿劝导下,常客连哄带骗把林娟领进了广播室,阮原特意往破沙发上盖了条洗干净的绸被面,窗帘拉的密密实实,外面的光线一丝都渗漏不进,他陪着说了几句话,找了个借口坐到门外面去站岗了。
    常客心不在焉地和林娟探讨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创作,眼睛不时地瞟看两眼觊觎已久的身体,后来,见她俯身想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画稿, 常客猛地从后面搂抱住她的腰肢,随后把她放倒在沙发上,自己扑在她的身上。他的唐突行为似乎都在林娟的意料之中,眨闪着眼睛说了句;是你受到了我的诱惑吗。常客早已心驰神荡,含糊其辞地嗯啊了两句,手伸到她背后,刚刚解开胸罩的搭扣,头顶上突然响起一阵乒呤哐啷声响,林娟推开压在身上的常客,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边扣纽扣,嘴里一边不住念叨着It's horrible,It's horrible。常客也吃了个惊吓,仔细一听,原来是一叠饭盆子掉在楼梯上发出的声响,紧接是一阵噔噔噔急邃的脚步声,有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捡拾饭盆子。
    刺耳的声响仿佛一盆凉水,霎时浇灭了欲火,常客垂头丧气走出广播室,阮原坏笑着说了句;你倒是速战速决。
    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去你娘的,差点吓出了病。
    阮原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傻比闲的实在没事砸饭盆玩。
    常客赶到苏州大学已是下午,走到阮原所在宿舍楼前,看见大门旁的布告栏里贴了几张处分布告,一眼扫过去,阮原名字赫然在列;偷窍自行车一辆,予以记大过处分。看完布告,忍不住一阵暗好笑。他进了宿舍楼直接去敲广播室的门,阮原在里面连问了几声;谁呀,你是谁呀。常客回应了声;是我。他听出是常客的声音,才把门打开,说我正在给你的诗歌崇拜者朗诵诗歌,随后用他浑厚的嗓音,朗诵了几句;
    岑寂的山谷  我的野牛皮我的农舍
    我三呼一念亡灵已逾越生界 常
    爱人:我在你生命的四极野游
    ............

    旧沙发上坐着个脸色绯红的学生,不住地用手指梳拢凌乱头发,她的脚旁趴了只小黄狗,阮原抱起它后一脸正经地说道;它是我前两天从街上抱回来的野狗,诗人,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
    常客不假思索地说;就叫它原原吧。
    阮原表情夸张说;我正在做你的诗歌推广工作,每天广播朗诵你写的诗歌,现在几乎每天有人带了日记本来广播室抄录你的诗歌,问题严重的是大多数是女生,我想组织策划一场现代诗歌朗诵会,到时邀请你作嘉宾,一定要来捧我的场。
    到时再说吧。常客打断了他的话头;刚在外面飘了一个多月,今晩就住你这里,明天回家。
    这一个多月里都去了那些地方。
    转了五,六省,还在神农架原始森林里住了几天。
    神农架?你是去抓野人吗。
    那里有野人,全是在摆噱头。听当地人讲,有些人没死透就用席孑包裹下葬了,这人活过来后回家,被村里人当鬼赶进山里,在山里东躲西藏了一,二十年,长的人不人鬼不鬼,就被外人当成野人了。
    难怪礼拜六回常武找你去青果画室跳舞,家里人都说你不在家。
    你怎么又迷上跳舞,我对跳舞不感兴趣。
    你对抱抱摸摸总感兴趣吧,市里的几个画室,毎逢礼拜六轮流开贴面舞会。我下次回常武联系你去玩玩。
    都是和谁一起跳舞吶。常客瞄了眼沙发上的女学生,她正认真地翻看一本画册。
    下次带你去螃蟹的画室就知道了,有画画考生,也有他们从纺织厂里骗出来说做模恃的女工,一拖二,二拖四,一拖一大群,反正这些女工也贱  喜欢和画画的混在一起瞎搞。
    你们是纯粹玩弄女性,83严打时都要枪毙吃花生米的。常客看了下手表;离吃夜饭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去你宿舍睡一觉。
    你错了,你对女人有误解,以前我也总以为自己比她们开放,现在才对女人有了个清晰的认识和了解,与她们相比我们既落后又封建。阮原话头一转;你那个外语系的女学生搞到手了没有。
    没有。常客估计他的回答会遭来他的一顿奚落,
    阮原果然热嘲冷讽了一通,然后要了林娟的宿舍号;你在沙发上困一觉,我让她去宿舍约她出来一起吃夜饭。
    晚饭是在他们常去的相门桥小吃店,四个人连酒带菜一共吃了叁拾块钱,常客知道身上没这么多钱,结帐吋开口问阮原借拾块,谁知他双手一摊,说娘老子寄来的饭钱早就花光了,这几天的饭菜票都是跟同学借的,我还指望你吃完饭再请我们看电影呐。常客想到宿舍楼前的布告,说你不会穷到偷卖自行车的地步了吧。
    阮原说;这完全两码事,偷自行车为了方便泡妞。他突然头一昂,甩了下齐肩长发;我们做笔交易,我用学生证抵押给老板,讲好一个礼拜内带钱来赎,周未我回来跟你拿钱,另外你再借我拾块钱,晚上我请你们看电影。
    常客别无选择,只得答应阮原提出的要求,看着他用学生证抵押给老板,出了小吃店后给了他拾块钱。
    几个人乘车到了玄妙观,下车后阮原又临时变了主意,说有两家电影院都改造成咖啡馆了,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常客征询林娟的意见,她说我无所谓。常客一走进电影院便给闹热场面惊呆了,恍如走进一家大饭店。咖啡馆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数拾张四方台前几乎都围坐着人,一眼望去人满为患,阮原带着他们在里面七绕八弯,最终还是在最靠边的角落找到了空台子,坐下后召来服务员;四杯咖啡。
    捌块钱。服务员收下钞票走了。
    常客看着服务员端来的一小杯咖啡,叮嘱了一句;喝慢点,我身上只剩个回家车钱了。咖啡杯里仿佛装的仿佛是黄连水,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吮,唯恐喝光了被服务员赶动身。阮原去了趟厕所,回来时手里拎了一只热水瓶,说是咖啡冲淡了就当大麦茶喝。大家这才敢频频举杯,阮原手搭在艺专女学生的肩膀上,从文艺复兴一路谈到后期印象派。常客侧转身体和林娟谈起最近重读艾略特,美国自白派诗歌和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感想;这个世界有三,五个诗人就足够了,其他诗人可有可无。
    三,五个诗人中有常客的一席之位吗。林娟戏笑着问。
    常客望着她纤长微卷的睫毛,墨黑闪亮的眸子宛若璀璨的宝石;三十年后可能会有一席之位。他随后又从书包里摸出日记本,嘴凑近她的脸颊;刚写了首送给你的长诗,我念其中一节给你听听;
    所有声音急遽地荒老 浮出黑暗的微光
    悖逆的记忆恰如殆尽的呓语
    从消失的记忆开始 嫡承的事物背离尘嚣
    核心微如星光 消失的记忆的祭坛
    我们将如何在回忆中消失 石头注目下
    我们将如何在追忆中重获新生 永恒如你
    林娟在他脸上吧吧亲了两下后说道;你一定要在这本诗集扉页写上一句;献给我的缪斯;林娟。
    嗯。常客轻捧起她的微微发烫的脸颊,两个人的嘴唇刚贴合在一起,阮原突然拍了下台子,嚷叫道;太过份了太过份了,这位女同学是那个系的,我去找她班主任告状,大庭广众卿卿我我成何体统,这难道就是当代大学生风釆吗。说完他看着林娟惊愕的表情,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几个人把热水瓶里的开水喝光了才离开咖啡馆,步行到校门口时,阮原把常客拉到一旁说道;广播室今晚留给你们住。
    常客听出话里意思;我没把握,估计她不会肯去的。
    估什么计啊,不敢问我去替你问,你不知道大学里艺术系和外术系的女生最开放,千万不要抖抖簌簌,错过这村就没那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恐怕连轮奸也没你的份了。阮原在他背上狠狠的推了一把;上。
    常客对阮原的话半信半疑,但最后一句话还是刺激了他,鼓足勇气上前陪林娟走了两步,突然搂住她的腰肢;我想和你做爱。
    林娟并没有想象中表现出讶异或是厌恶的表情,眨闪了几下眼睛,柔声细语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们去那里做呐,广播室我绝对不敢去,这样吧,等我有了心理准备就去常武找你,我第一次做爱可不想象在做贼那样狼狈。
    好,一言为定,不要让我等待的太久。常客心里自然一阵狂喜,他没想到林娟会如此理性又爽快答应了自己的欲求。
    常客回到常武的当天下午便去了许成家,尚书弄口离许成家也就百来步,他发现沿路两旁忽然多出了十数张陌生面孔,他们手里捏了张贰拾元票面的国库券,见到迎面过来的人便朝他挥扬手里的国库券,嘴里不住念叨;有劵吗有劵吗。谁要是稍作迟疑,马上有人围了过去。常客一路上也被人拦下了好几次,他想起抽屉也有这几年厂里强迫逼买的国库券,随口问了句;怎么卖。那人先问了句;国库券在身上吗。见常客没搭理,尾随在屁股后面叽里呱啦地说国库券收购份要看年份要看下面一排数字的未位数是单数还是双数等等。常客说;你直接告诉我一百块卖给你多少钱。那人真以为拦截下了一笔生意,绕到他前面挡住去路;说;从六十块到八十块不等,你先拿给我看。常客说;你算错了帐吧,我一百块利息没了,还只能换六十块现金。那人说;你先给我看了国库券,价格可以再谈。常客故意逗他;我不敢拿出来给你看怕你掉包,你跟我到家里来看。说着走进许成家院门,听见那人叽咕一句;你原来是许成的朋友啊。说完掉头就走。
       
    许成喊了长小波几个人帮忙布置新房,看见常客勒上衣袖做出帮忙的样子,被他赶了出去,说你就不要来帮倒忙吧,坐到马路对过的茶摆头去吃茶吧。常客走到门口,正要抬腿过马路,正巧陆建强娘手拎着菜篮子经过门口,她一看见常客,象抓住了贼伸手一把紧紧揪着他的衣襟说;建强从小就和你们在一起玩,他枪毙了你们倒好的看见我全家贼一样跑开了。
      常客还是听酒鬼毛大讲的,陆建强枪毙的那一天他娘就疯了。说秤砣的娘也差点疯了,平头老子一受刺激,可以喝一瓶常武白酒了。这些年里他尽量从后门出入也就是害怕碰见朋友的家里人,发生这种尴尬场面,他们家里人见你活蹦解跳,自己儿子枪毙却枪毙了,便将郁积在心里的悲痛和怨怒住儿子朋友身上倾泄,常客唯一的选择是默默忍受的同时陪笑劝慰;搀着她边走边劝慰,说这事情不能怪我啊,要怪也只能怪严打,也怪他命不好运气不好又不听话,如果在外面多躲几个月躲过严打风头也就没事,至少不会判死刑至多判个死缓无期但命保住了。送到她家门囗时又问了句;建强的墓在那里,清明节带着我一起去扫墓。没想到他这么一问,又把她的哭了起来;他那来的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把几具死尸放进一个炉膛里火化,火化完了骨灰都混在一起了,法院通知去领骨灰他老子说不要了谁知道领回来的是那个枪毙鬼的骨灰,骨灰也没有那来的墓。
    常客将建强娘送到楼梯口,心情沉重地走到茶摆前,这才发觉原先银行宿舍的围墙上开了扇两米宽的弹黉门,门旁挂了块白底黑字的招牌;证券营业所。门内门处三三两两聚了好撮年纪与自已相近的人,从这些人中间也看见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凡是有人要进营业所,都会被他们强行拦下,问上几遍有券吗有券吗。茶摆紧靠围墙,离招牌只有三步之遥,小方台上放了八只玻璃杯,每玻璃杯口都盖着块方方正正的玻璃片,用来遮挡灰尘。台子下面放了两只竹壳热水瓶,还有几张用来绕漆包线的圆盘,充当凳子。常客坐在竹椅凳上闷头抽了几根烟,许成几个人灰头土脑地跑出来抽烟;你现在又忙出什么花头了,你老子讲的话我也听不懂,他说你出去流浪写诗,这是你最新发明的叉妺招式吧。
    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反正不是纯粹为了叉妹,你怎么突然想结婚呐。常客岔开话题。
    道路是黑暗的,前途也是黑暗的,除了结婚也没其他事情好做了,要学好又学不好,要学坏又坏不过人家,早点结婚抱儿子吧。
    常客附和两句;嗯,也是的,早点结婚抱儿子吧。
    许成别转头跟长小波说道;我刚买了套《三十六计》小人书,连看了两个晚上,你混社会倒是可以研究研究,每一计全是教你怎么做坏人,什么借刀杀人,笑里藏刀,趁火打劫,隔岸观火,借尸还魂,上屋抽梯,美人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要是能做到活学活用你就可以出人头地了,等我看完了借给你看。
    你看过不就是等于我也看过了,我这人从小就讨厌看书。长小波呵呵一笑;有空还是跟常客学习叉妺新招式吧。
    他的新招式也是从书上学来的。许成跟旁人打了个招呼,继续说道;你讲这话不是又想把我往火坑里推了吗,看书会让人变聪明,聪明了就会更一层楼,愚蠢的人大多好运不长,不信你问问爱读书的常客同志。许成突然指着刚骑车经过的一个女子背影;她是秤砣的大妹子。
    常客啊了一声,扭头盯望着几米开外,手扶车龙头,猛蹬脚踏的背影,蓦地想起严打头一天凌晨的情景,秤砣一路上跟自己念叨两个妺妺的开学书杂费,后来又告待说;我要是枪毙坐大牢,你们一定要帮忙照顾好我两个妹妹。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她应该毕业了吧,知道在那里上班吗。
    不知道,我总不好在大马路上把她拦下来去问吧,再说,她心里肯定把我们当成坏人。
    常客看着几个人前呼后拥地把人推进宿舍门洞里,问了句;象他们在这收购国库券一天能混多少钱。
    说不准,几十几百都有,斩到大葱头一笔能赚几百块。
    能赚这么多啊,怎么赚呐。
    能哄带骗带吓唬,低价收进高价实出。
    卖给谁呐。
    到期的卖给证劵营业所, 到期的卖给专门来收的大户头。
    到期的他们自己不好直接卖给证劵营业所吗。
    营业所每天只发一百个兑换号牌,有人特会赶来兑换手里却没有号牌,有人手里的国库券没到期又急着要用钱,只好便宜卖给券贩子。
    这么好混你干吗不做券贩子
    急嗲呐,上个月才开张营业,开了就不会再关,看看形势再讲,最近不是忙结婚的事吗。今天人算少了,平时青果巷,南大街口水关桥,轮船码头站满了券贩子,常武会混没混的小痞漏都跑到尚书街上来做券贩子了,以后会越来越多,八三严打判了七年八年的人陆陆续续放虎归山,这里每天要有戏看了,尚书街以后就是社会上的火柴桶。让他们炸去吧,我和小芸每天早上来排队领两个兑换号牌,再卖掉二,三十杯茶,每天包字头混六,七十块。抵你一个月的工资奖金了吧。
    能赚这么多吗,别吹牛了。常客表示不信。
    我要骗你干吗呐,六,七十块还是保守数字,两个兑换号牌转手卖叁拾块,这些券贩子口干了站累了想坐凳子就要买杯茶,头泡壹块,二泡五角,你自己算算吧。许成摇了揺台子上的木盒子,里面的铅角孑叮当作响;你心动了吧,不会辞职了也来摆茶摊跟我抢生意吧。
    饿煞也不会做这种事,我家里也有好些国库券想卖掉。
    明天送到我这里,我让人帮你带收了。许成随后问了句;你过来时没看见徐戆大吗,常清浴室现在成了他的据点,还专门雇佣了两个人替他收券。
    这狗日就象条到处拱到处钻的大头蛆。常客听到他的名字,眼前浮现神气活现,小人得志的嘴脸。
    你也很反感他嘛。许成做出了个重新打量他的样子。
    何止是反感,你没看见他在我面前的老卵腔调,按以前脾气早就给他吃面拳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没脾气了,可以随便让人拿你寻开心。
    我意思是跟这种人没必要一般见识,屙屎离他十八个木楞桩,这样还要盯着我寻开心,那也只有重拳反击了。常客做了几个拳击动作。
    他前几天还来找我谈合作贩券的事,被我一口回绝了。许成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不要回家跟我们一起吃饭。
    今天就算了吧,回去整理行李。常客补充了句;留着办喜酒那天一起喝吧。
    许成结婚喜酒办在双桂坊里的兴隆园饭店,他和小芸的同学刚好坐满了两桌,社会上的各路朋友坐了三桌,这些朋友大多是在少管所和拘役所里交上的朋友,尚书街上的朋友就叫了常客,李爱国和汪汪。李爱国刑满释放一回来就听到许成请他喝喜酒,连说是好兆头,以后喜事要连连来了。汪汪是那天正好银行宿舍碰到许成,听说要结婚办酒,再三叮嘱到时要请他吃喜酒。汪汪大学毕业快三年了,现在苏州的中国人民银行上班,说明年调回常武了,他老子也不当银行行长了,调到市委里做秘书长。许成把汪汪按排坐在常客和李爱国的中间,关道了一句;这桌全是我官司单位的朋友,不要把他吓坏了,你们都跟他讲讲以前的故事。
    许成没想到徐戆大自说自话跑来凑热闹,他去给李爱国送喜帖时还特意附了一句;我没叫徐戆大。李爱国听后回了句;没叫最好,叫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我只管喝你的喜酒。
    徐戆大一见许成先往他口袋里塞红包,嘴里嚷着;结婚居然也不通知我一声,大喜之日还要别人告我,亏我们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许成陪着笑说道;啊,我记得通知你了,疏忽了疏忽了。他随后把徐戆大按排在同学一桌。
    汪汪坐在常客与李爱国的中间,开始时似乎还有点尴尬不适应,半杯白酒喝下肚,讲起当年往事,满脸通红地雀又是道谦又是敬酒,说当年纪轻不考虑后果,为了女同学争风吃醋,结果让你们全帮进了拘留所,我自己却开后门明哲保身,太自私太不讲情义了。你们抓进去后还都没出卖我,实在太不起太不起。说着又往杯里加了些白酒,举杯一饮而尽后又接着说;我记得你和王志华两个人被拘留了一个月。
    常客说;那是因为我们在拘留所里又打架了,被延拘半个月,与你无关。
    汪汪又问;王志华怎么没来啊。
    常客说;他在云南找了份工作,暂时不会回常武。半年前,他收到王志华的一封信,信上讲他去南京监狱接了娘之后直接回云南了,信尾嘱告,阅后即焚。信封上也没有写明寄信地址,他也问了句;你现在还和那个女同学有来往吗,我记得她为了这件事也抓去拘留了半个月,拘留所出来后便辞职去跟一个亲眷学做裁缝了。
    汪汪说; 前几年还有联系,那时她在戚墅堰老街合开了家裁缝店, 大学毕业后谈了个女朋友,就和她没了联系。
    常客说;原来你也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负心人啊。
    汪汪尴尬地笑了笑说;女朋友是我娘介绍的,门当户对,呵呵,父母之命不可违啊
    大家热热闹闹地喝过喜酒,有人嚷叫着一起去闹新房,汪汪跟许成打了个招呼,说还有事就不去闹新房,改天约大家吃饭。常客和李爱国等人快散尽了才离开饭店,走到双桂坊路口偏偏碰到徐戆大几个人,他们沿着墙脚想绕开这伙人,没想到徐戆大会从后面赶了上来;魔道士,你出来也不写信通知一声,我可以来接你啊,我们之前的事完全是个误会,我也被你砍了,你也坐牢出来了,我们的旧帐就一笔勾销了,过两天我给你接风。
    常客低声嘀咕了一句;这狗日的脸皮比城砖还要厚。
    徐戆大上前一把揪住常客的肩膀,浓烈的酒气直冲而来;你刚才说我什么了你不要以为我没听见。
    李爱国上前狠狠推了一把,他没提防往后退了几步;你准是借酒卖疯吗,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什么误解啊旧帐一笔勾销啊,以后井水河水两不犯,要是存心寻事头,一比一卵,一刀一棍,我总归陪你白相到底。
    常客被他揪了一把,心里也冒火了;戆大, 你准是当我六个半月生的好欺负是吧,明人不做暗事,你的想要白相现在就讲一声,明天起一比一卵,一刀一棍,我也陪你白相到底。
    徐戆大作出了个出人意外的动作,突然哈哈大笑着上前搂住李爱国与常客的肩膀;酒喝多了跟老朋友开个玩笑不会当真吧,我们自相残杀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我们应该联手在尚书街上好好混钞票。
    老子跟你有屁的亲者仇者。李爱国说完这句话,拍了下常客肩膀; 我们走。
    他们走到尚书街口,停下抽了根香烟,李爱国说;我就不去闹新房了,徐戆大这狗日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一肚子坏水,你要提防着点他,如果他要存心找我们事头,我也不会象以前那么戆,自己亲自动手,叫两个人暗拖斩断他的脚筋,让他下半辈子拄着拐杖走路。
    常客呸地吐掉叼在嘴里的烟屁股;他妈的还真把我当成煨灶猫了,他要是敢明当明地来寻事头,你想想我会怕这种垃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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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中秋节的晚上,华非带上两本杂志去了常客家,见他写字台上放着一杯白酒,两只鲜肉月饼,眨巴着眼睛说是在等月亮现形,便把手里两本当月的 《雨花》和《青苑》杂志扔到了台上,说;月亮回老家了,还是先看小说吧,这是我刚发表的三篇小说,《雨花》一篇,《青苑》两篇。
    一定认真拜读。常客翻了几页杂志;这回该轮你请我喝酒了哇。
    华非说; 过几天喊上阿林,时英一起喝,还有件好事,你想上大学吗。
    大学又不是饭店公共厕所,想进就进,想上就上。常客心里急着听他的下文。
    华非偏偏卖关子;你先要回答我想不想上,想上就有办法。
    你说的大学不会是电大,纺织职工大学吧,那种大学用轿子抬我也不去上。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南京大学,牌子够硬吧,南京大学作家班,你想不想上。
    这个大学当然够硬,名牌大学啊,你有门路弄我进去啊。常客脑子里闪现苏州大学招牌和林娟的脸,心想我要是能混进南京大学,身份上不就可以和她平起平坐了吗。
    门路当然要啊,但走的是正当途径的门路。我告诉你走正当途径的步骤,一,你先要加入市作家协会,步骤二,赶紧想办法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几首诗,步骤三,让作协和你所在单位出份推荐上作家班的证明。你可以跟单位商量,留职停薪不拿工资,学费自理,毕业后仍回单位上干班,单位一听等于白捡了个大学生,肯定愿意出推荐证明啊。反正协议又不是卖身契,毕业了你拿着南京大学毕业证书,随便进那个单位,起码条件是科室,弄个团长旅长的做做。最后,要你自已去想办法湊一万两千元学费。华非一口气把上作家班的步骤有条有理地告待的一清二楚。
    要这么多钱啊,我砸锅卖铁都凑不足一个零头。常客听到需要这么一笔巨款用来交学费,顿时愁眉苦脸,但还是贼不死心地问了句;我初中没毕业,连二十六个拼音字母都不认全,也能上吗。
    考试是遮遮活人眼的,主要是发表作品数量和作协推荐证明,有熟人去打个招呼就更好了。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多文学爱好者在寻关系找门路了,《青苑》杂志社从主编到编辑几乎全去报名了,当然他们比你这种人有优势,估计学费都能报销,我看你的主要问题是没钱,不过为长远利益和未来前途考虑,就算花这笔钱去买张拿南京大学文凭,我想想也合算。
    他们还用得着去念作家班吗。
    你以为他们都是大学生吗,手里的文凭跟我们不差上下,他们不也是为了前途着想,去镀两年金,拿了张南京大学文凭,临时工可以转为正式工,正式工可以升级当领导,不跟你多讲了,你爽快说一声,你想上还是不想上。华非不耐烦地说道。
    当然想上,但是手里没有钞票哇。上大学对于常客而言充满诱惑力却又不敢想的事情;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
    没钞票么前面讲的都是空话,我以为你出身大资本家庭,你娘老子手上总会藏点存货。华非泄气地说了句。
    藏了个空屁,全给政府没收了,地契都被收去这么厚厚一沓。常客忽然问道;你报名了没有。
    我当然去,已经报名了。华非后来给他出了个主意;作家班是冬季招生,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几天凑空我先带你去认识《青苑》杂志小说编辑老马,我之前也向他隆重推荐过你的诗集,说很赏识你写诗才华,你和他混熟了可以叫他做加入作家协会的介绍人,先把作协证弄到手。他是大连人,绝对厚道上路,最近就要调回大连了,调走之前把前面两个步骤搞定了。
    这天下午,华非带常客去了横兴弄里的《青苑》编辑部,小说编辑室在三楼靠西面的房间,马编辑浓眉大眼,一眼看上去长的不象是汉族人,正在给一个小说作者谈改稿建议。华非从报架上抽出几期《青苑》杂志,递给常客两本,他找了篇小说看到一半,马编辑趁着发香烟的时机,问了句;你是常客吧。随后又把小说作者介绍认识;他叫村民,你们两个做朋友倒是蛮搭配,以前一个是枪毙犯人的刑警,现在是作家,一个做过犯人, 现在是诗人。
    常客跟村民握手时,能觉得出满手掌僵硬粗糙的老茧。
    华非瞅准几个人聊兴正浓时,不失时机地转移话题;老马,晚上没事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聊。
    从横兴弄出来,斜对面就是广悦面馆,这个时辰的面馆里只有三,五个食客。华非说面馆环境太寒碜噪杂,人一多要拿着广播喇叭讲话才听清对方讲话,还是去南大街上的大庆饭店吧。接着又补充了句;不要老马请客,我来请,他刚帮我发了两篇小说,我正好趁这机会谢谢他。
    他们在大庆饭店刚落座,村民用征询口吻说道;马老师,我今晚本来约了朋友一起吃夜饭,要不我现在去接她过来一起吃。
    马编辑说;当然可以,快去快回,等到上菜你要是还不来,我们就先开吃。
    半个小时才上了三盘炒菜,马编辑说;边吃边等吧,村民这个人创作很勤奋,就象他人一样吃苦耐劳,但写作天份不是很高,近两年在我手上枪毙了近十篇中,短篇小说,今天看了他新创作的二篇小说,令我耳目一新,我准备帮他编个小辑,争取发在下一期的《青苑》上。
    华非故意在桌底下踩了常客二脚,暗示敬酒,见他站起来连敬了马编辑两口酒,凑上问了一句;老马,你看常客有资格上南大作家班吗。
    什么叫有资格没资格,想上么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可以创造也要上。马编辑说道。
    老马绝对是个古道热肠够意思的人。华非夸赞一句后话锋一转;他自身条件不如其他人,一不是作协会员,二呐发表的作品数量也不够。
    我不是说没有条件创造也要上,加入作协会员,发表作品是小事情,想加入作协我可以做介绍人,想发表作品今晚回家先抄五首诗歌,我帮你推荐到朋友在做主编的刊物上去发表。
    常客瞬间感觉终于遇到生命中的贵人,噌地站直身子,端起半杯白酒,毕恭毕敬地说道;马编辑,我常客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帮我的忙会记在心里。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马编辑示意他坐下,以兄长口气谆谆说道;首先你要明白我是爱才,你的确是个有天份的作者,能去大学深造对提高创作水平,自身素养,对以后前途及创作环境有所帮助,至于我呐,离开常武之前还能帮年轻人做两件有意义的事,何乐而不为呐。你过两天来趟杂志社,先把加入作协会员的事给办了。
    村民这时带了个女人走进饭店,屁股没沾上凳, 连说好几声;不好意思,对不起。随后介绍身旁的女人;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叫王小妹,国棉一厂工人,业余时间喜欢搞搞文学创作。
    马编辑趁着王小妹去拿碗筷的空隙,象长辈一样关切地问道;和家里的那位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办了,上个月办的。村民朝王小妹所在方向瞟了一眼。
    女儿归谁扶养。
    她。
    单位里的事处理了怎么样。
    如果不调我去宣传科,还让我在船上把舵,我准备辞职全心专注文学创作。村民说话语气很坚定。
    王小妹拿了开水洗烫过的碗筷坐到村民身旁,眼睛闪现怯生生的目光,她先给村民倒了大半杯白酒,边倒边轻声细语;你晚来了应该多喝。然后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一小口,端起酒杯,表情诚恳地说道;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不太会喝酒,就喝这么点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啊。
    这顿喝酒喝了近两个小时,华非借上厕所的机会把帐结了。几个人从饭店走出来时,常客一看天色还早,说到我家去喝茶吧。马编辑欣然答应;我们杂志发表了你那首长诗《黑屋》,好几个人来编辑部问《黑屋》在那里。
    村民说;我也看过你的长诗《黑屋》,我喜欢,今天又见到黑屋诗人,一起去参观参观你的黑屋。
    常客说;两年前我用墨汁把房间墙壁刷黑,起名为黑屋,后来被我娘天天骂,说我做人不正大光明,学做地底下的鬼,给她骂烦了只好把墙壁重新刷白,黑屋就在尚书弄里,五分钟的路程。
    村民说;我住尚书街西头的轮运公司宿舍,轮船码头对面的院子里。
    马编辑说;《青苑》杂志社也要搬到轮运公司后面的察院弄里去,以后你们都成邻居了。
    常客把他们带进自己的房间,马编辑站在客堂间里饶有兴致地看他老子一个人自摆自破象棋残局,常客给他俩作了相互介绍,常客老子本来一个人下棋无聊,顺口问了句;马编辑也喜欢下象棋,坐下来杀一盘。
    马编辑欣然答应;下了几十年还是一手臭棋。
    常客老子哈哈一笑;那今天我们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马编辑和村民自从认识常客家,三天两头往他家跑,马编辑说现在杂志社当甩手掌柜,闲着没事找他老子下象棋消遣时间。村民每天上午去书记办公室露脸报个到,下午跑去找他吃茶汰浴,晚上去广悦面馆喝两口小酒后便开始发牢骚,骂骂咧咧地明天要请书记吃耳光,后天要去操主任老婆。有几次喝醉了,常客把他搀扶轮运公司,发现只要跨进公司大门,嘴巴上象是装了开关,立刻没了声音。第二天醒过来的头一件事,还是要规规矩矩地去书记办公室报到;没办法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就只能喝了酒,朝你发泄一通。事后,他这么解释道。常客说;问题是朝我泄顶个屁用。
    有天中午,村民又气咻咻地冲到常客家里,开口哇啦哇啦骂了一通,说书记上午下了最后通蹀,半个月之內不上船把舵,新帐老帐一起算,一律以无故旷工处理,最终要把我开除出轮运公司,上船把舵,出趟船运十天半个月,一天到晚蹲在船上,还有屁的时间精力搞文学创作。
    常客激呛了一句;那里有压迫,那里就反抗,否则就只让文学梦破灭了。
    村民区时心里已经没了主张;你讲,釆取怎样反抗方式才能达到目的。
    常客怂恿道;领导全是贱骨头,你不日他娘他不会喊你老子,你看我现在把厂里领导治的服服帖帖,天天迟到早退上半天班,想旷工给个电话,他们连个屁也不敢一个。
    你是釆取怎样的反抗方式。
    口头吓唬,口头警告,深更半夜拎串鞭炮上门慰问。
    我这书记是复员军人,软硬不吃,只吃女人,欢喜轧姘头。
    那是他摸透你硬骨头酥的脾气,只有请他吃顿辣腐酱,喊两个朋友半路上搞袭击,请他吃几块九五砖。
    村民怕闹出事;一动手性质就变了,万一一砖头把他砸残废了,事情就闹大了。
    复员军人是钢筋铁骨不是小娘货,用石头也砸不残,你也是复员军人,脑袋上砸两砖头你想会有事吗。
    在他一番唆使煽动下,村民开始动摇了;我在常州只认识你,还有两个在银行上班的朋友。
    常客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帮忙打架的朋友,我不是跟你吹牛b,在弄堂口吹声哨子,立马可以召集一个加强班。明天中午在史家弄堂口碰头我负责喊几个人,你负责指认,后面的事就不用你管,哦,只有一件事,万一他去派出所报案找你谈话,一口咬定不知道。他随后找到李爱国,把事情讲了个大概。第两天中午,李爱国带着三个人准时到了史家弄,按排两个人跟着村民;确定尚书街是他上下班必经之路。常客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出门只有一条街,肯定是必经之路。村民又关照一句;下手不要太重,吓唬为住。
    现在只是认人,傍晚才动手。你盯好路上行人,不要指错了人,千万不能放过坏人而冤枉一个好人。
    村民指着骑了辆湖蓝色金狮自行车,身穿件深蓝色涤卡中山装,块头不大但看上去很扎墩的中年男人;就是这个人。
    好了,没你的事,下午下班时间你就在宿舍里睡觉。常客吿待了一句。
    千万不能出事,出事了我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村民忧心忡忡地关照道。
    唉,你真是又想吃又怕噎,让他们办这种事小菜一碟,比拍死只苍蝇还容易。常客故意轻飘飘地说道。
    下午五点,正是尚书街上人流量最多的时间,他们严阵以待,进入了临战状态,按常客的布置策划,他和李爱囯伪装成券贩子,手里捏了张国库劵,站在史家弄堂口。其他三个人站在马路对面的院门口,盯好了书记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和身旁的女人有说有笑地骑了过来,离弄堂约有三,五米的距离,其中一人突然双手抱头窜到马路上,用手臂故意撞了下书记的自行车头,嘴里还一路喊着;救命啊,不要打我啊。书记一个急刹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革事,后面赶上来的两个人,将手里端着的砖头全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书记连人带车摔倒在了马路上。整个过程也就二,三十秒钟。常客看着三个人窜进史家弄,转眼跑的无影无踪,忍住暗好笑,看到书记旁边围了圈看热闹的人,也走上前去,听见有人问;你晓得是嗲人打你的吗,去报警。你看清打你的人的面孔吗。
    书记旁边的女人答道;别人不是专门来打他的,那帮七煞枪毙鬼小痞漏打群架,拿砖头全打在我们书记头上。
    这事过了一个多礼拜,村民才去找常客,开口便说;我己经办了辞职手续,这几天一直在金坛老家,今天上午才回常武。
    常客问了句;那你现在住那里。
    我跟公司领导讲暂时没地方住,他们给了我一间宿舍,答应给我住半年。
    常客见他没有主动讲书记的伤情,他也没问,心想这个忙就帮他弄了间临时宿舍,至于为什么事情办妥了反而要辞职,总有他的理由,他不主动讲,也就没有必要问,更没必要揣摩他的心思。
    马编辑下午来找常客老子下象棋,顺便把常客加入作家协会表格也带来了,说你现在去把表格填好,明天下午跟入会介绍人见个面,黄编辑愿意做你入会介绍人,杂志社的石主编也愿意做你入会介绍人。
    常客问;石主编是谁啊。
    马编辑说;他也是诗人啊,他说也喜欢你写的现代诗,我已经跟他讲了你想上南大作家班的事,到时要打推荐证明直接找他帮忙就好了。
    隔天下午,常客兴冲冲去了《青苑》杂志社,整个编辑部里只有马编辑一个人在看稿,他指着入会表格上的推荐人评语,说;他们去文联开会了,你看看他们写的推荐评语。
    常客俯身看了眼,评语也就一句话;此人热爱文学,有良好文学基础及创作能力。
    好啊 ,我过两天再来当面感谢。常客如今是万事俱备,只差钞票。礼拜天中午,他难得这样殷勤,跑去广悦面馆斩了半斤老子最欢喜吃的酱汁猪头肉,一瓶白酒,特意洗了两只拉丝杯,往里面倒了半杯白酒;老子,今天陪你喝杯白酒。
    老子不急不慢地喝了几口酒,把儿子憋在肚子里的话先给讲了出来;你准是想跟我谈上大学念书的事吗,马老师已经跟我讲过了。老年得子,从医院抱你回家的路上,我就有这么个心愿;希望你做一个守本份的读书人,这也是我们上代人传下的门风吧;爱读书,受教育。你看静山叔叔家四个孩子三个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上海大学里当教员,门对门住的表亲吴家,当年赚了那么多钞票,全花在对孩子的教育上,九个儿女六个儿女念完大学后在上海北京广州重庆找了好工作。
    常客皱了皱眉头,打断老子的话题;我陪你吃杯酒,又不是想听你讲别人家孩子多么有出息,这些话你和娘从小跟我讲到大,耳朵里都听出老茧了。
    你这人就是不肯谦虚,唉,一年不知几次,十年也不知几次能够定心坐下来陪老子吃杯酒,既然今天坐下来陪老子吃酒,你的事情晚点讲,先耐着性子听我讲讲酒话。老子先给自己点上根香烟,然后给儿子也点上根香烟;你爷爷有这么一句话,权势富贵如浮云,唯有教育伴一生。他当年召集几个朋友开办了所冠英小学,我在学堂里做了近二十年的老师,解放后,学堂被政府收去后,分配我到青果巷口的广新袜厂去当会计。跟你娘结婚那天,就跟她讲给我生个儿子让我亲自来培养。结果先生了两个女儿,后来你娘厂里上班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得了肺病,也就打消了要生个儿子的念头,没想到你二姐六岁,我五十五岁那年,你娘又怀孕了,本来想去打胎的,是给你舅婆阻拦住了,她一惯重男轻女,说家里要是没个儿子,这个家到后来就成了别人的家,她说你们负责生,不论是男是女我负责带大。生下你后,她坐在产房门口二天二夜不合眼,说要看好住你,防止别人掉包把她的大头外甥给抱走了,我讲的这些事你以前都不知道吧。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酒你慢点喝。常客往老子杯里倒酒时,叮嘱了一句。
    我们父子真是难得这样面对面坐下来喝酒吧,一世人生也不知有几次,开心就多喝一点,我听了马老师对你的评价,他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诗人,我和他探讨你的才华从何而来,人家的才华都是从通过念书念来的,可你念到初二就被开除了。马老师后来说你是个怪才,又说遗传又说是天赋,我想是天赋,肯定不是遗传。老子这次只给自己点了根香烟;知道你被学校开除的消息,知道我有多失望,我没有人家望子成龙的念头,但也不能成虫啊,到后来我对你只抱有一种希望;你总有开悟的一天。如果一辈子浑浑噩噩,我想命该如此吧。老子抓起台上的手绢,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露出欣慰释然的笑容;能活着看到靠你自己开悟的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了,言归正传,现在来谈谈你念书学费的事情吧,这事情我跟你娘也讲了。
    常客迫不及待地问;她是什么态度。
    听了当然开心啊,说你总算有出息了,把家里的钱全湊在一块不足三千块,你二个姐姐各支持你一千块,也只有五千块。我跟你娘穷到碗里叮当响时也没开口跟外人借过一分钱,这也算是我们上代人传下来的祖训吧;做事不借钱,不借钱做事,多大胃口吃多少饭。如果静山叔叔还活着,倒是可以去朝他开口借钱,说是去跟弟媳侄子开口借钱,绝对是不作兴的,除了他家,我们也没有其他亲眷,所以呐,家里只能给你五千块,我的建议呐这次机会就放弃吧。
    常客不置可否地回道;还能怎样呐,那就先这样了。
    正当常客愁眉苦脸地为学费犯愁时,收到了林娟来信,说乘明天下午两点的火车来常武,封信刹那间一扫几天来雾罩在心里的阴霾,第一反应是;好和她做爱了。他赶紧着手要办的事是要落实做爱的地方,跑去华非的娘老子家,把正坐在台上吃夜饭的华非喊了出非,说你的房子明天借给我用用。华非把房门钥匙给他时埋怨了一句,说你上次带去睡觉的女人是长头发吧,走的时候也不清理一下战场,床单枕头上全是长头发,害的我跟女友是百口莫辩,下回你当面跟她解释。
    常客喜滋滋地把钥匙灌进口袋时说了句;那女人是在朋友画室里跳黑灯舞时带出来的,我当时喝醉了真没注意她是长头发短头发上呐,你要我去当面解释的是那个女朋友。
    谁象你整天见好爱好见异思迁,我不就只有一个女朋友啊,这次又是把那个文学爱好者骗上手啦。
    这次是大学生了。常客不无炫耀地说。
    你老实说你们这伙打着诗人牌子的色狼,在时英学校里骗了多少个女学生。
    我有半年不去他那里了,见到那伙诗人头脑发胀,哦对了,我听阿林讲他手上有盘黃带,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欣赏。
    华非忽然想起上作家班的事,说;不要整天想着泡大学生,把自己弄进大学才是正事。
    常客回了句;万事俱备,只差钞票。
    林娟不太愿意地跨过门槛,嘴里嘟囔着;我这趟来是想看看你的黑屋,看看伏案写作的写字台跟我想象的是不是相吻合。
    常客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坐一会我们马上先去吃夜饭。
    夜幕低垂时,常客带林娟步行去了甘棠桥锅贴店,说带她来并不是品尝这家点心店的粉丝汤和锅贴,而是这家店装满了青少年时代不羁又美好的回忆。两个人吃完后从店里出来,往回走的路上常客喋喋不休地跟她讲述以往的经历。经过红星剧院门口,林娟看见阿兰'德隆主演的《黑郁金香》电影海报,欣喜若狂地惊叫一声;我要看电影,我最喜欢看阿兰'德隆演的电影,《黑郁金香》是根据亚历山大·仲马小说改编的电影。
    常客早就看过这部电影,但他装作没看过的样子,连说好啊。抢着去排队买票。看电影的过程里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脑子却一刻没有停歇,盘算着下步计划电影看完时两只手心里积了一摊汗珠。出了电影院林娟见他还是往华非家方向走,摇晃着他手臂,细声嗲气地撒娇道;我不要去他家,我要去你的黑屋。常客迫不得已地说;我自行车还停在他家门口吶。心里仍不住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问到后来心想只好横竖横,带她回屋睡觉。他讲明缘由,说为了不惊动娘老子,我们只能象鬼子进村一样偷偷地悄无声息地摸进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黑屋里呆上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必须趁娘老子还没起床前滑脚走人。林娟听了他的计划按排非但不觉得狼狈委屈,反而觉得刺激好玩;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笔直的弄堂里鸦雀无声,偶尔听见躲在墙洞里的秋虫,发出几声懒洋洋的鸣叫,五,六十米长的弄堂两旁是数米高的墙头,斑驳陆离的墙上没有窗户,让弄堂看上去显得狭窄寂然,三盏路灯只有中间两盏灯闪现雾气一般昏黄的光。路灯光照射不到弄底,常客家门前乌漆抹黑,他走在前面,作贼似的蹑手蹑脚走到娘老子睡觉的房间窗户下,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蹑手蹑脚走到院门口,轻声说了句;都睡了,没有动静。随即脱下脚上的塑料底布鞋;穿着鞋子走路有声响。林娟学了他的样子,把鞋子脱下来拎在手上,他指着门前几级石台阶,告诫那两块台阶不能踩,会发出声响。他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小心翼翼地把院门一公分一公分地往里推,推出正好容一个人侧身出入的门缝,自己先钻进院子探听动静,确定没有异样反常的情况,召手让林娟钻进黑咕隆咚的过道,他随后轻轻掩上院门,林娟忽然在黑暗中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说你来听听我的心跳。常客脸贴上她温柔的胸脯,煞有介事地听了十数秒钟;哇,每秒钟跳了二百五十下。
    常客拉上她的手走到房门口,防止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声响,他把钥匙放进嘴里抹了层唾沫,再插进锁孔把房门打开后轻手轻脚走到娘老子房门口,探头听见老子均匀的呼噜声,掩上房门,拉上林娟进了他的房间,随手用插销反锁上房门,拉上窗帘,摁亮八瓦台灯;女皇陛下,这就是我的黑屋。

    首先映入林娟眼帘的是挂在写字台上方那张彭雨虹画的油画肖像;他画出了你桀骜不驯的神态。紧靠写字台南面的是床,另一面是请木匠新做的书柜,书柜顶上放了尊拉奥孔的石膏半身像,她移步走到书柜前浏览书脊上的书名,大多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哲学类书藉,中间夹了本薄薄的淡绿封面的中英文对照版《艾略特抒情诗选》,她抽出来翻了几页;这书归我啦,以后我也替你做一本中英文对照诗集。写字台上还有一排书,她凑近扫了一眼,从中抽出两本书,一本《查泰雷夫人的情人》,一本是奥斯卡·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这两本书也归我啦,你还有DH·劳伦斯的小说和诗集吗。常客向她推荐了茨威格的《同情的罪》;劳伦斯是个平庸作家,我喜欢茨威格的书,他在这本书里说;世界上最恶劣的坏事并不是由邪恶和残暴所造成的,而几乎总是因为软弱而产生的。
    我以前看过他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本书归我啦。林娟用手掌轻抚摸《道林·格雷的画像》的封面;你不会是想用《同情的罪》来换我手里这本书吧,英语作家里我最最喜欢的就是奥斯卡·王尔德,看到西碧儿自杀的那一节,泪水哗哗地流了半夜。
    只有感官才能解救灵魂,正如只有灵魂才能解救感官。常客背诵出书里的一句话,然后摁灭台灯,房间霎那间沉于黑暗中,银灰色的月光通过天窗泻落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娇羞;都归你,我这个人也都归你了。
    不对,灵魂不需要感官的解救。林娟仰头望着天窗,任由他顺利地脱下身上的连衫裙。
    常客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到床上,银灰色的月光下,没有遮蔽的乳房微微挺立,粉红色的乳头顶分外醒目;自白派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有句描写诗;一对耷搭在胸前的坟墓。
    她形容的是妇人,我至少现在还是少女。林娟将身体往床里挪了又揶,身下的床架吱嘎吱嘎地哼了两声;我好几次想在信上问个问题,你的诗歌为什么都写的那么晦涩悲观呐。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全是这样的句子,就象挥之不散的噩梦,按精神分析学理论,和童年少年记忆有关,但我的童年可以说集万般宠爱于一身,我估计跟阅读有关,是受了这些人这些书的影响。后来我又问自己为什么会偏偏爱读现代派书籍,追问不出结果时就想起我娘以前经常骂我的一句话;人搀你上路偏不走,鬼拉你下河直接跳,这也叫缘份吧。说话间,常客脱光了自己身上的衣裤,两具赤裸的躯体并躺在一起。林娟听了常客娘骂他的话后咯咯地笑出了声,他赶紧用嘴捂住林娟的嘴的同时,趁机翻身趴上她的身体。
    林娟的身体微微颤栗了几下,当两具肉体贴合一起时,他仍察觉到了微妙的反应,虽然心猿意马,仍没有作出急不可耐的举动,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抱,脸枕在温润的双乳之间。 一具是早己脱离了青涩的成熟男人之躯,一具仍是如娇羞花蕊的处女之躯,两具赤裸的身体如嬗变中的季节,静静地贴合一起,黑暗里只听见渐渐趋于平和的呼吸。
    可以做爱了吗?常客轻声问道。
    林娟眨了两下水灵灵的眼睛,先是嗯了一声,随后移出被他压住的身体;可以先让我一睹将要进入我身体的家伙的尊容。
    常客没想到做爱前她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支支吾吾地说了句;男人的家伙没有审美价值。来掩饰宭迫之态。
    林娟象座雕像平静地坐在他身旁,借着微弱的月光,凝望傲立的家伙,自言自语道;你是欲望之源还是欲望的伺从。
    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欲望的精髓就在于不确定性。她侧转过身体,目光也从傲立的家伙转移到他的脸上;可以问几个私人问题吗,你可以保持沉默不回答,如回答就必须讲真话,能做到吗?还有,讲真话不会影响我们的做爱,我只是好奇这根将要进入我身体的家伙,有过怎样辉煌的历史,曾给你带去多少激情与灵感。
    此时的林娟在常客眼里就象个顽皮的小孩,他苦笑两声;问吧。
    你为他写下了几首诗歌?林娟用手指轻拨着依然傲立坚挺的家伙。
    这问题可以这样问吗。常客一时语塞,愣怔了一会,答道;写了几首诗,但也不是完全因为忚而写的。
    你之前带他进入过几个女人的身体。林娟打断了他的解释,提出第二个问题。
    保持沉默。常客直起身子,给自己点了根烟,反问一句;这两者可以分开吗。
    我不知道才冋你啊。林娟脸上现出一丝狡黠得意的笑容;哈哈,沉默就是默认以前带女人睡过这张床,她们也都是处女吗。
    是的。常客脑子里闪过苗晓静和毛丫头的面孔;是在娘老子知道我跟她们的关系后才带回家住的。
    你娘老子知道我们的关系后也可以带我回来住是吧,那明天就让他们知道。林娟抓住在她小腹上摩挲的手,望着他一脸尴尬的表情,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了;再问一句,你现在跟以前的女友彻底没有来往了吧。
    是的。常客终于把她按在身体下,可以做爱了吧。
    林娟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可以了呀,我没有做爱的经历,你来做吧,记住,要为我失去的贞操写首悼念的诗。
    啊,今夜,我将不能入眠,公主你也是一样。常客随口篡改歌剧《图兰朵》里的台词,傲立的家伙轻缓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再见了,少女,你好,公主。林娟紧咬嘴唇,忍住身体被侵入时带来的疼痛,心里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女人了,我已经是个女人了。
    这一夜,两个人几乎都没合眼,林娟头枕在常客的臂弯里说了半夜的悄悄话,一起憧憬未来的生活,常客跟她讲了想去上南大作家班的事情,他说;我要是拿到了南大文凭,就可以和你平起平坐了。
    林娟说;你有必要因为一张文凭而自卑吗?我可是一直用仰望的目光在看你,我觉得做个怪才不是蛮好的吗 ?怪才去大学里能学到什么吶,镀层金出来然后变成庸才。你肯定读过超现实主义诗歌鼻祖兰波的诗歌,他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他不是放弃了大学,在墙上写下杀死上帝几个字,跑去巴黎文化圈里当起放荡不羁的坏小子,我喜欢他身上的反叛精神,你看他十六岁写的《奥菲莉亚》,写的多好呀;黑暗沉寂的波浪上安睡着群星,洁白的奥菲利娅像一朵盛大的百合。
    好,我听你的,去他妈的作家班,老子这辈子就在社会大学里混到长眠不醒。常客听从了她的劝导,彻底打消上大学的念头,望了眼天窗外的蒙蒙曙色;再躺半个多小时就要起床动身,林娟,我还想做爱。
    林娟亲吻着他涼凉的鼻尖,安慰小孩似地说道 现在做肯定不行,还很痛,撕裂般的痛,还有血,下回见面再做吧,我们这么早出门就在街上游荡吗。
    去公园喝茶。常客转尔一想;带你去认识一个作家朋友,也住在这条街上。他又抬头望了眼窗外渐渐发亮的天空;等我抽掉这根烟就出发。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老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滞重的脚步声。
    林娟慌里慌张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连衫裙,一边着急地问;怎么办,还可以出去吗。
    常客起床后先将开出一条门缝,轻手轻脚走到窗后,看见老子坐在明堂的藤椅里,手上捧了张报纸,召手示意候在门囗的林娟放轻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房门口;你走前面,我用身体挡住他的眼睛。
    常客站在过道口,看着林娟走出院门,回头看了眼老子,发觉他也抬头来看着自己,急忙别转身,走出院子时故意嘭的重重的关上院门。
    村民暂居的轮运宿舍在轮运公司大院西北角的一栋六,七十年代盖造的二层简子楼里,他住一楼,据他讲简子楼一楼原来也有男女厠所各一间,公司后来发觉轮运宿舍住的多为男性,女厠所成了摆设,便把它改造成了可放四张单人床的临时宿舍。村民辞职后以没钱租房孑为由,赖在宿舍里不肯搬,最终和主任达成协议,借住半年。主任提出的条件是请他搬到女厠所改造的宿舍去住。这间四人宿舍没有常住员工,专门用来给船工临时歇脚。村民见到常来歇脚的船工,就添油加醋地给他们讲自己以前当刑警时如伺枪毙犯人,说这辈孑已经赚回了几条命,谁再要惹他发火,一命抵一命也值了。有几次故意喝了几口酒,没醉装醉地一会砸酒瓶一会在船工面前舞菜刀,嚷叫着已经活够了,只想找条人命垫垫底。这些临时来歇脚的船工最终被他拙劣的表演给吓跑了,四人宿舍也就成为他的单人房间,每天躲在里面睡觉写小说。
    常客敲门时村民刚好起床,平时他习惯白天睡觉,晚上写作,昨天晚上把王小妺哄骗到宿舍里来陪他睡了一夜,折腾了一夜,他用冷毛巾擦了把脸,正准备出门买早饭,然后送她去上班。听见常客这个时间在外面喊门,觉得很奇怪,开门说了句;这么早来我这里充军啊。见到常客又是眨眼又是朝一旁歪嘴,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请进请进,进来坐。
    林娟进了宿舍,坐下后又立刻站起,腆红着脸凑到常客耳朵旁低语了两句,常客随后问;女厠所在那里。村民说;一楼厠所男女共用,她上厠所,你要在门口站岗。常客带她去了隔壁男厠所,他先进去转了一圈,出来说里面有人,你去宿舍等一会。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船工走出厠所,朝宿舍里喊了声;林娟,上,我掩护。
    村民跟了出来,说我去买饭,你们要是一夜没睡,先让她睡小妺旁边,小妺再睡个把小时也要起来上班了。
    回到宿舍,常客随问林娟,想吃早饭还是想睡觉。她说想睡觉。话音刚落, 躺在床上的王小妹忽然开口,说你上床来睡吧,我也要起来收拾一下准备上班。常客听后走到宿舍外面去抽烟,待抽完烟重新回到宿舍,林娟已经和衣躺下,王小妹往她身上加了条军绿色旧毛毯。
    村民买回一大包麻糕油条,吃过早饭,临出门前关照了一句;我去送她上班,下午回来,记住把门反锁上,有人就敲门别应答。
    村民一走,常客脱掉外套,上床钻到毛毯下面,林娟说,你闻闻毛毯有股什么味道。
    常客嗅闻了几下解释道;鱼腥味,他以前是船工,在运河上开船把舵。
    两个人一觉睡到下午,起床后常客要带林娟出去吃午饭,她坚持说早上剩下的麻糕油条完全可以当午饭。两个人用白开水泡糕油条,居然也吃的津津有味;走吧,去车站。
    轮运公司对面就是表场公交车站,乘到文化宫站下车,步行去火车站的路上,林娟忽然判若两人,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走路,就是闭着嘴一言不发。常客不论用什么话题引她讲话,总是回以淡淡一笑。常客说你回眸一笑真是百媚生。她索性连个笑脸也不给他看了。到了车站,常客抢先去排队,买到了张一小时后去苏州的火车票,又买了张送客的站台票。两个人坐在候车室,如果不是有手握在一起,看上去完全象是陌路人。林娟怅然若失的表情下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常客不时侧转头,用迷惘又颓丧的目光盯望她两眼。听到广播报到火车快要进站,排队检票的通知,他忍不住问道;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林娟这才含颌一笑,抚摸着他凉凉的手背说;没有啊,我脑袋突然象被掏空了,随便想什么事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走到检查处时,她停下脚步,劝慰了一句;我有时也特别情绪化,不要紧的,回到学校睡一觉,醒过来就恢复正常了,你不要瞎猜疑,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买了站台票,送你上车后我就回去。常客紧跟她后面检票,走上站台,火车正好靠站,看着她挤上火车,跑过去两个车窗没见到她的身影,沮丧地掉头回到车门口,见乘务员正准备收踏板关车门,脑袋刹那之间一热,喊了声;慢,还有一个人。一个箭步窜进车厢,目光四处搜寻,看见林娟背靠在盥洗池前,仔细端详研究自己的掌纹,他一声不响地站在她面前,正想着要给她怎样一个惊喜。林娟突然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果然是常客,泪水夺眶而出,边用手背擦抹泪水,边抽泣着说;你说神奇吗,我忽然有预感,说你也在这节车厢里,抬头就看见你站在面前。
    我头脑一热跳上车,决定护送你到苏州后再乘车回常武。
    为什么要这做吶。
    看你心情不好,我不放心啊。
    林娟突然双手环抱住他的颈脖,耳语了一句;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这个坏人还有什么不放心。
    常客眼睛一闭,眼泪水滚了下来,他赶紧别转头,待情绪渐渐趋于平静,含泪笑着说道;正因为你是我的人,所以不放心,不过会被人抢夺走的,我也不会希罕。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讲这么酸溜溜的话。刚才在看自己的掌纹,你看这条情感线虽然长,但有一处交叉,有一处断开。
    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信这些东西。
    说明我的情感婚姻不顺,有灾有难。林娟收回手掌;你知道在路上为什么情绪低落吗?我突然有种预感,你我都是对方生命里只开花不结果的过客,但我相信自己是真的爱上你了,怎么办啊。
    我也有这预感,难道这就是宿命,我不信。常客点烟时,乘务员正好推着堆满各种零食的推车经过,无恴中瞟了一眼,他作贼心虚地一惊;别想这么多,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这个时刻,我不相信未来。
    好吧,我们一起不相信未来。林娟脸上又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容。
    常客估算火车还有一刻钟就要驶进苏州站,关照林娟;我没补票,下车后你走你的,我不出站,躲在地道口等开往常武的火车,上车,回家。常客故作轻松地说道;到了常武站可以从货运站大门出去,也可以翻围墙出站。
    我看你象经常逃票的惯犯,以前来苏州也是这样吗。
    常客回道;阮原才是惯犯,我是被他带坏的,每次和他乘火车要么翻围墙,要么站台票当车票使用。两个人从常武一路站到了苏州,下车后他站在地道口看着她的身影淹没在下车旅客的人流里,坐在凉凉台阶上等待开往常武方向的火车。

    马编辑终于等来了大连电台的调令,临走前一天的下午,还来找常客老子下了几盘棋,下棋前先安慰了常客两句,说以后花钱上大学的机会有的就是,目前你的任务潜心创作。常客说,你既然说我是怪才,怪才上大学不是作贱自己吗,我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马编辑说;看你就是个明白人,明晚六点半,电视台的两个朋友要为我饯行,饭店定在双桂坊长兴楼二楼包厢,你喊上村民一起去吧。
    隔天傍晚,常客,村民提前到了长兴楼,上楼转了一圈,仅有的两个包厢里空无一人,服务员把他们当成了贼,上楼下楼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追问追到了大门外面,说你给我讲清楚是谁定的包厢,这时,马编辑乘坐的黑色轿车停在饭店门口,从车里钻了出来,扬手跟他们打招呼,服务员见状,兜转屁股溜进了店堂。
    来给马编辑饯行的人一共来了七个,五男二女,看上去年龄都在三十出头,常客一个人都没见过,看着他们觥筹交错,频频举杯敬酒,自己看着酒杯发呆。村民说坐在对面,嘴上留着胡子的人你应该认识吧。常客说没见过。村民说那个人叫定定。常客说名字早就听说,好象也住在尚书街,他是干那一行的。村民说就住在轮运公司旁边,听说是做生意的,好象是做钢材物资卖批条生意。马老师之前带我和他们吃过一顿饭,说是找他们四人帮帮忙替我找份工作,到今天也没回音估计黄了。他随后介绍四人帮里另外三个人,说坐中间的叫小郡,在电视台上班,他老子是市委领导,坐他右边的叫邹安,在公安局上班。常客说这人我早就听过,他是公安局长。村民接着介绍坐在左边的人叫黄人安,也在电视台上班,听人讲他原来也在社会上瞎玩,因为喜欢写书法,被同学的娘看中,直接调进电视台去上班了。说到这里愤愤不平地说了句;老子怎么碰不到这样的伯乐。常客说;那是人家命好,也有可能你还不是千里马,又学不会做马屁精。
    常客听村民介绍这些人的同时,竖着耳朵听坐在台上的人讲些什么,其中有人问起强巴的事情,强巴这个名字他听了有些耳熟,随后想起就是他捅死了拉面馆老板,有人接上话头,说去找伊教协会会长谈判,让他们不要去政府机关吵闹,再出份谅解书,留我朋友一条命,我给你这个数。伊教协会会长看着他伸手张开的五根指头,问是五千吗。他说;五万。伊协会长噌地站直身体,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老大,下面我就听你的按排。
    五万块是什么概念,在我们老家,八千块钱可以造栋象模象样的房子了。马编辑补充了句,然后叫常客,村民一同站出来;你们两位作家今天都吃了哑药啦,起来一同敬敬我这几位朋友,你们以后有机会呐,帮忙照应一下我这两位小朋友。
    十个人都站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
    常客和村民出了饭店,和马编辑他们告别后,村民提出去前面的常武剧院看电影,常客说那不如去我家喝茶。两个人一路散步到家,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华非满脸是血,一只手紧紧捂着脑袋上的伤口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嚷道;我刚才被人暗算了,差一点点被打死。
    常客赶紧去拿了块毛巾给他擦脸;别急,有话定心地讲。
    华非抽掉半根香烟,才算缓过了神;我刚才在家门口的厠所里大便,就是市图书馆斜对面弄堂口的厠所,屙了一半的时候,蹲在后面的人突然站起来,用木根对着我脑袋狠狠地猛敲了一下,我当时只觉得轰的一下,瞬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幸好意识很快又恢复清醒,觉得有人在解中山装袋口上的纽扣,我睁开眼腈果然看见一个人正在解袋口纽扣,我朝他吼了声,这人也吓了一跳,转身跑出了厠所,我拎着裤子一直追到长兴楼饭店门口实在追不动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进了公园。
    我们刚从长兴楼出来,早一刻钟就碰上你了,现在什么打算。村民问。
    你当过刑警应该有比我有经验。
    你能认出这个人的面孔。村民问。
    碰上绝对能认出,尖下巴,三角眼,目光比杀人犯还要凶险。华非描述道。
    村民说;我们去现场看看能找到可疑线索吗。
    常客问;要带家伙吗。
    有家伙总比赤手空拳好啊。
    华非挑了把菜刀,说再给几张草纸,屙屎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擦。村民拎了根用来撬阴沟板的铁棒,常客把瓦刀插进皮带,走到双桂坊路口,村民说,华非走在前面,我们两个人在后,保持三角形队队。
    他们在厠所墙脚旁找到一根有酒杯口粗,一米长,沾着血迹的木棍;人肯定跑掉了,先你去医院清洗伤口。常客建议道
    医生清洗好伤口,又缝上了五针;先住到观察室里去观察几天,估计是脑震荡。
    常客说;那我去通知你娘老子。
    华非在医院躺了五天,出院后请了病假,去厠所及周围环境巡视几趟,怀疑作案者是一旁的实验小学工地上的民工,便拉上曾经的刑警村民,没日没夜在工地上转悠了一个礼拜,从电影上看来的什么暗中观察画像核对找人调查半夜闯工棚盘问,搞的工程队整个鸡犬不宁。村民说,你这么兴师动众地排查,早就把作案者吓跑了。
    华非说;我就故意打草惊蛇,明天我们去给队长要花名册,对照人员点名,谁没来上班谁就是作案者。
    这事过去了大半个月,村民去找常客;华非让我带口信,我们现在去他家里挑书,每人挑三十本,剩下的要么送人要么卖到废品站去了。
    他发神经病啊,以前视书如命,现在却到处送书。
    我觉得那一棍把他脑子给打坏了。村民说道。
    他们随后去了华非家,见他已经把书柜里的书全搬到了地板上,常客一边挑书一边问;拿走的书要记个书名吗?万一后悔了还可以要回去。
    华非说;你就别废话挑你要的书,我现在看见书就眩晕,神经性过敏。
    你还去上南大作家班。
    不上了,以后跟文学一刀两断了。华非斩钉截铁地说;你懂吗,人的右半脑用于形象思维,左半脑用于逻辑抽象思维,我现在右半球被狗曰的打坏了,形象思维出现障碍还能搞屁的文学创作,不搞了。
    操。常客心里替他惋惜,朋友中间写小说最好的一个作家,这么一棍子就打成常人了。
    TOP Posted: 05-02 09:57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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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许成和韦尼头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少管所,许成原本在少五队,因为和镇江人开了场鞭,用板凳砸破了对方的脑袋,关了半个月禁闭,从禁闭室里放出来后直接调到少三队,和韦尼关在了一个号房。韦尼一米八的块头,长的虎背熊腰,黝黑的皮肤看上去象是码头装卸工,瘦弱的许成站在他旁边就象跟麦秸杆。韦尼有个毛病,讲话一急就结巴愣舌头,听他讲句话有时觉得爬座山还要吃力,愣了时间一长,常常把前头的讲话给忘记了,只好问别人;我刚才讲到那儿了。等把前面的话重复一遍,开始讲后面的话,结果又愣在某个字眼上,讲完一句完整的话,时而会附加一句;有嗲好笑,养出来就是愣舌头。在少管所里,愣舌头替代了他的姓名,指导员有时吩咐他做事情,手指着他,也一愣一愣地把脸憋的通红,才吼出一句;愣舌头,去拎水瓶。
    韦尼最早是从陆建强嘴里听说过许成,这次见到他后想说一句;看不出,你倒真老是块头小,战斗机。结果一个看字说了七,八遍,一个你字又说了七,八遍,脸涨红的象猴子屁股,还是跨不过这道坎。许成接上了话头;你准是问我住那里吗,我住尚书街。
    哦,我忘记听嗲人讲过你也住在尚书街。韦尼一听尚书街三个字,说话突然流畅了;我也住尚书街,71号天友大院,里面住的二,三十户人家,大多是史家弄小学的老师,院门就正对着史家弄,你家住那里。
    许成说;我家院门就正对着银行宿舍。
    韦尼象是受了惊吓,突然嚷叫道;要死了我们原来还是邻居,我家与银行宿舍中间就隔了个新民旅馆。陆建强你也认识的哇,你们两家中间隔了个糖烟酒公司,他原来也在少三队。他从口袋里摸出根香烟,点着后抽了两口,直接塞到许成嘴里;我明天放票回家,要帮你带口信出去吗。
    用不着,我再蹲大半年也能出去了。许成猛抽几口信后问道;你说住在尚书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韦尼解释道;我从小跟着爷爷住在娑罗巷,我阿哥跟了娘老子住尚书街。
    韦尼家住的天友大院,最早叫天友客栈,和德泰恒饭店是同一个老板。当年,吴姓老板看中了号称金融一条街的尚书街上这块风水宝地,掷金买下两座宅院改造成天友客栈。解放后天友客栈被政府没收,改造成居民住户,现在里面住的二十多户人家大多是老师。他从少管所出去不到两个月,正巧又碰上八三严打,因为参予了斗殴又被判了六年,半年前减刑获释后住回尚书街上。前一阵闷在家里闲着没事做,看见许成在家门口摆了个茶摊,在他的茶摊上经常碰见当年一起在少管所蹲过的人,他后来有事没事整天坐在茶摊头听他们吹牛比,按他自已的说法,是在关心社会大事。吃过早饭后头件事就跑到院门外看茶摊,要是连跑了两,三趟还没见许成出摊,他才不会考虑许成夫妻什么新婚蜜月,直接敲开门进房间,主动要求搬台子热水瓶,替他出摊摆摊。许成每天扔给他一包报到烟,开始时还腆红着脸说;不要不要,许成就说,你先拿着,朋友来了帮我发发烟。因为这句话,后来扔给他两包也不够了,许成赶紧又提醒他;你不要阿狗阿猫都拼命了发,你发烟越勤,他们全坐着不走,我怎么做生意呐。
    韦尼可能是愣舌头的缘故,从来没听见他嘴里哼唱上几句流行歌曲,最近一阶段,许成发觉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哼唱几句邓丽君的情歌,奇怪的是他哼唱起来一点也不愣,便问他,说你最近心情不错嘛,是跌跤捡到皮夹子还是撒尿捡到了卵。韦尼戆笑几声;这是我的私亊,保密。后来,还是被坐在一旁的老雁一句点穿;他的童卵子有人保管当然开心了。韦尼说了你字,又愣在那儿好半天。老雁说;你别问了,我好几次看见有个女人挽着你的手臂从孙府弄里走出来。

     
    老雁家住紧靠史家弄北头的铁市巷,斜对面便是商业幼儿园,他几乎每天去广化桥附近的几个朋友家打牌赌钱,史家弄和尚书街是必经之路,他看见挽着韦尼手臂的是商业幼儿园方老师,就住在孙府弄口幼儿园宿舍。韦尼开始涨红着脸死不肯承认自已是童卵子,为此还编了个故事情,说那趙少管所出来后,把谁谁谁的妹子霸王硬上弓给操了,而且还是原封头,后来又在清潭溜冰场,把谁谁的同学叉到了手,出了溜冰场立马带到后面的靶场上去给操了。他的心理素质天生适合打架斗殴,牛比故事编到后来自已都觉得好笶难为情,而且又破绽百出,后来主动承认跟方老师上床之前自己的确是童卵子,最终说出了心里的顾虑;她再三关照不要把我们的事情讲给任何人听。  韦尼在监狱里培养出一个习惯,早上醒过来只要眼睛一睁开,头件事是上厠所大便,如今依然如此,但不欢喜在家里坐马桶大便,说坐马桶屙不出屎,总是跑到史家弄堂口的公共厕所里去大便,在去厕所路上经常会看见个有着张娃娃脸,眼睛也乌溜滚圆,留了齐眉刘海的女人,由北朝南迎面走来。左手拎了只红漆马桶,右手握把马桶帚,肩膀倾斜,丰满的胸晡随着步子,一耸一耸地有节奏的抖动。一开始韦尼对她也没有太大在意,后来有几次在弄堂口的杂货店里碰上她,凑近了一看发觉她长的很入眼,女人味十足,先走后到还会象熟人那样有礼貌地朝自己点头一笑,显然她也注意到他就是在去倒马桶的路上会经常碰到的男人。这一笑,却让从没亲近过女人的韦尼顿时心簇摇荡,动起了心思。接着,她做了件让韦尼感动的二夜没合眼,给自己的家伙套上干净的袜子,躲在被窝里打飞机的事。有次,韦尼去杂货店买香烟零食,老板娘把他要买的东西都放在柜台上,他难为情的急出了汗,摸遍口袋还是差三,五块钱 。正巧她在旁边,看着韦尼一脸窘态好笑的样子,主动摸钱替他垫付了所缺的钞票。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女人主动的关心帮助,激动地说出了个谢字,又咔嚓愣住了,把后面要讲的话全堵在喉咙口。她反而象姐姐一样轻轻了下他的肩膀,笑吟吟地说了句;谢什么呀,都是低头不见拾头见的邻居街坊,回头见。
    她这轻轻一拍真让韦尼全身抖颤了十数秒钟,事后回味无穷。以后的几天里,他一大早要么蹲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盯望着马路对面的史家弄,要么就在来回去厠所的路上,结果就是不见她的身影。中午下午,闲了没事就去数史家弄里二,三十块门牌,猜想她会住那个院子那个门户。这天早上,他叼上香烟走到厕所门口,终于看见她拎着马桶迎面走来,一溜小跑赶了上去,摇晃着捏在手里的钞票说;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还钱。
    我前几天感冒发烧回家住了,昨天才来幼儿园上班。她放下马桶说;我又不急着等钱用,你干吗要这么急着还,身上要是没有钱先留着用,你们男人在外面身上那能没有钱。
    韦尼不善言辞,支支吾吾不知怎么接她的话头,灵机一动拎起马桶;生病还出来倒马桶,我帮你拎到茅坑。
    她左右环顾一下匆匆而行的路人,担心拉劝阻挠把尿粪溢出马桶,只好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念叨;不行不行,你们男人怎么好拎马桶,放下放下。
    韦尼不屑地回了句;嗐,这有什么稀奇,坐板房不都是男人倒马桶。
    她嘻嘻一笑;我知道你坐过板房。
    你怎么知道我坐过板房。书尼奇怪地问道。
    那天在杂货店里看见你手指上的纹身。
    那是在少管所里纹的,不好看,这次在监狱里叫镇江人纹的龙头才叫好看。
    纹在那里的。
    胸口,有机会让你欣赏欣赏。韦尼下意识地觉得说漏了嘴,赶紧表白;你别误会,我不是做贼头鬼脑的坏事抓去坐牢的,全是帮朋友打架进去坐牢的。
    我猜你也只会打架斗殴去坐牢,男人本来应该讲义气。她通情达理地替韦尼解释了句,示意他把马桶放在女厕所门口;一个肯帮女人拎马桶的男人,我想也做不出什么坏事,回头见。
    礼拜六的下午,许成和几个来找他玩的朋友去常清浴室汰浴,韦尼说那些人在一起汰浴又没话讲,还不如看茶摊望野景。在茶摊旁坐到太阳快要落山时,蓦地看见她拎了一篮子菜走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又是挥手又是哎哎地喊叫,她听见他的喊声后停下脚步,韦尼跑上前说;我不能老是叫你哎哎,我叫韦尼,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方,小朋友叫我方老师,你叫我小方,我就在商业幼儿园上班。
    那我跟小朋友一样叫你方老师。韦尼瞄了眼篮子里的菜;买这么多的菜,请客啊。
    今天我阳历生日,请同事去我宿舍里吃饭,你高兴也来吃。方老师热情邀约。
    韦尼听了连连摇头;我见了陌生人更加愣舌头,去了不要出你方老师的洋相吧,等你过阴历生日那天再请我喝酒吧。
    方老师想了下说;你看这样行吗,烧好菜后另外盛一份,八点整,你到幼儿园宿舍门口,我来带你去我宿舍,你喝什么酒。
    烧酒。韦尼喜出望外地脫口而出。目送着方老师拐进史家弄,给自己重新泡了杯茶,翘起二郎腿,喜滋滋地幻想两个人喝酒的场景;不能硬揪瞎来,要五讲四美,千万不能耍小痞漏脾气,把她吓坏了就没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了。他暗暗地提醒自已。
    许成一来,他跑去浴室,怕提早去遇上方老师的同事,一直躺到七点半,然后回家换上件干净的衬衫,下面穿了条铁锈红颜色,裤管一尺二的喇叭裤,跟阿哥借了手表戴上手腕,又偷偷地穿走了他新买的皮鞋,临出门走到大橱镜前,象在重新认识自己一样仔细打量了一番,发觉额骨头和左脸颊又暴出几颗比赤豆略小的骚痣;什么骚痣,青春痘。他自我安慰一句,感觉良好地走出家门,离孙府弄口还有十来米,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看见方老师身穿红色百褶裙,红色衬衫,象是暗夜里绽放的花朵,立在宿舍门口,韦尼走到她跟前,故意抹上袖子,晃了下腕上的手表;没迟到,八点还差六分钟。
    方老师故意夸张地啊了一声;你买了新手表。
    韦尼本想说;这有不稀奇,值得你大惊小怪。结果一开口就愣在这字上,加上平时又不善于吹牛说谎,待这么句话说出口,变成了;这是我阿哥的手表,临时借来出出风头。
    宿舍很小,放了两张床,两只衣柜,中间放了一张吃饭四方台子,活动空间正好容得下两个人原地兜圈子,红漆马桶放在门后墙角落。睡觉和吃喝拉撒中间挂了块花布帘,一隔为二。墙壁也就能挡风挡视线,隔音功能一塌糊涂,隔壁房间里电视机声音和讲话声,静心下来能够听的一清二楚。韦尼的注意力放在多出的空床上;宿舍里还住着一个人。
    方老师说;轮到她值班才会住宿舍,平时回家住。
    韦尼接着问了句;你干吗不回家住,家住的远吗。
    不远,白家桥,回家住有些不太方便。方老师岔开话题;你还没吃饭吧,先吃碗饭再喝酒,饿肚酒容易醉。
    韦尼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女人相处,问了年纪,他跟方老师都是六三年生的,属兔。然后又没话讲,气氛沉闷,自他到了懂事的年纪,以后的岁月几乎在监狱里渡过,整个人的想法思维方式交流表白与常人有隔阂,见到梦寐以求的女人反而更显得拘束,想学着没话寻话又找不到恰当的话题,又怕自己的浅薄无知遭来白眼鄙夷。当然,牢狱生活也教会了察言观色,识真辩伪。他感觉到方老师今晚心情不错,两个人有问有答,方老师问的大多与坐牢有关的问题。她之前已经喝了半瓶同事带来的葡萄酒,现在陪韦尼又喝了半杯白酒,喝到似醉非醉,酒兴自然而然上来了,先说自己在幼儿园教小朋友唱歌,压低声音唱了几首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之类的儿歌,又说在幼儿园还教小朋友跳舞,说完两手拎起裙摆,在原地转起圈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韦尼平时没有喝酒的机会与习惯,说是喝烧酒也是想显示男人气概而己。自己到底能喝多少心里没个数。眯起眼看方老师原地转圈子,看到后来感觉自己也飘飘然了,方老师一个趄趔摔倒在地,他甩了下头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急忙起身想拉她坐到凳子上,嘴里责怪道;亏你想得出来,喝了酒还跳舞转圈子,看的人都头晕要摔跟头了。
    方老师抽出被他抓住的手腕,头趴到床沿上,咕哝了一句;我跳舞我开心,你别动我,我趴一觉就好了。
    韦尼象个听话的孩子,坐回到原来的位子,看着眼前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不清,闭上眼晴趴在台上打了个瞌睡,朦胧中听见隔壁房间传过来娇滴滴的哼唧哼唧声音盖过了方老师的鼾声,睁开迷糊眼睛一看她保持原样,好象睡得很香,想到坐在潮湿阴凉的水泥地会着凉,搜视一遍,看见床上的绣花枕头,他也分不清那张床是她睡的,顺手抓了个枕头,寻思怎样塞到方老师的屁股下面,以他的力气,只须花上半只手的力气便能把她轻松抱起来,但这样会把她弄醒,最后想出了个方法,一只手伸到她屁股下往上托,另一只手顺势将枕头塞到屁股底下。他这是第一次触摸女人身体,当他的手伸到凉凉的浑圆的屁股下面,感觉到自己体内一股炽热的原始欲在小腹里燃烧,他的手掌在她屁股下纹丝不动,随后起他的屁股,刚想把枕头塞到下面,听见她咕哝一句;抱我,抱我到床上去,我要睡到床上去。
    韦尼双手稍许用力一托,轻松地将她抱上床,往她身上盖了条被子,又坐回到原来的位子,无意中瞄到地上捏瘪的烟壳,才意识到带来的香烟抽光了,心想这个时候不能临阵脱逃,甩下她不管溜回家睡觉,看了下手表,才九点三刻;熬夜不能没烟抽,去买烟。他把门上了保险,轻轻掩上后去了大光明路口的日夜商店,没想到在店门囗卖粉丝汤煨面的摊头上,碰到长小波五,六个人在吃粉丝汤,长小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深更半夜穿的这么神气,跑出来去找谁啊。随后扬手叫老板;再来碗牛肉粉丝汤。
    韦尼先去店里买了两包香烟,随后坐到他对面;出来买香烟。
    我都闻到你嘴里的酒冲气了;还是你定心小酒喝喝,你看我们这些人闲到想寻人开鞭。
    韦尼说;寻谁开鞭吶。
    寻不到人开鞭,人家都忙着混钱,谁高兴来跟你开鞭,刚才想去人家里看赌钞票,结果给们每人发了包烟,连门都不让进,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了。长小波喝光了碗里的汤,把空碗往一推;我也看不懂你和许成,守着门口的金矿不去混,让阿狗阿猫混的天天嘴里流油,现在我都不太高兴去尚书街,看见那些券贩子就来气,想请他们吃皮榔头。
    我有嗲看不懂呐。许成也把空碗往台子中间一推;要动脑筋的事情你跟许成商量,凡是动刀动棍开鞭的事由我来当急先锋打头阵。
    你看我这身边朋友,那个开鞭魄力会输给别人,现在全靠勒紧裤带过日子,我过几天去找许成谈谈,他不想抛头露面做事我们来做,你也是尚书街人,不要买路钱也要混个开销钞票,你说对吗。
    韦尼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拎得清的,与许成比较,长小波是外人,他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轻率表态;我没事就坐在许成的茶摊头上,你空了尽管过来玩。
    韦尼走回到宿舍门口,看见里面亮了灯,他记得关了电灯出门的,沒敢贸然敲门,察看四周一片寂然,迟疑片刻才上前在门上轻笃了几下。
    方老师己经换上睡裙, 准备上床睡觉,听见敲见声猜到是韦尼,没问谁直接开门让他进厔;我以你走了。
    怎么可能,你喝成这样子,我袖手不管走人也太不厚道了吧,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担当不起。韦尼摸出两包香烟扔到台上;我去买香烟,你怎么快就醒了。
    我会出什么事,没财又没色。方老师眼里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瞄了眼台上的酒菜;我也不知道自己算醒了没有。你还想喝酒吗。
    不想喝。哦,今天是你生日,你想喝我舍命陪君子。
    怎么看你也不象坐过牢的小痞漏,那些人一开口油腔滑调,净讲下流话,你讲话实实在在。
    韦尼象装可怜地感慨道;唉,我没念几年书,在监狱里蹲的时间比学校里还多,只会讲实在话,做实在人吃亏。
    方老师手指竖在嘴中间,轻声地嘘了声;讲话声音低一点,声音大了隔壁的人都能听见。
    我出门前听见隔壁女人在哼哼哈哈象在哄小孩听见。
    隔壁住的是对新婚夫妻,懂了吗,怎么会是哄小孩。方老师一笑,脸上现出暧昧的表情。
    不懂。韦尼其实真的不懂,从小跟着爷爷生活,长大后一直蹲监狱,男欢女爱的事情也只是在监狱里听过老犯人的瞎编胡吹。
    不懂。方老师表示怀疑,你没谈过女朋友。
    我一直在监狱,才出来几个月,去那里找女朋友。韦尼的目光不时在她胸脯上打转,丝质衣物下的乳房忽隐忽现,走上几步,乳房颤巍巍地抖动几下。
    方老师注意到他炽热迷乱的目光,自从韦尼主动替她拎马桶的那一刻起,欢喜上了这个笨拙单纯的还象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当晚便做了个羞于启齿的梦,梦见他带着自己去乡下塘河游泳,后来两个人就在田梗上做爱,这个梦居然又让她品尝到了久违的性爱高潮。一觉醒来,想到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己和他完全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从刚才的对话里,知道他还是童男子,激起一直被压抑住的欲望的同时,滋生出一种介于母性与女性之间的怜爱与占有欲;你别老盯着我胸脯口,它肯定没你的好看,你不是说给我看你胸口的纹身吗。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至少目前仍不明确勾引他的最终目的,但还是率性作出主动出击的决定;就想跟他睡一夜,还是想让他永远记住是我破了他的童身。
    肯定是你的好看。韦尼迟疑不决。
    你怕难为情我先脱,我们比比谁的好看。方老师说着撩起脱下宽松的睡裙,里面仅穿了条窄小的短裤,她对自己成熟丰腴的肉体,娇柔白嫩的肌肤充满自信,以前的那个男人是她人生中的一场风霜,经历了这场风霜,身体如花朵盛开的比以往更妩媚动人。
    韦尼一时不知所措,盯着她身体看了几眼,不好意思地别转过头,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这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呐。方老师穿上宽松的睡裙;你的纹身还没给我看呐。
    韦尼脫下衬衫;看吧,这只龙头凶相吧。
    方老师凑近看了一会;纹的时候痛吗。
    还好,不算痛。
    方老师这时突然说了句;我憋不住了,要用一下马桶,小便。
    韦尼一听以为是赶动身,顿时垂头丧气地看了下手表;快十一点了。说完抓起床上衬衫便住外走;你明天要上班,我也回家困觉了。
    你别误解我意思,我真是急着要小便,方老师唰地拉上布帘;你床上坐两分钟。我明天休息,你没事留下来再陪我说说话。她坐在马桶上给自己拿定主意,他要占有这个感情领域一片空白的男人,自今晚起,她要终结每晚躺倒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男欢女爱的喘吟声, 欲火中烧而难以入睡的日子,
    被她一度刻意压抑的欲念瞬息苏醒,象头困兽在身体里咆哮着。
    方老师拉开布帘,关掉电灯的同时朝窗外望了眼;你是不是觉得今晚月亮特别亮。
    韦尼从身后环抱住她,跟着说了两遍;嗯,特别亮特别亮。
    方老师身体住后一仰,脸傍上他的肩膀,娇声娇气地说;你老实讲对我有那意思吧。
    韦尼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佯装不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问它。方老师屁股彺后一靠;它都把我顶痛了。
    韦尼急忙把鼓隆的裆部住后一缩;这,这,这是人的动物本能,我又没办法控制。
    方老师拉上他坐到床上,背靠着墙;你想和我意思意思吗。
    当然想啊,我是怕你不肯,所以一直憋着。
    我说了肯,你一直会象现在这样待我好吗。
    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又抓去坐牢你会每个月来看我吗。
    你能做到我当然也会。
    那我肯定一直到死会象现在这样待你好。
    你老想着去坐牢呐。
    我也不想坐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方老师嗯的一声,象象是下了决心,闭着眼睛说路;有些话还是讲在前面,免得以后说我玩弄你的感情,我结过婚,结了一年多后又离了,你介意吗。
    我坐过两次牢你介意吗。
    我不介意。
    那就好了,扯平,结了殙为什么又要离婚。
    方老师长吁一口气,双手捧着他一阵热吻后说道;我们两人中间有一个人不会生孩子,他是独子,他家里人见我一年多没怀孕,就怪罪于我,他又是个没主见的人,听了家里人唆使便来跟我闹离婚,离就离了。
      不会怀孕不是蛮好吗,我也不用担心弄大你的肚子。
    你讲话当真还是跟我开玩笑,你的想法有时就象个孩子。我不会怀孕生小孩,你娘老子不急吗。
    我有个阿哥,让他多生几个好了。
    好吧,我们下面就开始意思意思。方老师听的好气又好笑,抚摸着眼前这个一身结实紧绷肌肉的大男孩,脫掉窄的短裤;头一回看见女人的身体吧,先看后摸,然后那意思。
    韦尼象是做了场美梦,以前梦想的事情突然就成为唾手可得的现实,他随便想说句表的话,结果都愣在第一个字上,索性不说话,抱着湿黏黏的身体,一阵热吻竟然把方老师吻的全身酥软,她也好久没有得到男人的温存了,此刻,忽然有了当年初尝禁果的幻觉;你就这样躺着,用心记好,让我来教你怎么意思意思,教会了徒弟,以后可要好好伺候师傅。
    完事后,韦尼愣着舌头说了句;我听牢监队里的老官司讲,日比日不过老师,轧姘头轧不过裁缝,是有这说法吗。
    方老师回了句;那寻着我是你的福气。
    韦尼恍若有所悟地嗯了几声;牢监队里有几个老官司讲话的有水平,我没事就欢喜坐在他们旁边听他们讲话。
    两个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肯起床,方老师边收拾房间边说;前一阵听讲孙府弄里有间独门独户的空房子,下午我去看看,如果出租我就去租下来,住在宿舍里一不方便,二要给别人说闲话,
    韦尼说;你去问多少房租,这个钱由我来付。
    我不是要你帮我租房子,我 租下了这间房子,你就要来跟我同居。方老师停下手,察看着他的表情。
    韦尼喜形于色地说道;赶紧去租,我早就不想跟娘老子住在一起,房租钱由我来付。
    你那来的钱呐。
    我不会到社会去混啊,你放心,我以后有的就是钞票。
    我告待一句。方老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俩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你的朋友,尤其是我离过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知道了又怎什样,我又不跟他们一起过日子。书尼犟头倔脑地回道。
    我意思是不要让朋友笑话你这童男子瞎了眼去找个二婚头同居。这也是方老师担心的事,怕那天受不了朋友的热嘲冷讽,为了面子跟朋友不交往了。
    谁笑话我,我就跟谁翻脸。韦尼坚决地说道。
    翻脸也用不着,我听到你这句话就放心了。她把韦尼送门外,分手时又暗示了一句;今晚宿舍里还是我一个住。

    长小波和韦尼少管所里并未见过面,头一次见面还是在许成的茶摊,从谈话中才知道国美也是他们的同案犯,韦尼和国美曾在少一队处过一个多月,矮墩墩的块头,手劲特别大,在少一队掰手腕是头块牌子,自已虽然高出大半个脑袋,跟他也只是掰了个平手。国美也不善言语,给人看去一付戆头戆脑的样子,不论是少管所还是监狱,连号头也不会去惹这种人,他们属于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人,神经多长在了末梢,掰着手指教他们做事想问题多个迂回,肠子多几个弯弯绕,当时听了嗯哈两声,犟脾气上来全忘在脑后了,十头公牛也拉不回来,就寻思着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一言以蔽之,各玩各的。韦尼觉得自己性格和国美很相似,只是他比自己显得更孩子气。
    83年的秋天,韦尼和国美在看守所四区走廊里又见过一次面,擦身而过时听他叽咕了句;无期徒刑。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和长小波坐在一起时能找到个交流的话题。少管所的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只要有人还问起长小波为了什么事进少管所,他还是会先责怪许成几句,接着再将常客糗上一顿,说看看这个叉妹生的渣相能玩出好事情来吗,白相小子妺白相到别人寻他开鞭,结果寻到我们头上来了,开完鞭我们全抓进少管所啃菜边皮,他天天抱着小子妺睡大觉。
    常客平时见到长小波总时掉头就走,自己觉得在社会上如果要帮朋友便不问事由对错,况且那件事人家也是冲着许成去的,又不是想在他身上泄怨怒。这天下午,他和韦尼正坐在茶摊头上说话,看见长小波一伙人从史家弄里走出来,拔腿要走,被许成一把拉住;你的气量跟他一样大啊。听了这话,他又坐回到凳上,闷着头抽烟。
    长小波是来找许成商量如何在尚书街上混钞票,他说看着眼前晃来晃,人头长象粒狗卵子的劵贩子,就想上去刷他们几个大耳光。许成说人家也是靠自己本事赚钞票,你凭嗲看惯别人。
    长小波说;就凭我是混社会的,就要硬吃硬做从这伙坑蒙拐骗的劵贩子身上刮层油脂,不靠黑吃黑,我们混社会的不要饿死啊。马上元旦了,元旦一过又快要过年了,口袋里只剩几个搭公交车的铅角子了,我们一起弄点钞票过年吧,我看你夫妻两个真的有点痴头兴哄,门口有金矿不挖,坐在西北风里守着个破茶摆,估计只有那天茶摆头给人掀翻了你才会出来混了。
    许成笑着说;我天天等着有人来掀我的茶摊头,掀翻了我不是有事做了吗。
    长小波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意思;我现在就叫他们掀了你的茶摊头。
    他们掀了我找你算帐吗,神经病,跟你讲这话等于鸡同鸭讲话,你不要以为真的坐在这里象痴鬼不动脑筋混钞票,我天天坐在这里观察寻找机会,不打无准备之仗你懂吗?知彼知已方能百战百胜。
    长小波打断了他的话头;不要屁比屎多,你就直接把你混钞票的想法讲出来,具体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做。
    许成心里早有计划想法了,只是觉得时机还没成熟;按你的想法,说是把外圈子的券贩子全部赶跑,独占地盘独混吃肯定不现实,你算算那要开多少鞭,刀口砍钝了也不一定能把人赶走,现在社会上的人都没混,看见钞票都象得了红眼病,谁肯买谁的帐呐,你真以为蛟龙难敌地头蛇,在门口开鞭吃亏的恰恰是地头蛇。蛟龙能进能退,地头蛇在家里坐等老派上门抓去坐牢。你知道现在尚书街上谁混的最好吗;徐戆大。他混的好是因为脑子好,他天天带了一伙人来尚书街上班,早晨坐在我茶摆头吃茶出架势,中午在皇军开的逍遥酒家里吃饭,下午常清浴室一把浴。他混钱的方式比你高明,不赶人,抢生意。我把这伙人叫巡逻队,见到谁拦下一组生意,三,四个人一哄而上,有人负责专门跟卖券人谈价钱,有人负责把券贩子挡在一旁,交易成功后扔给券贩子一包烟,算是给了面子。券贩子一般两人一组,徐戆大仗着人多势众,抢下了整条街的一半生意。徐戆大口口声声是尚书街人,抢了别人锅里的肉吃,还要指责券贩子是蝗虫吃过街,到自他的锅里抢肉吃。
    你不要绕弯子,直接把想法讲出来吧。长小波着急地嚷着。
    急的人笑不到最后,徐戆大既然是尚书街上笶的最开心的人,但他的笑不得人心,黑吃黑就要吃这样的大户,当然,小鱼虾米也不能放过,这是以后的事了。许成谈了他的想法; 我们做的事情是,负责替大户统一从券贩子手里收券,不充许他们私底下交易。我负责把大户头捏在手里,你们负责从券贩子手里收券,而且一定先从徐戆大身上开刀,树他做遵纪守法的榜样,券贩子一看我们把徐戆大吃瘪了,敢不合作还敢讲卵话吗。
    我没听懂你的话,什么叫大户头,我们从券贩子手里收券再去赚谁的钱呐,徐戆大反正手上有钱撂摊不做了呐。韦尼不解地问道。
    人都是没钱花时觉得太需要钱,等有钱了发现自己更缺钱了,这些人尝到甜头后情愿吃眼前亏也不肯撂摊不做的。许成接着解释; 有人专门从券贩子手里收购还没到期的国库券,这种人就叫大户头,他们手上有钱收下后放在家里,等到期去证劵所兑换,连本带利可最起码可以赚百分之十以上的利润。这几个大户头把茶摊当成了收券据点,我跟他们已经结下深厚的友谊。我们不管别人收来的价钱,我们收购价要比他们直接卖给大户头,少赚百分之五的利润。
    这一天能赚多少钞票。长小波说。
    你还指望靠这发大财,现在不过是考虑先混个开销,万一以后量大子不就好过了。我们现在分工,我负责跟大户交接,后天起不让他们来尚书街自由交易,统一由我替他们收购国库劵。你们负责从徐戆大与券贩子手里收券,警告双方,以后避开我们私下合作,发现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滚出尚书街,我想想这样做说不上是黑吃黑,只是从中赚个劳务费。券贩子收一百能赚二,三十块,大户头赚百分之十以上的利润,谁肯丢了金饭碗跟我们计较三,五块钱的差价,但最终肯定我们赚的最多,我们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长小波听了许成一番解释,才算领会了他的意图;后天上午我带人过来,你的茶摊头可以当据点了。
    茶摊头是地下联络站,韦尼家的院子可以用来做临时据点,家伙也可以集中放在那里,拿放也方便。许成说。
    没关系,我家除了礼拜天,平时白天没有人。院门后面有个柴禾堆,家伙可以在那里面。韦尼说道。。
    许成最后总结了句; 如果按长小波的想法,又回到天天出门要带刀的年代,思路决定出路。现在出来混,趋利避害都要考虑周到,有时容忍吃亏是为了顾全大局,有时少一分就要讨回五分,总之,众怒不可犯。你们来了只盯住徐戆大的手下,见他们在抢生意,你们跟上去抢的更凶,宁原大家不成生意也不能让他们做成。徐戆大是个脑子灵活拎得凊的人,见到你们专找他手下的麻恼,肯定会找我谈判,这招是叫敲山震虎还是叫引蛇出洞啊?跟我谈判结果只有一个,先告诉他社会上钞票本来就是大家混的,我可以做个中间人替你们从中调解。
    长小波打断了许成的话头;跟他谈什么判,不服老子直接用猎枪喷他狗日的。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钞票回收国库劵的钱从那里来。
    我结婚做小生意存了二,三千块,实在不够就靠腿勤快,毎天往大户家里多跑几趟。许成说。
    韦尼插嘴道;我再想办法去借些钞票。
    许成问;是开口跟方老师借吗。
    韦尼愣着舌头说;除了她还有谁肯借钞票给我们。
    许成哈哈一笑;听说你们已经发展成为非法同居关了。
    韦尼说;换个话题吧,我跟她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关心。
    许成一本正经地说道;亲兄弟,明算帐。赚来的钞票扣除全部费用,其中包括人工费用,剩余的钞票分四份,我每人一份,剩余的一份留作备用,一起做事我最想听到吃亏沾光,做多拿少的话,如果会出现这种事,不如现在散伙不做事,还能继续做朋友,省的以后赚到了钱,朋友却做不下去了。

    二天后,长小波和韦尼调来的人马出现在尚书街,他们采取的人盯人战木,专盯徐戆大的手下,只要看见他的手下拦抢下一组生意便一哄而上,要么再从他们手里抢下生意,要么吓跑客户。许成还是一成不变地守着茶摊 ,只是茶摊下面多出了把一尺多长的柴刀。
    这天中午两伙人因为拦抢一组生意,冲突升级,从推搡激呛升级到拳脚相向,韦尼亲自出手,将徐戆大两个手下拖到尚书码头的河滩上,找来了根扁担,将他们打的满地打滚。徐戆大连续几天颗粒无收,这次手下被打也等于打了自已的脸,他现在一门心思混钞票,那有心思调人开鞭,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我穿上了皮鞋的人不会跟你们这伙赤脚佬一般见识。实际上他也明白,这伙人就象弹簧,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徐戆大只知道长小波,韦尼和许成的关系只是一起蹲过少管所,看着许成每天还是守着他的茶摊,心想这件事应该与他无关,更不会想到整件事情的幕后策划指挥者会是他,便去找他出面调解这件事,他知道许成是个吃交情的人,开口又是我们都是这条街上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许成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全身就起鸡皮疙瘩,说时代在进步,人心也散了,义气老交情都靠利益维持,所以呐,卖面子交情的事免谈。他的这句话直接将徐戆大想讲的话堵了回去;我的两个手下被你朋友打了,你看怎么处理。徐戆大开门见山地说道。
    许成故意问了句;因为什么事打起来的。
    好象是生意上的事。
    许成突然拍了一下台子,站起来嚷喊道;操你娘比,你们每天点钞票时想不到我,为钞票打架却来找我了,你们都当我是炮灰葱头是不是,怎么处理还用我教你吗,赶紧带人带刀反击,不要丢了尚书街人的脸。
    徐戆大是个聪明人,从他话里听出揶揄的口气;我暂时不想开鞭,只想混钱,你在他们中间的威信绝对不容罝疑,你出面帮我调解一下,和气生财么,以后你也不要出来摆茶摊了,丢你面子也丢老朋友的面子,每天的开销我来给你。
    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丢嗲面子,每天不做事白拿你工资倒是丢面子的。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吃饭不做事的人。徐戆大以为许成是条快要咬钩的鱼,却不知一步步走进他们设的套;你帮我出面跟韦尼打声招呼,之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不追究了,以后各混各的钞票,互不侵犯。 
    你这话意思是看在我面子不去追究之前的事,我不要这个面子,你尽管去追究。至于涉及到钞票上的事情更不要拉我入伙,我能做到的事把他们喊到茶摊上来,你们自己去谈判。许成第一步计划初告成功。
    徐戆大别无选择,只能和韦尼坐到茶摊上来谈判,他提出回收国库劵的条件,徐戆大计算了一下,如果平均每天收购国库劵三千块,要给他剥削去一百伍拾块,花这点钱求个平安能够接受;我可以答应你,但这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回去要跟朋友商量,三天后给明确答复。他心想不能当场答应,故意卖了个关节。
    双方谈判结束不到一个小时,许成因为秤砣妹妹小玲的事,和徐戆大闹翻了脸。事情起因是小玲拿了家里的三百陆拾块国库劵去营业所换现金,因为没到期不能兑换,在营业所门外被徐戆大和手下拦下,最终以七折价收购去了,这一幕正巧被许成看在眼里,他上前喊你了两眼红红的小玲,问了句;你国库劵卖给他们多少折。
    他们讲还要等二年才能兑换,我家急等钱用,七折卖给他了。小玲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许成说;家里碰上多大的急事就这么便宜卖了,再放上两年,连本带利一百可以兑换一百多块钱了。
    小玲边抽泣边说;我们也知道但等不及了,我妹妺传染上急性黄疽肝炎急等用钱,她明年要考大学,必须赶紧治疗加强营养,否则就要休学在家了。
    你在这等我几分钟。许成说完跑上前叫住了徐戆大,气咻咻地说;你应该认识秤砣妹妺吧,你怎么好意思把她也当葱头宰。
    徐戆大狡辩道;还有二年才到期,七折回收是公平买卖了吧,我另外贴补她貮拾块钱了,你也知道要是卖给别人肯定还要比我宰的凶。
    那是另外一回事,就算看在秤砣面上帮忙代收也应该的,要是他没被枪毙,知道你把他妺妹当葱头宰,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我跟你姓。许成两眼紧盯看他。
    再贴她贰拾元总好了吧。徐戆大苦笑着,摆出很无奈的样子。
    贴多贴少是你的事,我只是吿诉你以后别他娘的在我面前说什么一条街上长大的之类废话。
    徐戆大刚想说把利润全郚退还,谁知这个时候他的一个手下,突然上前推了一把;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表兄,看好自己的茶摊头,当心我一脚地茶摊头踢翻了。
    这里轮不到你开口说话,滚。祸从口出。徐戆大知道手下这句话要惹祸了,转身跟许成打招呼;他不认识你,不知者不知罪。然后去找小玲,谎说刚才算错账,补足了原价收购的钞票。

    算你有种,等一歄我会来料理你。许成从口袋摸出十百块钱;我之前在赌台上跟你阿哥借了一百块,后来也一直没机会还,你替他收下吧,活人不能欠死人的钱。
    小玲死活不肯收,说;那是你们的事。
    许成说; 要不这样,清明扫墓你替我买些纸钱到秤砣坟上烧烧吧。
    小玲一听这话又哭了; 我刚去他坟上烧了纸钱。
    是五周年忌日吧。许成劝慰道;你可以把阿哥的朋友当成阿哥,有要帮忙的事尽管开口,你现在那里上班。
    第三百货商店鞋帽柜当营业员。许成看着她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随后抽出茶摊下面的柴刀。徐戆大靠在树上,看着他把柴刀插进皮带,连忙上前陪笑道;看在我面上,别跟小佬一般见识。
    许成回了句;我再要看在你面上只能喝西北风,混吃等死了。这狗日的跑了,你也帮我个忙,三天之內给我找来,否则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庄。
    你这样做不是存心让要我好看,让我下不了台。
    许成嘲弄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现在叫你帮个小忙却说是存心要你好看,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徐戆大心里当然明白他在借题发挥做文章,或是发泄心里的怒气,但又无言以驳;许成你刚结婚,发脾气时也要为家庭着想,他们都是光棍活卵子,真要弄场开鞭,他们是一个人吃牢司,你是一个家庭,老婆也要陪着你吃牢司,安稳点歇歇吧,你的生活费还是由我来负责。
    许成听出了话里挟胁的成份;话题不要扯远,我跟你想的恰好相反,我老婆肚子里已经有种了,传种接代的事一解决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你话要是这么说,三天之内见不到他的人影,我找你要说法。
    徐戆大做出委屈的样子;这把火怎么又烧到我上来了。
    你手下要来掀茶摊,你当然有连带责任。许成坐到茶摊旁的竹椅凳;不跟你啰嗦了,我要卖茶赚生活费了。
          你这明摆着是逼老娘卖比,狗急跳墙了。徐戆大心里愤恨地骂了句,随后去人民公园茶室里找他的靠山肖七煞。他和肖七煞的认识是在上半年陪着雷英娘去南京机床厂探监。雷英原先也是住在尚书街,就住在陆建强楼下,八十年代初搬到清凉新村。清凉新村紧靠着朝阳新村,八三严打前,雷英在那一片是能够坐上台说话算话的人。徐戆大小时候跟雷英比较要好,后来搬到朝阳新村,打着雷英的邻居,又是同学的幌子,很快就混得一席之地,但手下那伙人都是八三后才出道,没见过世面的嫩豆芽,活动地盘也就在两个新村之间,远远不如肖七煞,他跟枪毙掉的公鸡是表兄弟,虽然住在靠近火车站的椿庭桥下,城圈子里也有他的市面。雷英和肖七煞,曹山发是拜兄弟,肖七煞,曹山发出狱有段时间,雷英是八三严打进来的重刑犯,据他讲现在减刑幅度比较大,估计再过三,五年也能出狱了。这趟一起去看雷英,临走前他特意关照了句肖七煞,说这几年不自己在常武,帮他照应一下徐戆大。徐戆大一回常武,神抖抖地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谁他妈跟我过不去,我可以放他一马,但雷英,肖七煞,曹山发三兄弟也不会放过他们。

    徐戆大当然也了解许成这个人,有谋有勇,心狠手也辣,惹怒了他玩到鱼死网破,谁硬谁怂日下比来看卵,身旁几个人都是一都的货色,跟他做对头就要作好下血本的准备。其实把手下交给许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脑袋上挨两刀也没多大的事,问题是他要是这样做了会给混社会的人彻底瞧不起了,一失人心,二失地盘,这样一来自己混成了过街老鼠。所以,他找肖七煞也没有要开战的意思,只是想让肖七煞以他在市面上的名气出面调和,调和不成,也是肖七煞没了面子,一旦开战,胜,当然不用讲了名利双收,输了,在许成面前可以把事情全推到肖七煞头上,他实则就是在玩借刀杀人之计。把正在打关牌的肖七煞喊出茶室,他讲了个事情大概;如果你出面能搞定许成,交给他的生活费上再贴两成给你。
    肖七煞按他自己的说法,近阶段手摸着霉比赌钱,输的一塌糊料不说,还借了一屁股债,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让他焦头烂额,城圈子里的赌档一是没面皮进,二是别人也不让进;前债不清,后债不借。脑子里整天盘算着寻地方找葱头咋唬一笔钱解燃眉之急。听了徐戆大带有诱惑性的一番话,再听见说是跟许成谈判,感觉这桩事情就象是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先问自己每天从中能混多少钞票。徐戆大说生意日大日小,每天七十到一百,每月不少于二千。肖七煞听后当时就起了黑心;看不出一条不起眼的小街,每天能产出这么多的钞票,我们去承包下来不是月月做万元户了。
    徐戆大说;这也不可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先保住自己饭碗天天有肉,其他事情以后可以考虑。
    不就是许成吗,这趟小官司我们在一起吃的,给我叫人暗弄两顿,连个屁没敢放,上趟在野猪家碰见问他要不要算帐,又连个屁没敢放就走了。
    你说的是那个许成。徐戆大所了解的许成,跟他嘴里讲的许成简直判若两人;你不要搞错人头,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
    住在尚书街上,跟长小波是案犯的那个许成。
    徐戆大喜笑颜开地说;就是那个许成。
    肖七煞随即开口要钱;给我先预支五百块,这两天出去活动调人要花钱,后天一起去找他,你看我怎样收拾他。
    一物降一物。徐戆大听了这番话顿时觉得胜券在握,从鼓囊囊的裤袋里点出了五十张拾块票面,交到肖七煞手上。
    肖七煞见他咯噔不打,就爽快地把五百块钞票交到了自已手上,叹道;财路啊,尚书街就是我们的财路,谁敢挡我们挡的财路,手挡斩手,脚挡斩脚。他随后去找曹山发商量摆平许成的事,曹山发听了个开头便问;是你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雷英朋友徐戆大把我们找来的财路。肖七煞眉飞色舞地将未来计划讲了个开头,曹山发插话打断了他的话;我跟许成做过对主,也跟他和雷英在天宁寺关公像面前结拜为兄弟,虽然那时候卵毛还没长齐,但不能为了别人的利益违背盟誓去找他麻烦,虽然现在没有来往,也毕竟兄弟一场,我就不参予你们的争斗了。我劝你千万不要和还没开战就怕输的人合作,那种人赢不了别人反而坑朋友。你也不要小觑许成,我肯定比你了解他,在监狱里让你一条路是规矩,先进庙门三日大,如果认为是他怕你服贴你肯定想错了,这人留他一口气,只要有机会,垂死挣扎也会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
    你那来这么多结拜兄弟,本来想叫你掺一脚混钞票,结果你灭兄弟的勇气,去长敌人的威风。既然如此,你就当没听见,我也什么没讲。肖七煞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
    许成吃过午饭,跟往常一样坐到茶摊旁,双手伸在袖管里,背靠着墙晒太阳。住在史家弄一号的大海上个月刚从102精神病院出来,他只要一看见许成坐在茶摊旁,马上搬了张籐椅坐到他的旁边。开口头一句话总是说;你去汰浴,我来替你看摊头,头泡茶我卖两块,二泡叁块。大海还有弟弟,老二叫大江,老三叫大河。当年有传说大河是陆建强未来姐夫。老二,老三在市面上有斗公之称,他养的蛐蛐败少胜多,几近所向无敌,地头上的虫王,上海,南京的虫友特意赶到他家里来取经,讨教看虫养虫的经验。陆建强捉蛐蛐的兴致就是被大河带出来的。八三年的那夏天,兄弟俩带了五只蛐蛐去跟号称青龙乡虫王斗输赢,赌注为一斗一包牡丹香烟。结果兄弟俩养的五只蛐蛐大获全胜,赢了五包牡丹香烟。青龙乡虫王觉得脸面扫地,仗着靠家门凶,恼羞成怒地一脚踢飞了叠在一起的蛐蛐盆,蛐蛐连蹦带跳地不见了影踪。兄弟俩当时没吱声,没过几天带上两个朋友冲到虫王家里,将他绑到田埂旁的电线杆上,拔了把野草,蘸上了菜田旁的粪缸里的粪便,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用电工皮带轮流鞭抽了大半个小时,抽的全身皮开肉绽。严打头一天,兄弟俩一同抓进了看守所,大江判了死缓,大河和他的朋友判了十五年二十年。
    如果许成跟大海说不去汰浴,他象老太婆念经似的将老三篇一字不漏地背诵一遍,接着翻来覆去讲自己昭雪平反的事;我己经不是反革命份子,我己经回到革命群众队伍中去了。大海原先脑子有没有问题许成不知道,只听人讲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指看并贴在墙上的五张伟人像,跟人说了句;马恩列斯毛,毛排在最末一个,毛最小。结果被人写了人民来信,检举揭发他讲反动话,为此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坐了六年牢。出狱后开始到处喊冤,又被抓去在看守所关了一年多。这趟一出来便答应平反,补助了一百八十块什么损失生活费,钱拿手放进袋里还捂热,又被警察抓送进了102精神病院,这趟出来后变成了精神病人,这些年在102精神病院进进出出的次数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许成上了趟厕所刚回到茶摊,常客和村民从西头晃了过来,见面先介绍身旁朋友; 村民,未来的大作家。
    许成说;我又问他是做什么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常客示意村民把口袋里的国库劵摸出来,接过后交到许成手里;一共五百贰拾元,帮忙带卖,你不好从中赚钱,他现在没住没吃很难啊。
    作家怎么会混到没住没吃的地步吶。许成用狐疑的目光瞟了眼表情侷促的村民,点数完手上所国库劵;我听了你刚才讲的卵话就来气了,什么叫你不好从中赚钱,好象以前帮你带卖国库劵都从中赚钱了。他摸出自己口袋里钞票,数了下说身上钱不够,还差一百伍拾块,我回家去拿给你。他跨下人行道台阶,听见街东头传来一片噪杂清脆的自行车转铃声,下意识地侧转脸望了眼,见有十几辆正朝这边蹬来,骑在最前面的正是徐戆大和肖七煞,他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和将要发生什么事。摆在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是溜进旁边的新民旅馆,躲过一劫。一是守茶摊,随机应变。他选择了后者,退回到茶摊,边抽出藏在台子下的柴刀,插进皮带,一边吩咐常客;快去通知韦尼,叫他们带上家伙,准备战斗,长小波他们的家伙藏在院门后的水果篓里
    常客也看见直冲来的徐戆大那伙人,茶摊离韦尼家院门也就几十步路, 他顾不及跟村民说明原委,拔腿冲进韦尼家里,看见有五,六个人围着八仙台打升级,急吼吼地嚷叫;徐戆大带人来扫荡尚书街了。
    韦尼看着手上的牌,愣着舌头说; 尚书街是国家的又不是我们的,让他们去扫荡好了,顶好把劵贩子全扫跑,我们下午独混。
    常客听着韦尼愣了舌头,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急舌头也愣了起来;他,他,他他们是去冲许成家。
    韦尼这才有所反应,牌往台上一扔;开战。随后抓起门角落里的马刀往外冲,其他人也抓起家伙往外冲,常客提醒一句;长小波他们的家伙藏在院门后水果篓里。
    我们习惯用家伙。有人回应道。常客空着双手冲到院门口,果然看见门角落里有个一米多高的水果篓,上面盖着脏兮兮的草包,掀掉草包,一眼看见黑洞洞的枪管,抽出来一看,枪柄跟汽枪相差无异,只是枪管比汽枪管略粗,他以前把沈伟的汽枪借了手里玩了大半年,抬头看见村民站在院外门的人行道上,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己所村民也不知什么情况跟他跑进大院,常客让在门囗等,蓦地想起当过刑警,肯定是玩枪老手;这是不是重磅汽枪。
    他们拿了军刺撬棒冲出去打群架吧。村民拿过枪一看;这是自制的单发猎枪,威力不大,打不了野猪,只能打打麻雀,跟汽枪一样玩法。
    常客哦了一声,也不检查一下枪好不好使,枪膛里没有没上子弹,随口叮嘱一句;不关你的事,就在这儿看热闹好了。他抱着枪冲到门外,见现场气氛紧张,剑拔弩张,许成正和徐戆大讲话,韦尼他们站在他身后,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他抱着猎枪躲在树后,静观局势发展。

    你们谈判到史家弄里去谈,大白天这么多人拎着家伙聚在,有谁去南街派出所报案 不出十分钟警察就到,这样一来大家都倒霉,以后全没混。许成故意提高嗓门喊了声;徐戆大,你把人喊来了也介绍让他们认识一下。
    肖七煞一直在暗中注意观察许成的表情,发觉他从开始到现在脸上没有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怯色,认为不正常,便怀疑有人埋伏史家弄里,便吩咐手下先去弄堂里探个虚实;你们全拎了家伙站在马路上吃相太难看,去史家弄里等我。他目送这伙人推上自行车进了史家弄,过了五,六分钟沒有闹出动静,才跟韦尼说;走,我们去史家弄里谈谈。
    韦尼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谈,就是这条件,答应就合作,不答应就开鞭,反正我奉陪到底。
    许成提醒一句;你前两天不是跟徐戆大约好今天谈判吗,答应的事不能轻易反悔。
    两伙人慢吞吞地全晃进了史家弄,肖七煞一伙人正对韦尼家院门口,韦尼几个人所站的位置正好与厕所门并排,许成也跟着走到弄堂口,徐戆大带了两个人站在他的旁边,许成讥嘲了一句; 你是大老板不跑到前面去指挥谈判,我又不需要你保护。徐戆大听了贼精地呵呵笑了几声,就是不作答,他有种预感,自己的意图如同做白日梦,韦尼绝对不可能让步给肖七煞,他原本是想通过肖七煞给许成施压,让他找韦尼谈判,由此实施自己的意图。通过刚才的观察,许成根本没把肖七煞放在眼里,而且可以判断许成就是这桩事情的主谋,更没想到他会把韦尼推在第一线,这场谈判结果不论如何,有百害而无一利,难说从今往后,尚书街上就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想到这里,心疼起前两天预付给肖七煞的五百块钞票。
    常客抱着猎枪躲在树后,隔了条马路观察局势,他没想到带着村民来卖国库券结果碰上了一场开鞭,他眼睛紧盯着徐戆大的背影,心想他只要有所动作,就从背后偷袭,直接用枪柄捶打他的脑袋。
    肖七煞和韦尼中间隔了五,六米的距离,两人表情严峻,韦尼铁青着脸开口先说道;我己向徐戆大提出我们的条件,就是答不答应的事情,我不管徐戆大请来的是多大的紳势,答应,一切好说,答应,看着办。
    紳势大不大你可以去文化宫,新风街一带去打听听,我不想拿名气来压你,答应,一切好说,答应,看着办。肖七煞朝着站在弄堂口的徐戆大招手;戆大,戆大,你过来呐,你们两个人谈判的具体条件来给我讲讲。
    徐戆大装着没听见也没看见,侧转脸跟旁边人叽里咕噜。
    韦尼干脆说道;我没空去打听,这么多年我一直孵在官司单位,社会上的大紳势一个都不认识,我只认识手上的刀。
    韦尼话音刚落,从肖七煞身后窜出个大块头,挥舞着根槽钢冲上来嚷道;七煞,跟他叽吧啰嗦什么,打了再说。
    韦尼一旦进入临战状态,便变得粗中有细,眼睛早就盯住这个蠢蠢欲动的家伙,等他沖到肖七煞面前,挡住视线的瞬间,韦尼灵巧地彺旁边一闪,紧接着连上两个箭步,冲到肖七煞跟前,趁他拔浑刺的瞬息,对准额骨头连砍了两刀,鲜血霎时如注,往下流淌进眼睛,肖七煞抬手擦抹脸上的鲜血,血迹遮挡住视线,只看见眼前一片红乎乎的影像,一只手乱舞手里军刺,用另一只手的衣袖管,擦抹脸上的血,谁知越抹越眼前越模糊,索性伸手拉住大块头,意示做盾牌保护好他。
    韦尼趁着慌乱之机, 对着肖七煞的左脑袋又是马刀,紧接进入相恃调整,肖七煞仗着人多开始反扑,但因骑自行车的缘故,身上只能带尺把两尺长的家伙,韦尼他们从家里拖出来的都是长家伙,两伙人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许成一见两伙人舞刀开打,拔出柴刀往前跑,徐戆大也从身上拔出尺把长的杀猪刀,迟迟疑疑地跟着彺前跑,常客一看偷袭他的机会来了,平端着猎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冲过马路,冲进弄堂后 忙着把猎枪倒转个身,想手拎枪管,用枪柄捶打徐戆大的脑袋。心一急忘记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无意中扣下扳机,轰的一声枪响,把自己先吓了个惊跳,铁渣子暴风骤雨般的喷向徐戆大和旁边人的后背,铁渣子穿透不进他们身上穿的短大衣,只是感觉到冲击但伤不到皮肉,露在衣袖外面的双手却吃了好几粒铁渣子,但凭枪声己将这伙人吓的魂飞魄散,徐戆大用血淋淋的双手抱住脑袋怪声怪调地嚷闹;他们在背后放冷枪,哎哟哇啦我中枪了我中枪了。然后全身抖颤地蹲在墙脚。
    许成猛一回头,见常客平端着枪,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吼了声;你先撤。
    肖七煞脑袋上挨了三马刀,正将悲痛化力量准备拼命一战,听到枪声后又看见徐戆大蹲在墙脚大声怪叫说中枪了,刹时一股勇气泄尽,手紧捂着额骨头上的伤口,环视一圈,心想还是中了许成的埋伏,总觉得某个隐蔽处,有人正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不由自主地缩了下涼飕飕的颈脖,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停火,停火,我们讲和,讲和。
    按社会上的规矩,谁先提出讲和,意味着认输。
    许成当然不会放过扬言要掀茶摊的人,一把衣领将他拎到徐戆大的跟前;我们的帐今天不跟你算,他的帐不能不算吧。说完,手起刀落。然后走到肖七煞面前,挑拨离间了一句;这事不能怪我们,是你寻上门的,要怪就怪徐戆大,是他骗你来做滚雷英雄,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你肯定听过的吧,我们赶紧撤吧,老派说不定马上就到,你要讲和去找徐戆大讲和吧。
    许成跟肖七煞讲的话,徐戆大全听进耳朵里,觉得这句话比砍他两刀还要凶狠。
    常客把猎枪放回原处,和村民坐到茶摊头上喝茶。韦尼让朋友先把家伙藏到厕所房顶上,然后带了他们说是去健康浴室汰浴。许成说;我也用不着避,他们要做赖皮事情先报派,我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我反正一口咬定券贩子抢生意打架,我是赶去看热闹的。
    常客倒是有些心神不宁;许成,徐戆大这趟还会去报派吗。
    他这趟再要去报派,以后还能在社会上露面吗,再说他又没看见你放枪,这件事肖七煞肯定也不会放过他,我们不去管他们狗比倒灶的了,你今天倒真是不鸣则己,一鸣惊人。
    常客索性打肿了脸充胖子;你们真以为改行流浪写诗,开鞭素质就下降了,我当时要面对面狗日的不喷他个麻子脸,把他那双贼眼直接喷瞎算了。
    当天晚上,肖七煞听了曹山发一番劝告,委托他出面收拾残局;徐戆大反正逃不了,我们写信去征求雷英的意见,我现在去找许成,响鼓不需重锤,只要说句肖七煞是我结拜兄弟,他立马主动开出条件。
    果然如此,许成一听肖七煞也是曹山发的结拜兄弟,随口说道;那就我开条件你接受了。
    曹山发回答道;你开条件我无条件接受。
    但话要往明里说,这件事是他自己惹火烧身。许成开出了补偿条件;一刀五百块,三刀一千五医药费,另外,我按排人去找徐戆大,这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补贴三千块医药费,他要是不拿或敢少一分,记在我账上,年后我来付,长兴楼摆桌和酒,酒席的钞票也是我出,韦尼现在是尚书街的面子,我是里子,都不能你到场敬酒,到时让韦尼按排人去敬他杯酒。许成最后说了句;不是看在我们拜兄弟的情份上,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吧。
    曹山发显然对他开出的条件非常满意,听完后主动要握下手;不用说了,许成,我欠你一个人情。
    TOP Posted: 05-04 16:05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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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八九年春天,商业幼儿园终于分配给方老师一间住房,房子在吊桥路上的商业宿舍,大院里住的三十多户人家里都有人在商业系统上班,但不在一个单位,有人听说新搬来的是在幼儿园当老师,家里有小孩的人都主动拎着扫帚拖把跑去打扫卫生,清理门前的垃圾,邻居的热情让寄人篱下的方老师顿时感受到温天般的温暖。住房前后两间三十多个平方,虽然不大但总算有了安身之处,心满意足的同时开始憧憬美好的新生活。韦尼通过朋友找到广化区房管所修建队方队长,塞给他一百块钞票,一条香烟,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一切行动服从方老师的指挥。方队长干活很巴结认真,一丝不苟。带上两个工人花了五个下午加晚上,把墙壁布满霉斑污迹的房子,里里外外修缮粉刷的象间新房,还帮他在房门与院墙空出的地方,搭出了间象是防震棚的灶披间,里面放上炉子碗橱,还可以放上一张用来吃饭的四方台。接下来他俩商量购置房间里的家具家电,韦尼这半年赚来的钞票,除去自己在外面的吃用开销,剩余的钞票算算大概也有五千块,全交到方老师手上,她每回收下钞票时象在开玩笑说上一句;暂时替你保管。韦尼有时也会愣着舌头和调一句,比如,睡觉前,压在方老师身上做的正来兴致时,突然一个急刹,愣说了五,六我字,才吐出下面的话;这下面的家伙,你也暂,暂,暂,暂时替我保管。
    方老师嘴上征询问他买组合家具还是单件家具,心里却早有主张。韦尼说钞票在谁手里谁决定。方老师暗示一句;一次性到位就买组合家具。韦尼没有听出话里意思,说买家具又不是烧死尸,有一次到位啊。
    方老师嗔怪道;看你这张乌鸦嘴,下午要带你去天宁寺烧香了,一次性到位就是以后结婚也用不着换家具了。
    韦尼听了一愣,他脑子里从来没有结婚的念头,觉得人一结婚就成为大人,想想自己做大人都禁不住暗自发笑。
    方老师见他听了没有反应,追问一句;你是不是只想晚上爬到我身上来耍流氓,不想结婚做我的丈夫。
    我睡着了你还爬到我身上来算不算耍流氓。韦尼回问道。
    我那是喜欢你。方老师用脚蹬下他的短裤,爬到他的身上,用暖乎乎的胸脯压在他脸上,撒娇地说道;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答复。
    唉,难怪牢监队里老官司经常讲,女人一发骚,男人就作贱,买组合家具。韦尼终究依顺了她的骚劲。
    第二天,韦尼一碰见许成就说;我答应方老师去买组合家具,我也要做大人了。
    许成听了一头雾水;买组合家具跟做大人搭界吗。
    韦尼说;买组合家具就是我要和方老师结婚了。
    许成说;现在正当有事做结什么婚,你能够保证以后不坐牢吃管司就去和她领结婚证,否则的话一人坐牢害一家。
    韦尼反问道; 你不是也结婚了吗你能够保证今后不坐牢吃管司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闲着没事做才结婚的。狗日的瞎说,我那时结婚就是为今后坐牢准备的,你会这样想吗?问题是现在正当有钱赚去结什么混,说不定那天又闲下来,挑个好日结婚还说的过去。我是给自己算了命,起码还要吃两趟官司,我给你算算命起码还要吃三趟官司。许成说。
    韦尼自以为钻到了他的空子;一直有事做我就只好看着年底抱儿子做老子。 
    你存心跟我抬杠那你自己拿主张吧,就当我前面的话是嘴上抹石灰,白说。我现在深有体会,男人只要不爱上睡在一个枕头上的,跟她随便怎么玩都开心,一旦喜欢去领了结婚证,全他娘的是麻烦,床上床下都成了女人的私有财产,她是资本家,男人成了她的长工。
    许成给他出了个主意;结婚证暂时不要领,先办两桌乔迁之喜酒席,你跟她在双礻朋友面前公开你们关系。
    这天,韦尼一大早就被方老师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说陪她去尚书街上的建材商店仓库里选家具。仓库里统共只有三套组合家具。她看中了一套湖蓝色贴塑组合家具,共十五件,二千六百块;喜欢就买。
    上午把组合家具拖回家,下午又去百货大楼买家电,买了台十九寸彩电和单放机,方老师说还看中了一套音响;我喜欢听音乐。
    韦尼说;喜欢就买。
    方老师说;存折上的钱全买光了,我们把西北风当饭吃啊。
    要么就一次性买到位。韦尼心想办酒席的钱可以去跟许成借。几件家电正好装了一轮车,走出百货大楼时又财大气粗地问了包;还想买什么尽管说。
    我只担心办酒席钱从那来。方老师问。
    我不是跟你说在和朋友联手做囯库劵生意,这点小钱先借,一个月内就还清了。他随后找许成一起去长兴楼定了两桌酒席,一查日期,礼拜六是13号,许成犹豫不决;13号日子不吉利,好多朋友都是这天出事的。
    年纪轻轻怎么去相信迷信,就定在这天晚上,两桌,她同事一桌,我们朋友一桌。
    晚上,方老师定名单时嘟囔一旬;办酒席双方大人一个都不喊。
    我还没跟娘老子摊牌呐。
    摊牌时你千万不能把我离婚和离婚原因讲给他们听,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结婚的。方老师脸上布满愁云。
    你真当我小孩子不懂事,这点门槛进出还是懂的。
    就怕不懂,把我的老底都翻出来讲给你娘老子听。方老师忧心忡忡地说道。
    朋友一桌的人员,韦尼交给许成去定了,他心里早有按排,除徐戆大之外,把尚书街上朋友喊来一聚,枪毙的或在牢里的人就喊他家里人来吃顿饭,借此表达让老朋友们的挂念。韦尼刚搬回尚书街,人家也不认识他,只能由许成出面去请,韦尼只喊了老雁,他最近老是往老雁家跑,问到整天在一起做什么,他装神弄鬼地说一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跟他学吃饭手艺。
    许成先去叫了陆建强的阿哥,被他一口婉拒,说礼拜六要去丈母娘家吃夜饭。
    平头的阿哥阿姐几乎天天都能看见,这天中午,许成看见张红丽捧着饭碗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上前去问了几句平头在监狱里的情况,她说上个月去看过他,已经减刑到九年,听他讲中央发了文件,八三严打判死缓无期,改造期间没有再犯重大错误,原则上不超过十三年都能释放回家;再坐五,六年牢也能回家了。她说道。
    许成见她眼圈红了,附和一句;是呀,我有几个判了十几年的朋友,写信来讲明,后年都能出来了。严打那年我正好牢,政府帮我逃过一劫。
    三郎在信里讲今年底明年初也能出来了,他和平头一个大队,他在当大组长。
    许成夸了句;找老婆就要找你这样的女人,忠心耿耿。
    你老婆待你也不错,坐牢等你,马上要替你生儿子了。
    我两趟官司没三郎一半的时间。许成话头一转;礼拜六晩上六点,我们一块在长兴楼吃顿夜饭,你再叫上阿哥建明,没有外人,全是街上人。
    哇,去这么好的饭店吃夜饭,很贵吧,听我娘讲,你们在门口贩国库券很赚钱。
    赚个养家糊口钱,年底要当老子,给母子赚个生活费吧。
    三郎回来后也叫他跟你一起贩国库券赚生活费。
    这钞票都是滚地皮的人才肯混,你叫三郎来做不是大材小用吗。许成然后又去了史家弄2号院里的大毛家,她娘一边踩缝纫机一边象审犯人连问几遍;你找我家二毛有什么事。许成说;礼拜六晩上六点钟,请他在长兴楼吃夜饭。他的话音刚落,睡在阁楼上的二毛嚷起来;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要不要送份子钱,要送份子我不去吃。
    许成朝阁楼上扔了包香烟;要送份子能说请吗,带张嘴去就可以了,你还要帮我做件事情,通知一声李爱国。
    许成去百货商店找小玲,通知去长兴楼吃夜饭,一开始她还迟迟疑疑,后来听他讲都是住在尚书街上的人,阿哥生前的好朋友,才勉强答应;台上有女的吗。
    当然有,你跟平头阿姐坐在一起。许成通知常客时顺便问了王志华的近况,他说好久没来信了,只知道把娘接去云南,陈洪娟也辞职去了云南。
    常客随后从书里翻找出一张王志华和娘,陈洪娟三人站在一座寺庙前的合影。
    逼上梁山,他是个能吃大饭的人。许成感慨了句,将照片塞回书里。

    这天傍晚,邀请的朋友如数到达长兴楼二楼大厅,韦尼和方老师衣着光鲜,方老师烫了一头带卷的长波浪。韦尼是被她当犯人押进明星理发店,头发抹上一层发蜡,吹了个中分开发型,吹出的中缝将脑袋上的头发一分为开,他照了下镜子后说,一个脑分成了南半球北半球了;这完全是电影里汉奸发型。
    小玲右边坐的是张丽红,她见小玲拘束的不伸筷夹菜,便充当大姐姐的角色,不住地彺她碗里夹鱼夹肉,一边叨咕;不要去听他们乱说西游记,你的任务就是吃,还要专挑好的吃。
    常客是跟二毛换了位置坐到小玲左边,他没想到许成会把秤砣妹妹也喊来吃饭,见到她的神情就象只容易受惊的免子,鼻子一酸,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坐下后强装欢笑问候了句;哈,几年不见,小丑鸭长成白天鹅了。然后便闭口不说话,一旁默默观察,试图从她脸上能找出些和秤砣相似的相貌,他还想从她嘴里了解警察如何得知并抓到秤砣的详情。
    服务员端来一大碗红汤面;你们的菜上齐了,慢慢吃。
    许成叫了句;酒宴己经喝到下半场,我们几个人过去敬敬作东的主人。
    常客没有起身,他正在听小玲的发问;我哥说躲在外面跟你在一起很安全,那你也抓进进了吗。
    抓进去了,一直关到八四年春节前几天才放出来。常客心想要跟虵解释清楚,消除心里疑惑;我跟秤砣不是同一个案子,他跟陆建强,平头,大毛是同案犯,秤砣他们一案枪毙了七个人,你又怎么知道你阿哥和我在一起。
    抓进去的前两天,他托徐阿姨去学校找到我,给我和妺妹每人五十块钱,还写张便条,上面写着跟你在一起很安全,十月一日过了就可以回家。小玲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当时情景;阿哥抓进去后我去找过徐阿姨,邻居说她窝藏包庇犯人也被逮进去了。
    常客说;严打的头几天我们躲在徐阿姨家,后来朋友叫我躲到别人家去,当时拉秤砣一块逃他死活不肯,我也没办法。
    当时跟你一块走,是不是不会抓住也就不会枪毙了。
    到不一定,他当时上了专案工作组的名单。常客见许成在另一桌上召手喊他去敬酒,稍许安慰了几句,便跑去敬方老师和同事半杯酒。
    许成一步三晃回到自己桌上,走到平头阿哥阿姐中间,喝了一大囗酒,装腔作势地咿咿啊啊清了下嗓子,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安静,安静,让我讲几句话,我和韦尼,长小波现在走上了正道,在一起努力赚钞票。说到这里,他举杯一口喝光杯中的剩酒,模仿毛伟人在莫斯科大学向中国留学生的讲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韦尼举杯一口喝光杯中酒后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弯弯绕,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许成举着空酒杯在半空中摇来晃去;好,我说,赚来的钞票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说错了,我们有张存折上的钞票是你们的。从这个月起,平头,大毛坐牢吃官司的生活费由我们承担,以后只要有人是为朋友坐牢吃官司,生活费一律由我们承担,每月叁拾块,不要嫌少,多也没有,承担到他们出狱或者我们去坐牢了。小玲回去跟你妺妹讲,考取大学后的生活费一概由尚书街上的几个哥哥承担。
    小玲跟着其他人站起来端上杯子,说了声;谢谢阿哥的朋友,坐下后低着头只顾抹照泪。
    长小波一旁喊了句口号;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爱国坐的位置正对楼梯口,他察觉到有个剃了板刷头的人,第三次走到楼梯一半,正好露出半个脑袋,贼头鬼脑地朝他们饭桌张望两眼后扭头就走,这人鬼鬼祟祟的神情引起了他的警觉,他起身走到后面窗口朝下一看,饭店大门两侧和马路对面的副食品店里果然三三两两站着三,五撮人,他们不时抬头向窗口盯望上两眼,李爱国将许成拉到窗口问到;楼下这几撮人你认识吗? 
    许成扫视了一眼;不认识,什么意思。
    我看这些人鬼鬼祟祟不正常,要提防着点。
    你意思是冲了我们来的?不会吧,店门外是丁字路口,前面是公园,剧院,旁边是双桂坊,人多也是正常的。许成揉了下喝红了的眼睛,头伸到窗外环视了几眼。
    不要掉以轻心,接下来少喝几口酒,一喝多就放松警惕,如果半小时后这伙人还在那里,肯定是来搞伏击的。
    许成听后酒也醒了一半,过十分钟就跑到窗后望两眼,跑去几趟看见那伙人根本没有散伙走人的意思,便把长小波拉到窗后观察了数十秒钟,他摇着头说;一个都不认识,我认为不可能在这里搞伏击吧,南街派出所就在隔壁马元巷里,离这里只有来米,他们真的吃了豹子胆,我猜想不出是谁叫人来伏击我们。
    许成说;我们这几个月一直坐在家门口,都没到社会上去结。他又喊来韦尼商量;吃了差不多就让方老师带着同事,小玲,平头阿哥阿姐先撤。
    老雁说;我负责在窗口观察动静。
    要是猎枪在手上,老子直接冲面前去喷这帮狗日的。韦尼咬牙切齿地说。
    来吃你乔迁酒身上再带刀枪象什么话,再说那把猎枪的弹簧锈断了,会修枪的人去坐牢了,我正联系人过几天去茅山从山民手里买一把射程远一点的土枪。长小波说。
    我们也不能蹲在店里等他们冲上来捉死螌。韦尼说。
    长小波转了一圏只找到了拖把,抓在手里舞了下又扔到一旁;如果真是来伏击我们的,赤手空拳冲出去不是自投罗网。
    许成也是一筹莫展,把前来收拾碗筷的服务员赶下楼;我们现在也有六个人,输就输在手无寸铁,楼下厨房里应该能找到可以用来开打的家伙,我们分批悄悄下去厨房里找家伙。
    许成话音未落,趴在窗台上负责观察的老雁,心急慌张地叫了声;他们拎着家伙冲进饭店了。
    韦尼随手拎了张靠背凳冲到楼梯口,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人,手里举了把砍刀啪嗒啪嗒冲到楼梯转角处,与他仅隔八,九级梯阶,嘴里喊叫着;冲,劈死他。孛爱国也拎了张靠背凳冲上前来,往他们身上狠狠砸丟,下面的人往旁一闪,哇啦哇啦地喊叫着冲到了楼上,手无寸铁的他们被逼到通往包厢的过道,长小波一脚踢开了包厢门。
    老雁看着店堂里一下冲进十来个手里舞着家伙的人,趁人不备翻到窗外,跳到了停在下面三轮车上,然后又折回进饭店,见几个服务员叽叽喳喳地嚷着,说了句;你们再不报案,出了人性命全要抓去坐牢。有人说;经理打电话到派出所值班但没人接听,她现在派人去派出所报案了。老雁煽动道;你们赶紧一起喊警察来啦,你们跟着我一起,警察来啦。几个服务员真的跟着老雁提高嗓门连喊了好几声;警察来啦,警察来啦。果然,这伙人拎着刀棒气势汹汹地冲下楼梯,一眨眼的功夫窜进浓重的夜色。
    老雁冲上二楼,见到红漆地板上点点滴滴泛着反光的血迹,猜到有人受伤了,过道口头一个包厢门倒在地上,长小波从台子底下爬出来,其他几个人自顾自地料理自己的伤口;先撤吧,老派马上要来了。
    几个人忍着身上伤痛,一口气跑到公园后门口的假山上;几个人受伤了。老雁问道
    一个都没放过,全军覆没。二毛捂着头上的伤口,嘟嘟囔囔地埋怨许成;难得请我吃顿饭,结果还要陪着吃二刀,太不合算了,娘勒个比,吃下去的营养肯定不够补流掉的血。
    韦尼也在嚷着;你不要急,总会查出幕后指使者,等老子抓住他,放他娘两海碗鲜血给你喝个饱。
    老雁提醒了一句;我在楼下听见里面有人讲话是乡下郊区口音。
    许成一直暗暗地观察长小波的情绪,他发现一个疑点,那伙人冲进过道,直接冲进包厢盯着长小波追砍,他钻到台子底下后,这些人才掉转头把刀棒砍向了他们,许成猜想那伙人是冲着长小波来的,他们几个人算是触霉头做了陪葬品。现在当了这些伤员的面去问长小波,肯定是不会承认,一旦承认意味着要对这次遭人袭击的事情负全责,当时喊他去窗口认人时,看他样子也的确浑然不觉。
    韦尼的伤势最重,脑袋上有道寸把长的伤口,左手掌被三角刮刀捅穿了,手心手背都在流血。许成是肩膀和手臂关节上各换了一砍刀,李爱国是后脑壳和肩膀上各有一道寸把长的伤口,常客右手腕上挨了一刀,后脑壳被人用铁棒敲出了个小馒头大小的瘤。长小波的伤口全在后背,被砍被捅的伤口有五,六处;还在等什么呐,抽完这根烟出去拦三轮车先去医院包扎伤口。老雁说道。
    他们没敢去只有一里路外的市一院,二院,拦了两辆三轮车去了相对偏僻的水门桥医院。医院里急诊外科只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老雁说你们一道去挂号肯定会引起医生注意,伤势重的先挂号先治疗。
    韦尼和长小波两人伤势最重,医生护土清理伤口消毒缝针打破伤风针挂消炎盐水,花去一个多小时,接着是许成和二毛,轮到常客和李爱国,他们伤口己经结了层薄薄的痂,不再往外流血了,护土只给做了简单的清理消毒包扎,医生用手指围着常客头上瘤,用力摁了一圈,问了几句疼吗不疼,接着告待了一句;回去静养两天,如果恶心头眩,赶紧去医院。
    常客提心吊胆地问了句;恶心头眩会有什么后果。
    轻则脑震荡,重则就不好说了,我看你们这伙喜欢打群架的人都是贼皮狗骨头,有个人一个礼拜前被人用菜刀斩了十几针,胙天才拆线,今天被人用铁尺又砍了二十多针,刚缝好针送去观察室。
    重则会怎样吶。常客立即联想起华非的悲惨遭遇,那一棍把他形象思维打没了,如今不写小说改行收藏研究钱币,上趟去他家,正碰上他从乡下收了一布袋锈迹斑斑的钱币;便宜吗,只花了五十块钱。常客问;你是从谁手里收来的。他说;我现在一有空就骑车到处去转,看见谁家拆旧房盖新房就跟主人商量,如果从墙脚下面挖到钱币,我统收。常客心想;如果我形象思维打没了,就去收藏香烟壳小人书。
    医院里出来后,许成往常客手里塞了十张拾元票面;你自己去买营养品吃吧。
    老雁在后面看着几个人走在马路上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有人脑袋上裹了几圈纱布,有人的手臂用白绷带吊在胸前,说看上去你们就象战场上残兵败将,解放军的俘虏。他们一路没拦到辆三轮车,晃到南大街十字路口,长小波声嘶力竭地喊了句;有家归家,没家归庙,明日请早。
    几个人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尚书街。
    常客早上一进厂门先去了电工间,借了把三角锉刀,用报纸包裹好锉刀,露出两寸长,油腻发亮的刀柄,插进皮带后解开外套的纽扣,晃进了科长办公室,从科长直勾勾盯看故意露给他的刀柄的神情,他心里喜滋滋地默念了一句;完美的登场亮相。
    科长脸色煞白,噌的站了起来,两腿打颤地边摆手后退,嘴里边反复说着;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常客看着被一把刀柄吓了魂不附体的科长怂相,晃了下裹着纱布的手腕上,装神弄鬼地问道;你晓得昨天夜里发生在长兴楼饭店的血案吗?
    科长见他停下了脚步,急忙先递上根香烟;昨晚八点钟就被老婆揪到床上去睡觉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你给我讲讲是什么血案。
    昨晚我们在长兴楼二楼给出狱的朋友接风,以前的冤家死对头调了头二十个人,带着砍刀土枪冲进饭店,跟我们一场血战,地板楼梯上全是一滩滩血迹。我手腕头上身上吃了两,三刀。说着做出脱衣裳的动作,好象要给他看身上刀伤的样子。
    科长摆手说道;当心受凉,不用看,我看你手腕受伤肯定不能拖煤,我重新按排人拖煤,你先回去休息一个礼拜。
    还是你拎的清啊,我在床上肯定也躺不住,召集人马找他们血债血偿。常客自我感觉演戏天份极高,假装气冲冲地走到门口,陡地转身又走到科长跟前;我就不去保健站开病假,给他们一看是刀伤,知道我又在外面打架,影响不太好,再说歇病假扣工资又扣奖金,你看.....。
    科长象老朋友一样拍了拍他肩膀;我懂了,这是拖煤时出的事故,算工伤。
    常客装出深受感动的样子,用左手拍着胸脯说道;科长,你绝对是杠子上的人,以后碰到用得着我赤膊上阵的事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用不着,用不着。科长听了他一番豪言壮语,似乎也深受感动;下半年厂里给职工分住房,我争取帮你也弄套劈户。
    常客说了通感恩不尽的话,然后问道;什么叫劈户。
    厂里在马路对面的朝阳新村造了一栋楼房,两室一厅的户型,劈户就是两个人各住一室,厕所厨户客厅共用。
    科长,这事就拜托在你身上,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常客出了厂门,便去火车站买了张到苏州的火车票。赶到苏州大学正是吃饭辰光,看着三三五五的学生敲着饭碗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思忖了一会,决定先去学校食堂找阮原,如果找不到便去相门桥旁的原原画室。这趟寒假结束一回校,他便在校外租了间月租22元的房子,美名其曰;原原画室。这样一来,常客和林娟终于结束了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狼狈处境,有了个无人干扰的约会过夜地方。走到半路上,便见阮原骑了自行车迎面过来,车龙头上吊着两个布袋,里面放了四,五个饭盒饭碗;知道我要来准备大请客。他说道。
    不好了要轧档了,今天是礼拜天,莺莺大清早从上海赶了过来,我那张小床肯定睡不下四个人。
    莺莺是阮原考大学前就在一起的女友,俩个人也是同一年考取大学,她考取的是上海戏剧学院,后来发觉阮原这人太花心,背着她又去勾搭她的同学,大闹一场之后关系便处于僵持状态。寒假里阮原拉上常客去她家门口蹲点,看见她出门一路盯梢到无人处,拦下后又是痛哭流涕又是要咬破手指写血书,常客当说客连哄带骗,莺莺最终半疑半信这两个男人事先排练好的卑劣表演,相信了阮原一定会痛改前非的誓言,两个人总算恢复到了以前的关系。
    你意思是让我和林娟露宿街头睡桥洞。
    按老规矩,拳头剪刀布,输的人睡上半夜,赢的人睡下斗夜。阮原停好自行车,对着他发出几声听似憨厚的笑声。
    常客对这笑声太敏感了,这是开口要借钞票的信号,有借没回也是他的老规矩,不过,每回只借五块八块,从没超过拾块,他说给自已立了个规矩,拾块以内,一律不还;这回要借几块。他主动问道。
    二十块。阮原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块?你这是要我的命了。常客夸张地嚷闹了句,撩起衣袖给他看裹着纱布的手腕;昨晚我给人砍了几刀,也只有拿到二十块钱医药费。他边说边从裤袋里摸出了二十块钞票,心想幸亏许成塞给他了一百块钞票。
    我借钞票也是替你做人,你看我们四个人,诗人画家音乐家翻译家,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再去那种寒碜的破饭店,要找个洋气一点的地方,对了,我请你们去吃西餐。阮原进屋将饭菜放在台上,跟躺在床上,露出大半个光溜溜肩膀的莺莺说道;我去学校接常客的爱人。
    莺莺双手一撑直起腰,蓦地意识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赶紧又钻回被窝;这么巧,我来看他,你来看爱人。
    无巧不成书。常客背过身,让莺莺穿衣起床;不过,这趟是他事先通知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特意赶来陪你过生日的。
    讲谎话是他胎里毛病,不凭空编出几句谎话,夜里就要做恶梦。莺莺穿上衣裳,帮着收拾台子。
    莺莺,天地良心,其它时间地点不敢担保,今天我敢人头担保,这次编谎话是一番好意,用心良苦。
    那他就不能讲实话哄我开心。莺莺把布袋里饭盒饭碗一样样放到台上,装出狠生气的样子;常客,严肃地告诉你,我这趟又被他骗上贼船,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常客贼忒兮兮地回道;上贼船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上床就不关我事。
    阮原用手指捏了块肉往嘴里一扔;你们继续讨论上床上贼船是谁的责任,我去接诗人的爱人了。
    林娟进门,头一眼看见莺莺,先是夸张地哇了声,接着又仔细望端详一会;阮原,有没有发现你爱人脸蛋长的很象年轻时的宋庆龄。
    声明一下,首先,莺莺的身材脸蛋肯定要比她更有女人味,第二呐,你把话说反了,应该是她长的像我的爱人;莺莺。阮原又在憋着嗓音,用他别调的播音腔说话。
    莺莺故作生气;常客你听见了吧,这就是他的一番好意,说死人长的象一个大活人。
    这正是他的用心良苦,良苦到了阴阳死活不分的境界了。常客替他辩解。
    这正是他的用心良苦,良苦到了阴阳死活不分的境界了。
    林娟,美好的事情为什么到了诗人嘴里,就变成阴阳死活这些词语,你翻译一下。
    他写的诗歌我是真看懂,他写的话又没有翻译价值,不信最好,你们快吃吧,饭快凉了。林娟说。
    吃完饭,常客说昨晚脑袋挨了一铁棒,医生说静养,我要睡个午觉,否则的话,下场会比华非更惨。林娟认识华非也就知道大便时被人打闷棍的事,就说你睡午觉,我回宿舍。阮原一旁嚷着,又在瞎说八道装腔作势,安稳地躺在家里叫静养,跑到苏州来踉林娟约会叫动养,你看看你们睡一夜,四只床脚都要磨掉一寸,这也叫静养,
    林娟的脸顿时窘得通红;没这么厉害吧,不要把你的功劳也算在我们身上。
    莺莺说;别理他,你陪我去逛前街。
    她们出门时阮原告一句;准时六点,在6路公交车站台见,我请你吃西餐。
    阮原请客吃的西餐,就是两片面包中间抹了层层厚厚的奶油,外加一杯牛奶,咖啡。常客点评了一句;味道不如米饭饼夹油条,外加一杯豆浆。
    阮原立马反唇相讥;这是西方文化精华和贵族气质的结合体,看来你对生活还停留在只求温饱的基本需求上
    常客见她们两人也在窃窃私语,压低嗓音问阮原晚上交接班睡觉的事情,最终釆纳了他的建议,常客先带林娟回去睡觉,阮原带莺莺去看四场连放的夜电影,一点钟准时交班,将床让给他和莺莺睡,常客骑双人车带林娟去看后面两部电影。
    常客和林娟回到原原画室已经八点多钟;赶紧上床睡觉,实足还可以睡四个小时。他催促道。
    那今晚就不要做爱了。林娟脱的只剰一身内衣,钻进被窝时用顽皮口吻故意问了句。
    要做,砍柴不误磨刀功,做累了容易入睡。常客晃了晃裹着纱布的手;今天要换种姿势做,以前是天父地母式,今晚换天母地父式。
    天母地父式是什么意思。林娟问。
    就是你我换个位置,以前是我睡在你身上,这次你翻身作主人我睡到我身上来做。常客一边讲解一边这个那样地指挥调教着她的身体。
    林娟睡在他身上忙活半个多小时,还是连连说不行不行,还问他和以前女人有没有用天母地父式做成功的先例,问这姿势是他研究独创还是别人教的或是跟谁学的。常客被她问的啼笑皆非,回了句;我是从黄录像里看来的,做爱一共有三十六种姿式,七十二法。
    要命了,每种姿式学一遍不要做死人啊。林娟夸张地说道。
    下趟去常武,带你去时英那儿去看录像,看了就知道我没骗人。两个人在床上气喘吁吁地忙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天母地父式才大功告成,常客抽完一根事后烟,钻进被窝呼呼大睡,林娟全无睡意,见到枕头旁有本画家蒙克的传记,拿过来翻了几页,觉得画和书很有意思,便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连阮原,莺莺开门进屋的声响都没听见,阮原冲上来假装要掀被子;赶快,赶快,交接班了。
    不要不要,我们身上都没穿衣服,再给三分钟时间。林娟大惊失色,双手摁住被子,接着用肘推醒常客;快醒醒起来穿衣服,交接班时间到了。
    阮原,莺莺背转身看着黑黝黝的窗外。
    活受罪啊。常客边穿衣服边唉声叹气;你想看电影吧。
    林娟先穿好衣服,跳到地上撅着嘴说;深更半夜赶路去看电影才活受罪呐。
    常客揉着惺忪的睡眼;阮原,我们两人实在不想去看电影。
    没有商量余地。阮原镜片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有个好去处,我帮你们把沙发搬到河边上去,你们两人呐坐在沙发里,望着一河春水向东流,憧憬也好,画饼充饥也罢,搂搂抱抱同风雨,一起规划未来宏图。对了,河对面就是苏州监l狱,你正好趁此自由发挥,跟她讲讲你的传奇人生,发生在高墙电网里的故事。当然,顺便可以体验野合的刺激和乐趣,时间如河水流的很快,有道是;寂寞恨更长,欢娱嫌夜短啊。我可以无偿提供一件军大衣,一条晴纶毯,一瓶开水。
    听上去是蛮浪漫的,那就去体验一回。常客被逼无奈地苦笑几声,和阮原一起将破旧的双人沙发,抬放到河岸后的围墙下,距离运河仅有三,五米的距离。阮原随后送来军大衣,热水瓶和晴纶毯;早上六点我去送她车站,记住,我没起床你别来敲门,人在困境中要学会没话找话讲,前几天和苏州医学院的女学生也坐这里,探讨了一个关于男女器官结构的差异性,正当准备深入探讨下去,公鸡一唱天下白了。
    清明虽然已过,吹在身上的河风还是觉得凉丝丝,象是汗水湿透,贴身穿在身上的衣裳,河面上不时有机帆拖轮驶经时螺旋桨发出的声响和艄公吆五喝六喊叫声,监狱岗楼上的探照灯,灿白的灯先每隔一刻钟,会将四周的黑暗扫掠一遍。常客睡意正浓,那有兴致讲话,两个人的手各穿进一只大衣衣袖,身上盖了条晴纶毯,抱在一起迷迷迷糊糊地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一看,面前的河岸摆上一长溜菜摊子,买菜卖菜人讨价还价的苏州口音听的骨头发酥,河对面的监狱围墙象块锈迹斑驳的铁板,肃穆冷漠。常客说;要不你先回学校。
    林娟说;今天上午老师按排看原版电影 《简.爱》,我看过好几遍了,今天逃课,也让我送你去趟车站。。
    常客说;我是来苏州养伤的,要住上一个礼拜。
    林娟喜形于色;好啊,我正在给一本大学生杂志翻译英国现代派诗人泰德·休斯的诗歌,他是你喜欢的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的丈夫。后来因为他对爱情的背叛,导致西尔维亚·普拉斯的自杀。
    我看过关于他们的传记,背叛只是自杀的导火索,她在大学时代就有了自杀未遂的经历。
    那你说她到底自杀。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只能是猜测,天才诗人面临或所要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常人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它甚至超越了本能和幻想。普拉斯曾说道;我需要我想成为无所不知者,我想我希望我自己为想成为上帝的姑娘。
    你想过自杀吗。
    我思考死亡,人对死亡的恐惧源于对死亡恐惧的恐惧。常客同时点着了两根香烟;换个话题吧,我的生死都写在诗歌里,通过嘴讲出来的不作数。
    回到原先话题上,你帮我的译稿把关。
    我二十六个字母都念不全,怎么给你把关吶。
    中国近代翻译界泰斗林纾就不懂外语,但他翻译了近两部外国小说,小仲马的《巴黎茶花女遗事》,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还有托尔斯泰,塞万提斯,司哥特的名著,都是他最早翻译成汉语,一时半会跟你解释不清,到时带了原著和译稿来跟你讲吧。
    菜贩子都收摊回家烧饭了,才见阮原和莺莺睡眼惺忪地晃了过来,他一脸假惺惺的歉意;对不住两位一夜的餐风宿露,我一觉睡过头了。
    莺莺说;我准时六点喊他起床,这人赖在床上一会说睡十分钟,一会又再说睡十分钟,赖到现在才肯起床。
    唉,歹毒妇人心啊。阮原油腔滑调地说道;你看我这半个晚上都累啊,民工打夯也没累,我不求你感恩图报,施舍一些同情她给我不伤良心吧。
    莺莺的脸刷地通红;自作自受,活该。不要耍嘴皮子了,快走吧,不然中午那趟火车也赶不上了。
    我负责送你进站,你上车后补票。阮原帮忙一起把沙发抬回家;我送人,你们上床补觉。
    常客一躺上床睡意顿消,问林娟想睡吗,她回答说饿了。常客说我们索性别睡了,再熬二个小时去学校食堂吃饭吧。两个人一丝不挂地躺进被窝,林娟说你鼻子是不是感冒了,被子散发出如此浓烈的馊膨味你闻不到吗,这被子起码有三个月没洗没晒过太阳。
    常客说;我不但闻到还习惯了一旦习惯就觉得好闻,这就是爱的境界。
    不可理喻。林娟说。
    这有什么稀奇,你还见过把蓝色短裤穿成黄色短裤然后直接扔进垃圾桶,所以我们从来不洗短裤,从脚上脱下的袜子随手往墙上一扔便粘在上面了,别人一看以为是雕塑摆设。
    哎哟别讲了太恶心了,跟你们这种人只能做做情人,一起生活过日子就要天天吵架了。林娟瞪圆了眼睛,光溜溜的腿在被窝里猛蹬了几下。
    还有更恶心的事,上回住在宿舍里,还从被子夹层里抓到了两只小老鼠。
    啊。林娟在他胸口拧了一下;你说的不会就是这条被子吧,男生宿舍没有老师去检查卫生吗。
    老师更邋遢,给你讲件亲眼且睹的事情,上个月在南艺玩了几天,朋友的油画老师住在二楼宿舍,他大便从来去厕所,报纸往地上一铺,屙完了一包,直接扔到一墙之隔的古林公园里当肥料。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林娟连着啧啧了好几声;我看来已经跟你学坏,居然不厌脏了,你要知道外语系的学生是最讲究干净的人。
    讲完脏事,开始做件快活的事冲冲晦气。常客说。
    林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刚把他压到身底下,从窗外明堂里传来吱吱嘎嘎的京胡声,听上去象是悲痛欲绝的抽泣声。随即有人用假嗓子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梅派青衣《白蛇传》里的一段,听着这声音象是十二月里被人往头上浇了一盆凉水,顿时没了兴致,从他身上滚了下来后问了句;是谁在唱啊,唱的倒象是有人家抚棺出殡。
    房东,退休的中学化学老师。常客自认晦气;起床吧,愎慢晃到学校差不多也到开饭时间了。
    你把被子抱到明堂里晒晒太阳,那种味道受不了,要不晚上我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睡。
    那就把你床上被子抱过来盖吧,我们要在这里睡好几个晚上吶。两个人收拾停当,晃到苏大食堂里去吃饭了。
    常客在苏州住了一个礼拜,身上钞票花光了才肯回家,下午去常清浴室汰浴碰见了许成,韦尼几个人,随口问了句;查出幕后指使者了吗。
    你当我是福尔摩斯,托了好几个人去社会上打听,到现在没有结果,就当是碰上鬼了。许成嘴上这么讲,心里还是有点数,债有主冤有头,这伙人不会平白无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陌生人开这么大的玩。长小波又有几天没在尚书街露面,他想自己没猜错的话,肯定是在调查血案的幕后指使者和凶手。许成早己不摆茶摊,皇军开在尚书弄西边的逍遥酒家,成了他买卖国库劵的办事处,饭后的空档时间,逍遥酒家又了劵贩子们的赌窝,他们喜欢玩二八杠,输赢时大时小,几百几千不等。皇军定下规矩,只许劵贩子进场,社会上各处游混的箩生赌徒闻讯而来,都被皇军内藏煞气的笑脸挡在门外,他一天收到的台钱红钱要既比饭店营利多,人又轻松,自然就象保护生命一样守住门户。
    许成汰完浴,又在吆喝大家一起去逍遥酒家吃夜饭,常客找了个借口回家了,他不太愿意去逍遥酒家吃饭纯属是作贼心虚。逍遥酒家的是老凯设计并找人来装修的,他现在南艺工美艺念书,去年暑假歇在家里,他老子的学生替他接了画效果画的生意,二百块一张,他一拿到钱,买了只盐水鸭就去了住在隔壁弄堂的常客家,喊上他去帮忙测量空间面积,常客进门便看中一堆拆下来的阁楼地板,临走前拨掉大门旁边窗户上的插销。回家睡了一觉,半夜起床跑去他家,推开窗户后,手伸进去摸到门锁,打开门后把十几块半尺宽,一米多长的地板全偷回了家,第二天就叫厂里木匠来打了个大书柜。所以他听到逍遥酒家吃夜饭,总有种全身不自在的感觉,偷公家外人的财饧无所谓,偷朋友的东西会有种犯罪感。
    早上九,十点钟,许成从家里出来的第一站,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逍遥酒家,从店里搬出张可折叠的方台子,放在隔壁五金公司开票处的窗口下,这张台子如同店铺,一包烟一杯绿茶往台上一放,自己往旁边的尼龙躺椅上一坐,就算开张营业,坐等这生意买卖,长小波一般是在家吃了饭才来,街东街西走上个来回,然后往常清浴室一躺,躺到吃夜饭前出来,街东街西再走上个来回,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长兴楼事件之后,他这回又有三天没现身了。不过现在形势基本稳定,也不着身后跟上一伙人吆五喝六。逍遥酒家的老板皇军,在南门也算是个人物,如今在尚书街跟许成打成一片,他们两股势力结合一起,少有人来尚书街欺行霸市,存心扰乱秩序,街上一片太平景象。
    这天中午,长小波带了个四十多岁,穿了件黑色风衣的人来到逍遥酒家,许成说;几天不见你跑去接见谁了。长小波说,这次大伤元气,跟着阿哥去茅山当了几天游混生,找到当年插队茅山时要好朋友,去弄回一支猎枪。随后把穿风衣的人也喊进饭店;老箩生,我阿哥的朋友。他介绍了一句,伸手从他风衣后面抽出一个布套,里面装了支约有八,九十公分长的土制猎枪;这支枪比那支枪更厉害,每次灌上二,三十颗铁砂子,十米之內对人喷射,颗颗都能钻进肉里。
    许成拿过猎枪玩了一下塞进布袋;今天来不是就为了参观你这把枪吧。
    你这双贼眼,看出找你还有其他事。长小波把猎枪放到帐后面;老箩生手上有件事你想不想做,做成了大家都有混。
    不讲事只讲有混我怎么答应你。
    老箩生在扒总绿场市场的公司里,被他师弟金大头三场黑吃掉了一万多块钞票。
    扒总是谁啊。
    你肯定认识,常客以前的师傅,住在青果巷东头。
    就是老扒吧。许成想起这个人,常客有一年带了大家去冲赌档,抹台面,幕后指使者就是老扒;你有他们联手黑吃证据吗。
    当然有,扒总负责钓人去赌,金大头负责台上黑吃。老箩生风衣袋里摸出一叠扑克牌;这是他们自开的花页子,牌背上都做了手脚。
    你有证据证明花页子是他们开的,你是老箩生了坐在台上居然看不出的花页子,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7,捉赌捉现场,过后不认账。许成说。箩生是社会切口,和赌徒赌棍是同义诃, 老箩生就是老赌棍。
    赌台上的花头太浓了,一门不到一门空,老箩生玩的是手上功夫,多抽多接眼盯紧还可以防,现在是牌上做功夫,防不胜防。
    他们发觉你看出花页子了吗。
    没有,这点进出我懂,我只当不知道。
    这样吧,我跟朋友商量好后给你答复。许成一句话将老箩生打发走后,看着长小波一脸坏笑,问道;怎么玩你心里早有底了吧。
    看你的样子心里有底了吧,这事要让常客知道吧。
    干吗要让他知道,让他知道是为难他,事后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个滥好人串进来只会坏事。这事他要知道也只有老扒去告诉他。许成见厨师站在一旁听他们谈话,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支他去厨房烧菜,然后说;老箩生这种狗日的,平时黑吃别人,这回天外有天碰到比高手,想把我们当枪使替他出头,这种人在我眼里就是葱头,不黑吃黑斩他一刀,我们就成了葱头,踩着他的台阶上码头,见到钞票随即一脚把他蹬进河里,到那时你抹不开面子就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一句话,我拿钞票,他挽回面子。
    长小波台子一拍;英雄所见略同。我听阿哥讲老扒他们现在手上有的是钱,台面不上万都不出手,绿扬市场上的公司其实是诈骗诈赌的盘头。小老婆刚替他生了个女儿,百日酒在德泰恒办了十几桌。
    长小波台子一拍这;英雄所见略同。我听阿哥讲老扒现在手上有的是钱,不满上万块的台面不出手,现在公园后门的绿扬市场开了家什么公司白拆子,大黄鱼在帮着照料门面。他老婆替他生了个女儿,百日酒在德泰恒办了十几桌。我们摆出寻他拼命的样子,肯定手一甩把钞票扔给我们了。
    我之前听常客讲,老扒吃官司时被管教逼着大冬天里跳到河里去摸套鞋,结果冻成了棉毛卵,因办他的卵派不上用场,老婆也跟他离婚了。
    他这个女儿是花钱请大学生日他老婆日来的,这事倒不能外传。只有野猪和他同学知道。长小波收起脸上坏笑;这同学阿哥在南京审计学院上班。老扒把小老婆送到学校里去当旁听生,关照她允许那怕花钱去勾引聪明神气的男学生,小老婆在学校里待了三个月肚子就被人日大了,因为同时被好几个大学生日了所以也不知道女儿是那个大学生的种,娘的,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几个大学生真他娘就象小狗跌进粪坑里,老鼠掉进了白米囤,这种好事怎么落不到我的头上。小老婆一知道自己怀孕了,临走前给每个日过她的人包了八百块辛苦费。
    他这一着棋走的高明,外面人只知道女儿是他的,那些大学生蒙在鼓里,就是知道这事也不敢前来认领。你这种茄杆身材肯定不在他眼里,他专挑聪明神气的大学生就是想把别人的后代培养成为一个大学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长小波跟着老箩生去扒总公司的路上,再三关照不要跟任何人讲他是野猪的弟弟,进了公司往里走到最后一间办公室,推门进去一看,老扒一身港商打扮,手指了上套了只指甲大小的翠翠钻戒,鼻梁上架了付平光金丝眼镜,在陪三个小姊妹打升级,眼看着手里的牌,说了句;人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大概是感觉到办公室里进来了个陌生人,抬起眼皮盯了眼;老箩生,你带来的这个小朋友很面熟。
    我家就住马路对面,肯定面熟。长小波这趟任务是来摸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就住后马路上,带他来混几张红钱买烟抽。老箩生回答道。
    金大头是第二个到,这人五短身材,说话郊区乡下口音,特别爱说话,进了办公室嘴就没闭上。后来的一个人,长小波听见扒总叫他马科长,等到二点,还有个人仍然没到,金大头一旁怂恿,扒总,三人不做局,,你上台先陪着玩一会。
    老扒说;在自己公司里跟自已人玩败运道。
    金大头哇叫一声;什么运道卵道,没有比日的时候,自己人的比照样日。\
    你一开口就让别人是乡下田梗粪缸边上长大的,粗俗没教养,当着小姊妹的面也讲下流话,下回再这样我替你们去对面租间空房子。扒总瞥了金大头一眼。
    长小波心里骂了句;你也不要人模狗样吧。他等了一刻钟仍不见有人来成局,说了句;我去旁边的健康浴室汰浴了。走过最靠公司大门的房间,听见里面有好几个人讲话,停下脚步往里瞥了一眼,大约有三,五个痞里痞气的人;看店佬。
    他随即去找许成,将观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如果今晚成局就动手。
    没等许成开口,韦尼抢先说道;讲都不用讲,今晚动手。
    晚上八点,长小波带了三个人和他的猎枪,在人民公园后门口和许成,韦尼汇合。许成问;确定他们晚上成局了吗。
    你们原地待命,我去踩点。长小波一个人晃进斜对面的绿扬市场,走到公司门口,隔了层玻璃往里看见有两个房间亮着灯,敲了几下门,出来开门的女人下午已经见过他,问了句;又来玩啦。他推门走进房间,刚跟老箩生打了个招呼,旁边有人说;让他们定心打牌,要等他去隔壁房间。
    长小波问了句;玩到几点钟。
    老箩生听出了话外音;十一点。
    长小波跟着这人进了隔壁房间,一眼看出那几个人就是下午那几个人;看家护院的家丁。抽了一根烟后说了句;谁来跟着关门,我走了。那人把长小波送到大门外,他故意说了句;帮我替老箩生打个招呼,说我去朋友家玩了。
    他们几个人回到尚书街,在许成家门口坐到了十点一刻,又回到琭场市场,市场共有三个出口,谁也不能确定他们会走那个出口,长小波说公司斜对面有间正在装修的空房子。韦尼搬走靠在门洞上的木板,几个人钻进黑咕隆咚的房间,心神不定地等着牌局结束。
    公司大门终于开了,老箩生和另外两个人一走出来,公司大门随后关上,许成问长小波;那个是金大头。他说了句;他人好象没出来。紧跟着追上去拉住老箩生;金大头的人呐。老箩生说;平时他都要晚走一步。长小波让他原地待命,然后去把许成他们全喊到路口,不出十分钟,金大头果然带了个看上去象是充当保镖角色的人朝这边路口走来,他们躲在路口两侧,待金大头一走出路口,韦尼上去抓住他的衣领,象死猪一样拖到一把,保镖虚张声势地大喊一句;你们想干吗。话音未落,脑袋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铁棍,金大头一看自己被这些凶神恶煞围在中间,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地问一遍;你们是谁。然后刚喊出一个救字,长小波用枪托对着他左脸颊猛击了一下;你认识他吗。随即老箩生推到了他的跟前。
    金大头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手伸进嘴巴里摸出两颗沾着血迹的牙齿,放到手掌心看了一眼才装进口袋,放低声音问老箩生;老箩生,你这样做算嗲意思。
    韦尼冷笑着说道;要我来告诉吗。
    许成一手拿了扑克牌,一手握着三角刮刀;你瞎说一句强调一句,我就给你一刀。
    大头你就不用吃眼前亏,就承认吧。满脸是血的保镖,几近用哀求的口气劝道。
    你的意思是好汉吃眼前亏。有人先对保镖脑袋上敲了一铁棍,然后问道。
    保镖两只手各捂住一个伤口,再不出声了。
    这付花页子是你开的吗。许成问。
    金大头没接他话头,扭头直接问老箩生;你一共输了多少钱。
    起码有一万六千块。老箩生明白他问帐也就意味着服输认帐,故意多报了四,五千块钞票。
    钞票如数全退,但你也答应一个要求,事情到你这里为止,不再外传,道理其实你比我更懂,我们都是靠手艺杀猪斩葱头的,这趟就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自家人是不是不要按规矩一罚三倍。长小波故意问了句。
    按规矩要台上抓现行,过后不认帐。再说,你也知道赢的钞票又不全进我的口袋,你这笔帐我肯定亏了也认。
    许成踩了长小波两脚;后面事情我来搞定,你先派人把老箩生安全送到走。
    长小波见老箩生站在原地不动,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你看不出他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钞票啊,要不你先去我家,钞票收齐了送回来。
    老箩生听了这话才肯跟着他的手下走了。
    走,陪你去凑钞票。许成踢了他一脚。
    我去找扒总帮我想办法凑。金大头说。
    我陪你去。许成双手伸进军裤袋,各握一把七寸长的三角刮刀,进公司前提高嗓音关照了句;五分钟内我没出来,你们直接冲进来,谁挡路喷谁。
    开门人见是金大头,问了句;怎么又回来了。
    找扒总有事。金大头走到老扒办公室门口,跟许成说道;你在门外等几分钟。
    超过五分钟出事你负责。
    金大头走进办公室,随后又从里面出来了三个人,气势汹汹地看许成一眼,冲到公司门外面察看情况,刚跨出公司两步,长小波突然端起猎枪,黑洞洞枪口顶上他的胸口,沉着脸说道;靠墙站好,不老实当心枪走火。
    走在最后面的人一看这架势,赶紧缩回头跑回老扒办公室汇报情况。
    不出两分钟,金大头拎了只蛇皮袋先走了出来;这是一万六。
    许成说;你先拎着出去。
    老扒紧跟着走了出来,一见许成,脸现出惊喜样子;原来是你啊,好几年不见,你跟常客现在混的怎么样。
    许成一声苦笑;混好了还会出来做这种拼命的讨饭事吗。
    那来找我啊,几年前我们不是有过合作吗?我对你们尚书街的人一直很敬佩,包括枪毙了的和还在大牢的,真的全是人材。这样吧,我来联系常客一起吃顿饭,现在要多谈合作少树敌。
    好啊,不过今天的事还望多多包涵,我们不是这是你的地盘。
    老扒呵呵一笑;小朋友们见外了吧,我的地盘不就等于是你们的地盘,有空来玩。。
    许成从心里佩服老扒的说话水平;老狐狸讲起话来是滴水不漏。
    长小波拿走了六千块;我想还是给老箩生两千,我们四个人各拿一千。
    你们拿这么少不是让我难做人吗?
    你们两个人份头拿掉,剩下的当营养费分给长兴楼的受伤人员。长小波把许成拉到一旁;我已经查出冲长兴楼的人幕后指使者。
    是谁。
    过几天告诉你。长小波神秘兮兮地一笑,带着朋友走了。
    许成跟韦尼商量分给受伤人员每人一千块,二毛李爱国老雁都送到手了,常客家去了两趟都不在家,这天下午又去了趟,他老子说又去流浪写诗了,过了劳动节才回来。许成心想这钞票要是亲手交到他老子手上,不要以为是做贼分赃,还是等常客回来后亲自交到他手上。走出弄堂后正要过马路去对面的常清浴室汰浴,听见有人喊他,扭头一看,长小波阿哥野猪坐在逍遥酒家门口,走上来头一句就说;长小波进去了。
    啊,是和长兴楼那件事有关吧。许成眼前浮现那天夜里,分手时他的神秘一笑。
    估计是吧,他去把东门的三脚猫捅了几刀。
    娘的,我问他好几次就是不肯讲,原来是想亲手报仇雪恨。
    听他说过一句,说是他自己惹出的事情不想旁人插手。
    我是旁人吗。许成苦笑着问道。
    过几年从监狱里出来了,你亲自去问他吧。野猪双手往上一举,伸了个懒腰,随后开囗借了三百块钞票;一混好就来还给你。
    TOP Posted: 05-08 18:09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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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常客并非如他老子所言,又背了只书包,以流浪写诗的名义出门浪荡去了。
    八九年的寒假,阮原带上常客去觅渡画室跳了几场黑灯舞,觅渡画室设在庄公子的家里。画室聚集了一批70年左右出生的艺术爱好者,在他们中间,每年会有几个人考取美院,也有人落榜,落榜原因几乎相同;文化课不过关。也就是说专业都过关,卡在文化考试上了,庄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宽敞富裕的环境只是聚集人气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身上浓重的纨绔子弟习气,他老子是物资局长,有人上门送的好烟好酒藏在他住的楼上床底下,他经常拿出来招待朋友,平时出手也大方,朋友进出家里大人也不过问,画室到后来就成了块幌子,实际上是大家平时去吃喝玩乐的地方。常客比他们年长好几岁,社会上的名气与经历,毫无异议地在这伙人中间充当老大哥的角色,有时也要保持些矜持,看着他们抱着勾搭来的女人女学生,在暗黑黑的房间里,脸贴脸地象个醉汉那样摇晃,他便去听庄公子的爷爷讲庄氏家族的历史。庄公子家住西大街上的济美里,济美一词取自于《左传》;世济其美。听庄公子爷爷讲,明清时期的常武,半座城归庄家所有,原先济美里房屋鳞次栉比,假山花树池塘应有尽有,旁边的杨柳巷仅为园中一景,因池塘周围种满了杨柳树而得其名;过杨柳之巷,迎风碧柳垂檐。史书上也有记载;园中池水环绕,轩亭洞明,小桥流水,回廊曲折,花木掩映,园内建有庄氏万卷藏书楼、玉山草堂等,世人比作《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庄氏先人为清代今文经学常武学派的开创人。著有《诗经导窾》等。 解放后庄家才开始败落;日落暮薄啊。
    常客后来带庄公子去银行下四班大战,认识了美工叶小平,又替他介绍了在银行上班的女朋友,他俩的关系迅速升温,交往甚密。有次,庄公子在常客的书柜里翻找出当年从福建带回来的黄色扑克牌,馋涎欲滴的神情让人感觉恨不得把印在扑克牌上的祼体女人活剥生吞进肚子里。54张扑克牌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后自作主张地往口袋里一灌;借给我回家看几天。
    常客猜出了他的心思,特意关照了一句;千万别讲是我借给你看的。
    过了两天,庄公子还给常客却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碎纸片;给她撕碎了,昨天晚上我特意拿这副牌骗她打关牌冲五十,刚发完牌,楼下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便看见她已经把54张扑克牌撕成碎片,老子当场心痛的想喊救命啊。庄公子脸上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把这堆碎片拿给我来拼贴吗。常客听了也是直摇头;跟你讲了多少遍,对女人不能太宠,你一宠她就不把你当回事了吧。
    带来给你看为了证明我没有骗你。庄公子从随身包里拿出两瓶西凤酒,三包希尔顿牌香烟往写字台上一放;这个算是赔偿。
    你这些东西花钱就能买到,算什么稀奇。常客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满足了,一副拾块钱的黄色扑克牌居然换来了这么多名烟名酒。
    还有一件事,我听人讲福建石狮是中国走私之都,这些东西应有尽有,还有港台流行的时髦衣裳鞋子,我想去趟石狮帮女朋友买几身衣裳,替自己买两双皮鞋扑克牌,听你讲福建有朋友,你看这样行不行,陪我去趟福建,来回开销我全包。
    好啊,三天之内出发。常客当场答应接受他的条件。他本来就有去趟福建的打算,阿林年初跑到《福建青年》杂志社去做文字编辑,前几天还来信催问他去福州的日期,还把常客诗歌推荐给了由柔之刚主编的《新大陆》铅印诗报,上期的诗报上刊发了他的两首诗歌,柔之刚在邮寄给他的《新大陆》诗报上特外外附言一句,说《新大陆》的诗友们欢迎你有空来福州玩。常客想如果石狮又正好去趟泉州,他跟泉州华侨大学海声诗社的两位诗友互通了半年书信,他们几乎在每封信尾附上一笔,邀请他去泉州聚谈。他找出地图册和火车线路时刻表,制订好出发时间与路线,便分头准备去了。
    常武没有直达到厦门的火车,赶去南京搭乘正好去南京艺术学院玩两天。两个人一钻进南艺校门便分头行动,庄公子去美术系宿舍找那伙经常出入觅渡画室的朋友,常客去了校门口的工美系大楼,在教室里找到了忙着补做功课的老凯。上次在南京,他便跟常客讲,说你想要继续写诗,我带去认识个你一定要认识的常武人,南师大美术系的金蜂。常客当时正和油画系的邪头那伙人钻在宿舍帐篷里学打一种叫提壶的牌,输红了眼的他那有心思去见人,除非说去领钞票才肯抬屁股走人。这次来南京时间充裕,所以想去见识一下老凯嘴里非见不可的人长了什么模样。
    老凯把常客带到唱经楼17号金蜂租用的画室里,嘭嘭嘭地由轻至重敲了十几下,老凯刚解释了句;他不开门有两种原因,要么床上有女人,要么回学校住了。话音未落,里面有人力不从心地问了句;谁,谁啊,还没到吃饭时间。老凯说;是,是我老凯,上次不是跟你说如果回常武还想继续画画一定要认识一个人,我把他带来了。常客一旁听着门里门外的对话,因为两个人说话都有轻度的结巴,给人感觉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没话找话。门一打开,常客打量了一眼老凯嘴里说的非见不可的人,个子大概要比自己矮五,六公分,齐肩长的头发带有自来卷,络腮胡子,鼻梁上架了副圆框眼睛,他手指伸到镜片下面揉了下眼睛,似乎很吃力地掀上眼帘;你是流氓加诗人,常客。说完觉得初次见面就调侃有失礼貌,又赶紧补充一句;老凯当初就是这么介绍你的,其实我们认识比他更比,我们都是属老虎,上的都是二十二中,我家原来也住尚书街,轮头码头对面的察院弄里,后来才搬到清潭新村,上中学时就听说街东头出了好几个打架凶狠的小痞漏,八三严打抓进去好几个被枪毙被判重刑,你怎么没被抓进去判刑坐牢。
    说来话长,我要是被抓进去判刑坐牢,还有今天的会面吗。常客话头一转;你就是艺术家金蜂。
    金蜂这时回过了神,双掌一合,露出虔诚的表情;不敢称玩玩的,别站在门口说话,请进。
    画室靠墙的窗户下并排铺了两张席子,上面躺着一对男女,被子一半铺垫一半随意盖在身上,女人一条白哲圆润的小腿露在被子外面,显得特别抢眼。架在两张方凳上的画板算是临时饭桌,几只碗里都有些剩菜,好象是故意留给下一顿的,墙角处的两个纸箱堆满了空酒瓶,纸箱四周也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空酒瓶。画室中央的画架上有张未完成的自画像。老凯抽完根烟,丢下句.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好好谈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便拔腿走人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望了对方一眼,觉得故意找个话题倒象是语文课堂上做造句作业,一时都无可适从,金蜂从地上捡起一盘磁带;齐豫的《九月的高跟鞋》听过没有。随后将磁带塞进录音机,歌声响起时,他跟唱了几句;脱下寂寞的高跟鞋,赤足踏上地球花园的小台阶,这里不是巴黎东京或纽约,我和我的孤独约在悄悄的悄悄的午夜.....。一首清雅的歌被他憋着嗓音唱成了重金属;前几天买的磁带,还没学会,不唱了。他换了话题;老凯给我了一本你写的《二十一条》诗论集,他妈的写的太棒了,这本集子被同学借去都传阅没了。
      回去后送你一本。常客听了喜形于色。
    尤其那两段写女人与诗歌的关系,我非常赞同。
    那两段。两个人在席子上盘腿而坐。
    就是那两句,原文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意思是说女人是诗歌的失乐园,诗歌是我们的复乐园,复乐园是失乐园的墓园,失乐园是复乐园的伊甸园,好象不是怎么说的,但有个比喻我记住了,你把女人生殖器比作是世俗中的诗意教堂。
    可能是吧,可能是吧。《三十三条》大都是常客喝了酒后有感而发,模仿帕斯卡尔《思想录》的风格,随手写下的感慨,后来稍作整理后让叶小平手抄复印的一本小册子,他自己虽然记不出完整句子,但能肯定金锋刚才背诵的句子是经过了自己的后加工。
    你搞过几个女人了。金蜂涨红着脸问道。
    女人在饭桌上是永远的话题,但象金蜂这样直截了当地问搞过几个女人,常客还是头一次碰到,心想盘算着数量报多还是报少为妥呐,愣怔片刻后耍了个滑头,圆滑地答道;谁高兴去记数字啊。
    我猜应该有两位数了吗。金蜂穷追不舍。
    差不多吧,你吶。常客把话头引到他的身上。
    我还停留在一位数。金蜂似乎很遗憾地猛吸了几口烟,掩饰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窘迫,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也快要接近两位数,国外有个行为艺术家说一个艺术家活到三十五岁,没睡过五十个女人他就不配做当代艺术,听他这么一讲感觉前面十年枉活了。学校一出来就去银行上班,上了几年班后考上大学,上了大学才有种挣脱枷锁,获取自由的感觉。家里娘老子全是老师,老子还是大学校长,平时管教紧,不敢乱说乱动,就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进了大学才敢胡作非为。金蜂用脚背踢了两下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的人;这两个一个是同学,一个是模特,我们从半夜一直喝到了天亮,你坐一会,我去买酒。
    常客把籐编书架里的书籍浏览了一遍,金蜂肩扛箱金陵啤酒气喘吁吁进了画室;醒醒吧,常客来了,喝酒。
    同学艰难地从席子上坐了起来,醉眼朦胧地问了句,写《三十三条》的常客。
    金蜂灌下两瓶啤酒,抹掉沾在络腮胡子的唾沫;我也写了本《裸脸唱经》,唱给你听听。
    常客翻了几页油印的《裸脸唱经》,满篇没有标点符号,写的更象是痴人说梦.你写的天书我看不懂。
    金蜂一本正经说道;《裸脸唱经》是献给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萨尔瓦多·多明哥·菲利普·哈辛托·达利-多梅内克,普波尔侯爵。他一手捏着只有三,四页纸的《裸脸唱经》,另一只手象羽毛扇半空中挥来舞去,老和尚念经似地吟诵起《裸脸唱经》,唾沫随着吟诵的节奏,不时地从嘴里飞出来,落到正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女模特的脸上和酒杯里。女模特身穿一件宽大的牛仔衬衫,外面披了件米黄色线衫,衬衫上面几颗纽扣没扣,通过敞开的衣领能看到白乎乎的胸脯。她忍着性子听完金蜂的唱吟,将手里的空酒瓶哐啷啷地滚到了墙脚;你继续唱继续吟,我继续睡。
    金蜂吟诵完了《裸脸唱经》,似乎意犹未尽,随便找了本书准备继续吟诵;我曾经一口气唱完了《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也只花了一口气。 
    常客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本日记簿.听我念一段在火车上写的话.词语没有伟大与渺小之区,和诗歌一样它们都是用毁灭来证实存在与虚无,证实性器官是现实的镜子。啊,我欣赏写在水上的词语却拒绝与之共存亡。你信吗,诗歌若不涉及死亡与性不足以称为诗。有如逃避痛苦的灵魂得不到美的毁灭,我终将在梦的尽头扼灭黑暗之光,那是被死亡拋弃的钟声,但我抵达尽头时才发觉我死亡己是梦址。
    老凯一身湿漉漉的闯了进来;淋了场及时雨。顺手抄起台上的啤酒,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金蜂问;看你比日理万机的伟人还要忙,真的当上了共产主义接班人还是在策划什么秋收起义广州暴动。
    刚才去河海大学开会。南京也高校联合会。
    什么会,忆苦思甜大会。
    南京高自联筹备会。
    准备南北遥相呼应啦,你混了个什么职务。
    老凯神秘兮兮地说;给你们讲了千万不要传出去,因为还没拿到委任聘书。老凯神秘兮兮地说;南京高校自治联合会联络员。
    金蜂说;你改行当政治家啦,联络什么工作。
    串联高校上街游行,你就知道躲在象牙塔里玩超现实主义,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北京大学生全出动上街游行,南京方面至今还没闹出大动静。你们继续喝,我回南艺还有事要办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忧国忧民啦。金蜂突然心血来潮地拍了下常客肩膀;走,我带你去南师大转一圈。
    金蜂人矮腿短,偏偏又骑了辆28寸的自行车,躬起背冒着霏霏细雨一路猛蹬进南师大校园,七转八弯到了一栋老建筑前停下车后,拿下眼镜,边抹擦镜片上的雨水边问了句;你说女人跟艺术什么关系。
    姘居关系。常客心想,你不会骑车带我到南师大来就为了问这个问题吧;女人是后戏,艺术是前戏,完美的过程是天赋所赐予的,所以说天赋决定一切,因为它不需要任何的诠释。常客说着跟随金蜂走到一颗银杏树下。
    女人是散落在黑夜里闪亮的珍珠,艺术是串起她们的丝线,艺术家的工作是用这根丝线将散落在黑夜里的珍珠串成世俗的绞索。金蜂走到一张长石凳前,突然双脆作跪地,神情肃穆地对着一米多长,半米宽的石凳连续磕了三个头,然后叫常客也在石凳前跪下,学着他的样子连磕了三个头;我进大学的第二年,在这张石凳上搞过二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处女。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站在银杏树下神色凝重,抬头望着雨濛濛的天空,若有所思的连抽了几根香烟,金蜂说了句;酒上头了,回画室睡觉。
    常客懵了,金蜂带自己来南师大的目的居然给他那张在上面搞过处女的石凳磕头;石凳即幕碑。两个人回到画室一觉睡到天黑,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了过来,常客咕噜一句;有吃的吗,饿了。金蜂开灯一看,同学和女模特把碗里碗里的剩饭剩菜一扫而光后拍拍屁股走人了;带你去喝鸭血粉丝汤。金锋带常客去喝了两碗鸭血粉丝汤外加两笼包子;还想去那里玩。
    常客说;去南艺玩。
    南师南艺两拨人从来不在一起玩。
    那去南大玩,这届作家班里有五,六个常武人。两个人淋着零星小雨,一路散步进了南大生活校区,一路打听到作家班所在楼栋,走进楼道正好看见有人拄着拐杖从一间宿舍里出来,便上前问;这是作家班宿舍吗,我找沙立。挂拐杖的人回了句;他人不在,你们坐进去等一会。
    宿舍里只有一个人坐在床上哐啷哐唧地弹琴,中间抬起头问了句;你们找谁。
    常客说;沙立。
    他回家结婚了,据说今晚赶回学校。他看了下手表;再等半个小时,九点之前赶不回来,就要明天中午到了。
    你弹的是什么琴。金蜂好奇地问了句。
    冬不拉,我老家东北的乐器。他说完又哐啷哐唧地弹琴。
    沙立果然在九点之前赶回学校,看见常客和一个生人坐在他的床铺上,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你要喜糖吃。常客把金蜂和沙立作了相互介绍。
    金蜂抢先说道;约两个中文系女学生去喝咖啡,下回你去南师大我来请。
    沙立说;中文系女学生没有上眼的,一个比一个长的丑。
    金蜂说;丑的就不要约了,跟我们回南师大,我来约两个上眼的女学生去喝咖啡。
    常客默不作声,等着他俩最后的决定。
    沙立迟疑了一会;走,我认识外语系的两个学生长的不错。
    常客一听是外语系顿时来了精神,吼了句;走。三个人站到一栋黑黝黝楼房下,沙立煞有介事地数着亮了灯光的窗户;左边数过来第六扇,上面数上去第三扇窗户,对,就是那扇窗户。他撕开喉咙连喊了几声;小琴。窗户后面倒是有人影晃动但没人接应,金蜂象是鼓舞士气给沙立点着一根烟;你不是说认识两个女学生。
    沙立猛抽几口烟,镇定下颇感失落的情绪,接着吼叫另一个名字;小丽,小丽。常客,金蜂紧跟着吼叫了两声;小丽,小丽。听见窗户里传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他们喜出望外地仰头盯望窗口,看见从窗口飘出几片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送出的什么礼物,常客抢先接住一件,拿到有亮光的地方一看,原来是块破烂的布鞋垫,金蜂接住了只臭烘烘的袜子,顿时气的惦起脚尖怒骂道;我操,操,操,我操你全家操你祖宗十八代。
    窗户哐的一声关上了。
    我认识的那两个人可能做家教还没回宿舍。沙立尴尬地辩解了一句;你们去玩吧,我今天太吃力先回宿舍睡觉。
    金蜂一付贼心不死的样子;你这朋友也没有花头,我们自己去找地方玩。两个人走到仓库门口,常客看见路灯下停了辆卡车,顺手掀开遮盖的帆布,车厢里有一堆铁皮罐头,吩咐金蜂望风,自己爬进车厢,往一只空袋子里塞了五,六听铁皮罐头,拎在手上若无其事的晃出校门,一本正经地将袋子交到金蜂手上;初次见面,没带见面礼,这袋罐头食品留着慢慢享用。
    金蜂客气了几句,随后说道;走,带你去鼓楼咖啡馆,那地方南京诗人的据点。
    鼓楼咖啡馆在一幢大楼最低层,大橱窗与围墙之间一扇不起眼的单扇玻璃门上方,挂了一排满天星彩灯,咖啡馆里灯光昏暗,五,六个男女围着张圆台叽里呱啦地争论,台上酒瓶林立,音响里播放着摇滚乐,金蜂和常客坐在另一侧的卡座,每人喝了两啤酒,其间看见有人站着大声朗读流派宣言,有人神情颓丧,有气无力地朗读诗歌。金蜂说坐过去跟他们谈谈,常客说不如带几瓶啤酒回画室继续谈我们的女人。两个人拎了几瓶酒和花生米回到画室,金蜂说开一听罐头食品下酒,乱翻一气没找到开罐头工具,盘腿坐在席子上喝了瓶啤酒,说实在喝不下了,今天的量己是平常的双倍。常客说我也累了,睡吧。每人各占据一张席子,拉上被子,不出一刻钟便进入梦乡。第两天醒来,常客见他仍在呼呼大睡,没打招呼出门直接去了南艺,在黄毛的宿舍里找到了庄公子,一见常客他便嚷叫起来;你要是再晚回来几个小时我就要去退掉车票回家了。
    小马就在南艺小食堂里请常武老乡吃了顿饭,六个人正好坐满张小圆台,常客看中他脚上穿的一双耐克球鞋,缠着要换穿,他死活不肯,最终给了半条外烟算是交易。吃完饭匆匆赶去车站,在火车上的三十多个小时里,两个人除了喝就是睡,火车停靠厦门站是凌晨,人刚走出车站,就被几个妇女连拉带拽推上面包车,然后再问要去的地方,一听是去泉州,有个中年妇女哇啦一句,另外两个妇女象牵牛似的又把他师拉上另一辆面包车。常客摸出写在信封上的地址,我们要去城南巷。
    中年妇女说.我们汽车就停在城南汽车站,下车后再叫辆三轮车,五块钱保证送你到家门口。
    他们到达泉州时天己大亮,换乘辆三轮车到城南巷口,庄公子看了下手表才七点钟,说先找地方吃早饭。两个人吃饱后看见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开张做生意,一排都是木雕店,店堂里摆放的都是精雕细镂的木雕,有精伦绝妙的小件,也有叹为观止的帆船寺庙,船上庙里数百号人物栩栩如生,维妙维肖,庄公子最终给爷爷选了件佛像。
    常客手上有两个人的地址,男的地址是华侨大学教师宿舍楼,现在去找女的名字叫薛焦,她说名字用的是父母两个人姓氏。城南巷的房子墙基都是用的多是长条麻石,一,二米以上才红砖,看上去家家户户都是像地主老财。薛焦家住在23号,他们在20号至30号之间走了好几个来回,唯独不见23号25号。每家大门紧闭,庄公子说敲门问吧。常客这时已经走到弄堂中间的公共厠所门口,说等我大便完了再敲门问吧。他刚把裤子脱到膝关节,隐约听见有女声在和庄公子讲话。随后听见他喜出望外的喊叫;常客,快出来,我碰到你要找的朋友了。
    常客顾不及大便,系上裤子从厠所直接冲到她的面前,故意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照片上的薛焦梳了根长辫子,现实中的薛焦却是短发,你会是冒牌货吧。
    照片上你的头发也没这么长啊,昨天才收到你的信,;胖楠让我给你请个假,他老婆生孩子赶回老家四明,你们先去我家喝杯茶。薛焦作出个请的姿势。
    我们在弄堂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就是找不到23号。庄公子说。
    21号到27号都是一个家族,造围墙时只留了一个门牌号。薛焦解释道。
    中午饭是薛焦的男朋友请客,见面就打趣道,说自己是个木匠,不会写诗但喜欢诗歌特别崇拜诗人,所以找了个会写诗的做女朋友。
    薛焦说;你们这几天吃住行由他负责,巷子对面有间准备用来结婚的房子,你们可以住那里,想去那里尽管跟他讲。
    庄公子说要去石狮买衣裳鞋子,常客说看了电影《惠安女》,想去看看现实中的惠安女,庄公子又接上说,我想看海上日出。
    男友说;这三个地方都在泉州境内,明天早上先去崇武看海上日出,然后去石狮走私市场,后天去惠安看现实中的惠安女。
    吃完饭跟着男友去他家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坐在门口看街景,坐等通知按排。黄昏时分,男友开了辆面包车接上他们,又去华侨大学接了薛焦的四个同事,三女一男,驱车去住在海边的朋友家吃海货。庄公子看见一下坐进了三个女的,顿时莫名的亢奋,见有人也喊他诗人,激动的连续更正了几遍;我是画家,准备考南艺的画家。
    海边人家吃饭喝酒,上菜都是大盆,吃了一盆再上一大盆,盛菜盆子有小脸盆那么大,一盆里面有好几种海货,酒只有一种,是用糯米酿制的黄酒,一坛五斤。开喝之前,薛焦便关照说这是客家黄酒,后劲特别大,当地人一般喝了一斤多便停杯。台上五男四女把一坛酒分喝了,主人家说不能喝酒的便换喝乌龙茶,薛焦男友酒量应该不错,又去开了一坛,说有诗人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亦乐乎,喝了两杯后才喝乌龙茶,说再喝害怕开车把你们全送到海里去。席间有个身穿牛仔套裙,眼睫毛纤长微卷,鼻子挺刮的女人,夸了几句庄公子, 说他长的特别象台湾某个歌星,这句话如同让他喝了一罐头蜂蜜,频频向她举杯敬酒,谁知她也当仁不让.两个人一杯顶一杯,第两坛快见底时,主人家又去拎了一坛,被薛焦摆手示意不能再喝并提醒常客;我这位同事酒量特别好,你朋友这么跟她喝肯定要喝醉。
    庄公子其实己经喝醉了,拉上常客去外面小便已经站立不稳,单手撑墙,边尿边吐。常客劝他别再喝不要现场出丑卸台型。回到台上又开口要通信地址,她说.那你先敬我姐姐一杯酒.庄公子为了显示豪气,端起她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将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喊出一个姐字,便捂住嘴往门外冲,常客刚想起身,见她紧跟着跑了出去,便对薛焦和她男友表示谦意,说这回来给添你们麻烦了。
    薛焦说;我只担心你朋友不要喝伤了。
    常客说;他年纪轻无所谓,睡一觉就没事了。
    庄公子第二天果然精神抖擞,醒过来后把常客捅醒,说小林是不是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崇武,石狮。常客被他问的莫名其妙,说小林是谁的事。他说.就是昨晚把我灌醉的那个女人。常客说.你俩约好的事我怎么知道。
    天蒙蒙亮时,薛焦和她男友开车来接他们先去崇武,坐在海边礁石上看过日出,开车去了石狮,在路上薛焦叮嘱庄公子,说石狮人会宰生客,你看中的衣裳由我去跟摊主讨价还价。逛到中午,已经采购了一大包衣裳,经过一家旧西装专卖店,看见招牌上写着衣裳称斤两出售,觉得好奇,庄公子挑了三件,老板说挑件一律不称斤两出售,讨价还价后收了四十块钱。薛焦一旁提醒说,这些旧西装都是被当作垃圾从日本运过来的,都有病菌,回家一定要放在锅里煮上一刻钟,消毒后才能穿上身。常客买了件牛仔风衣,经过卖音像制品的摊头,庄公子终于看见黄色扑克牌画报,刹时两眼发绿,吩咐常客支开他们俩,象偷抢似的顾不得讨价还价,买了一大包扑克牌和画报。一大包扑克牌和画报。
    后面两天的按排是游玩惠安和泉州,庄公子不想去惠安,说去看扛石头的女人还不如躺在床上欣赏黄色画报,常客便和薛焦男友乘公交车去了惠安,在采石场看见穿大裤管,露了肚脐扛石头的惠安女,又爬到山崖上,坐在舍身跳的石崖上让他拍了张照片,中午在县城里吃了顿便饭后回了泉州。
    离开泉州的前夜,薛焦帮庄公子约上小林,去客家菜馆吃了晚饭,吃完后去了文化宫广场上的地摊市场逛了一圈,小林提议去舞厅,常客说不会跳舞,她拉上庄公子说.我教你。薛焦说,那我们就在旁边的咖啡馆里喝咖啡。 他们两人在咖啡馆里泡了一个多小时,舞厅才散场,庒公子搂着小林的腰肢,意犹未尽地在咖啡馆里学走起舞步;明天我们去厦门鼓浪屿玩一天,后天劳动节去福州玩上两天后回常武。常客跟她讲了后面几天的行程按排。
    上月在福州参加了新大陆诗会,跟柔之刚,阿林一起待了两天,见到他们代我问好。薛焦后来又说了句;明天有课,我就不送你们去车站了。
    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到了厦门后先去轮船码头,庄公子在售票处见有下午一点开往南京的船票,临时起心变卦,问了句;一起跟我走就买两张船票。
    常客说;不是事前讲好要去趟褔州。
    庄公子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玩,回家还有其他事要办。
    常客破口连骂了几句,一赌气扭头就走,搭乘渡轮去了鼓浪屿,摸钞票买渡轮船票,数了下口袋里的钞票不足百元,自我安慰了一句;坚持混到褔州就有钞票了。在鼓浪屿岛上逛玩了一圈,黄昏时分,在流动滩上买了三瓶啤酒,二袋鱼片,尾随着其它游客去了海滩,背靠在礁石上观赏海上日落,直到夕阳消隐,夜色渐渐降临海滩,他蓦地意识到可能错过最后一班渡轮,一路狂奔到渡轮码头,只看见茫茫夜海上飘浮着有两,三米高,白色的KENT牌香烟灯牌广吿浮标,售票处的黑板上写着渡轮运行时间,上午六点-下午十八点。有人上来搭讪问要住旅馆吗,三十五块钱一夜。听到这个价格,心里主意已定,不如用住旅馆的钞票买啤酒喝,在海滩上躺一夜。
    码头旁边的小吃店里吃了一大碗海鲜面外加两个茶叶蛋,拎上五瓶啤酒去了海滩,发现在海滩上过夜的远不止他一个人,只不过别人都是成对成双或是一伙五,六个人,围着挂在三角支撑架上的渔灯,有说有唱其乐融融地喝着啤酒。他选了两块礁石间的一块空地作过夜营地,把啤酒瓶埋进沙砾,露出半截瓶口,披上新买的牛仔风衣,绕着眼前的海滩走了一圈,途中碰到有个戴着白色鸭舌帽,一头长发披挂胸前的中年人,坐在半人高的礁石上,沙哑的嗓音又吼又唱,他好象是用什么地方方言唱歌,听不清唱的什么歌词,礁石前站了十几个人跟着他一起撕心裂肺地吼叫,常客听了只觉得很过瘾,站在后面瞎起哄。有人从递给他一瓶酒,他起身站起,脚下的礁石感觉就象他的舞台,摇晃手里的酒瓶;谢谢啤酒,再唱一首崔健的《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这就跟我走,噢……你这就跟我走。崔健?常客头一次听到这个歌手的名字。歌词最后两句配上沙哑的嗓音,让他血脉贲张,忘乎所以地参与了大吼唱。
    常客回到当初选定过夜的那片区域,找不到掩埋酒瓶的位置,借着稀薄的月光,围绕数十块礁石摸了个遍,连个瓶盖子也没摸到,却摸到了一坨臭哄哄的屎。他懊丧地抓了把沙砾,狠狠地搓洗掉满手的屎,背靠礁石,有节奏的潮汐声里,迷迷糊糊地一觉睡到天亮,赶乘上头班渡轮回到厦门,随即去长途汽车站买了去福州的车票,长途车在路上颠簸了六,七个小时,到达福州已是下午,按阿林给的地址,赶到得贵巷27号,看见门口挂了好几块出版社编辑部的招牌,《福州青年》招牌在里面是最小的一块,常客找到门上钉了块《福州青年》编辑部招牌的房门,笃了几下,有人吗。
    里面的人先问后开门,什么事,今天是劳动节,编辑部全体放假。
    我找阿林。常客说。
    阿林啊,他去北京声援学潮了。
    什么学潮?常客一脸茫然。
    你不看电视报纸吗?这人鄙夷地斜视着他。
    常客耳朵里全是嗡鸣声,感觉有种回音掏空了脑子,他都忘了跟这人打招呼便退出办公室,坐到门外台阶上把口袋里数了两遍,不足五十块。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买车票回南京,他估计身上的钞票应该买得起一张车票,如果不够也只能去找家旧货店,卖掉戴在手腕上的手表,这只手表是去年底在百货公司花了六十五块钱买的,对折出手应该没问题。二,照着柔之刚的通信地址,直接去福州海关找他,如果也找不到他便直接去火车站。主意已定,喊上辆三轮车直奔五四路上的福州海关。
    海关的两扇铁栅栏门紧闭,门卫说;劳动节全体放假。
    常客重复了两遍;我找柔之刚,能帮我打听他的地址。
    门卫手指十几层的海关大楼;这栋大楼里有几百人上班,我去跟谁打听呐。
    常客只觉一阵头眩,靠在人行道的大树上,埋头抽了几根烟,又回到门卫室,毫不迟疑地勒下手表;师傅,这只手表才戴了几个月,现在没钱回家,对折三十五块卖给你。
    你是没路费来找他借钱的吧,门卫狐疑地望着他;你出门往右走上五十米,十字路口再往右走五十米看见到一个院子,那是海关宿舍,你去那里找人打听他的地址。
    常客进了海关宿舍,伸手拦下打听的人正好是柔之刚的邻居,热情地将他带到一间宿舍门前,喊了声;诗人,有朋友来找你。
    瘦弱的柔之刚戴了副茶色近视眼镜,微笑着出现在门口;你是。
    我是常客。常客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我就猜你是常客,请进,诗人常客。柔之刚进屋后先介绍妻孑,这是我新婚妻子,她是个医生。
    常客打量了他的新房,统共就一间房,中间铁丝上挂了块塑料面,隔出两个房间,靠里的一间正好放下大床和衣橱,外面一间用作厨房兼客厅,墙角煤油炉上的瓦罐里,煎煮的中药飘出怪怪的香味。在家里坐了一会,柔之刚去邻居家借打了两个电话,骑上双人车又把常客带到得贵巷里的海峡出版社招待所,新大陆诗友吃晚饭前赶到,阿弗就在对门的《中外电枧》做主编。
    晚上由柔之刚作东,除了常客,还有五,六位新大陆诗友,之前只是读过作品,各自谈了些诗歌创作的体会,话题一转到北京学潮,一会热血沸腾,一会义愤填膺,说这场运动将会开创新纪元。柔之刚说接到厦门大学同学的电话,五四青年节这天也将上街游行,声援北京。有人说福师大也在这天游行声援北京学潮。常客原本认为学潮跟自己毫无关联,后来从他们的慷慨陈辞中,才听明白学潮是一场推助政治改革的运动,便说;五四青年节那天我也跟着你们去游行。
    当晚,常客喝的酩酊大醉,被诗友们扛头扛脚抬到了招待所,后来的两天里,他天天躺在招待所看亦舒和琼瑶的书,这批台版书是从阿弗编辑部里找来的,听他讲海峡出版社准备出这两个作家的选集,他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两个作家,先挑了两本回招待所当晚就看完了,觉得这些书正好用来消遣,随后又去借了一大叠,夜以继日地地看完了。五月三日的晚上,柔之刚送来了明天下午从福州去南京的车票和他翻译出版的国内第一本超现实主义诗集《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明天上午十点钟,福州大学生在市政府门口静坐声援北京学潮,新大陆诗人到时都在场,到时见。柔之刚临走前又往诗集里夹了二十块钱.车上买饮料和点心。
    五,四青年节的大清早,常客起床收拾好行李,留下两本琼瑶小说塞进旅行包,准备带到火车上去消磨时间。留了纸条给阿弗,在上面写了几句感谢和后会有期的话。在大街上的拉面馆吃了半斤牛肉拉面三个茶叶蛋,站起来连打了两个饱嗝。走到十字路口,刚想找人打听市政府的方向,忽然听见高亢响亮的口号声,扭头看去,有支游行队伍群情鼎沸地走了过来,公交车和其它车辆亦步亦趋地尾随在队伍后面。走在队伍前面几排的人举着三,五米宽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口号。常客顿时觉得体内热血沸腾,怀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混进游行队伍,紧握起拳头,撕开嗓门跟着大学生们喊起了口号;你们是去市政府门口示威吗。他问身旁的学生,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一路喊着口号游行到了市委门口,门前空场上人头攒动,口号声此起彼伏,有五,六面校旗舞的猎猎作响。他在人堆里象条泥鳅钻来挤去,挤的口干舌燥,出了几身臭汗,也没见到柔之刚和新大陆诗友的身影,后来索性钻出人群,踩到垃圾桶上面,看着大学生在市政府门口摇旗呐喊的画面,心想这他妈到底发生了事,真要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崭新的就此要诞生了?他从垃圾桶上跳下的一瞬,突然看见林立旗帜里,有面静静横示的旗帜,上面写着鲜红的六个字;不自由,毋宁死。标语右下方有排小字,新大陆诗社。目测了下自己所站位置至旗帜的距离大概有十米,大学生们为了防止人群涌挤,自发地手拉手形成一个包围圈,他默默地朝新大陆诗社旗帜敬了个标准礼,挤出一堆后看见有人蹬了辆三轮车来给大学生送馒头和矿泉水,常客伸手要了两个馒头和矿泉水,起身去了火车站。
    南京学潮要比福州更猛烈,刚乘上公交车,开出几百米就被游行队伍围堵在十字路口,售货员不断的提示,本趟公交车开到鼓楼前一站便回转了,鼓楼广场已经被游行和绝食大学生占据了,公交车象蜗牛往前爬行了两站,常客索性让售票员打开车门;我步行回去吧。一走进南艺便感觉到有种特别的冷清,音乐系宿舍前山坡上的琴房,鸦雀无声的象座空房子,他开始以为是因为学潮而提前放暑假,在美术系宿舍里找到小马,他正躺在床上睡午觉,喊醒了他后咕噜一句.停课闹革命去了,我准备过两天回家了。
    其他人呐。常客问。
    去省政府,鼓楼广场上静坐了,黄毛在对面宿舍打牌,车轮战打了几天几夜,把我这个月生活费全借去输光了。
    他们打什么牌。
    南京人玩的提壶,还有沙哈。
    要是玩沙哈,我去帮你们把输掉的都赢回来。常客跟老雁在沙哈上学了两招,心想我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蒙大学生应该十拿九稳吧。
    黃毛己经输光身上钞票,垂头丧气地靠边站了,常客挤到台前,一看玩的居然是二八杠,做庄的是外号叫邪头的前南艺油画系的学生,推了个烂庄急的是满头大汗,他在南艺,老乡之外就跟邪头玩的近,按小马的说法,两个人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他又不好意思押庄,兔得被人说是乘人之危。南艺人对邪头有两种评价,有天赋的画家和脑子有病的画家。说他是前南艺油画系的学生,因为去年因违反校规已经被学校开除。邪头有个嗜好,一看到上眼的女人,就不管这女人是谁,次次见面便会伸手去裤裆里拔根卵毛,当是稀世珍宝小心翼翼,毕恭毕敬放到她的掌心,说这是见面礼,下回见面一定替你画张肖像。因为这个恬不知耻的举止行为,这两年里不知跟人打了多少顿也不知用这手段睡了多少个女人。有人说他幸亏毛发旺盛,要不然裤裆里早剩一根孤独的青龙。当然,他不是因为在同学中间瞎闹乱玩被学校开除。南艺举办校庆暨名家画展开幕式的上午,他捧了速写本在展览馆门前转悠,经过接送领导的专车,正好遇见领导年轻貌美的女秘书从轿车里钻了出来,他春天不问路地上前紧握住她的纤纤玉手,劈头盖脸地一顿乱夸,闭花羞月沉鱼落雁之类的词对她一阵狂轰炸之后,将她拉到一旁;我要替你画张速写。碍于礼节,女秘书尴尬又勉强地答应了。
    邪头在速写本上唰唰唰涂了数分钟便完成了速写,签名下面写上他在南艺的通信池址,撕下速写稿,然后手伸进裤裆里拔下根卵毛,用唾液粘在速写稿上,神情严肃地说了句;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下回我想帮你画张人体。
    一旁的领导铁青着脸,抓过邪头手上的速写稿,撕成数十张碎片,煞唬着脸掉头就走,院长见此景状,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
    邪头并没有就此罢休,人来疯似的回画室搬了张刚创作完成的油画《鸨母》,扛到了展览大厅,画面上那个皮肤松弛,胸前挂了对瘪嗒嗒的乳房,年老色衰的老年妇女人体,明眼人一看这个鸨母的脸不论形似还是神似都象某个伟人,特别是下巴上的黑痣如同点睛之笔。这张油画当场引起轩然大波,差点成为了政治事件,院部顶不住有关部门的施压,终以严重违反校规纪律将邪头扫地出门,被开除出校的邪头无处可去,便赖在校园里象无头苍蝇瞎撞胡混。
    常客和黄毛一旁抽了几根烟,听见邪头不住地用地道的南京话哇啦哇啦嚷叫,黄毛说,他嘴上说特意输钱改善同学们的生活,其实是输了发急,最近几天输了有两千块。
    他最近发财啦,那有
    他那来这么多钱输,是不是最近发旺财了,上回一见我就开口借十块钱说身上三天没一根香烟。
    他泡了个隔壁省教院的老师,比他大十岁的老阿姨,老阿姨请他去画张肖像,结果把老阿姨画到床上去了,按他说法输掉的是卖精子的钱,他有的就是精子,所以输钱不愁。
    没过一会,邪头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又输了个比光毛光,饭钱都输掉了。
    晚上又要去老阿姨那儿卖精子了。常客调侃了一句。
    老阿姨回合肥老家了。邪头忽然灵机一动.我听讲躺在鼓楼广场上绝食的人可以领营养口服液,老子也去加入他们的队伍。
    你别散布谣言了。
    混到这么个绝望的地步还有力气造谣吗,我做了面祭旗打算挂到广场旗杆上去。邪头说。
    走。常客几个人借了自行车,带上邪头去了鼓楼广场,一到广场,他从裤袋抽出块靛蓝色布匹,抖开之后才看清象是以前插在饭馆门口的酒旗,只不过酒字换成了大大的黄褐色奠字,他象猴子爬树赤溜赤溜爬到旗杆中间,用绳子将奠旗绑上旗杆,赤溜一下滑到地上,陪他去了设在广场一侧的高联会临时办公处,摸出已经作废的学生证,说了一番豪言壮语.我要绝食,以死捍卫自由。
    接待邪头肘是个在读博土生,说话语速特别快并带有强烈的煽动性,常客听了都想借张学生证,跟着一起去绝食,邪头从他手上领了件工作大衣,用于晚上当被子盖,里层口袋里灌了数十支营养口服液和一扎吸管;天,就要亮了。
    鼓楼广场中间的花坛里己经躺了二,三十个绝食的大学生,邪头披上大衣绕了花坛走上一圈,最终躺在女学生旁边,挥舞双手,悲壮地吼了句;永别了,同学们。
    黄毛回了句.永别个屁,躺不到天亮就要做逃兵,灰溜溜地跑回了。
    果不出所料,邪头半夜带了两个南航的女学生窜回南艺宿舍,看见常客坐在台上沙哈,指着面前的一沓钞票.赢了还是输的。
    常客回道.五十块本钱。
    妈的,赢了有好几百,把这伙坏蛋狠狠地杀一杀。邪头说着抽走了几张拾元票面,拍下肩膀示意他出来,常客跟他走到宿舍走廊;那两个是南航的学生,带她们去玩。
    常客问;深更半夜去那里玩。
    省政府门口热闹的象是在开联欢会,听同学说凌晨六点准时吹响进攻号,带她们去那儿玩到天亮,然后一块去我租的画室里去喝酒睡觉。
    常客回到宿舍,黃毛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l我来赌几把。
    常客抽走了两百块;我身上一分钱也没了,跟他在一起玩肯定是我全开销了。
    省政府门口站立了一个班赤手空拳的武警,手挽手站成一道人墙,南艺学生坐在最靠前的一排,音乐系的学生扛来一只两个人才能合抱的大鼓,放在中央,每隔一段时间,便轰隆隆捶敲上一阵,鼓声震的耳膜嗡嗡作响,时有男女学生走到武警前面,吹吹笛子萨克斯管,拉上一曲小提琴。他们几个人坐在大鼓后面,感觉象是看文艺汇演,邪头叽里呱啦跟南航女学生吹嘘南艺校园里的奇闻异事,说到后来又故伎重演,伸手到裤裆里拔了根卵毛放到她的掌心;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现在不能看。女学生象个听话的乖孩子握紧了拳头。常客和另一个女学生刚说上几句,她突然低下头,红着脸说.我实在憋不住了,我想小便。
    常客站起来环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一筹莫展地说;出去了就难挤进来。
    那怎么办呐。她紧皱起眉头,着急地问。
    有个办法,去围墙下面小便,我用衣裳替你挡眼。
    她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只能按此照办,走到墙脚处,常客脱下身上的牛仔风衣,做成挡眼的屏风,然后背朝女学生。随后就有女学生效仿他们的动作,在墙脚处蹲成了一排,尿臊味也在夜风里弥散开来。
    黄毛在天亮时乘着学校食堂送早点的三轮车,来到省政府门口,一见到常客便开骂小马,说这狗日的每天一大早就活作发神经,在走廊里敲门刮饭盆,大喊集合了游行了革命了,把别人吵醒后自己躲起来睡大觉。
    邪头问;刚才上台赢了没有。
    黃毛得意洋洋地说;时来运转赢了二百块。
    赞助二十块生活费。邪头伸手跟他要钱。
    老凯挤到学生会主席跟前,神情肃穆地叮嘱了几句,走之前煞有介事地打了个招呼;有急事,常武见。
    邪头点评了一句,老凯绝对是常武人的骄傲,刚才在鼓楼广场一见我就喊口号,革命尚未成功,同学仍须努力,他绝对是个不安定分子,唯恐天下不乱。
    有人吹了声长哨,哨声一停,手提电喇叭开始喊叫;同学们,全体起立,准备冲锋。紧接着是一阵暴风骤雨式的鼓声。常客手着地连撑了几下,站起来发觉脚站不稳,想到冲锋号己经吹起,自己身处前排,后面的人往前一涌一推,肯定要被人踩踏成肉饼,霎时惊出了一身虚汗,手搭上女学生的肩膀;赶紧扶我到围墙下面去,我右脚坐麻了,没有知觉。
    武警手挽手拉起的人墙形同虚设,见大学生们哄的一下往前涌来,明知阻挡不住汹涌而来的人潮,便松开手闪躲到一旁,大学生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冲进政府大院后开始为憋了一夜的尿寻找排泄之地,眨眼功夫,一,二十米长的围墙前站满了男生,他们提着裤子等空位,有几个男生爬进花坛,脱下裤子做出蹲坑的姿势,尿嘘如雨声响成一片,尿液如汩汩溪流,沿着围墙流到大门外的人行道上。女厕所门前排起长龙,她们皱起眉头,着急地抖着脚,组织者一看因为撒尿这件事,影响扰乱了整场运动的进展及严肃的气氛,按排人员撬开东面的两间办公室作临时厕所。女学生们自觉地在办公室前站起一道挡眼的人墙,就地解决大小便。有人不知从门卫室里搬出了办公台和凳子,办公楼前的空地上成了组织者的讲台,站在台上用嘶哑的嗓子领头高喊口号,神情激奋的演讲者让常客联想到电影《大浪淘沙》里的画面。安静如山丘的办公大楼如同一座无人居住空建筑,和群情振奋的大学生们形成强烈的反差,他们在院子里闹腾了一个小时,听见组织者对着电喇叭吼叫道;同学们,走,我们去在鼓楼广场静坐的同学。常客一听要散场,拔腿跑到院门口,眼看着人群散去,武警们锁上了铁门,就是不见邪头,黄毛他们的身影,觉得待在南京跟着大学生屁股后面瞎起哄也没啥意思,决定一个人去火车站买车票回家。

    常客一到常武,先去纺工职大找时英,见他正和其他几个诗社成员在电教化室里商量以诗社名义去各院校怂恿煽动大学生们以实际行动声援学潮,见到常客突然出现,便要拉他入伙加入组委会,常客说;如里是工潮我肯定参加,大学生掀起的运动,我一个小学毕业生屁颠颠地混里面瞎起哄,别人还以为我在冒允大学生,我就一旁看看热闹吧。他嘴上这么讲,时英后来策划了一场在文化宫广场上的声援演讲,还是兴致勃勃地赶去了,那天晚上,他们从学校里搬去了两张板凳,时英站到凳子上先撒了几把传单,然后开始了激昂慷慨的演讲,除了诗社成员们鼓掌喊好喊口号,应者寥寥,他后来又把常客拉到凳子上,说你的摇滚嗓比我的奶油嗓更有煽性,常客拍了几下胸脯,先来了段开场白,说来来来各位看官,本人初到贵宝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不论你来自乌鲁木齐还是去过佳木斯.....。时英听了他的吆喝,赶紧阻止,说你怎么能把卖狗皮膏药的那一套在这里乱喊。常客说你不是要聚人气,我这么一喝人不跑过来听了吗。
    这是,有人边拉他们裤管边厉声呵斥;快走吧,再不走便衣要抓人了。
    他们耷头搭脑地扛上板凳,一路唉叹着回了纺工职大。
    没过几天,时英又去找常客,说今天下午全市各大院校学生上街游行声援北京学潮,我们诗社应该紧跟形势,积极响应,我己经约了几个诗社成员,下午两点准时在双桂坊路口集合。常客说我们也应该打出诗社的旗号。他翻箱倒柜找出一条格子床单歹二姐穿的医用白大褂,问时英那个更适合做旗帜,他说白大褂更震撼,两只长袖正好系结在两根约有三米长的晾衣竹竿上,中间一块白布上用大红颜色水彩写了句;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几个大字,最后两个大字下面写了;扬帆诗社。准时二点,双桂坊路口聚了八,九个诗社成员,时英负责领喊口号,分配给常客和诗社副社长的任务是做掌旗手;人在,旗不倒。他告诫道
    你当我是英雄王成啊。常客回了句。这时,正好看见常技院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由南往北走了过来;上,我们做开路先锋。他们展开旗帜,排成的一列队伍占据了整条马路,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市政府进发,走进北大街后发觉通往市政府的局前街上早己坐满了大学生,市政府门口红旗招展,震天响的口号声此起彼落,他们收起旗帜,在人行道上贴墙移步到了大光明路口,那里更是人挤人水泄不通,常客将旗杆插进垃圾桶,背贴墙壁当起了看热闹的观众。
    时英出事的消息是市中医院研究所的曹折帆吿诉常客的,那天,市中医院研究所和中医院团委为本院时珍诗社新出的诗刊举办了一场诗作者联谊会,曹折帆是诗社社长,他选发了两首常客的诗歌,常客也在十数位受邀作者名单上,会场设在院活动室,现场有两张可疑的陌生面孔引起了曹折帆的注意,他问常客是不是他带来的朋友,常客说我不认识这两个。曹折帆便过去问,是谁叫他们来参加会议的。其中一人回答,说我们是诗歌爱好者我们自己来的。过了两天,曹折帆跑去常客家里,见面就嚷叫,说我们诗社被强行解散,安全局专门派人去找院领导,说诗社混进了社会上的不法分子,写反诗的阶级异已分子。
    常客说,写反诗的异已分子说的就是我吧。
    曹折帆说.当然了,他们给你的诗歌定性为有严重的资产阶级自由倾向,到处散布无政府主义言论。他随后讲了时英的事情;我们研究所有个研究员的丈夫在安全局工作,她出于好心把他的事情吿诉我,劝我远离打着诗歌旗号,暗地里违法乱纪的诗人们。她说前几天安全局破获了一个隐藏在纺工职大里的违法诗社,在电教室里抄出了上百本非法印刷品和两盘黃色录像带,他们把这个诗人抓去一审讯,承认了用公家录像机看黃色录像的事实。
    他现在人呐。常客焦急地问。
    后来我打电话问时英,他说警察给了三条意见,如不答应就要拘留。一,解散扬帆诗社。二,不再参予任何民刊编印工作。三,收集你们这种人的无政府主义自由化言论。他前两条都答应了,后面一条说要考虑几天再给答复,你以后也不要口无遮拦地到处瞎说八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就烦了,祸从口出啊。曹折帆连叹了几口气;前天他到研究所里找我借了辆三轮啪啪车,把学校里的东西都拖到威墅堰家里去了,说是下学期调到铁道技校上班了,以后不来常武串联给别人添麻烦了。
    那就散伙吧,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各自为战各扫门前雪。常客苦笑着吟了句鲁迅的诗。
    礼拜天的上午,常客家里也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一位中年人,另外两位一看就是精明强干的年轻人,自称是文学爱好者,慕名而来想找他探讨文学创作,上门即是客,常客泡茶敬烟热情招待,后来发觉他们提出的问题跟文学丝毫不搭界,倒象是密探在打听别人的隐私,一会儿问他在常武跟谁联系密切,阿林外地本地的朋友认识那几位,一会说我们掌握了你跟外地诗社诗人联系地址,最近有什么新动向和搞活动的计划。这些问题引起了常客的警觉;来者不善,当听见说掌握了自己跟外地诗社诗人联系地址,令他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也是有两个面熟陌生的诗友,带了几首写了惨不忍睹的诗稿,找上门来说探讨文学创作,常客后来去厨房换了只热水瓶重回到房间,这两人神色慌张地往外走,说你忙我们改正再来拜访。常客听了莫名其妙,说我不忙啊我是去换只热水瓶给你们泡茶啊。那人前言不搭后语,又说我们有急事要办。他们一走,常客随后发觉平时就扔在写字台上,一本烟壳大小的通讯簿不见了,当时只以为乱塞在那个抽屉里了,前天,这两人又来了,没说上几句话又说有急事要办走了,常客一眼瞄见写字台上的通讯簿,心想他们是把上次偷走的通讯簿,又给偷偷地还了回来,当时只以为他们偷通讯簿无非是抄录诗报诗刊投稿地址,现在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一想,原来是把通讯簿交给有关部门邀功请赏去了。这几个人随后趁着常官跑到后门外去小便的空隙,擅自翻箱倒柜搜查书柜写字台抽屉,待他回到院里,听见娘正跟他们争吵,说你们想借书跟我儿子当面讲,怎么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贼头鬼脑地随便乱翻他的抽屉。有人回道.我们有权利搜查他的物品。
    这句话证实了常客之前对他们的判断;安全局人员冒充文学爱好者上门来找麻烦了,他把娘又劝又拉到明堂,然后回房间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何必这样做呐,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跟我讲。
    中年人回了句,我们想要知道你思想新动向。
    常客说;我的思想死了,一秒钟前死的,死于思想。
    他们最终从家里抄走了两捆诗歌交流资料,中年人临走前才自我介绍了一句;我是安全局的,姓郭,有事还会来找你,你以后要是离开常武去外地,先去派出所登记,回来后把车票和住宿发票证明交给户籍警。
    常客看着他们把辛辛苦苦收集来的诗歌资料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忽然有种预不祥的预感;阿林肯定也出事了。随即赶去了阿林家,阿林娘一见他哭哭啼啼地拿出明信片,常客接过一看,是阿林从沈阳看守所寄出的明信片,信上说五月十三曰在北京被捕,现转押至沈阳看守所,让家里寄生活费和衣裤;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打架斗殴警察上门抓人,现在家里看书写诗,安全局又上门抄家找麻烦,这不是存心不让人过安稳日子。他迷惘又愤懑地眯起眼睛,抬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

    6月4日的早上,常客拖了翻斗车刚走进煤场,科长紧跟着进来,从公文包里拿出张表格;我提前把分房表格从厂办要来了,上午填好后交给我去帮你换钥匙。
    常客满怀感激之情地接过表恪,象擂鼓一样把胸脯拍的邦邦响;科长,一切尽在不言中,以后有用得着常某人尽管开口,滚钉板浸油锅刀口上舔血,一句话,万死不辞。
    我们还用得着客气吧。科长忽然沉下脸,说;我正有件事想请你出面帮忙,前提是办得成办不成你千万要给我保密。
    这个用不着告待,讲,那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保证让你满意。常客捏紧手上表格,信誓旦旦地说道。
    科长腆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讲了一套绕圈子话,最终说出了实情;科长的第一个老婆是成品车间工人,结婚后生了个女儿,调到科室后看上了小自己十岁的老婆女徒弟,前几年跟老婆离婚后娶了女徒弟做老婆。这个小老婆谁知也不是省油的灯,婚后给科长戴了好几顶绿帽子,最终总是以保全家庭而忍气吞声地收场。这次更为嚣张,搭上了淸凉文化站的一个也是离了婚的老师,吵了几场后索性住到老师家里去了,偶尔回来就是以离婚挟胁;你要帮我做两件事,一是把我老婆逼回家,就说以后只要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另外,替我教训那个老师,警告他以后不准再睡我老婆。科长苦笑几声,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条办事烟。
    常客伸手一挡;我们用不着客气,把地址给我,晚上保证把你老婆押送回家。
    科长从口袋里摸出张便条,常客接过一看,老师家庭地址在劳动新村22幢,立马想到了也住在劳动新村李爱国;小事一桩。
    你别上班回家吧,我按排别人来拖煤。科长又关照了一遍;办得成办不成你千万要给我保密。
    常客一出厂门直接去了李爱国家;晚上再叫上两个人,我要找住22幢的狗日的算笔帐。
    待天一夜,常客,李爱国和他两个叫大蟹,小蟹的朋友直冲冲地闯进了老师的家,老师在厨房里哔哩啪啦地炒菜,客堂间的台子上已经摆放了三,四样菜,两瓶啤酒.狗日的蛮会过小日子。常客上前端起铁锅扔进了水池,然后一把头发把老师从厨房拽进卧室。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一看这架势,脸都吓的变形失色了,跳起来惊叫一声,被小蟹用军刺指着坐回原来位置,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常客将老师的头颅摁到她的裤裆处,厉声地问道.这个女人是你老婆吗。
    不是。老师声音打颤;我劝她回家可她就是不肯回去,我也没办法。
    李爰国顺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狠狠敲打老师脑袋,结果用力过猛把琴把也给敲断了.别人的老婆你当是夜壶,想玩了就往里撒泡尿,不想玩就还给人家。
    老师说了句.我错了。任凭怎么骂也不回嘴出声。
    常客卡住老师的喉咙,把他整个人顶在墙上,李爰国上前对准他裤裆猛踢一脚,老师两手护裆哇哇叫了两声,大蟹又用铁尺硬顶塞进他的嘴里;再叫一声,老子捅穿你的喉咙。
    李爰国对准他的裤裆又是猛踢几脚.老子今天要把你卵子踢散黄了。
    常客轻轻拉了下李爰国的衣袖,意示吓唬的差不多了;走,我们去客堂间抽根烟。
    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办。大蟹坏笑着说,他从老师嘴里抽出铁尺,嬉皮笑脸地说;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你日脏了的比弄干净。
    老师怯弱地问了句.怎么弄啊。
    用你的舌头去舔干净,用你的牙刷来刷干净,用香皂毛巾洗干净,日别人老婆不用教,叫你把别人老婆舔干净你就不会啦。大蟹用铁尺啪啪拍着老师的脸颊 。
    常客打开台上的啤酒.菜还没人动筷,我们吃。
    李爱国打开电视,新闻联播里正在播放今天凌晨时分,解放军清理天安门广场的画面,画外音在讲解,说在中央英明决策指挥下,解放军指战员如何制止平定了一场什么暴乱。常客盯着画面看了数分钟,感慨道;现在的大学生们都成了暴徒暴乱分子。
    李爱国说;我也弄不淸你到底想干什么,是混社会还是流浪写诗。
    常客从碗里夹拣出一块五花肉送进嘴里,竖起耳朵听了会从卧室里传出的哀求声和恶作剧的坏笑声.打个比方吧,社会和写诗是两个女人,那个好玩便玩那一个,今天觉得眼前社会这个女人好玩便玩社会女人,明天觉得写诗女人好玩便玩写诗女人,不要给自己人为设置,率性行事率性玩,目标在不确定中才有意思。
    讲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李爱国抹掉嘴唇上的酒沫;我进去看看他们把这对奸夫淫妇玩成什么样子了。在卧室里待了数分钟,回到客厅时手里拿了一沓钞票;这是老师赔偿你朋友的损耗费,三千块。
    还有这好事,你们拿二千,留一千给我朋友。常客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还能敲诈一笔钱,将一千块钱塞进口袋,起身走进卧室,声色俱厉地问科长老婆.你打算知错悔改吗。见她双眼含泪,鸡啄米似的不住地点头,又吼了声;认真写份具结悔过书,对自己所犯错误作深刻检讨,写好后我送你回家。
    小蟹咧嘴笑着说道;在我监督之下,老师已把她的比又舔又刷清洗的干干净净,还散发着一股香味,你朋友今晚就可以好好享用了。
    大蟹出门去喊了辆三轮车,把她带到科长家门口,常客让他们在门外等,自己把她带进科长家里,主动先把悔过书念给科长听了一遍,临走前又警吿了一句;好好跟科长过日子,如果再跑出去发骚,就不会这么客气,今天要不是看在科长面子上,他们准备在你那里点大炮仗了。
    她听后全身一颤,低头不语。
    科长把常客送到门外,讨好了一句.我可能要提升做副厂长了,房子拿到后装修的活我叫里厂里瓦工木工帮忙去做。
    常客做出摸钞票的动作;哦,老师还补贴给你了三千块损耗费。
    老子收这狗日的钞票倒真的成了乌龟头,你们留着花吧。科长愤恨地骂了句,最后象又郑重其事地关照了一句;人要脸,树要皮,这事千万不能外传,厂里要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讲,我来替你摆平。
    天知,地知,我知,地知。常客手捏着裤袋里的一沓钞票,心里喜滋滋地说道。
    TOP Posted: 05-12 16:40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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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九十年代初,酒鬼毛大因为别有用心地编造传播与学潮有关的谣言和反动言论,故意诬蔑破坏新形势下的改革开放新政策,被公安抓进看守所整整关了四个多月。释放回家的那天,已经在区委当上秘书长的二儿子,骑着从弄堂隔壁煤球店里借来的三轮车,把他从吊桥路上的看守所蹬进尚书街,看着焕然一新的街景,原先破落斑驳,象是蒙了层厚厚灰尘的街面房,大都被拆建装璜成一间间漂亮靓照的店铺,一会大惊小呼,一会长吁短叹;真是牢中一年,人间十年啊。三轮车吱嘎吱嘎地停在迎桂馒头店门口,二儿子玉海带他去吃了一客十二只的加蟹小笼馒头,他边吃边又骂开了,说新社会看守所里的犯人,吃的猪狗食,活的不如猪狗。
    准是加蟹小笼包也堵不住你的嘴吗。二儿子知道如果任由老子骂下去又要骂豁边,赶紧吼了句;祸从口出的亏你是不是还没吃够。
    许成一伙人正巧也来吃早饭,看着酒鬼毛大一囗一个小笼馒头的穷吃相,便上来跟他开玩笑;酒鬼毛大,你在号房里几个月没酒吃肯定吃用自己的尿酿的酒了吧。
    关你卵事。酒鬼毛大用手掌抹了下油腻发亮的嘴巴,然后双手撑着台面,慢腾腾地站立起来,摆出开会作报告的姿势;我小儿子玉海都认识吧,郑重通知你们,他马上就要当区长,你们这些小赤佬......。
    玉海没等老子将话说完,一把拖出了馒头店。
      89年底,工商局一次性就给尚书街批了三十六张开店营业的执照,尚书街两旁的商店一家紧接一家,百来米长的东街上,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居然开出数十家店铺,服装店居多,其次是饭店,皮包公司,乱七八糟的批发部。尚书弄斜对面的建材公司门市部,被一个三十岁左右,有着几分姿色的女人租下,重新改造装修,挂上了红宝石饭店的招牌,隔壁制箱厂宿舍几乎同时拆建装修,改造成了富丽堂皇,以做粤菜为主的人人餐馆,这两家饭店一开张便门庭若市,成为社会人吃霄夜的首选之地。夜幕降临吋,大门上方的店牌四周霓虹闪烁,生意红火程度一时盖过了长兴楼老牌饭店的风头。平头家隔壁的市蔬菜公司也开始动工装修,据说是要改造成一家交谊舞厅,轮船码头对面航运公司仓库,年底便变更为海苑舞厅,虽然还没拿到营业执照,试营业期间便吸引了市内及近郊的舞迷与痞漏,灯光随着舞曲声起渐渐黯淡,舞池里人满为患。尚书街西头的废品公司和仓库改造成全市最大的两座市场;西瀛水产市场和红星家具城,平日里人头涌动,到了节假曰,五,六米宽的马路常常拥挤的水泄不通。
    住在安阳里的小裁缝,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租下了位于尚书街中段的居委会社办厂的车间,随即将它装建成本市第一间咖啡屋,交给姘头丽丽经营打理。丽丽是浙江乐清人,肤色黝黑,大胸脯大屁股的缘故,走起路来好象脚底打滑,总要比别人多一个夸张的扭胯动作,胸脯随着扭摆的节奏一抖一颤。有个券贩子抓过她的大奶子后形容道;就象抓了一把烂棉絮。咖啡屋里的两个女服务员都是她从老家招来的,长相身材相差无异,外人一看还以为是亲姐妹。单从她们花哨的穿着打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做鸡的;卖货。事实也是如此,咖啡屋里有间所谓的办公兼休息室,它的主要用途就是给这几个女人用来接客干活的。女人跟前来寻开心的男人上床前,总要先拍拍床垫,问上一句;你知道这叫什么床。男人使劲地摁摁床垫;弹簧床。女人听了嘴角往上一翘;错,这叫席梦思。
    你睡过席梦思没有?这句问候语便从尚书街一直流到了社会上,它隐含的意思是;你搞过鸡嫖过娼没有。当然,更多人被问了之后,会一脸懵懂地反问一句;什么叫席梦思.
    尚书街上的这伙人中,只有李爱国承认去咖啡屋睡过席梦思。那天晚上,他去找常客谈件亊情,两个人沿着尚书街边走边谈,经过满屋子暗红色灯光的咖啡屋,常客提出建议,说别瞎走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定定心心地谈吧。两个走进咖啡屋后要了两杯咖啡,五块钱一杯。事情谈完咖啡才喝掉一半,常客不舍得倒掉,双手捧着杯子七拉八扯起其他事情,李爱国突然问了句;你睡过席梦思没有。
    什么席梦思啊。常客还是头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席梦思三个字。
    你住在尚书街居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爱国把这句话里意思给他讲了个大概,扬手将丽丽召了过来;按排两个小姊妹过来陪我们喝咖啡。
    丽丽转身去按排小姊妹的空隙,常客摆出很不屑的样子,叽咕了一句;不就是嫖娼吗,十年前我和王志华跟着老扒去无锡,早就领过了。
    王志华最近跟你有联系吗。李爱国话头一转,问道。
    这六,七里一直没有联系。常客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道;他是84年出狱的,出来后我们带着小姊妹吃了顿饭,就没了音讯,当时听他讲在西山结交了一个国民党俘虏,住在云南缅甸边境,他打算投奔这个俘虏去生活,我估计凶多吉少。
    你们两个人以前玩的那么要好,我还以为一直有联系,他现在不但混好还混大了,前二年带着他娘回了趟横林老家,花了好多万买地造了座庄园。李爱国羡叹道。
    你听谁讲的。常客心想可能是他娘徐丹娜因为包庇罪抓去坐了几年牢的事,迁怒于对自己;妈的,当年那件事又跟我无关,是秤砣带我去他家避风头,我只躲了两天就滑脚走人了,待我抓进看守所,他们都已判了刑,秤砣也被枪毙烧成灰了。
    不联系就拉倒吧,反正我们脾气都一样,不会见好混好,饿死不会跪下卖笑求别人的人,我也是听原来一起坐牢的人的说的,说前二年王志华委托他找施工队造房子。李爱国将丽丽领来的其中一个女人推到常客身边的空位子上;等一会带我朋友去睡睡席梦思。
    后来,李爱国带了个女人去办公室里去睡席梦思,常客和坐在身边的女人没话找话地瞎说八道,常客好奇地问了句;你搞过多少个男人。
    这女人手指着头顶上的六角宫灯形状的灯罩,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我吃过的鸡巴,可以装满两个灯罩。
    那天晩上,常客做梦也做到了灯罩里好几十根活泼鲜跳又象是垂死挣扎的鸡巴。
    大毛在监狱实足蹲了八年,出狱当晚,许成在红宝石饭店摆了桌接风酒,半斤白酒下肚,大毛突然象哭婆一样哭诉起来,说自己这些年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然后又说这趟官司吃的太冤枉太亏啦等等。许成知道他借酒意往外倒苦水,憋着性子听他哭诉了近半个小时,有些话实在听不下去了, 猛地拍了下台面,大声嚷叫;你有完没完,这里人谁没坐过牢谁象你女人一样眼泪鼻涕一把甩,你有秤砣冤吗?他不是因为替你报仇被枪毙的吗?平头他们判了死缓无期还在牢里,他们要是象你一出来就要找绳子上吊了,看你这熊相以后就不要社会上去混,丢尚书街的脸了。
    李爱国随后把大毛拉走了;你们慢点喝,我带他去咖啡屋睡席梦思。
    他们一走,其他人端起各自酒杯,喊了声;干。把杯中酒喝掉后也就散了。
    大毛在接风酒宴上的哭诉,显然是动了心思的,在监狱里已经听见新入狱的犯人大肆渲染尚书街近两年的变化;闭着眼睛伸手就能抓到钞票。问起许成的近况,新犯人眉头一皱一松;天天睡在常清浴室里数钞票。
    那里来的钞票呐。大毛不解地问道。
    时代不一样啦,朋友,严打时代成为历史了,如今是改革开放时代,政府鼓励大家发财发家致富,去银行借钱如今不叫借叫贷。
    我看你象摆摊说书卖狗皮膏药。大毛嘴上这么讲,心里是半信半疑,当他踏进尚书街头一步,看着眼前恍如隔世的繁华景象, 新犯人说的话不全信,至少也信了一半。在浴室里一看见精赤着躺在浴铺上的许成,便立马露出可怜相,许成数了五百元递给他,说你自已去买几身换洗衣裳。大毛心里就想可怜不够用,还要加进点讲义气受冤苦的料,谁知接风宴上痛哭流涕的哭诉哭过头了,弄的大家不欢而散。
    大毛在家呆了没几天,憋不住主动去浴室找许成,说是想重新出来混社会;总不能在家混吃死啊,以前口袋里有五块钱,可以过混个十天半个月,现在手里捏了张娘老子给的拾块钱,都不敢出门找朋友玩。
    要是有现成钞票赚我直接抓一把给你,还赚个人情,有机会赚钞票让你去赚,你毕竟脱离社会这些年了,弄不好就是钱没赚到手,反而把船给蹬翻了。你先在家门口了解如今社会的水深水浅,你在里面没听说尚书街是常武地区的黄埔军校,山上下来的人还想继续混社会,先要到去尚书街深造两个月,了解新形势,摸透新动向,等你觉得适应混社会了再谈。许成后来又解释了一句;我怕你一只脚刚上岸,另一只脚又踏空掉进了河里,如今的尚书街也不是当年我们说了算的尚书街,它现在是常武地区社会人的尚书街。
    83严打抓进去坐牢的人,陆陆续续地刑满释放回城,有人说当年法院量刑判刑过重,中央后来专门往监狱里发了份加大减刑幅度的红头文件,在监狱里能混会讨巧的犯人,可以减掉一半刑期,一般犯人在监狱里只要做到不违法乱纪,不和狱警作对反改造,减掉三分之一刑期是没有问题的。当年判了十来年有期徒刑的人,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剃着光头,拎了只军绿色帆布旅行包,看上去象是出了趟远差,一走出车站,先把胸脯拍的嘭嘭,神气活现地说上一段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恶霸胡汉三的台词;各位父老乡亲们,呵呵,没想到吧,我胡汉三回来了,正如今,还是我胡汉三的天下。若是谁拿了我的什么,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有人欠我的帐那得一笔一笔慢慢算。
    有人说,83严打那年抓进去坐牢的人最不长记性,三顿饱饭一吃,两个女人一睡,口袋里有些零碎毛票,手腕上铐痕还历历在目,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冤苦,紧随着饱嗝响屁烟消云散了。唯一的改变是他们知道如今社会上不再流行打打杀杀讲义气,大行其道的是大家发财赚钞票。这些人出门只有两个去处,人民公园吃茶会朋友,尚书街上混钞票买烟抽。百来米长的尚书东街上鱼龙混杂,按酒鬼毛大的说法,蛇虫百脚牛鬼蛇神一应具全,就象一座社会监狱,三结成群四结党。在街上晃荡十数步,便会碰上一堆人,要么坐在店门口长凳矮板凳上,要么肩膀靠在梧桐树上,面无表情,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大多喜欢斜侧着头,挑起眉毛打量人。这些人大都是刚从监狱出来的人,性情象是一点就炸的炮仗,他们看不懂这个时代的同时表达着不满,他们中间有的是被朋友喊来混开销,有的是自己跑来开眼界见见世面,看着劵贩子一个上午轻轻松松便能赚上三,五百块,摸摸自己瘪嗒嗒的口袋,心里一光火,毫无原由地便会上前寻事头敲诈勒索,尚书街上几乎每天有打戏上演,上午这群人拎着砍刀追打那群人,下午是那群人拎着铁尺追打这群人。负责尚书街治安的南街派出所民警,原先见到马路上瞎逛闲荡的券贩孑,总是睁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自从所长去市局开会,连挨了几顿训斥,说尚书街已是全市治安问题的重灾区,命令他们一个月内必须把刑事犯罪率降到最低。
    南街派出所随即在尚书街东西两头设了两座岗亭,民警有事没事带上一队联防队员象是去赶鸭子,他们在街口一露脸,劵贩子一哄而散,钻进弄堂和店里,其他人咧开嘴坏笑着,象是在欣赏猫抓老鼠的把戏,待他们人影一消失,券贩子们又钻出来在马路上晃荡了。偶尔抓住两个券贩子,又够不上开拘留证行政处罚,关上几个小时,训斥几句后只好放人。
    大毛听从了许成的建议,在尚书街上伏了两天,太平无事,到了第三天,他去杂货店里去买香烟,正巧看见有个券贩子也在买香烟,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板着睑,煞有介事地说了句;给我买包烟。
    劵贩子乜斜了他一眼,用鄙夷的口气回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买烟给你抽。
    大毛听了恼羞成怒,顺手抓起台秤杠上最大的秤砣,对着券贩子的脑袋,面孔狠狠地连敲了一下。劵贩子顿时血流满面,捧了颗血淋淋的脑袋,一路喊着救命往街口没命的逃窜而去。
    大毛手里握了秤砣,站在马路中间,看着券贩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意识到自已又闯祸,开始后怕了;怎么办,他妈的下山没几天,就过上一天好日子,不会又抓去坐牢吧。他随即跑去许成家,让许成替自己去拿主意。
    许成听后点给他一百块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找券贩子,想办法叫他不要报派,把这件事私了。
    大毛拿上钞票,去找李爱国了。
    许成的儿子开始会在地上蹒跚学步了,轮到他在家带孩子,便抱上儿子陪着自己躺浴室。常清浴室原先的雅座三室,分隔出了六个包厢,最靠里的大包厢可以放六张浴铺,最靠南的浴铺旁有扇活动移门,门后面的过道连通着锅炉房。自从浴室装修后重新对外开放,这间包厢便被许成,韦尼这伙人承包占用,通道里存放了个手推车斗,藏放着十来把用来应付突发事情的砍刀铁尺;人在这个包厢里是能进能退,能攻能守。
    这天下午,许成抱了儿子,一脸戆笑地走进包厢,就见韦尼,常客他们围着个瞎子问东问西, 斗公一旁吹嘘说瞎子他的舅舅,给人算命准了不得了,神乎其神,在卜弋桥那片号称王半仙,每天找他算命的人,要从门外排到田埂头,今天正好上城,好不容易把他哄到常清浴室,给大家算算命。一个人收五块,命好命坏自己的,要他出招逢凶化吉,消灾破难另收费;命钱不可拖欠,谁欠等于谁欠了王半仙半条命,他想要收回你就离死不远了。斗公怕这些要他舅舅王半仙算命的人,算完命不付钞票,拍拍屁股滑脚走人,故意提高嗓门,把后面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韦尼满头虚汗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从许成手里抢抱过他的儿子,然后怂恿道;你也让他给你算算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才不信那一套。许成一眼从他表情猜测到了结果;你的命肯定给他算坏了吧。
    说我活不过半百,年內还有血光牢狱之灾。韦尼用手臂抹擦掉额头上的虚汗。
    许成说;算命佬能够算出刧难,不是也能替人消灾破难吗。
    韦尼说;一句话又骗走两十块,他劝我没事少出门,西北方向不能去,夏天一过刧难会自然消除。
    许成见常客在一旁暗好笑,就把他拖到王半仙面前,说你幸灾乐祸就让半仙也替你算出一场牢狱之灾。
    王半仙用手指捏着常客的掌心,忽然乍呼道;哎哟不得了,你这个人命里有大难大福,知道自已的生辰八字吗。
    常客看着象是涂了层浆糊的眼球,报出农历生日后又心虚地叮嘱了句;其他的用不着算,就帮我算算命里有没有牢狱之灾。
    王半仙眨巴了几下粘着眼屎的白指,和尚念经一样咕噜咕噜几句只有他自已能听见听懂的话,几只手指掐来掐去,最后说了句;不好讲不好讲,讲出来了你要怪我的。
    韦尼腾出一只手,拍了下王半仙的脑袋;要是把他的命算的比我好,你把老子付的钞票一分不少退给我。
    你不要以为瞎子就可以瞎话,命是你的运道也是你的,这朋友45岁前的确有一场难,不过他褔大命大能够死里逃生,但两次牢狱之灾怕是躲不过了。王半仙握住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冤屈的表情;外甥外甥,带我去你家,我王半仙不认路走错人家,照样吃香喝辣,我王半仙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被人拍过脑袋。
    许成扬手拍了下斗公的脑袋;什么半仙老子看他就是骗子扫帚星,谁找他算命谁触霉头,赶紧把王瞎子牵回家。
    常客原本也不相信相面占卦算命这套把戏,王半仙有鼻子有眼的一通胡谄,倒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跟着起哄说;再不把他牵走,老孑就要把他手里拐杖扔进炉膛里去了。
    斗公是个拎不清的人,边给舅舅王半仙引路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你们天生就是一群倒霉鬼,反过来还怪算命先生说真话。
    韦尼听了上前一脚踢掉王瞎子手里的拐杖,嘴里狠狠骂道;妈了个比,把我们算进监狱里去了你有好处分吗,再不闭嘴老子把你们两个都塞进锅炉里去火化算了。
    斗公见势不妙,急忙拖上瞎子王半仙快步走出了包厢。
    许成让常客替他哄骗儿子,和韦尼一起进了澡堂,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浸泡了一支烟功夫,突然说道;我要搬家了,老子单位分配了一套房子,在万褔桥下面。
    什么意思,以后打算不回尚书街了。
    肯定要回啊,娘老子不还住在这里了,再说北门那片人生地不熟,我在那里发痴喝西北啊,我们也不可能把碗里的肥肉拱手相让送给别人吃啊。许成差使搓背佬去给拿香烟,继续说道;不过我倒也是有另开炉灶开伙食的念头,如今尚书街远不如以前好混了,狼多肉少,水浅王八多,满街穷碰急,整天寻事头比凶斗狠想做街霸的人也不在少数。我们好坏脚上穿了双布鞋,犯不着跟这些赤脚佬争天斗地,肉吃下肚,留口油给别人喝也是应该的,社会上的钞票本来就是大家混,独吞要拉肚孑的。许成连点了两根香烟,给了根韦尼;原先捏在手里的大户头现在都不做国库券生意,用钞票投资做物资生意,利润越来越少,葱头越来越少,我们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改革开放了,社会上五花八门赚钞票的机会也多了,我先上岸踩点,一旦踩准了码头,拉你上岸一起混,树挪死,人挪活。
    韦尼问;你已经找到好方向啦。
    有想法没有方向,反正不能守一只锅吃肉,一出事便连锅了,更不能跟饿煞鬼抢肉吃,尚书街以后会越来越乱,乱出事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地。
    那我现在干什么吶。韦尼着急地问。
    后路不能断。你们目前就守着家门口这片自留地,万一我在外面混不下去,还可以退守老据点。我提醒一句,以前强吃强卖的手段肯定行不通,尚书街上凶的狠的玩命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你要学会笼络人心,只盯守自己锅里的肉,别人锅里的肉再肥也别去眼馋。
    韦尼听从了许成的建议,每天搬张小圆台放在院门口,几个人喝茶打牌边收国库券。尽管这样,还是有人盯上这口油水不足的锅。这个人叫滴铃,他是香港滩少年英雄邵逸的表哥。83严打那年,作为流氓团伙主犯的邵逸被判了死刑,长他三岁的滴铃判刑十三年,去年底释放回到常武,在家闷了几个月,后被牢友拖到尚书街上混开销,每天坐在裕芳斋店旁的三轮车上观察了几天,和劵贩子们一起喝了几顿酒,突然起了野心;要是混成尚书街上一只鼎,老子混上半年不就可以回老家拆旧房盖楼房。
    滴钤从朋友嘴里打听到这条街上的地头蛇是一个叫韦尼的人;擒贼先擒王。他开始策划打土豪分田地,篡位夺权的计划,将当年的同案犯纠集到家里开了场战前动员大会,这伙人原本在家闲的发慌,在如簧巧舌的一番怂恿鼓动下,顿时觉得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象雪花在眼前纷舞,立即有人响应;滴铃,你挑头带我们轰轰烈烈干一场吧。
    滴铃心里明白,象他们这种身上没钞票,身后没靠山的人,要想杀入尚书街占一席之位,只有靠心狠手黑,才会有机会端别人的锅,吃自己的肉,他见火候己到慢吞吞说了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记住,我们一旦出手一定要把对手打趴打服贴,不能给喘气反扑的机会,打蛇打七寸。你们回家先准备武器,等候通知。
    这天中午,韦尼从家里搬出圆台放到人行道,几个人坐下刚准备打牌,从对面史家弄里哗啦啦地一下冲出了十几手里握了军刺工兵铲的人,呈扇形包围住他们,领头人正是滴钤,他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脚踢翻圆台, 冷笑着说道;听说你是尚书街一只鼎,今天特意带些刚出山上下来的朋友来拜访。
    韦尼噌地站立起来;你这不叫拜访是来事头的吧,你我素不相识,近日无仇,往日无冤,到底想做嗲,有话尽管往明里说。
    听说你在这条街上混了好多钞票,我想跟你借笔钞票慰劳慰劳这些刚从山上下来的朋友。
    明火执杖,敲诈勒索诸如此类的事在尚书街上见怪不怪,三,五个人摆出凶神恶煞的腔调,围住一个券贩子拖进弄堂里,打他个鼻青脸肿,再象叫化子一样伸手要个二,三百块香烟吃饭开销钱,然后扬长而去。摆出这种场面老敲竹杠还是头一次碰到,双方僵持的数分钟里,四周围满了看闹热的人;一个人是龙,一群人是虫。韦尼心里瞧不上仗着人多势众搞偷袭耍气势的人,无奈几个人手无寸铁,只握了几十张扑克牌,脾气再犟,硬碰硬吃眼前亏的事他是肯定不会干的,韦尼强忍住性子,想玩个缓兵之计,上前发香烟时说了句;你听谁讲我混了好多钞票,那个人敢到我面前来说这句话,我就服他。我也不是什么尚书街上一只鼎,混来的钞票刚给花,你要是想到这里来混,我举双手欢迎,因为也不关我什么屁事,我们这桌人也是刚从山上下来,说是拿刀口上舔来的血,慰劳你们总也要有个说法吧。
    老子不是来混香烟吃的。滴铃刚从牢里出来,看谁谁不顺眼,看谁谁不在眼里,他直接将韦尼递上来的香烟拍到了地上,再用脚尖狠命一搓,然后晃动手里的军刺说道;它就是说法。
    家里床底下也躺着几把说法,你想看我可以回去。韦尼被他羞辱性动作彻底激怒,脸上的青春痘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仗着人多耍魄力有什么稀奇呐,你要有种,一,现在就把捅死在马路中间。二,我们两个到对面弄堂里去单挑,你要是能把我打趴下,我和朋友身上的钞票全归你。
    韦尼的这句话把滴铃将军给将住了,环顾四周,看闹热的人越围多,他当然不想捅出人命案,看着象块门板竖在眼前的韦尼,心里也明白单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滴铃开始懊悔,刚才应该不管三七三十一,冲上来先是一顿乱砍乱劈,把他们砍趴在地,然后另找时间谈条件,现在已经错失开打的良机。他装出很大度的样子,军刺刀尖抵在韦尼的肚脐处;你选吧。
    现在开战一个也逃不了,三个月后不是在看守所就是在碰头。韦尼点着了叨在嘴上的香烟;我选约战,时间今晚九点,地点都由你定,大家不吃亏。
    滴铃定了开战地点;怀德桥上见。
    且送着滴铃一行人晃进弄堂,韦尼给身边的人按排任务;晚上八点半,带上家伙准时在篦箕巷集合。他随后去了常清浴室,只看见大包厢里只躺着常客一个人,身上搭了块浴巾,手里捧了本美女封面的电影杂志;许成没来吗。他问道。
    没看见。常客从焦躁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碰上什么麻烦事了,将手里的电影杂志往旁一扔;要我陪你去吗。
    陪我去那里啊,你就躺在这里守株待兔,看见许成转吿一声,今晚要跟一伙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地鳖虫约战,;晚上八点半,准时在篦箕巷集合。
    你要是没来怎么办。常客顿了一下;我也过去。
    要你这个诗人去看戏卖麻团啊,你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就去看戏卖麻团。常客自言自语了一句,继续翻看电影杂志。
    韦尼随后去了许成家,小芸正在逗玩儿子,听了韦尼的问话,随口回了句;他和老雁几个人去湖塘乡下打牌赌钱,两天没回家了。
    韦尼骑车去了商业宿舍,自从有了这间房子,便和方老师过起了同居生活。他从床底上拖出蛇皮袋,里面塞了了五,六把砍刀铁尺,藏到门外边的建筑垃圾堆里,随脱掉衣裤上床睡觉,居然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方老师下班回家后,见韦尼在呼呼大睡,以为他病了,用凉凉的手掌按了下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今天怎么这么作乖,日清日白在家里睡觉。
    韦尼忽然伸手将她拉到床上;老子特意等你回来帮我擦枪的。
    方老师娇滴滴地摆手说道;不行不行,中午大姨妈来了。
    滚他妈的大姨妈,今天不擦可能以后就没机会擦了。韦尼三下五除二地扒下包臀裙,吭哧吭哧地一阵猛擦,最终在她哼哼唧唧的喘吟声里一射了事,拍了下白乎乎的屁股说;晩上要是能平安回来,接着擦。
    方老师刚和韦尼同居的那段日子里,见他毎回出去归来身上总是别了把一尺半长的军刺,会象当娘的叮嘱几句,如果一夜没回家,她提心吊胆地睁了眼睛,看着窗外天空由黑泛白,门外一丝风吹草动的声响,也会让心跳加剧上半夜。半年一过,也就渐渐习惯他混社会的生活,有时一边凊洗衣裳的血迹,一边默数着拿回家的钞票,心里油然滋生出一种很享受的感觉。
    方老师去外间打了盆温水,用毛巾给他清洗沾着血迹的家伙时,脸上的神情象是在幼儿园里教唱小孩孒儿歌,嘴里哼唱道;给宝宝,擦擦枪,擦好枪,上战场,打败敌人赚票票。

    常客骑着自行车快到弄堂口,碰到村民带着女朋友,他伸手抓住车龙头;回头,去你家坐坐。
    常客说;晚上九点有两伙人约在怀德桥上开鞭,看完开鞭再回来。
    村民劝道;算了吧,少去那种场合,砖头铁尺不长眼睛。
    走走,我们站远一点看闹热。常客推上自行走陪着他俩走了一半路程,心里开始后悔不应该拖上村民,有车不能骑还算是小事,还耽误了时间,看着手表上的时针,快要指向九点,他跨上自行车;你们慢慢走。说完这句话,朝着怀德桥方向猛蹬而去。待他赶到桥脚下,这场自83年严打后参战人数最多最热闹的约战已经结朿了,桥上挤满了看闹热的人和维持秩序的警察。看到开打全过程的人,站在台阶上绘声绘色地讲述开打场面,有人在一旁用手比划,补充内容;那根长矛有这么长,就直愣愣地捅进那个人的肚子里。这人正说在兴头上,又有人插嘴抢过话头;那些警察其实早就赶到桥下了,看到两伙人打的正起劲,我猜想是不敢上前劝架,社会上影响最大的群殴事件,时间又是最短促的开战,双方冲上桥后乱捅乱砍,就拼了命的哨子,看着这群小流氓跑散了,才跑上前去抓人,我是亲眼看见小流氓们把手里的长矛砍刀全扔进桥下的河里后才跑路的。
    常客插嘴问了句;警察一共抓到了几个人。
    他们等小流氓们跑光了才敢冲上来抓人,抓到了几个爬瘫不动的伤病员,还有几个起哄看闹热的老百姓。
    旁边有人补充了一句;伤病员们被警察喊来的三轮车,拖到医院去抢救了。
    常客后来还是听许成讲的,韦尼在这场混战中身中三刀,其中一刀差点刺穿肝脏,要了他的小命,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才转送进看守所;即使钳口咬的再紧,三年牢是肯定要坐的,妈的,那个王半仙算命是有点准嘛,我要去找他算算下一个是轮到我还是你要去坐牢。
    肯定不是我。常客低声叽咕一句。
    我故意吓唬你的,一句话把你吓的屁也撒不出了,是我先去坐牢好了吧。许成说完哈哈一笑;不跟你多啰索,我要去丈母娘家接老婆儿子了。
    许成搬到万福新村去住后,尚书街上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和老雁搭在一起后,经常出入于广化桥下的几个赌窝,偶尔也被人请到近郊乡镇上去设局斩葱头,输输赢赢吃吃玩玩,手里的钞票不增多也不减少。这天,他们几个在纪泽家赌完钱,许成象是发牢骚似的提出了个建议;老是我们几个自己人赌来赌去,等于把自己的钞票寻开心,都没劲啊,老雁有这么好的手艺却没有用武之地,我看是不是应该到外面去撒网捕鱼,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许成的建议跟老雁,纪泽的想法不谋而合;各自所能,我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保证人和钞票出入平安。许成说道。
    老雁接上话头;你们几个人负责踩点寻葱头,最好是近郊乡镇上的赌档,东门那一片不要去,先生比葱头还要多。我的任务就是上台玩花头抹钞票了。
    他们合作的半年多时间里,城里乡下,没日没夜地赌了几十场,按毎场杀下五千块计算,也有近二十万块钞票,听上去是笔骇人的巨款,分到每个人手里也就三,四万块,去掉吃用开销,所剩无几;冒着风险混了半年,也就混到这点钞票,还不如开皮包公司的人卖张批条。纪泽先打起了退堂锅,随后跟着老绅势混进了老定心的生意圈里。
    人要交上好运就象大坝决堤刮台风,想挡也挡不住。许成这一阵时来运转,自己上台赌,居然连赢了好几场,有回在纪泽家里推了个烧庄,老雁劝见好就收,他犟着说再推一条。输红了眼的下手一听赢家来卸庄,掏干净口袋里的钞票,孤注一掷全押在了天门,门头上的钞票叠起来有尺把多高,结果他拿了个三点还统杀台面。
    有天下午,许成躺在浴室里,听到有人讲青果巷弄堂口的那家紧靠三鲜馄饨店的饮食店关掉了,正在出租。他想起家里几大箱小百货商品,积压在家里的货还是前几年摆摊时从义鸟百货市场进回来的,改行贩国库券后,这些货堆放在阁楼上。当晚回家后跟小芸商量;我们去把饮食店租下来开家百货玩具店,你边带儿子边做做小生意,你们母子俩的正常开销有保障了。我在社会上混钞票,今天晴明天阴,上午出太阳,下午雷阵头,又没有保字头混,更不要说那天触霉头又抓去坐牢。趁现在手上还有闲钱,先把你们饭碗保住了。
    你们靠赌赚钞票也不是长久之计哇。小芸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们现在挂靠了好几家公司,讨债不也是正当生意吗,一不偷,二不抢。许成反驳道,最近从纪泽手里接过几张欠条,已经讨回了几笔小债。
    青果小百货店开张那天,许成在三鲜馄饨店里摆了两桌,有一桌是留个尚书街人的。大毛出事后便和李爱国混在一起,很少在尚书街露面,他们两个人一起来的。加上常客,老雁和许成,勉强坐了半桌。许成叹了口气;一场严打,打掉了半桌人。随后喊来几个看上去二十岁才出头的年轻人坐到了这一桌。常客悄声问李爱国;他们是许成的徒弟吧。李爱国说;我只认真其中两个,坐在老雁右边的那个人叫苏童,额头上有条刀疤的外号叫钦差,他俩是许成的左臂右膀,搭在一起讨债混钞票,听人讲他们每晚坐镇绿园酒吧。
    讨债?就是敲诈勒索吧。常客好奇地问。
    李爱国又给他倒了半杯白酒;现在你又不混社会,弄清楚这些事情干吗,现在是皮包公司诈骗犯上台唱主角的时代,三角债务借条欠条满天飞,一年能替人讨回两,三笔债便不愁吃穿了,上个礼拜我和大毛刚替一个土老板要回了三万块钱。
    你们从中可以抽多少。
    要看债主是谁,中间介绍人是朋友还是皮条客,一般是三七,四六开,碰到葱头土老板,全部黑吃或者直接用原始借条跟债主换现金,这种事我们也做过的。
    常客顿时来了兴致;有这种好事也不带上我一起混混。
    我们是小打小闹,你要想混晚上去绿园酒吧找许成,他现在是南门这片的一杆旗,只要报上姓名外号,债主屁都不敢放一个,就乖乘地凑钱还债了。李爱国说道。
    许成是被绿园酒吧老板金坨子特意请去坐镇的。
    绿园酒吧开在青年公园大门的南侧,紧靠兰陵桥,酒吧后门连通公园,它是市内仅有的两家酒吧之一。还有一家叫黑森林酒吧,就开在尚书街西头,大门斜对着轮船码头,它的前身是韩君卿伤科诊所,老板是开装修装饰公司的,姓章,因为开口说话来口气大,为人豪爽大气,社会上人都叫他牛卵。
    金坨子是靠贩彩电走私电器起家的,前些年常跑沿海发达城市,经常出入酒廊歌舞厅诸类带有色情服务场所,这两年走私生意难做,改行开起了饭店,先是在广化桥下开了家运河大酒店,生意红火,门庭若市。
    金坨子是在黄毛几次三番的怂恿鼓动下,投资开了这家酒吧。黄毛是他在去广州的火车上认识的女人,当时她的身份是南下支队成员。所谓的南下支队成员,就是指改革开放后最早跑去广东,深圳卖淫捞金的女人。黄毛在深圳只干了大半年就跑回常武,据她讲回常武的原因是和带队的鸡婆在抽成上闹了矛盾。但别人嘴里讲出来却是另外一码事,鸡婆说是黄毛趁一个香港客人睡着了,偷了客人的钻戒金链子后逃回来的。
    经不起黄毛的死缠烂打,金坨子掏钞票租下青年公园店面房,酒吧开张之前,两个人煞有其事地写了份协议合同,金坨子出钱,黄毛出力,四六分成;按排小姊妺和召老板斩葱头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交给我来包办。
    黄毛召回了几个在深圳做鸡的南下支队成员,明义上是服务员,暗地里干着卖淫的勾当。为此,金坨子在后门外侧,搭了间房子,房门上钉了块金属牌子,上面写着经理办公室几个字,在紧靠帐台的墙上开了扇不起眼的窗户,窗户前故意挂了本美女挂历,他设计这扇小窗专门用来通风报讯,万一碰上警察突击检查,趁人不备笃两下窗户,通知小姐带上客人赶紧滑脚跑路,只要溜出办公室,就进了青年公园。当时,酒吧在常武人心目中绝对是闻所未闻的新生事物,开张半个月后生意火的不行,晚上十点以后,经常处于爆满状态,市面上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一时趋之若鹜,去酒吧喝酒这句话,可以视为时尚的同时,也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酒吧也是是非之地,争吵及至大打出手的事情也时常发生。黄毛虽说女流之辈,毕竟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特别善于和男人幹旋,逢场作戏,有好几次,两伙人在酒吧里剑拔弩张,大有火拼之势头,最后在她从中调和下最终坐到酒桌上握手言和,她的经验之谈是;女人要学会把男人当小弟,酒吧里来玩的男人,有事也不会有比大吗,大腿一张,陪他们睡一觉,天大的事不也就迎刃而解了吗。
    不过,最近有个叫毛豆子的男人让她头痛;这人不是软硬不吃,而是软硬都吃,彻头彻尾的癞皮。
    毛豆子住在与绿园酒吧仅一桥之隔照机厂宿舍,83严打之前,这人在社会上也就是个別人打架,他负责替人扛家伙,别人撒尿,他上前替人解皮带扶卵的角色。因为在黑咕隆咚的电影院里摸了把年纪可以做他娘的女人的奶子,正巧赶上严打运动,抓进去实足坐满七年牢,也当了七年的炮灰。凡是常武人跟外地人开打,总是被组长唆使打头阵,结果打出了一身贼皮狗骨头,也被打出了名气。九十年代初减刑释放回到常武,仗着在监狱里被人打出来的名声,纠集起一伙人,自称自己是兰陵一只鼎,策划了几场群架,有胜无败,一时名声大噪。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毛豆子起了更大的野心,想趁着眼前混社会正值青黄不接的时机,坐上南门霸主的位置。有天晚上,和几个开皮包公司的老板在长兴楼吃了夜饭,他说酒没喝尽兴,胸脯一拍;走,去我地盘上的绿园酒吧里去喝,我听讲那里面还有鸡婆陪喝酒。他们几个人都是头一回去酒吧玩,屁股刚落坐在人革皮卡座上,黄毛左扭右摆着性感的胯部上前来打过招呼,转身刚要去按排酒水小吃,又被毛豆子一把拽回,恶声恶气地问了句;你们在兰陵这一片混,听说过毛豆子这个人吗。
    黃毛跟他开了句玩笑,嗲声嗲气回道;毛豆子没听说过,毛卵子倒是见过两粒。
    毛豆子听了这话,觉得受了侮辱,顺手抓起台子的不锈钢烟缸,朝她砸了过去,嘴里狠狠地骂着;你个臭鸡婆,在兰陵这片开酒吧,居然连老子大名都不知道, 明天我就叫人来把这酒吧砸它个稀巴烂,你信不信。
    黄毛身体往旁边一闪,烟缸砸到墙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毕竟经历过风波的人,脸上没露一丝怒色,反而陪着笑脸,坐到了他的身旁,大腿也自然地搁上他的膝盖骨上,双手合拢,趴在肩膀上,嬉皮笑脸地说;信,信,我当然信,老公,你也不至于一个玩笑跟我翻脸吧。老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好了,我去替你们按排小姊妺和啤酒。
    这天晚上,毛豆子这伙人在酒吧里喝到了下半夜,后来还是黄毛按排了个小姊妺,连哄带骗地将他拉上床放了一枪。结帐时,毛豆子吩咐买单的朋友;你就付个喝掉的酒钱。
    男人出来玩,可以欠鬼帐但不可以比钱。朋友说。
    她做初一,我做十五,上半场我被她当马骑,下半场她被我当马骑,正好对销拆帐。毛豆子涎着脸说道。
    朋友是个明白人,知道酒吧老板不是有来头也是有背景的人,大家都是混吃社会饭,抬头不见低头也会撞见,没有必要为了一,二百块钞票又丢面子又得罪人,结掉酒帐后又悄悄塞给黄毛两百块钞票。这个小动作恰好被毛豆子看在眼里,拎起张靠背椅砸碎了几块窗玻璃,紧接着威胁道;谁敢收这钞票,老子明天就让她消失。
    黄毛把钞票退给了朋友,将这伙人送出酒吧,回头摸出一百块钞票付给小姊妹;就当被鬼日吧。她安慰道。
    毛豆子没有就此罢休,隔三差五地带上三,个人跑去酒吧喝酒寻开心,有钱结帐要打对折,没钱结帐便装痴卖傻撒酒疯,出门前大手一挥;记我帐上,下次带老板来开销一起结。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伙人欠下了三千多块酒帐。
    牢友李刚出狱的那天,毛豆子请他在饭店里喝了顿接风酒,借了醉意也不掂量口袋里有几张毛票,胸脯拍的嘭嘭响,说你他妈有十年没闻到女人腥味了吧,马上我请嫖娼,让你去玩个够,不日到太阳爬上竿头不下床。随台,这伙人在毛豆子的带领下,摇摇晃晃地进了酒吧,拍着帐台嚷叫着;老板,我朋友刚出狱,叫你店里功夫最好的鸡婆好好服侍。
    金坨子在酒吧里见两次毛豆子,知道之前已经欠了酒帐。也托朋友打听过此人的情况;拎出来高了,放下去瘫了,癞皮一个。潜台词是摊上这么一个人,自认倒霉吧。
    牢友李刚出狱的那天,毛豆子请他在饭店里喝了顿接风酒,借了醉意也不掂量口袋里有几张毛票,胸脯拍的嘭嘭响,说你他妈有十年没闻到女人腥味了吧,马上我请嫖娼,让你去玩个够,不日到太阳爬上竿头不下床。随台,这伙人在毛豆子的带领下,摇摇晃晃地进了酒吧,拍着帐台嚷叫着;老板,我朋友刚出狱,叫你店里功夫最好的鸡婆好好服侍。
    金坨子在酒吧里见两次毛豆子,知道之前已经欠了酒帐。也托朋友打听过此人的情况;拎出来高了,放下去瘫了,癞皮一个。潜台词是摊上这么一个人,自认倒霉吧。他斜视了眼喝了醉醺醺的痞漏,没敢怠慢,吩咐黄毛派个小姐拉上李刚去办公室里干活;这伙人既要当叫化子贼防,又要当泥菩萨供。他苦笑着说道。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小姊妺象是在走镣步,一步一拖地挪到帐台,脸上挂着惨笑,跟黄毛说;阿姐,我实在吃不消了,这狗日的坐了十年牢,今天刚出狱,简直象头种猪,一枪接一枪连续放了三,四枪,我说要上厠所才允许下床。
    什么意思?连放了三,四枪他还能接着搞。黄毛问。
    能啊,他说要搞到自己爬瘫不动,太阳爬上竿头,才会放我走。
    他既然这么能搞,就让他尝尝我的辣腐酱,让他知道什么叫歹毒妇人心,你去替我准备一杯冰水。黄毛慍怒道,她决定亲自赤膊上阵,去伺候这头种猪。
    金坨子戏谑了句;你会让人家断子绝孙吧。
    黄毛进去服伺了不足一刻钟,一脸坏笑着回到酒吧,小姊妹上前问;这么快缴枪啦。
    我让他的枪短暂性休克了。黄毛回道。
    毛豆子带着这伙人离开酒吧前,走到帐台前,装疯卖傻地拍了下台面,故意大了个舌头,朝着金坨子低吼了句;今天都喝多了你别跟我烦,所有的帐记在我名下,下次我个老板过来一起结清。
    金坨子赔上笑脸说道;兄弟,今天喝掉的酒算是我请,两个小姊妹的擦枪费是不作兴拖欠的吧。
    有个小姊妹一旁讥嘲;亏你也是吃社会饭的,霸王餐吃白食居然吃到女人比上去了。
    小姊妹的让毛豆子觉得在朋友跟前丟尽面子,恼羞成怒地甩手啪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接着在酒吧里边砸边骂;下次来酒吧再让我碰见这只瘟鸡,我把屋顶给你们掀了。
    金坨子是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他象个双面人,一边板着脸训斥小姊妹,一边陪笶,低声下气地劝毛豆子;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心里自然明白,自己赚的也是偏门钱,干这种行当的人大概都懂这么个道理;宁得罪君子,千万不可招惹小人。毛豆子这次是当了面撒野,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忍气吞声地往肚子里咽了;只有儿子可以跟我撒野不讲理,因为我操他妈。
    金坨子认得许成缘于他们几个人经常深更半夜跑到酒吧里来借打电话回传呼。许成几个人跟了某个建筑公司经理,一起去金坛讨回十几万欠款。许成用分得的这笔钞票,抽出二,三万块,给身边的人都配了只公安台的中文传呼bb机。他们活动区域在南门这一片,如果深更半夜收到传呼,回个电话要赶到红星剧院对面的星火日夜商店,只有那里有公用电话。后来发现绿园酒吧里也有电话,虽然不对外使用,但每次去借打电话,老板都很客气,张口闭口说没关系,只要看见酒吧里灯亮着还没打烊,尽管进来打电话。许成也是不肯欠人情的,偶尔也会带了老板过来消费,一来二往的交往次数多了,也就渐渐地超乎平常之上的朋友。这天深夜,许成带了两个人又跑来酒吧借打电话,金坨子坐在一旁,无意中听到通话内容是在逼讨一笔债务,脑子里刹地闪出一个念头,本来就想请许成出面摆平毛豆子砸酒吧这件事,现在想出了个和他们合作的计划。
    许成打完电话,金坨子招呼说请大家喝红酒,边喝边聊到天亮,达成了两项协议,一;酒吧的小包间,腾空出来给许成这伙人作办公兼活动室,他们同时肩担酒吧的安保工作,保证酒吧的正常营业。二,金坨子在社会上人脉很广,资源丰富,通过开饭店又认得好些三角债务缠身的老板经理,他负责接单找业务,许成负责讨债,事后如何分成待定;明天我去邮局找熟人,给你们办公室装只电话分机,省得以后满大街找公用电话回传呼。还有一点要交待,如果有人来捣乱,千万不能在酒吧里动手。金坨子最后叮嘱道,没有跟许成讲毛豆子欠账砸店这件事,是怕他起疑心,以为是在利用他们这伙人玩借刀杀人之计,这也正是请许成来坐镇的目的。。
    许成一听来劲了;你把那些老板介绍给我认识,事成了少不了你的一份。
    喝到酒酣耳热时,他们谈成了一项协议;酒吧后面的房间给许成他们当办公室,小姐有做生意就回避来酒吧喝瓶酒,同时兼职看护场子,电话随便用,金坨子去社会联系债务生意,接到单子给许成负责讨债。
    毛豆子这天在外面赶喝了两场,几个人乘了辆三轮车经过酒吧,瞄见里面红黝黝的灯光,忽然来了兴致,手一挥;下车,去酒吧里寻开心。几个人摇晃进酒吧,毛豆子顺手将坐在吧台前的小姐拽拉到卡座;上酒。他吼叫一声,两只手伸到小姐内衣里乱摸乱抓。小姐敢怒不敢言,紧紧并拢双腿,嘴里还要不住撒娇;哥,轻一点,我怕疼。
    黄毛给他们送去一箱酒后,赶紧去办公室,见许成几个人正在打牌,将他喊到一旁;毛豆子他们又来捣乱了。
    许成之前己经听黄毛讲起过毛豆子这伙人在酒吧为非作歹耍无赖的事情,在社会上也听说过毛豆子的名气,心里也明白如果不把这伙人弄服贴,屁股下面的位置是坐不安稳的,最后连立足之地都要拱手相让。混社会的一个混字,无非就是争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弄。许成眉毛往上一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黄毛知道弄字的意思,就是要动手开打了;他们一共五个人,身上带的砍刀铁尺,放在窗台上,金老板有过告待,尽量不要在酒吧里闹事。
    这个我知道。许成装着去上厠所,在酒吧里转了半圈后回到办公室,开始打传呼召集人马,给其他人按排任务;苏童你跟我两个坐帐台,钦差去门外负责接应和带队,其他人原地待命。
    毛豆子他们喝光了黃毛送去的十瓶酒,起身走到帐台前,照例拍了下帐台,高声叫了句;记在我帐上。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许成紧跟其后,看着这伙人跨过酒吧门槛,板着脸喊了声;慢点走呐,今天是我当老板,都要现结帐。
    毛豆子闻声转过身,脸凑到许成跟前,气焰嚣张地说道;你是谁啊,滚到一边去,你们大老板金坨子都不敢用这口气跟我说话。
    我又不要你认得我,只要你认帐。许成捏着帐单,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这家酒吧是我跟金坨子合开的,本来就要找你清帐,既然今天送货上门,这些帐要是不给我全部结清,我只能保证让你爬回家了.否则也对不起我自己。
    他们两个人打嘴仗的间歇,苏童和毛豆子手下那伙人已经干上了,他们中间有人做了个拔家伙的动作,苏童拎着砍刀冲了上去,手起刀落,这人捂着肩膀刚象野狗一样发出半声哀鸣,又有人从后面冲上来,噼啪噼啪一顿乱砍。毛豆子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有八,九张陌生面孔,手上提了砍刀,梭镖,面无表地死死盯看他,他的手下识相地贴墙而站,一脸怂相。他刹那间瘪了气,知道眼前的对手不是嘴上卖本事的窜条混子,是白刀子捅进去,看着红刀子拨出来,才肯罢手的亡命之徒,别转脸,声厉内荏地问了句;卵话不要多讲,一共欠酒吧多少钞票,报个数。
    零头不算,三千整。许成说道。
    毛豆子伸手挡回他手上的帐薄;我认帐,但身上没有这么多钞票。他
    毛豆子话音刚落,苏童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利落地套进了他的脑袋,用力一抽,顿时把他勒出断气的窒息感,象公鸡打啼似的憋直脖子,哇哇呀呀喊了几声,凸突的眼珠子发出了无声的哀求;把他们全带到河滩上的水泥船头舱里去。许成吩咐道。
    挨了三,五刀的人,赖在地上哼唷哼唷不肯动,黄毛给他吃了两粒止血丸,接着又往几道伤口上抹了两瓶云南白药,随后拖到水泥船舱里去了;天亮之前弄不到钞票,看我怎样把你的门牙一颗颗拔下来,拿去喂狗。许成下了最后通牒。
    怂的怕凶,凶的怕横,横的怕玩命的。毛豆子心里彻底怂了,相信许成是个心狠手辣,为达到目的,什么毒辣手段都做得出来的人,扛了个把小时,最终报了呼机号;帮我打这个传呼,就说是我叫他带钞票来酒吧替我结账。
    毛豆子的朋东下半夜才赶到绿园酒吧,将欠下的账单一次性结清,许成才带着他去了兰陵桥下的河滩,吩咐苏童;放人。有人去船头搬开脸盆大小的水泥舱盖.毛豆子的脑袋头一个钻出舱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散发鱼腥味的空气,嘴里叽咕着;你要闷死我们啊。
    许成开玩笑似的接了一句;你朋友要是晚来一个小时,我们打算连人带船沉到河底里去喂鱼了。
    毛豆子走过许成身边时,压低嗓门关照了一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别传到社会上去。
    许成听了前半句,便猜到他怂了;这个我懂,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如果听任你们在酒吧里瞎闹瞎玩,我们的面子又往那儿搁呐,不打不成交,以后来酒吧喝酒,身上沒钞票就记在我账上。他然后点出五百块钱,作出关心的样子;带你朋友去医院检查一下伤口,当心感染。
    TOP Posted: 05-15 15:11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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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年春节一过,常客如愿以偿地从科长手里拿到厂里分配的房子钥匙。科长将钥匙给他之前,先问了句;我老婆轧姘头的事情,除了你我,应该没人知道了吧。
    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常客接过科长递来的香烟,一本正经地回道。
    嗯,那就好,她怀孕了,是我下的种。科长这才摸出钥匙;厂里的青工为这间劈户,差点争破了头,是我硬吃硬做帮你从别人手里夺来的。
    常客眼睛盯着手里闪烁发光的钥匙,感觉它为自己打开了另一扇生活之门;科长,你待我的好心里有数,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要是说句怂话我跟你姓。常客谄谀道。
    把你发配到煤场也有几年了。科长话头一转,忽然问道。
    严打那年,84年我从看守所出来就直接发配到煤场来拖煤,今年是第七年啦。常客故意发出艾怨的叹气声,等听着下文。
    下半年有个司炉工培训上岗的名额,我尽量想办法替你争取,参加培训,领了司炉工上岗操作证就用不着在煤场上日晒雨淋了。科长临走前又往他裤袋里塞了两包紫牡丹香烟;估计这个月我就要升任副厂长了,唉,家丑不可外扬,我老婆这件丑事,你就把它烂在肚子里吧。
    科长你就放心,我这个人没陪着朋友一起去坐大牢,就是钳口紧,不该说的话,吊打我三天三夜,也不会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常客斩钉截铁地说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科长非常满意他的回答,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三步一摇地走出了煤场。
    厂里分配给常客的房子在朝阳二村,与厂仅一街之隔。这栋在八十年代初建造的四层楼房,住了八,九户厂里人。房型均为两室一厅,约有五十平方米,每户房子里住了两户人家,所以称为劈户。和常客合住一户的是个长病假歇在家里的中年男人,姓周,四十六岁,长相特别象一个叫王心刚的电影明星;我是花痴,不是黃疸肝炎传染病,花痴其实不好算病,跟牙疼不是病一样的道理。头一次见面,打过招呼之后,他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的神经病作了番辩解。据老周后来讲,原先是在厂工会上班,轧了个姘头是厂托儿所的保育员;我喜欢喝人奶,那个味道啊,唉,十几年没喝了。我以前每天要喝这么一大碗。他说起这段往事时,不住地啧啧咂着嘴,似乎在回味着那个味道。
    她那来这么多奶吶。
    有人去托儿听喂孩子,她就拿了个搪瓷杯子去跟人要。
    你的花痴不会是喝人奶喝出来的吧。
    男人喝人奶只会越喝越年轻健壮。老周唉唉地连叹了几声;有回,我带着她在厂办楼顶上做那事,狗日的人保科长带了民兵贼头鬼脑跟了上来,没收掉衣裳裤子,然后让我们两个精赤着身体在房顶上喊口号,她喊我是破鞋,我喊我搞破鞋。她受不了这种侮辱,喊了半声后从楼顶上跳下去摔死了,我也被吓疯,送进102精神病院关了一年多才被放出来。
    老周住的是带阳台的房间,厨房间便归常客使用,客厅是公用的,老周放了只煤球炉和水缸,空出的另一半正好放上吃饭台子。装修统共花了五百元钱,墙上糊了层墙纸,地上铺了块丽宝第塑料地板,买了桶红颜色油漆,将窗框窗栏油刷一新。科长叫人送来了一块枣红色晴纶地毯,铺在塑料地板上面。随后,借了辆三轮车,从家里拖来了碗柜,书橱和吃饭台子。六张金属折凳是从旁边的朝阳中学偷出来的,立人大学毕业分配在中学当美术老师,趁他值班的一天,常客喊上两个朋友,半夜里跑到围墙下面,咳嗽三声,听到回音后将随身带的麻绳扔过围墙,围墙那边接应的立人,将麻绳系在折凳上,他们然后将折凳一张张拽过围墙,拎回了家。睡的是地铺,晴纶地毯上铺了张旧席条,垫盖的是同一条被子,尽管条件如此寒碜,接下来的暑假里,地铺上二十四小时有人躺着呼呼大睡说梦话,人多时三,五个人,有男有女,横七竖八,旁若无人地卧躺在地毯上睡着自己的觉。房间里一早到晩充塞着浓郁的酒精味烟味脚臭汗酸味,下军棋的人的吵闹声。叶小平自从拿到去美国的签证,再没心思呆在从银行美工室里,每天去露脸报了个到,然后装可怜,几近用哀求的口气打电话约人去常客的劈户里去下四国大战;求求你啦,到了美国就没人找我下棋了。他们有回车轮战整整下了六天六夜的四国大战。王元出门扶墙走楼梯时腿一软,从二楼滚到一楼,把脚给崴了,索性不回家,爬回劈户,在地铺上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有女学生拎了水果,八宝粥和狗皮膏药来慰问了。常客一听是江苏公安学校的学生就来火,劝他立马把她赶走;老子最讨厌公安。
    她毕业了才是公安,现在还是学生。王元一脸坏笑地悄声说道;今晚借给你消消火。
    老周有个好习惯,一见有女人进了常客的劈户,马上开炉烧开水,他提了灌満的热水瓶走进房间,常客指着女学生说;老周,你知道她是谁吗,女警察。
    老周听了他的介绍,脸上笑容霎时荡然无存,眨巴了几下眼睛,象碰上了鬼似的兜转屁股,三步并作两步,慌里慌张地冲进隔壁房间,哐的一下关上了房门。常客讥嘲了句;你看,花痴对女警察都不感兴趣,你定定心心玩吧。
    我是叫她来做大战裁判的。王元见他准备出门,关照了一句;去趟我家,骗我娘老子说去周庄写生了。
    常客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信口开河地胡谄一句,会把老周吓进精神病院,当天晚上,老周吃过夜饭,出门去倒垃圾后就再没回家。过了两天,住在旁边单元的居委会主任,带了老周前妻和女儿来给他拿生活用品,从她们嘴里探听到,老周那晚出门后,开始在街头巷尾盯梢女人,后被联防队员抓进了派出所,审问了半夜,发觉此人言行举止不对头,又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老周前脚住进精神病院,常客后脚将他的空房间开辟成朋友们的第二战场。
    振伟的南艺同学带了女朋友跑过来切磋棋艺,当晚,常客用钢锯条捅开老周的房门锁,按排从南京和徐州赶来的两男两女,入住进了他的房间。
    老周住院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睡了几十年的老式三横床不分曰夜,吱吱嘎嘎地叫唤了一个多月,尤其是暑假歇在家里的美院学生,结伙出没于由各厂团委工会举办的交谊舞会,一旦勾搭上涉世未深的女青工,便带到常客的劈户里去实施艺术三部曲,1,艺术熏陶。2,艺术实践。3,拜拜,艺术。常客曾有一次同时给三个伤心欲绝,上门来找男朋友的女青工做劝导工作;你们别太伤心,你们本来就不该相信这些画画的大学生们的花言巧语,他们都是些玩弄情感的不要脸的骗子,你们就当是陪鬼睡了一觉吧。
    这天早上,常客拖着翻斗车刚走进煤场,阿林娘带了个胖墩墩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留了一头短发女人,紧随其后跟进了煤场,见面就将一直捏在手里的明信片,交到他的手上;这是昨天阿林寄回家的明信片。
    常客接过一看,明信片上只写了二行字;上面写着几行字;我己于8月11日从沈阳看守所转押至常武收容所。天热了,给我送些生活用品和夏天穿的短裤汗衫,你们年纪大腿脚不方便,就让常客代跑一趟;阿姨,我明天下午去送吧。他看完明信片,说道。
    你去能看见他人吗。阿林娘摸出手绢,擦掉流淌出来的眼泪鼻涕,唉声叹气地说道;在里面关了一年多,关到现在也讲不出一个原因理由。
    不让见人的,不过,转到常武来了说明没多大的事,我猜再关上个把月就会放人了。常客说。
    你带着她一块去。阿林妶朝站在一旁的女人歪歪嘴。
    常客问了句;这女人是谁啊。
    听她讲是阿林的诗友,靖江人,现在常纱厂上班,一听说阿林在北京声援什么学潮被抓了进去,抱着被孑铺盖住到我们家来了,说是替阿林服侍我们两位大人。
    那不是蛮好吗。常客又瞄了一眼胖墩墩的女人,心想这是他的福份啊。
    阿林刚抓进去的头二个月,三天两头有人来看我们,有些人还是外地特意赶来的,都说是他的诗友,有人送钞票,有人送米送油,你知道他是怎么交上这么多好朋友的。
    以诗会友。常客最终收下阿林娘硬要塞给他的二十块钞票,答应明天下午去收容所给阿林送衣物;在里面只要穿旧衣裤,我家里有的是。
    常客晚上陪老子喝了大半杯白酒,下了三局象棋;一胜两负,他心里有数,最后一局也是老子有意下错着,让自己赢一局的,凡是事先讲好下三局,一胜两负必定是最终结局;不卑不亢。这句话是他对这结局的评价。下完棋,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上床才翻看了几页书,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喊他的名字,面且还是个女人的声音,她一时没听出谁的声音,就没有急着回应,现在除了林娟,和其他女人早就没有了交往,林娟去年从苏州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常熟师范做外语老师,昨天收到的信上讲,正在办出国手续。过了一会,又喊了两声常客,这回你分辩出谁的声音;是毛丫头的声音。他心里一个格噔,也来不及多作细想,应答一声后,迟疑了数秒钟,随即下床穿上拖鞋跑去开了大门,一看果然是毛丫头,身穿一件淡蓝色连衣裙,站在暗处眨巴着大眼睛,身边站着同学小吴,脱口问道;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了吗。毛丫头反问一句。
    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常客辩解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毛丫头说完挽上小吴臂弯,作出要走的样子。
    你脾气真的是比我还要犟,这些年一直不联系,现在突然上门,我感到有点意外,随口问一声而己,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进屋坐吧。常客作出了个邀请的姿势。这些年里,他俩在同一个厂里上班,偶尔也有碰面机会,至多远远地望上两眼,从未走近打上个招呼,两个人似乎都硬憋着等对方主动开口。今晚,毛丫头突然上门,还是带给他了一份惊喜。
    这么长时间没来你家,看见你娘老子我怕难为情的。今天早上我去苏州参加技术操作比赛,回来的火车上正巧碰到小吴,两个人没事就一路散步到你家门口来看看你。毛丫头重又挽上小吴说道;好了,我们走了,你回家吧。
    小吴说;你去他家里坐坐好了,我一个人回家又不会走丢了。
    后来,常客还是陪着毛丫头先把小吴送到家门口,然后两个人一路无语地朝着公交车站方向走去,他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不时闪现林娟微笑时的模样。公交车缓缓驶近站台,车门吱嗄一声敞开,毛丫头突然挽起他的胳臂;陪我走回家。
    常客愣怔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种两个人关系恢复如初的感觉;走回去?你走的动?不累吗。
    以前我们走了多少个来回,现在怎么说累啊。毛丫头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看着他;问你一件事,我听人说厂里分给你一套用来结婚的劈户,这事情是不是真的。
    有真有假,分了套劈户是真的,以结婚的名义申请房子,也是真的,结婚是假的。常客答道。
    你现在有没有女朋。毛丫头加重口气;不要骗我。
    没有。常客很干脆地说道,隨即意识到自己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了。
    我是一直相信你讲的话,不要骗我啊。毛丫头重又挽起他的胳臂。
    你娘老子现在同意你跟我在一起了吗。常客试探了一句。
    我相信最终一定会同意的。
    如果最终还是不同意呐。
    我就说非你不嫁,看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对付我。
    那他们就把你一直养在家里。常客说道。一路上,她和林娟的面孔在脑子里交错闪现,心里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奈,一股酸涩地味道不住地往外涌。两个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毛丫头家楼下,她先停住脚步;请回吧。
    常客迟疑了下,回想到早些年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画面,忍不住上前拥吻数十秒钟,后来还是被毛丫头轻轻推开; 当心,我老子在阳台上看着你。明天休息,带我去参观一下未来的婚房。
    33幢,丙单元,302。常客先说了地址又补充一句;明天要去趟收容所,给朋友送生活用品,我吃过饭在家等你中。
    第二天,常客起了个早,跑去煤场拖完了十五,六车煤时已临近中午,在锅炉间的小浴池里汰了把浴,骑车出厂时正巧碰到毛丫头所在车间的值班长,以前迎面碰到至多点头打个招呼,估计是昨晚又和毛丫头恢复联系的缘故,他停下车,上前发了根香烟,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值班长忽然问了句;你和毛丫头真的分手不谈啦。
    常客不置可否的呵呵一笑,随即问了句;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在跟谁谈恋爱了。
    这厂里的青工谁不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谁敢去惹她啊,我是看你这几年不来车间里找她了,随便问问,你不会是把她肚子搞大了,然后又把她甩了吧。值班长说道。
    你看我象是那种拔卵无情的男人吧。常客说完扔掉手里的烟屁股,骑车去了朝阳面馆,吃了碗大肉面,又去隔壁的修锁配钥匙店,配了大门房门钥匙各三把,这几把钥匙都是替朋友配的,之前只给叶小平,小马哥配了钥匙,王原几个人知道后嚷叫着也要钥匙留着备用;你们简直把我的劈户当成了俱乐部,流氓活动场所了。常客虽然有时会发上几句牢骚,但还是给他们配了钥匙;破罐头破摔,反正房子是厂里分配的,随你们在里面去瞎搞吧。
    常客回到劈户,居然还有一桌人劲头十足地在下四国大战,除了叶小平和振伟,其他三个都是陌生面孔,他呱啦了几句,说老子幸亏昨晚睡到娘老子那里去,不然的话又是一夜没觉睡。说着推开老周房门,一眼见到床上已经躺了两个人,还有个女人坐在靠背椅上,双脚搁上床沿,手里捧了本杂志,头歪斜在肩膀上打瞌睡。他只得退回到自已房间,躺上地铺,在他们扯皮耍赖的争吵声里,迷迷糊糊地做了个午觉,梦里居然见到阿林戴上了手铐脚镣,站在水泥砌建的乒乓球台上,胸前挂了块半扇门板大小的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阿林两个字上用红墨水打了个叉,那场景和83严打公判大会场景简直一模一样,他往衣袖里藏了包香烟,在人堆里左推右拉往前挤,伺机把香烟塞进他的裤管或者袜筒里,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却被叶小平沙哑的声音喊醒;常客醒醒,有小姊妹来看你了。常客伸了个懒腰,才从地铺上一跃而起,看见毛丫头看在门槛外,笑而不语地望着她,赶紧跑去厨房间,头伸到水龙头下洗了个冷水面,回到房间,拎上旅行包和毛丫头走到楼梯口,王原和小马哥噔噔噔地冲了上来,看着他手里拎的旅行包,开口就问;带着小姊妹去旅游啦。
    去收容所给阿林送衣服。常客道。
    王原将常客拉到一旁,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这个小姊妺不错哇,刚泡到的啊,替我问问她有妺妹吗。
    常客说;我们认识时你们都还没考上大学吶,不要张口闭口小姊妹,弄不好以后你要喊她阿嫂。
    你要闯祸了。王原说;前几天回苏大开介绍信碰到林娟,她说忙完这一阵要来常武找你好好谈谈。
    常客心一沉;谈什么呐。
    梦想,未来,爱情,文学,婚姻,信仰等等,你这次要是脚踩两只船,肯定有只船要翻。王元说完拍拍他肩膀;恭喜你。
    常客回了句;顾头顾不了脚,不管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毛丫头在半路上问了句;你现在交的朋友都不要上班吗,不过看上去跟以前打打杀杀的朋友有点不一样。
    他们都是大学生,暑假歇在家里没事就跑来下棋了。常客心不在焉地回了句,脑子里还在琢磨王元的话;照这样发展下去真的是要翻船,翻船前我就提前跳船好了。
    常武收容所没有搬迁到吊桥路上,仍在小东桥煤场,从朝阳新村骑车到收容站大门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停好车,常客跑到架着电网的高墙下撒了泡尿,然后憋着气,仰头朝天哇的狠狠吼叫一声,围墙里面的大狼狗随之跟着一阵嗥叫。
    你总共关进来过几次。毛丫头跟着他走进接待室大门前,突然问道。
    故地重游,好象有五次。常客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后又随手扔掉;83严打那次是关在吊桥路上的看守所里的。
    以后你可以把这些经历写一本书,我是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
    那当然啦。常客瞄了眼毛丫头,听见语气肯定的回复,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幸福笑容。他快步走近一个空着的接待窗口;我是来给阿林帐上交钱的,麻烦你替我查一下有沒有这个人。
    女接待员低头查看入所人员登记表,冷冰冰地拋出一句;有,在9号房,上多少钱。
    常客点出四十块,其中二十块是阿林娘的;四十块。
    全充到帐上去吗?女接待人员晃着手里钞票;你也可以去隔壁小卖部,自己去给他挑买食品和生活用品,然后送去门卫室,他们会帮你送到他手里。
    常客故意夸张地啊了声,接着说道;那关在里面的人不用再吃霉大米搭菜边皮汤了吧,这待遇快赶上资本主义社会了吧。
    接待员把收据发票给他吋,白了两眼;那你赶快去创造条件,来这里资本主义社会生活啊。
    唉,我这人失败就失在有贼胆没贼心,再见。常客拉上毛丫头去了隔壁小卖部。店堂很小,总共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服务员。两节一米多长的柜台,陈列货品加起来不过十来种,一节专卖肥皂肥皂粉毛巾布鞋牙膏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另一节柜台里是卖吃的,有桃酥麻饼萝卜干麻糕等。毛丫头仔细看了下标牌上的价格,提醒说这里的东西要比百货公司贵出一倍的价格。常客说贵也得买啊,独此一家。他把生活用品各要了一种,剩下的钱全买食品。女服务员将所买的物品全都装进蛇皮袋,又跟常客要了关押人员姓名及所在号房,写在卡片上;吃夜饭前送到他手上的。
    麻烦你在卡片上注上一笔,这些东西是常客买的。常客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阿林,知道他己关在常武收容所了,接着又随口开玩笑地说一句;小卖部服务热情周到,就是没有香烟卖。
    女服务员先是用狐疑的目光盯了他一眼,然后头伸到柜台外,好象怕被人偷听,压低声音说;香烟就更贵了,你真买香烟送进去,找那个人。
    常客顺着女服务员的指向,看见穿了件白色短袖衬衫的中年人,站在小卖部门口,笑嘻嘻地朝里张望,心里顿时明白女服务员和那人是一伙的;怎么买呐。
    你把钞票给他,他自然有路子把香烟交到你朋友手上,在里面的人能弄香烟进去,不知要少吃多少苦头,至少号长那伙人不会打他欺负他了吧。女服务员似乎在给他做思想动员工作。
    他拿了钞票万一没给朋友送香烟怎么办,我在外面又不知道。常客心有顾虑。
    他又不是只给你朋友送香烟,做长生意的人多的是,你又怕吃着又怕噎着那就算了,就当我嘴上抹石灰,白说,你也别外传。女服务员说完将头缩到了柜台后面。
    常客思量了一番,还是想跟他们赌一把,去找中年人问了价钱;拾块钱三十支。又问是什么牌子的香烟,中年人说;你没坐过板房啊,在里面抽个烟屁股都当是山珍海味了,反正不会给蚊烟香给他抽。
    常客摸出身上所有的钞票,点了给他香烟转告一声,是常客托人买了送进来的。
    毛丫头听后说了句;你不能好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你不懂,这也叫鱼雁传书,我是故意让他传话给阿林,这个你要学着点,万一以后我又抓了进去,你也可以照着做。
    你还想着去坐牢。一遍后说道;钱不够,能买二十支吗。
    中年人也朝他翻了下白眼;你这人做事怎么肉烦兮兮的,低于拾块钱的生意我从来不做。
    毛丫头从口袋里摸出拾块钱塞到他手上;先给他。
    生意成交,常客最后又关照了一句;麻烦
    不是我还想着去坐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以你要慎重考虑终身大事。常客一语双关。
    你不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警察怎么会去抓你坐牢吶。毛丫头刹停自行车,一脸怨怒。
    不是我要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有时是社会所迫,有时是身不由己,不说了,再说下去又要说我狡辩。
    反正我是跟定你了,我们的事厂里没人不知道,嫁鸡随鸡,嫁犬随犬,你再怎么瞎闹我还是看好你的,再要抓去坐牢也只能怪我的命不好了。毛丫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金蜂不知从那里听说了叶小平要去美国的事情,这天傍晚,带了一女一男两个学生,特会去常客的劈户找到了叶小平吃饭,金蜂说上大学前和他同在银行系统上班,这几年的油画水彩颜料都是他免费无偿提供。叶小平问他毕业后分配在那里上班。金蜂说娘老子一辈子都是当老师,老子如今是教育局长,也把我弄到技院去当教师了;辞职是早晚的事。叶小平把技院听成了妓院,笑哈哈地说;那你现在管理多少个妓女。
    金蜂纠正道;是常技院,那大学肯定是关不住我的,早晚要跳出来,看看我娘老子当了一辈子老师,老子当到了局长不也就那点出息吗。
    那你要有多大出息。
    我是当艺术家的料,除此之外,能想到做到的出息都是没出息。金蜂去卫生间撒了泡尿,出来后继续说到;你要是在银行继续混下去,不也就是没出息吗。
    去饭店的路上,毛丫头说道;看你现在身边的朋友,要么是大学老师大学生,要么是银行职员,只有你每天埋着头拖煤。
    拖煤有什么不好,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跟你说实话,我当时选择去拖煤,目的是想逃过严打一劫,如果浪荡在社会早就抓去坐牢了,所以说煤场是我的避难所。你以为我一直会呆在煤场上,早晚也要辞职的,你以后这些人比我优秀吗,我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但你快点拿事实来证明啊。毛丫头说道。
    晚饭是在马路对面的经济饭店吃的,满满的坐了一桌,金蜂喝到第三瓶啤酒,便开始不住地打酒嗝。叶小平他们本来无心喝酒,心思全放在棋盘上,见此情状,有人趁机起哄,说不喝酒了,继续我们的世界大战。
    金蜂头一次见到毛丫头,上楼时悄声问了句;她是你未来的老婆吗,也写诗喜欢文学。
    常客说;目前是非法同居关系,欢喜看书但不写作。
    叶小平回头说道;我们今晚要在这里通霄车轮大战,你俩还是回尚书街去住吧。
    听口气好象你是房子主人。常客回道。
    那天,毛丫头在常客家里住了一夜,回去后向娘老子摊了底牌;我是住在他家的,你们不要逼我,反正我早就是他的人了,非他不嫁。
    老子听了后没有象以前那样大动肝火地大骂一顿,只是气的全身打颤,毛丫头把娘老子的这种态度视为默认了她和常客的关系,每逢礼拜六,下班后直接去他家,两个人或是逛夜摊头或是吃场电影,当晚便住在一起了。常客在对待毛丫头的情感问题上,因为中间夹了个林娟,当初是抱着撞钟过日子的心态,这段时间相处以来,对眼下的生活有了满足感,便觉得林娟只是一场美好的遥不可及的梦。心底里的自卑感也会时常提醒;别他妈作贱理想主义了,一个外语专业的研究生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呐,就当她象梦一样存在吧,别去惊醒这个梦,让它自然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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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常客所料,阿林在常武收容所关押了二十一天,按他的说法,莫名其妙抓进去,也是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连张关押释放证明都没给;莫名其妙地蹲了十五个月板房。阿林苦笑着说;就当是政府邀请我去号房里体验被剥夺自由的生活吧。
    阿林出来的头二天在家里陪娘老子说说话,第三天一大早跑去煤场找常客,见面先说了一通患难见真情之类的话,然后一把夺过他手里大号煤铲;我铲煤你拖车。
    常客说;你在里面也要外劳动。
    阿林说;幸亏有外劳动,不然的话,坐板要坐成僵躯了。
    常客又问;在里面被人打了几顿。
    阿林直起腰板,往手掌心吐了几口唾沫,神抖抖地说;我是政治犯,谁敢打我,在号房里打架杀人只能排老二,政治犯才是老大,每次外劳动的机会,是我强烈争取来的。
    拖完了煤,两个人在锅炉间小浴池汰了把浴,常客问他要替他搓背吗,阿林说家里来了个搓背工,手劲估计比你还大。常客脑子里闪过那个胖墩墩的女人形象,开了句玩笑,说还是你福气好。阿林听了腾地从水池里站立起来,说好个屁啊,我现在是苦不堪言,欲哭无泪,待会给你讲她的故事。
    去劈户的路上经过家熟菜店,常客买了半斤猪头肉,半只烧鸡,一斤牛肉,两袋花生米和两瓶60度的常武白酒,不无炫耀地说;以后就在我的新房里喝酒吧。
    那来的新房,你结婚啦。阿林不无羡慕地问道。
    厂里分配给我的,结婚还早着呐,不结婚也有可能。常客换了门锁后,劈户不再象乱哄哄的菜市场,叶小平最近忙着办理出国的事,少了这个吹哨人,棋盘摆开,却常常凑不齐一桌人;树倒猢狲散,棋迷一哄而散,另找门户去了。不过,半夜里时而也能听见钥匙插进锁孔里弄出转动声,然后失望地叽咕两句;他妈的锁怎么又坏了。那种口气听上去好象劈户是他的地盘,这些人的身后大都站了个涉世不深的纺织厂女工或是大学生,一场电影,一路情意绵绵的鬼话把她们骗到劈户里来睡上一觉。常客有时会走到门后,憋着声音说一句;床上有人,你快去找常客登记排队。毛丫头头二次碰到这种事情,会显得惊慌失措,一会怀疑贼骨头撬锁,一会怀疑家里人或是他以前的冤家对头上门报仇。常客解释说是叶小平的朋友来找人下棋的。毛丫头问,到底还有多少把钥匙散在外面。常客说,我怎么弄的凊呐,他们都是背着配了给朋友,弄的劈户象是公共厕所,憋急了谁都可以进来屙屎撒尿,所以换了门锁。毛丫头追着问;有几个朋友有你这把新锁的钥匙。常客脱口而出;三把,不过这三把钥匙都在最要好的朋友手里,我也给他们定了规矩,礼拜六不允许带人来下棋,这一天,劈户是我俩的小天地。
    阿林一进房间,东嗅西闻地转了一圈,无比羡慕地说了句;我要是有这么个房间,宁愿少活十年。
    话音未落,常客己把放在书架上的备用钥匙,当作见面礼似地塞到他手里;别说丧气的话,以后泡到小姊妺,家里不方便就带到我这里来玩,记住,进房间前在大门上画个记号,完事了出门把记号擦掉,粉笔放在窗台上。
    阿林听到小姊妺三个字,脸上现出了涕泪涟涟,说话声音明显夹了哭腔;晚点再讲,晚点再讲,先吃酒。半斤白酒灌下肚,他先讲了在北京的经历;就象一篇黑色幽默小说。
    阿林说他和另外几个诗人是在去年5月底抵达北京,下火车后便直接去了天安门广场,在广场上坐了一个礼拜,6月4号晚上,他和诗人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在火车站售票处碰头,然后混进大学生队伍里撤出广场。6月5号的中午,他到了售票处,点着一根香烟,刚抽了几口,从旁边冲上来几个便衣,先把两只手臂扭到背后,身体和脸紧贴上墙,问了阿林一个问题,他根本没听清问题,回了句;你们抓错了人。就听见背后有人吼叫;上铐,把他带走。便衣给他戴上手铐,送进停在马路旁的公交车里,上车一看,车里已经蹲了两排双手抱头的人,汽车把他们拉到丰台区的某个派出所,关在派出所三天三夜里吃的苦头,阿林苦笑着说以后有机会都写进书里去。常客说写成了书也出版不了,还是把那几天的经历详细地讲给我听听吧。阿林端起酒杯,说先把杯里的酒干了再说。两个人同时举杯,半杯白酒咕噜一口全灌下了肚.......后来常客补问了句;公安到底凭什么理由证据把你关到看守所里去呐。
    他们想关你就是理由。阿林去了趟卫生间,接着说道;证据是我书包里几十张在广场上捡来的油印传单和诗友给的诗报,还有我在天宁印刷厂上班时偷回家的一袋铅字,凭这些就逼我承认是暴乱分子,又说我是高自联工自联成员,我心想要是暴乱分子我早就承认了,这样可以少吃多少苦头,可我什么也不是,除了跟着大学生高呼了几句口号,什么也没做我承认什么吶。可公安认定我是顽固不化的坏分子,后来把我关进了沈阳看守所,关了一年多也没人来提审,还是看守所主动与跟北京公安联系,北京公安说查不到我这个人的资料,沈阳看守所就跟常武公安联系,最后决定将我遣送回原藉地,等候回应。在常武收容所关了半个月,释放我出来的那天上午,我问公安,关我这么长时间,放回出去总要给个说法吧,有个公安说,你的事不归我们管,那个单位抓你的就去找他们。另一个公安说;你做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放你出去是对你宽大处理,不要不识相,你去找他们要说法,要到后来不要判你三年五年,送你去坐牢。想想这种可能性应该存在,我他妈的就自认倒霉吧,就当替鬼去坐了一年多的板房。
    常客也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发觉剩在酒瓶里的酒,全给他倒进自己的杯里,劝道;你给我少喝点吧,出来没几天,在家里多陪陪娘老子,那个胖女人还住在你家里吗,看得出来你娘蛮喜欢她的。
    别提这个女人,就是为了她,早上跟娘老子吵了一架。阿林脸色陡变,拍着台子,朝他吼道;我劝她回厂里去住,她去跟我娘讲,说我耍流氓,睡了她后现在又要赶她出家门,结果我娘哭哭啼啼地把我一顿臭骂,骂我没良心不懂感恩报答,又夸这个女人如何勤劳孝顺....。他越说越来气,抓起台上空酒瓶,砸向墙角。
    你他妈要赶她走,干吗又要去睡她呐,听你娘讲,你们以前就认识,还是诗友。常客责怪道。
    诗友?有次去常纱厂参加团委搞的诗社联谊活动,她跟我要了张《海音诗报》,后来,不知听谁说我闹学潮被抓了进去,她就抱了被头铺盖,不住厂宿舍住到我家里来了。服侍娘老子这件事上我是要感谢她,但现在是赖在我家里不走了,发誓说一定要嫁给我,活着是阿林家的人,死是阿林家的鬼,唉,你没仔细看过她的长相吧,太恐怖了,小学毕业又没文化,我他妈有那么多女朋友,说是结果跟这么一个女人结婚,我这辈子是不是玩到头了,你知道她有多胖吗,一百二十斤,压在身上都让我喘过气。阿林看见书架上的酒瓶里还剩着点酒,拿过来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剩下的倒进常客的酒杯;说我睡了她还不如说她把我强奸了,唉,也怪我的卵不争气啊,一年多没见到女人,按号房里的说法,见了母猪也想上。晚上两个人睡一张床,一上床就动手脱我的短裤,爬到身上来说要好好安慰我,让我好好享受爱情的甜蜜。电灯一关,女人都是一个样,既然搞了头一次, 就一次二次接着搞了。结果我又犯了个错误,让她误以为我搞的次数越多,证明我有多爱她。
    常客开了句玩笑;我看你也就听娘老子的话,和这个女人结婚吧,找个吃苦耐劳又孝顺的女人做老婆不是顶好的吗。
    别说风凉话了,送给你带回去做老婆,你要不要。
    算了吧,现在的两个女人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不知道如何摆平。常客叹了口气。
    我南京的那个女朋友,去北京前在她家住了两夜,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跟她讲这件事,胖女人早上还说要写信给在滨海的娘老子,让他们来跟我家大人谈婚事,这张狗皮膏药一旦贴在身上,看样子是撕不下来了。阿林忽然又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女人长的丑还是小事,克夫折阳寿才是要命的事。
    何以见得。常客文绉绉的说道,听了他说的这句话,身上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阿林端起酒杯,示意喝一口,然后说道;给你讲件事,信不信由你,在沈阳看守所关了半年多后,晚上做梦,总会梦见一个用黑纱巾蒙住睑的女人,反正我从来没有看清她的脸,每个礼拜会到梦里来二,三次,教我占卦相面,测字算命,转到常武收容所,她就再也没到梦里来过,我用她教我的那套方法给号房里的人算命,人人都说算的很准,不信的话我来给你算算。
    算了吧,上回让瞎子半仙算了,说我有牢狱之灾,害的我想起这件事就心惊肉跳。还是讲讲目前有什么打算吧。
    昨天去书店里买了好几本周易,相面测的书,打算在家好好研究一下,以后就靠给人算命看风水过日子。
    算命看风水?常客狐疑地望着他;不再写诗办刊物了。
    不写了,再写出不是一场祸,要把这条命也搭进去了。阿林口气决断地吐出这句话,随后倒地哇啦哇啦呕吐起来,地毯地铺上都是吐出来的都是刚吃进去的食物,有几块烧鸡还是完整的,没经咀嚼便直接吞咽下肚了,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只有他能听懂的话,说了一会开始抽泣,紧接是一场伤心欲绝的嚎啕大哭,哭的昏天暗地,常客劝慰一句,也倒地呼呼大睡了;哭个够吧,等你哭够了好日子也就来了,你也出名了。
    TOP Posted: 05-21 18:01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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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常客所料,阿林真的成了常武社会名人,名气不仅限于诗歌圈,坐牢的经历再经一些好事者添油加醋的加工和大肆渲染,在社会上不径自走,一时间,在盲目追捧者的心目里,成了凯旋归来的诗歌义士,自由使者的化身。慕名前去拜访请喝酒的人趋之如骛,据阿林娘讲,这些人把门槛踩低了两公分。阿林住的是间大通屋,中间挂了块格子床单,勉强地隔出了两个房间。胖女友姓江,祖籍滨海,他们俩住在靠里的一间,见到有陌生人上门,总会摆出女主人的派头,除了常客上门还能露个笑脸,招呼声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幸好他小时候在苏北呆了一阶段,能从这块腊块里听出个大概意思,有些人听不懂她的盘问,常常是答非所问,闹出不少笑话。常客见过她跟阿林朋友的吵架后, 给阿林配了把劈户钥匙;你是取了只母老虎当老婆,再让她做一个月门岗,没人敢上你家门了,你以后就去我的劈户接待朋友吧。
    怎么办呐,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阿林一脸苦相,尴尬又无奈地回道;昨天来了个山东作家,说要为我跟她可歌可泣的旷世爱情,写一部长篇小说。我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要是真把她赶出家门,肯定又成了人人唾弃玩弄女性的伪君子,假勇士。
    常客最后关照了句;千万不要把她带到我那里去,我怕她以后找不到你就上我家来闹。
    就算我吃了屎也不会带她去你家啊,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讲,说她有克夫相吗,昨天我特意按相学书里讲的对照了一番。
    我又不懂看相。
    所以我讲给你听呐,书上也是这么讲的,男人千万别去碰没长阴毛或阴毛稀疏的女人,这种女人命里克夫,她那里稀稀疏疏的就长了十来根阴毛。阿林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他妈跟我讲迷信,钥匙收好,克死了你也是活该,又没人用刀逼着你去日她。常客蓦地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他和时英受邀去参加国棉二厂诗歌联谊会,在会上认识了一个洁洁的女人,过了两天,常客主动联系她去看了场电影,然后便带她去了轮船码头,跟小铃铛要了值班休息室的钥匙。上了床脱光衣服,女的说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我下面没长毛,你不会奇怪吧。常客当然不相信,说你不会只有十五岁吧,我十六岁下面已经长毛了。说着手伸到往那儿摸了一把,果然是光秃秃的,摸上去就象出笼不久的暖烘烘的发酵馒头。现在听阿林这么一讲,心里当然发怵,随后又喑自庆幸和那女人只睡了一夜。第二天大清早分手时,常客说下班时间去厂门口接她看电影,洁洁说自已经结婚,只能偶尔找个借口在外面过夜,他一听这个女人已经有丈夫,便再也没联系女人;就睡一夜,要克也是克她丈夫的命。
    常客的劈户一度是叶小平的据点,自从他去忙着办理出国手续,新学期开学,王原,振伟那伙人候鸟一样飞回大学校园,劈户安静了半个月,常客才刚刚找到一点点自家的感觉,随着阿林的出现,劈户成为他的临时接待室,转眼又恢复到了以往的闹热,白天晚上都充塞着劣质烟草味和浓烈的白酒味。慕名前来拜访的有男有女,三教九流都有,其中混入了面目可疑的便衣。在常客屡次提醒与警吿下,他才闭口不谈6月4日深夜及凌晨发生在广场上的事件;你就给他们讲讲在看守所里梦见蒙面女人的事,看相测字算命混个酒钱。你要是再在这里讲那些事,我如果不赶你走,就是陪你一块坐板房了。常客说道。
    阿林听从了他的建议,把在号房里三天两头梦见蒙面女人的事,讲的神乎其神,讲完后补充一句;谁要我看相测字算命的请举手,今天有三个名额,算完了正好太阳落山,我们喝酒。
    常客刚开始时也看不明白,抢着看相算命的人,都说阿林算的非常准,准确率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他只以为这些人是在一味奉承拍马屁,直到后来,这些请他算过命的人,又把厂里人,亲眷朋友都介绍到这儿来请他算命,算过之后纷纷都说他比那些走街窜巷,公园里摆摊的算命先生要准上几十倍,心里也暗暗服了;这人有特异功能。他去找了个旧篮子,挂在门后,看谁算完了命,便手指着篮子吆呼上一句;命钱不能欠,不论多少给一点。一天下来,篮子里少有八块拾块,多的时候居然有二,三十块钞票。逢到礼拜天,大清早就有人上门来找阿林算命,而且还是女人居多,常客曾向阿林讨教这个问题,他说因为女人耽于幻想,由此想通过算命来强化安全感和自信。
    常客说;我看我的劈户快成了你的皮包公司和纵欲的温柔乡了。
    阿林的自由勇土与算命大仙的双重身份,骗了不少于两位数的女人上床睡觉,其中有涉世未深,盲目崇拜的处女,也有迷信命运的少妇。通过替人算命赚来的钱,大部份用来吃喝玩乐,剩下的上交给家里的胖女人;昨晚跟我讲她怀孕了,要我带上娘老子,过几天去她家门上提亲,妈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我现在玩的是最后的疯狂。
    叔本华讲欲望旺盛的人,生命力一定也强盛,我看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很贴切。在外面同时要应付这么多个女人,还要定时回家交公粮,可想而知,快活的日子过的也不容易啊。常客用讥诮的口气,回了一句。
    老周回家只住了三天,常客后来听住在303的居委会毛主任说,他又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被送回102精神病院。
    老周住院回家的那一天,常客从厂里油漆间偷出了一桶红漆,在给大门和窗栏刷漆,他一见常客神采奕奕地说道;你看我的精神状态,住在301的女佬也比不上我吧,我本来就没病,那两天我是忘记了吃药,然后听信了别人的话,瞎胡闹。
    别人的话。常客表示疑惑不解。
    老周回房间拿出一个白色药瓶;这个药叫氯丙嗪,每晚八点半上床之前,只要记得吃药吃三,五粒,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基本上就不会发病了。
    氯丙嗪有这么灵光吗,下次去医院多配一瓶,我也经常失眠。
    这药不能瞎吃,医生也是算好了配的。吃了这药,外面打雷都吵不醒我。如果忘了吃,躺在床上或者是在迷迷糊糊的梦里,就会听见有声音在半空中跟我说话。
    知道是谁在跟你讲话,看得清他的面孔吗。常客想起小时候从大人嘴里听来的鬼故事,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房间里乌漆抹黑,怎么能看清讲话人的面孔,灯一开,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声音就象空气直往脑门里钻,一会儿说你房间里的女人在叫我去陪她睡觉,一会说那个女人在解裤系带要害我,一会又说这个女人精赤着身体在客堂间跳舞。脑神经被这些声音拨来拨去,拨到后来就发病了。老周眨闪了几下眼睛,一脸谦意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发病也不会打人,我不是武痴,是花痴,一般在油菜花开季节才会发病,发病就是想女人,想到后来就想疯了。
    相信疯子讲话的人,肯定也是个疯子。常客心里叽咕了一句,然后叮嘱道;记得按时吃药。
    没过两天,老周又发病被送进了医院。这次发病起因依然是受了女人的刺激。这天下午,有个女诗友拎了酒和水果,去劈户拜访阿林,到了吃夜饭的辰光,阿林跑到马路对面的菜市场,买回几样熟菜,房门一关,两个人说上几句相见恨晚诸如此类的话,端起酒杯便干上了。中途,女诗友上了趟卫生间,关了门却忘了上插销。正巧老周也在这个时候准备吃药上床,他有个老习惯,睡觉前必须去卫生间撒泡尿,按他的说法,害怕半夜里被尿憋醒,撒空了才能安心睡觉。他拉开卫生间的门,女诗友正巧从蹲坑上站起,准备俯身拉上褪到膝盖骨下的裤子,猛然看见跟前站了个陌生男人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双手捂脸的同时又发出了惊慌失措尖叫声,老周定怏怏的目光从她脸上快速下滑到双腿间的黑黝黝区域。
    阿林听到女诗友的叫声,情知不妙,抓起酒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见到只顾着捂脸而将下身裸露在昏黃灯光下的女诗友,身体前倾的老周神情肃穆,鼓凸起眼珠,专注的目光象是在研究藏宝图。阿林伸手咣的一下狠狠关上卫生间门,他才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咧嘴一笑,嘴里叽里咕噜几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晚上,老周可能是因为激动或是欲火中烧,忘了吃氯丙嗪安眠药。
    女诗友经不住阿林的哄骗,半推半就地刚倒在了地铺上,门外却传来菜刀拍敲砧板的声响。老周不时还来敲打他们的房门,象条丧家犬用沙哑的嗓音低吼着;起床了做操了吃药了将革命进行到底了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在这么个提心吊胆的环境里,实在没有兴致做那事。女诗友将阿林推到一旁,郁郁地说道;我老子过两天出差去外地,到时候来找你去我家做吧。
    阿林垂头丧气地从地铺上站了起来,边穿裤子边回应道;好吧。
    隔天中午,常客拖完了煤,回劈户去睡午觉,爬上三楼便看见老周在楼道的水泥拦杆上磨菜刀,擦肩而过时打了两声招呼,他似乎没有听见,咬牙切齿地陶醉于磨刀的快感里,进门看见台上的刀砧门上有块巴掌大小的肥猪肉;难怪这么认真的磨刀,原来买回了块肉。在常客记忆里,这是老周头一回舍得花钞票买肉吃。他进了劈户,在地铺上躺了片刻,一阵嘈杂声从门外传来,跑出去一看,居委会主任带着户籍警和穿白大褂的医生围住了老周,连哄带骗的把他拖向停在马路上的白色救护车,住在303的女人,一旁嚷嚷说去学校接了儿子回家吃饭,老周握了菜刀站在楼道中间,虎视眈眈地盯着母子俩,当场吓的魂灵出窍,只好跑去派出所求援了;摊上这么个邻居,也算是倒上八辈子霉了。
    老子跟他同居一室,一个大门进出只能算是缘份了。常客自嘲了一句,又回房间继续睡午觉。一觉醒来,见阿林坐在墙角里乱翻书,随口问了句;你昨天在我这儿干了什么好事,又把老周刺激进了精神病院。
    他差点把我的女人吓进精神病院。阿林简直象个怨妇,一脸委屈地描述昨晚发生在卫生间里的奇遇。
    你老实坦白在劈户里搞了多少个女人。常客朝他扔了根香烟。
    什么搞啊,是垂死挣扎好吧。阿林捡起地毯上的香烟,说道;我那胖婆子怀孕了,这几天天天在逼我办喜酒。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他妈真是因祸得福,从牢房里没几天便升级当老子,恭喜恭喜,这个月的工资我就留着送份子,吃喜酒了。
    那有钞票办酒,胖婆子已经被厂里辞退了,原来是一张嘴吃饱全家饱,以后是三张嘴吃饱才能说全家饱了。阿林随后问了句;你今天不回娘老子家吗。
    你这是给主人下逐客令吗?是不是下午又约了女人到劈户里来乱搞男女关系。常客出门前关照了句;林娟来说这两天要来看我,到时约上村民,一块儿喝顿酒。
    林娟这趟来常武呆了三天两夜,到常武的头一天,常客去约上阿林,让他通知村民一起吃夜饭。村民带上新交的女朋友,先去菜场买了两大包熟菜生菜,然后骑着双人去了常客家。他手上有劈户房门的钥匙,开了门,首去映入眼帘的眼帘是地铺上一对精赤着身体的男女,盖在身上的床单滑到一旁,头枕在对方的臂弯里呼呼大睡。他轻轻的掩上门,转身跟女友说;你先去厨房洗菜,我生炉子。
    常客和林娟这场午觉睡了近三个小时,村民的钥匙开锁声也是浑然不觉,两个人一醒来又啍哼哼唧唧的正当亲密中,村民在外面拍门道;你们这算是小别胜新婚,快穿上衣裳出来做家务。
    太阳落山的时候,阿林拎了三瓶烧酒,嘴里哼着小调晃进了劈户,看到一台子的菜,故意一惊一咋道;操,老子家的年夜饭也没这么丰盛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让我来猜一猜,是何方神圣前来赴宴。
    林娟之前见过阿林,村民,这趟见面也就不会有拘束感了,村民的女朋友小雨虽然跟着村民在劈户里住过几夜,但没见到过常客,人坐在台上却象做错事的孩子,时而埋头拨弄着辫梢,常客招呼她喝酒吃菜,脸上也会现出侷促不安的表情。这顿夜饭,几个人把阿林拎来的三瓶60度烧酒都喝光了,常客,阿林各承包了一瓶,村民酒量差,拉上两个女人喝光了一瓶。常客喝了一瓶,随后去了卫生间,脸对着黑乎乎的槽坑吐了近一个小时,待他从卫生间里出来,阿林回家了,村民和小雨关上老周房间的房门,睡在他的床上哼哧哼唧地寻欢作乐。林娟估计也喝了差不多,仰躺在房间中央,两只脚搁架在凳子上,嘴里时不时的象唱戏一样哼唧上几声,常客连鞋子也顾不上脱,在地铺上倒头便睡。
    睡到半夜,林娟被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吵醒,惊恐之下推醒了呼呼大睡的常客;你听,有小偷在撬锁。
    常客对半夜三更里突然响起的开锁声,早己见惯不惯,咕噜一句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我换了新锁,他们的老钥匙开不了门。
    开门声持续了数分钟,接着是敲门声与低沉的吼问声;你在里面他妈的还上了保险,你也太过份了吧,把别人家当成自家的自留地。
    常客在林娟不住的推摇下,揉搓着睡意浓重的眼睛,极不情愿的从地铺上爬了起来,怒冲冲地开出了条门缝,正想发作骂上几句,抬眼一见居然是王原,他先将站在前面的女人塞进房间,然后一把将常客拽到门外,几乎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你住到尚书弄去,把劈户让给我们。
    放你的大麦屁。常客本来憋了半肚子怒气,开口骂上几句,然后解释;林娟刚到常武,你让我带她去睡大马路吗。
    两个人商量下来的最后结果是常客和林娟睡地铺,盖在身上的毛巾被王原要去了;用它来遮挡来自敌人偷窥的目光。
    常客,林娟只得和衣仰躺在地铺上,呆滞的目光望着黑板一样的天花板,耳朵里充塞着从毛巾被窝里泄出的沉闷的喘吟声.常客刚想点着香烟,听见林娟噗哧的笑声,便问她有什么值得好笑。林娟说那女人的叫欢声可以用成语鬼哭狼嚎来形容了。常客屏息听了会女人的叫欢声,答非所问的说了句,我想起那两年我俩在他画室里过夜的情景,他睡破沙发,把大床让给我们睡,多美好的回忆,一想起那些年的事,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觉得以往的美好不会再来,而未来只给我更多的绝望。
    林娟伸手要过香烟,猛吸了一口;家里人在给我办出国留学手续。
    你这趟来是跟我吿别的吗。常客坐了起来,背靠墙,重又点着了一根香烟。
    你别太敏感好不好,当然不是。林娟反问道;那你打算就在这劈户里住一辈孑吗。
    加上你,应该是两辈子。常客嬉皮笑脸地说道。
    那你也要问愿不愿意啊,我念大学时就梦想以后会住上一幢带花园和阁楼的房子,最好象艾米莉,犾金森的森林之屋。
    我只能在铅画纸上给你画一座森林之屋。
    我相信自己能实现这个梦想。
    我提前祝贺你实现这个伟大的梦想。
    我的梦想难道不也是你的梦想吗。
    梦想能够替代吗。
    梦想为什么不能够替代。林娟反问道,两个人针锋相对,就为梦想这句话,争论了足有一刻钟,如果没有王原突然插了句话,两个人大有争论到天亮的气势;我跟她的梦想在三秒钟前实现了,现在要睡觉了。
    常客醒来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住进了象林娟所描述的房子里,墙上樑上爬满了七绕八缠的枯藤,空气发出嗡嗡的蜂鸣声,卧室里的吊灯是用人的骷髅制作而成,蓝幽幽的光束从空洞的瞳孔里流泻出来,落在林娟的脸上,他被这个梦醒吓醒后,并没有急了起床,依然闭着眼睛,听着林娟的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又把两个人睡前的争吵回想了一遍,感觉她象一只撑篙离岸的渡船,空荡荡的船舱里没有人,或者说自己不是唯一的乘客,对面的世界如同夜雾,虚无渺远。
    王原醒后抽了支烟,便蹑手蹑脚出去买早点,待他端了一洋锅子豆浆,油条和麻糕,回到劈户,常客和村民已经坐在阳台上抽烟;我去把三个懒婆娘喊起来吃早饭。
    吃过早饭,王原,村民带上各自的女人走了,常客说我头晕着还想睡觉。林娟说我也没睡醒。两个人说着躺上地铺,一觉睡到了下午。以后的两天时间里,两个人几乎足不出户,守着一大堆零食熟菜,酒瓶水果,睡醒了吃喝,吃喝完了继续睡。林娟要回去的那天上午,两个人赖在地铺上缠绵到了中午,起来后常客说带她去东郊公园和天宁寺逛一圈,没想到被林娟一口回绝,说来常武玩了七,八趟,每趟不是去寺庙,就是去公园,就没有其他好玩的地方吗。常客说那我带去逛香港摊吧。
    常客骑上自行车,带着林娟去香港滩日用品市场转了一圈,在眼花缭乱的服装摊前,挑了条细方格子连衫裙,问林娟喜欢吗,见她喜形于色的样子,没等点头回应,还了一口价;八十块。一拿上裙子,便怂恿她去对面的厠所;去那里换衣裳,让我看看你穿连衫裙的模样。
    林娟听从了他的话,去厠所里换穿上连衫裙,双手插进裙袋,袅袅婷婷的晃到他跟前,踱起脚尖,原地转了一圈,得意洋洋地问了句;漂不漂亮。
    哇,太漂亮了。常客夸张地惊叹一句;比好莱坞电影《罗马假曰》里的女主角,要漂亮上一百倍一千倍。
    你送我裙子,我请你吃午饭,吃完饭正好送我去火车站。林娟挽起他的臂弯,走进了路旁的快餐店。
    常客点了三菜一汤,外加一瓶二两半装的白酒;你看我象酒鬼吗,每到吃饭时间,脑子里就在想是喝白酒还是喝陈酒,我现在是无酒不欢。
    没女人也不欢吧。林娟抢过酒瓶,往杯里倒酒时抬起眼帘,瞄了他一眼,说道。
    你这话里有话吧。常客好象被那眼光蜇了一下,全身一颤,心虚地回了句;反正没酒肯定不欢。
    林娟沉下脸,正色地说道;本来不想说的,但憋在心里又难受,你书柜里怎么会有卫生巾,还有女人穿的內衣,拖鞋。
    啊,我怎么没看见,应该是朋友带来的女人掉在我这里的吧。常客心里知道,她看见的都是毛丫头的东西,是自己疏忽,没有事先藏到老周房间里去。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解释。林娟撅了撅嘴,回道;你这么一解释,我就无话可说了。
    我也没骗你啊。常客话头一转;你大概什么时候出国留学,今年,还是明年。
    今冬明春吧,待安顿下来,想办法把你也弄出国,我看你呆在国内写到老死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林娟说。
    我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也默写不出来,去了国外,除了你,也就只能去找野狥讲讲话。没出息无所谓,没人讲话我倒要被闷死的。常客边说边观察着她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去西方国家玩一圈倒是我梦寐以求的事,长住肯定水土不服会生病的。
    好象谁求你去似的,不去拉倒,我也是跟你说了玩的。林娟习惯性地撅起嘴,斜视了他一眼。
    吃完饭,常客陪林娟去了长途汽车站,把她送上车后便回了尚书街,在弄堂口正好碰见许成几个人从常清浴室里出来,许成先开口问了句;现在瞎忙什么,连你个鬼影子也看不见。
    常客嬉皮笑脸地搪塞了句;你说对了,瞎忙。
    许成说;改革开放,形势一片大好,人人忙着发财你却在瞎忙,我劝你早点辞职出来点钞票吧。
    常客装腔作势地唉了声;旺财不发苦命人啊,命里没钞票,那天真要是混到了钞票,祸也要来了,还是过过安稳曰子吧。
    许成讥嘲一句;我看你是让王半仙算命算到胆也没了,你放心,坐牢的话也是我排在你前面,先进去坐牢才会轮到你的。
    常客瞄了眼跟在许成后面的苏童,披在身上的军装后面,露出一截刀柄,随口问了句;你是去办事吗,
    去方老师家给韦尼送生活费。许成说道;晚上有空来酒吧玩。
    你不好直接汇款给他吗。常客知道韦尼坐牢期间的生活费一直由许成承担,每个月雷打不动,都要付给方老师两百块钱,他特意提醒一句;我听大毛讲,方老师床上又有别的男人了,当心她把韦尼的生活费去养别的男人。
    女人变心比花钞票还快,这个骚比。许成也听说了这件事,刚才又有人来通风报信,说肖痴鬼正在方老师家开赌档收窑主费。肖痴鬼就是方老师现在床上的男人,在镇江第二监狱坐了十年牢,年初释放回家后,去商业宿舍找牢友打牌的同时也盯上了方老师,打听到同居的男友前一阵抓去坐牢,现在是单身一个人住宿舍,便动起了歪脑筋。两个人最终怎么鬼混到了一起,有多种故事版本,传到许成耳朵里的版本是这样的;有天晚上,肖痴鬼在牢友家喝酒,中途跑到院子围墙前撒尿,正巧看见方老师推了自行车进院子,便轻手轻脚地尾随其后跟进了房间,一顿恐吓后,便轻易地把她强奸了;男人坏,女人骚,这两种人搞在一起,是鱼儿离不开水呀,水呀离不开鱼。那人跟许成讲完这对奸夫淫妇的故事,最后哼起小调,作为总结性点评。
    常客一听许成是借送生活费的名义去捉奸,顿时来劲了,停好自行车,屁颠颠的跟在他们一行人后面,去了吊桥路上的商业宿舍。进了院子,葛子先跑去方老师家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窥望了几眼,闪到大门一侧,等着许成过来;里面有好些人在赌钞票。
    苏童最先拔出身上的砍刀,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拔出身上的开打家伙,赤手空拳的常客,从地上捡了两块半砖,也摆出了准备开打的姿势。许成却舞手示意收起家伙;我们又不是来冲档抹台面的,葛子,你陪我进去送生活费,其他人不要聚在门口引人注意,散一散。
    葛子上前笃了两下门,开门的是个女人,凸起眼珠朝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了句;找谁。
    葛子边说边挤进屋里;不找谁,赌钞票。
    许成随即侧过身子挤进正好容一个人进出的门缝,皱着眉头,阴沉沉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没有看见方老师的身影,有人跟他打招呼,说你不会特意跑到这儿来赌钱吧。许成听了一笑,人要跟着运气走,刚才在浴室里给自己算了个命,说今天的财运就在这张台上。他瞄了眼庄家面前的一沓钞票,心里估算也就一千块钱,待庒家把牌推出,突然从军裤袋里摸出一沓钞票;上门,包庄。
    庄家怂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摁在钞票上,尴尬地笑着说;下手不要这么狠,做台面上的一半输赢吧。
    怕做输赢还出来赌什么钞票呐。许成收回钞票,只在台上留了张拾元票面。
    庄家开牌,许成拿了个67三点,庄家25七点,许成说;你看,刚才敢做次输赢,台面上的钞票可以翻个身了吧。
    这个说不准,做输赢时弄不好就是我拿67三,你拿25七了。庒家象怕别人抢钞票似饭一把抓过台面上的钞票,塞进裤袋,只留了许成那张拾元票面在台上;卸庄不推了,你来做庄吧,我不是怕做输赢啊,老弟,你去戚区打听打听我老黄瓜,以前赌钞票是三统,统做,统杀,统推。上半年在无锡输了个嗒嗒底,浑身全是债,在戚区蹲不下去,躲到市里避难来了。袋里这点钞票万一被你包去了,我要躺在旅馆里喝半个月西北风了。
    许成又朝卧室门瞥了一眼,确定音乐声就是从卧室里象烟雾一样飘出来的,他用指关节笃了几下台面,问道;有人想做庄吗,没有就散吧。
    赌钱人从他讲话口气里察觉到一丝不妙,一个个默不作声的溜了出去,转眼之际,客堂间里只剩下开门的女人,怯怯地问了句;你们还有什么事。
    许成没搭理她,吩咐葛子把外面的人喊进来;叫他们不要在院子里晃来晃去,进来喝茶。他随后推了下卧室门,没锁。推门进去头一眼便看见方老师身上穿了件白颜色的睡裙,头枕在肖痴鬼的肚子上,咿咿呀呀地哼唱小调。肖痴鬼身上只穿条长裤子,闭目仰躺在床上,纹刺上龙的图案的手,从方老师领口处伸进睡裙,抓玩着她的奶子。许成故意咳了二声;混的不错,小日子过的蛮惬意。
    方老师噌的一坐而起,看着绷紧了脸,怒目相视的许成,一时找不到话,低下头,心虚地问了句;来找我有事吗。
    送生活费,看这样子以后也用不着了,你这个滥货。许成骂了一句,转身正想往外走,肖痴鬼却在后面跳了出来,顺手抓起床头柜上巴掌大的闹钟,不知是故意没瞄准还是用力过度,闹钟飞过许成的头顶,砸到了门框上,嘴里还狠狠地骂着;你个小畜牲,居然到我这里来老三老四。
    许成听见响声,本能地往旁边一闪的同时,刚拔出身上的军刺, 苏童,葛子他们已经提着家伙冲进了臥室,苏童直接用砍刀刀尖顶上肖痴鬼的额头;躺下。
    肖痴鬼原以为是许成一个人在鬼闹,万万没想到眨眼功夫冲进来这么多凶神恶煞,心里顿时明白,这些人是存心来寻事头的,乖乖地躺回到床上,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方老师;都是你的朋友吧,帮着劝两句啊。方老师往前走了半步,刚想开口拉劝,葛子对着她的后腰抬起一脚;滚一边去,你这个贱比。
    方老师往前沖了两步,站稳后边抽泣边撒泼了一句;什么贱不贱,比长我身上,我喜欢给谁日就给谁日。关你屁事。
    许成见葛子骂骂咧咧地挥拳冲上前去要教训她,赶紧一把拉住;女人学坏不用教,速度比脱裤子还要快,偏要跟鬼混就让韦尼出来跟她算帐。
    苏童的刀尖已经把肖痴鬼的额头顶出了个口子,鲜血正从伤口往外淌,床单上已经有了一摊血迹;看这狗日的鬼相样子,没钱没长相,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把方老师勾引到手的。
    肖痴鬼面如死灰,泛闪着死鱼眼,牙齿紧咬着下嘴唇,不出声。
    有人一旁和调;没钱没长相,那就是卵大。
    葛子听见这话来了劲,拎起茶几上的热水瓶,拔掉瓶塞,对着肖痴鬼的裤裆,趁人不备猛地倒了下去,半瓶滚烫的开水噗噗噗地全倒在了他的裤裆和肚皮上。
    肖痴鬼双手紧捂裤裆,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把他踢到床下去。许成跟苏童说;韦尼花钞票买的床,不能留给他们睡,把它拆了扔到大马路上去。
    他们把床拆成了六,七片,然后扔到了大马路上。
    肖痴鬼当然咽不下当着自己女人的面被羞辱的这口怒气,当天晚上便跑去十八间找牢友金扣子商量复仇的事,他依稀记得十年前,金扣子就是和尚书街人开鞭坐牢的,这伙人中间就有个叫许成的人。
    金扣子听了他的受辱经历和咬牙切齿的雪耻誓言,回了句;我明天要去丹阳开摊做生意,三天后给你答复。
    肖痴鬼在家等了一个礼拜,也没听等来一丝回音,心里明白不能指望他跟自己联手报仇雪恨了。随后又从其他人嘴里打听到东头村的大歪头,小歪头兄弟俩,跟尚书街上的许成那伙人也是仇家,当年在青果巷里的二十二中学校门口,他们有过一场约战,大歪头就是在那场约战中,差点一刀把人捅死,为此坐了十几年大牢,去年底才提前释放回家。
    肖痴鬼和大歪头也是牢友,这天,他把歪头兄弟俩约到方老师家里吃夜饭,半斤白酒下肚后,开始挑唆说许成这个小赤佬如何狂妄,号称南门一只鼎,完全不把你兄弟俩放在眼里,说你兄弟俩都是他手下败将等等。
    大歪头听了后不动声色地问了句;你请我来吃饭就是为了跟讲这些话吗。
    当然不是,我是想跟你们联手,把这伙小赤佬的嚣张气焰镇压下去,然后你来坐南门一只鼎的位子。
    你的意思是你想帮我打出头,撑我去坐一只鼎的位子,算了吧,我不想再用瞎冲动去换蹲十年大牢。老子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前面的十几年大牢到底是为谁去坐的。大歪头从口袋里摸出几个角子;有钞票吃肉,没钞票吃碗光面垫垫饥,牢饭我是吃怕了。
    小歪头一旁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不要以为许成是吃素的。他前脚走出方老师家,后脚便去绿园酒吧,把肖痴鬼妄想联手他们兄弟俩,镇压许成的事作了汇报,最后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他要是敢来找你的麻烦,我狗日的不跟你联手弄他。
    许成听出他话里有投靠自己的意思,既当开玩笑又当真的说了句;他现在不是已经在找我的麻烦了吗,你敢去把肖痴鬼给斩了,以前的事既往不究,我们还可以联手讨债混钞票。
    小事一桩。小歪头随后联系上当年的同案犯陈之新,王大庆,向他们摊牌真正的意图;我们几个人是在河里闷头游水,肖痴鬼是块上岸的跳板,把他斩了我们便可以上岸混进许成的阵营,可以打着他的旗号混社会,等到羽毛干了,翅膀硬了的一天,也可以另立山头....。
    没等小歪头把话讲完,王大庆抢嘴打断话头;我懂你的意思,这二天先想办法把肖痴鬼斩了,以后要做的事先别挂在嘴上,心里有数就好了。
    小歪头家与商业宿舍仅隔一条马路,待天一黑,他叼上根香烟,作出若无其事地样子,去商业宿舍院子里转一圈,转到方老师的门前,扒着门缝往里窥视两眼。这天傍晚,他走出家门,正巧看见肖痴鬼的身影晃进通向商业宿舍的暗抹抹的弄堂,他鬼鬼祟祟地一路盯梢进了院子,看着他进了方老师家门,掉头便去联系上陈之新,王大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晚就把肖痴鬼斩了。
    小歪头回家搬出了张长凳,三个人坐在弄堂口斜对面的屋檐下,守到十点多钟,路上行人稀少,街面上的人家纷纷关门熄灯睡觉,仍然没见到肖痴鬼的身影,王大庆早已候守的不耐烦,嚷了一句;他在方老师过夜,我们就在这里坐天亮吗?冲家吧,冲到家里去砍他狗日的。
    三个人提起家伙,趁黑窜进商业宿舍,院子里的二十来户人家,只有五,六户人家里亮着灯,其余人家大门紧闭,黒洞洞的窗户里偶尔传出轻微的说话声。陈之新提了把砍刀,走在头一个,听见双手吊在铁窗栏上往里窥探的王大庆说了句;里面房间里的灯亮着。他把刀尖插进门锁处,肩膀用力一顶,房门嘭的一下开了,提刀冲进卧室,一眼看见方老师精赤着身体仰躺在床上,肖痴鬼也是一丝不挂,嘴里叼了根刚点着的香烟,站在立地电风扇前吹风,数秒钟前听见的撬门声还没让他缓过神,随即看见一脸杀气的陈之新挥舞两尺多长的砍刀,照着自己的面孔,直愣愣砍了过来,慌急慌忙中象举扛领似的,双手抓起电风扇立杆作起抵挡。陈之新出手头一刀砍在了风扇罩上,收回后正要砍出第二刀,小歪头举着砍刀从后面窜了上来,双刀齐下,肖痴鬼这下子招架不住了,将立地电风扇往前一掷,转身跳上靠背凳,一只脚刚踩上后窗台,两把砍刀几乎同时砍在他的后脑袋和肩胛上。他顾不得伤痛,大喊一声;救命啊。随后跳下窗台。
    救命啊。方老师跟着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叫声,话音未落,王大庆手里的军刺戳顶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耻骨上;你再敢叫一声,老子戳穿你的子宫。
    方老师眨了几下眼睛,恐惧又后悔的泪水扑簌簌地滚出眼眶。
    小歪头趴上窗台往下一看,见是一条半米多宽的夹弄,肖痴鬼块头大,正侧着身子往前挪行,不由分说地跳下窗台,追上前去补了几刀。
    这时,肖痴鬼才扭过头,用哀怜的口吻,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小歪头,你我前世无仇,今世无冤,何必呐。
    你他妈想借刀杀人,唆使我们兄弟俩去砍许成,就是我们跟你之间的冤仇。小歪头说完退到了窗下,被蹲在窗台上的陈之新拉进屋里。
    他们随后去绿园酒吧找到许成;我们刚把肖痴鬼给斩了。
    许成打传呼把葛子叫了过来;你带他们去湖塘桥蹲几天,正好也把那边的两笔债都给要回来。他又从裤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明天去邮局,给他们每人配只BB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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