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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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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愉快]爷爷的白事(1)

  早上4点多,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朋友还在睡梦中。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简单跟朋友交待几句之后,挂掉了电话。
  爷爷去世了,就在凌晨。
  朋友在床上坐了起来,有些发怔,想说话,却发现枕边无人。
  想了想,今天星期六,妻子在另一间卧室陪着孩子。
  随后,朋友起身换好衣服,走到隔壁房间,轻轻唤醒妻子,说明了情况。妻子看了看时间,嘱咐朋友开车慢一点,等孩子醒了,她再带孩子回来。
  5点左右,太阳还没有现身,一片灰蒙的雾气之中,朋友开车往镇上驶去。
  出城便是通往乡镇的高速路,朋友的脑袋清醒多了,开始想起一些事情。
  论起来,朋友爷爷那一辈共有三人,分别是朋友的爷爷、二叔公和三姑奶。
  他们兄妹三人,也就是朋友这一代人的祖辈。
  朋友爷爷膝下三子,是朋友的父亲、叔叔和小姑。
  二叔公膝下三子,是朋友的一位堂叔和两位堂姑。
  三姑奶膝下两子,是朋友的姑表叔父和姑表姑母。
  再往下,便是朋友他们这一代,大约十来个孙辈,以及更往下的三、四个曾孙辈。
  胡思乱想时,窗外的雾气已逐渐散去,朋友准备给父母打个电话,却先接到了三姑奶的电话。朋友三姑奶的声音听着变化不大,依旧是平日里那种天生一副乐天派的感觉。
  三姑奶也没说太多,只让朋友开车别急,然后又说自己的大哥,也就是朋友的爷爷走得很安详,没怎么遭罪。
  后来,朋友又陆续接到其他人的电话,都是互相问候着行程,嘱咐开慢点。
  大概6点时,一阵清晨的寒意里,朋友在路边停好了车,向叔叔家走去。
  叔叔家的临街门面原本是一间渔具铺子,此时卷闸门已被拉起,那些渔具连同货架一起被撤走了,完全一副空落落的模样。这是乡镇上办白事的惯例,家里老人没了,首先便是腾出一间朝外的屋子。
  如果是乡下农村的自建房,这种屋子在修建之初就是预备好了的,但镇上房子的临街门面大多是做着小本生意的,因此需要现腾。
  现在,朋友叔叔家的临街门面也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盏“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两支蜡烛,三柱香,以及躺在木板床上的爷爷。
  朋友父母和几位本家长辈就站在水磨石的台阶下,商量着如何操办这场白事。
  见到长辈们,朋友觉得心里稍微暖了一些,朝他们微微点头,随后走了进去。
  屋内,朋友奶奶坐在一把旧藤椅上,脸上搭着一张毛巾,低声抽泣。三姑奶则是站在一旁,轻轻挽着朋友奶奶的手臂。
  一见朋友进门,三姑奶立马撇下奶奶,几步上前,递给他一叠纸钱,说道:“大孙头,跪在地上把纸钱烧了,然后给你爷爷磕头。”
  朋友一一照做之后,三姑奶又示意他站起来,随后引着他走到木板床的床头。
  朋友爷爷的脑袋上盖着一张白纸,白纸两侧各压着一叠纸钱。
  三姑奶两手捏着白纸的边角,老顽童般地问着朋友:“大孙头,你敢看不?”
  朋友心里一片安静,点了点头。
  随后,三姑奶掀开了白纸。
  朋友爷爷的眼睛是闭着的,眉毛平整,嘴巴微微张开,脸皮血色全无,渗着一层有些湿漉漉的苍白。他仿佛一具废置的蜡像,只是套了一身死人才穿的寿衣。
  爷爷的遗体直挺挺地栽进了自己目光里,但朋友只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一丝不真实感缓缓流入脑海,也哭不出来。
  或许这一切并不突然,只是自己从未深一步了解爷爷奶奶的生活。
  朋友奶奶似乎是看到,或者听到三姑奶掀开了爷爷脸上的白纸,便从藤椅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声骂道:“老三!你又把你哥掀开干嘛!”
  不等三姑奶辩解,朋友奶奶又坐下,呜呜咽咽道:“我的屋里人诶!你倒是走了干净!留我一个人受苦……”
  三姑奶把朋友拉到奶奶跟前,继续指挥道:“大孙头,给你奶奶磕头!”
  朋友也照做了,结果奶奶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母亲也走了过来,把朋友拉到长辈们跟前,指着父亲和叔叔说道:“给你爸和叔叔磕头。”
  连续磕完三个头,朋友感觉自己脑门有些发胀。
  家里老人离世,晚辈奔丧回来,要先向老人
  的遗体和其他至亲长辈磕头行礼,也是乡镇上的白事惯例。
  朋友站起身,婶婶拿着一叠裁好的孝衣走过来,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
  孝衣的材质和样式都比较简单,原料就是一块约成人体格般长宽的白色粗布,然后将粗布的一头缝制成一顶帽子的模样,另一头则不做处理。
  朋友把帽子那头戴在脑袋上,再用一条白色细布将孝衣的下半截系在了腰上。
  凡是比朋友爷爷矮了辈分的亲人,都是和朋友一样的打扮,脑袋戴着一顶白色帽子,身后拖着一截白布,腰上系着一根白色细布,这种打扮也叫“拖孝”。
  与朋友爷爷平辈的奶奶和三姑奶,则不必系白色细布,直接将那截白布盘在脑袋上。
  三姑奶动作很麻溜,几下就弄好了自己的孝帽,还帮着其他人整理。
  三姑奶走到朋友身后,说着:“大孙头,我帮你扯一下后面的拖孝,不然一会儿你要被绊倒。”
  三姑奶一边扯,一边还跟朋友念叨起一些往事:“我爷爷上山的时候,我就比你小得多喽,那个时候也不拿这种细白布系腰,是用手搓的干草绳……”
  朋友好奇道:“三姑奶,你那时候多大?还记得清楚以前的事情?”
  不等三姑奶回答,身后的奶奶骂道:“你知道个屁!那时候你还满地找狗屎吃呢!”
  三姑奶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招呼着朋友,“大孙头,快帮你奶奶把孝盘好!”
  朋友麻木地帮奶奶盘着头上的白布,也看见了她脸上新旧相交的泪痕。
  想到自己作为长孙,是应该宽慰一下奶奶,但话到嘴边,朋友却开不了口。
  该说点什么呢?
  奶奶,您节哀?不行,奶奶未必听得懂“节哀”,而且这话听着也像是外人口中的客套话。
  奶奶,爷爷虽然走了,但还有我们陪着你?好像也不太行,满堂子孙,哪里又比得上枕边人?
  要不,奶奶,我爱您?更没谱了,朋友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三姑奶倒是对奶奶说道:“大嫂,你看你这个大孙头真懂事,都会给你盘孝了。”
  奶奶放松了身子,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些:“也是你的大孙头嘛。”
  水磨石阶下的长辈们商议完毕,朋友父亲和叔叔也走了过来,准备和奶奶说一下爷爷的白事。
  朋友奶奶是上了年月的人,关于白事,她吃了很多次酒席,见识了很多次场面,对于丧葬的大小事宜虽谈不上精通,但里面的门道多少能看得懂。
  朋友父亲仍旧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似乎是等着奶奶先开口。
  见自己大哥没声音,朋友叔叔也只是看着奶奶。
  最终,还是朋友奶奶先说话了,“我说,请哪位法事先生来做道场啊?”
  确实,头一遭重要的,便是确定白事知宾的人选,也就是奶奶嘴里说的法事先生。
  朋友父亲开口道:“袁先生。”
  朋友奶奶挑眉,“后街那个袁先生?他好像很年轻吧?”
  朋友叔叔赶紧接话道:“妈,袁先生只是岁数稍年轻些,其实他是南大门胡半仙的关门弟子,现在后街那一片的法事基本都找他,我上个月看他给菜市场张老七他爹做的法事,确实是有板有眼,利利落落的。”
  相比沉闷的父亲,做生意的朋友叔叔算得上是相当的能说会道了。
  朋友奶奶眉毛稍舒展了些,“就依你们的吧,只要能把你爸顺利送走,我也就安心了。”
  确定请袁先生之后,朋友奶奶又问道:“你们准备让袁先生来几天啊?”
  朋友父亲回答道:“三天。”
  朋友奶奶声音立马拔高了许多,“三天?你爸辛苦一辈子,你们三天就给他埋了?连街尾那田老头!都做了五天道场呢!”
  见两人就要呛起来,朋友叔叔赶紧打圆场道:“妈,其实做多少天也不是我们能定的事儿,爸到底哪天入土为安,也得先让袁先生拿爸的生辰八字算一算。”
  听到小儿子的话,朋友奶奶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等父亲和叔叔离开后,一直站在奶奶身后的朋友这才舒出一口长气。
  朋友心中一顿摇头,连请哪个法事先生和办多少天都要商量,真是麻烦。
  朋友又感叹,爷爷都过世了,父亲和爷爷奶奶还是不怎么相处得来。
  但朋友转念一想,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也是僵硬得很。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传承吧。
  想完这一点,朋友顿感释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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