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场时,莎乐美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希罗底的女儿”、复仇的工具人。
她的妈妈希罗底,先嫁给自己的叔父腓力,后来见腓力失势,又改嫁他的兄弟——希律·安提帕斯。
施洗者约翰对希律说:“你娶这妇人是不合理的。”因此与希罗底结了仇。
“到了希律的生日,希罗底的女儿在众人面前跳舞,使希律欢喜。希律就起誓,应许随她所求的给她。
女儿被母亲所使,就说:‘请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我。’
王便忧愁,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吩咐给她。于是打发人去,在监里斩了约翰,把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了女子,女子拿去给她母亲。”(Matthew 14:1-12)
色诱有权势的男人,是这个故事的核心。中世纪以来,莎乐美一直象征着女性在权力世界里引起的灾祸,带有政治性隐喻。
但莎乐美到底美到什么程度,能让希律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文中没细说。
这留白,让莎乐美的故事成为文学家和艺术家最爱表现的题材。
“她倒往所有的方向,仿佛一朵花,遭受狂风暴雨的蹂躏。耳朵上的玉坠跳荡,背上的衣料闪烁。从她的胳膊、她的脚、她的衣服迸出看不见的火星,燃烧男人们的心。”(福楼拜《三故事》)
古斯塔夫·莫罗的莎乐美,是吉普赛女郎般的性感妖姬,流传甚广:
古斯塔夫·莫罗 幻影 1876
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但这样霸气外露的操作,像是莎乐美用法术逼希律就范。
莎乐美到底如何以美杀人?其实16世纪初就有完美诠释,出自提香的手笔。
提香 莎乐美端着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1515
罗马多利亚潘菲利美术馆藏
提香的莎乐美,样子是无辜的。画家明白,用不着去讲具体的故事,只要营造出美和无邪的真容,就够了。在这个故事里,莎乐美看起来越纯洁,唤起权势者滥权的能力就越强。
画这幅画的时候,提香不过25岁,已经是表现女性美的高手。他画的胸脯特别丰盈馥郁,由白袍的金边强调出来,令人移不开眼睛。
画中人是画家的情人、德累斯顿那位沉睡的维纳斯。
乔尔乔内 提香 沉睡的维纳斯 局部 1510
德累斯顿历代大师画廊藏
艺术史学家潘诺夫斯基认为,盘中施洗者约翰的头,是提香的自画像。他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伤口没有特别描绘,但是有一个脖子的断面,沾着血渍,让人不寒而栗。
莎乐美身边的女仆是有意安排,让这幅画成为三人神秘互动的肖像——这是当时威尼斯画派的经典主题。
女仆向上看着莎乐美;莎乐美的脸背对施洗者约翰,眼睛又垂向他,将观众的注意力引向他的死亡,这的确能让人一惊。
画中的目光形成三角形的循环关系,终止于施洗者约翰紧闭的双眼。
莎乐美的手臂粗壮,抱住盘子——人头很重,这样画,重量感让人信服。
施洗者约翰的头发散落在她的胳膊上,避免了让手臂上下边缘形成平行线,这些都在视觉上抓人。
画里最关键的,是莎乐美垂在脸上那一绺卷发——从上至下颜色渐淡,到最后甚至与奶油色的肌肤融在一起,产生了悬浮感。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来自对技法的娴熟使用,引起极大的快感,像在观众心上挠了一下。
那时的观者能够读懂,这绺头发暗示出风尘女子的风情;今人也许不知其中的象征意味,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不受约束的发丝的诱惑。
最诱人的从来不是竭尽所能的袒露,而是不经意的闪现。
莎乐美身后的拱门上,有一个小小的丘比特。
他的存在是双关语:一方面,威尼斯很多公共建筑的拱门上都有丘比特装饰,这可能暗示了施洗者约翰被处决是一个官方决定;另一方面,小爱神代表着的莎乐美对禁欲的约翰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爱情的神秘,远远超越死亡的神秘。”(王尔德《莎乐美》)
60岁那年,提香又画了一次莎乐美,这次模特是他的女儿拉维尼娅。
提香 莎乐美 1550
普拉多博物馆藏
和35年前的莎乐美不同,她有一种舞动的姿态、狂欢的架势,将施洗者约翰的头高高举起。圣人的头发从托盘垂下,与莎乐美的玉臂相触,产生情色暗示。
提香更老辣了,笔触松快。仆人、拱门、丘比特,能简化的都简化。对美色的危险,直截了当地表达。
莎乐美将诱惑的目光从施洗者约翰脸上收回,瞥向看画的人——那位金主。
这一眼有些突然,眼神里没有取悦。
谁是谁的工具人,还说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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