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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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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回 香是人非旧


  虚竹笑嘻嘻到榻前先勾手刮了刮琼瑶粉鼻,见平儿惊得眼睫乱颤,却仍不肯
睁眼,便起身解开自己衣服,他只穿着一套棉衣棉裤,脱去很方便,一下赤条条
暴露出来,自己也觉不大自然,想起上次如此吓得平儿乱跳乱叫,而且她受过了
小荒村里的一番凌辱,恐怕更不经吓,于是上榻展开一张锦被给自己和平儿盖上,
从后瞧着凹凸曼妙,嗅着荡魂香气,命根一下沉硬,扑楞楞斜在了香臀上,这时
见秀凤门边张望,便向她招了招手。秀凤尴尬地进来几步,她得了吩咐,不得不
从西厢房回来,见了榻上情形正要趁机躲去,不料又被虚竹发现,听他笑嘻嘻地
小声道:「嘘!别吵醒你平儿姐姐,快悄悄脱了上来。」

  秀凤涨紫娇脸,低头闪去床帐后,脱去外衣后想了想,终于全部脱尽,然后
躲在灯影里赤条条从被底爬进,藏在被下惊惊羞羞。

  虚竹这时贴在平儿背后,缓缓摸着起伏,小心轻柔,明知平儿在假寐,却似
不想将她惊醒,大得其乐,偷偷解开胸衣,极其温柔地玩了会乳尖,直到见嫣红
散开了去,才向乳下滑去,小心翼翼,所触皆柔滑之极,摸到腿间丰软时,平儿
脸上浓浓春红,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扭紧双腿,但哪里挡得住?凹间被轻易勾出
湿滑,又惊心觉出一根指头滑进两瓣,向体内越探越深。平儿仍执拗假寐,突然
吃惊睁一下眼,又急忙闭上,扭躲双腿,紧张之极,手也不觉抓紧了被巾。

  原来是虚竹探到鼓囊囊的平滑后,突然运起「拆花指」,虽然功力只有两成,
但用拆花指已足够,当即拆得羞躯抖抖簌簌,突然又停下,像是又怕将平儿惊醒,
鬼鬼祟祟,拆一下,停一下,一会功夫拆得春蛤滋滋叫个不住。

  平儿娇心早被拆乱,但仍只记假寐,娇息促哼,咬紧了嘴,眼却闭不上。

  虚竹也出了汗,推下身上被子,去解平儿的裳带,平儿得了一刻放松,慌又
闭紧了眼,半推半就,露出白晕晕的两瓣玉股,其间混着肌香飘出湿漉漉的淫靡
味儿,待涨弹弹的滚烫火热惊心挤进,喉底越来越痒,慌张咬了一嘴枕巾,强忍
不出声,被身后一连耸了三四十下,才陡然慢了下来,平儿昏昏涨涨,吐出枕巾
舒了口气,只道终于挨过了,不想心眼儿一放送,身子越发烧起,烧得口干舌燥,
又不得不努力咬住唇,而体内巨物并未罢休,一下一下徐徐窜动不住,好像才又
想起不能将她惊醒,偷偷摸摸,但每一下都实实在在捣到了最深处。

  平儿哼唧几声,眸迷春雾,六神无主,竭力保持清醒,知道浑人故意装糊涂
挑逗,可心里就是无法真正放松,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尿意陡然生起,「哎呀!」
心里一叫,忙咬唇忍住,浑身哆嗦起来,不得不挣身去躲,但肩背被用力勾住了,
那根粗热巨物弯曲来回,不依不挠一次次刮着那粒花球,苦苦再挨十几下,双腿
不由自主急颤起来,热麻涌上,喉底已止不住呜呜出声了,无可奈何,扭脸藏向
枕上,含羞带愧,夹紧了一汩汩偷着尿去。

  虚竹受了麻酥酥的一淋,抽出一瞧,带出一股烫烫汁水,故意惊呼:「姐姐,
你醒了?」将平儿翻到眼下,帮她轻轻拿去嘴里堵物,见她娇喘不胜,愧不敢言,
不禁肚中大笑,擎起一只白腿来,见湿漉稀疏的耻毛间粉红靡艳的蛤户正眯着缝
翻出丝丝白腻,煞是淫目。

  平儿被拿住腿,惊魂不定,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动作,不禁睁眼一瞧,虚竹
堆满鬼笑,正仔细打量,平儿惊得赶紧闭眼,被瞧得心肝被猫抓了似得难当,但
还未及羞恨,便觉涨热又一下进来,粗鲁揉在了肉心处,慌用手背压住嘴,先被
惊心摇了摇,接着一深两浅,只受了二十几个来回,便蹙额不胜,在手背后不由
自主「呜呜」哼泣起来。

  虚竹闻声得意,将颤颤巍巍的白肉用力推上,低头瞧向交接处,见鼓白蛤丘
如鲜活蛤蚌,柔顺吞吐着翻出来两片粉红,便像一张被撑得满满的,努力咀嚼的
小嘴儿。

  这诱人的肉嘴儿活泼乱动,而上面那张真正的嘴儿却被紧紧堵住。

  平儿坚持着用手背死死堵着嘴,细小喉结上下急抖,脸涨得通红。

  虚竹见了有意将平儿翻成跪伏的姿势,又将她双臂向后拉住。平儿没了东西
堵嘴,臻首乱摇,好生辛苦,终于呜咽着高声喘呼出来,随即眯着饧眼,被撞得
泣不成声。虚竹听着这哭泣般的叫床声,销魂无比,上回已知道平儿一美起来便
要哭,便抱紧绵腰,一阵猛搅,觉出蛤口开始缩紧,一下一下向里吸收,吸得他
麻麻酥酥的,也要收精不住。

  忽又记起凤姐说过,她们两个的宝贝都大有名堂,凤姐的叫「鹰钩」,而他
还不知平儿的叫什么。

  于是深吸口气,匆匆运起合元大法,但两成功力运用合元大法,却力不从心,
丹田聚不成热力,肉头也未见火涨,只是塞实了的茎根依如响尾蛇一样摇起几下
急颤,只这几下摇颤,摇得平儿呜呜嘶鸣,像见了草蛇的惊马,昂头曲背,耸挺
双乳,竟从虚竹手里逃了出去,喘泣爬一步,猛地痉挛一抖。

  哗啦!淋出来一大滩晶亮。

  藏在被下偷瞧的秀凤吓了一大跳,不由呼拉坐起。虚竹盯着眼前开合着水滴
的蛤嘴,也一时愣住。

  「呜呜……羞死了,羞死了,真真羞死了……」

  平儿回过头来,双手划拉褥上那滩水,嘤嘤哭泣,似想藏起这滩水,却不知
如此更是诱人。

  虚竹拿住平儿,手指捉进湿漉漉的蛤口,随即运起拆花指。

  平儿惊得侧身要逃,一只手撑起了上半身,底下却无法躲过,在微微摇晃的
烛光下被轻易勾出了汩汩晶亮,咧嘴盯着呀呀叫个不停。

  虚竹勾到臂酸才见没了,诧异心道:「原来她不仅是个精致的瓷瓶,还是个
装满了水的瓷瓶。」他再耸进去,瓷蛤里外都已湿透。

  平儿抖抖擞擞,高跷两只白脚,停息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恸哭了两声,手又
堵住了嘴。原来在孟府时,孟琏被凤姐管得紧,每每都是偷偷与平儿亲热,平儿
美起来便出哭声,怕凤姐听见,每次都堵着嘴,由此养成为怪癖。

  虚竹想不到此节,见平儿总不肯放声,惊异心急,用力将平儿的手从她嘴边
拉开按在床上,却见平儿咬紧双唇,眼角流下泪来,难耐之极地不住耸头,就是
执拗不肯痛快出声。虚竹生了疑惑,见平儿憋得实在辛苦,一边耸动,一边俯下
身去含住她嘴,不想平儿的嘴有了堵头,立时呜呜哭喘起来,玉藕般的双臂努力
抱住虚竹,不要他嘴离开,宛如哭吻缠绵,下面的蛤嘴儿也紧凑着茎根微微收缩,
宛如河蚌一开一合。虚竹受此温柔,心神一荡,便涨了出去,平儿挺起腹脐紧贴
上来,待她唔得一声松开双臂,虚竹舌根已被她吮得麻痛,再看平儿,她泪蒙蒙
的饧眼竟似哭肿了,半睁半闭,有气无力,眼色既委屈又温柔。

  虚竹心中荡漾,喜这云雨后的春娇凄美,笑问:「姐姐的名堂是什么?姐姐
答应过,快告诉我,」平儿听了又羞闭了眼。虚竹吻了吻,再向秀凤笑去,打量
已被催熟的娇体。

  秀凤缩坐床尾,惊目瞧着二人肉搏,不觉瞧得浑身麻酥,双腿发抖,蛤沟处
溢出来荷露般的大滴晶亮,见虚竹呼喘瞧来,吃惊躲移目光,但眼波如丝,移去
一点儿,又转回虚竹脸上,酥得眼神也飘不动了。

  突听虚竹喘息笑道:「你分开了,让我瞧瞧。」

  秀凤顿吃一惊,终经不住虚竹的再次催促,只得向他坐好,为难羞极,稍稍
分开了雪嫩腿根,不料虚竹又笑着吩咐:「分大了些,你用手掰开,让我再好好
瞧瞧。」秀凤又是大惊,失色乞求:「爷……!」虚竹笑眯眯不应,秀凤犹豫着
将一只手伸到股间,一触到紧紧夹着的春湿两瓣,便羞不可捺,幸好虚竹没继续
催促,而是笑道:「真是个乖女儿,回头我跟花姐说,你就不要回去了。」秀凤
不知虚竹这话是不是玩笑,但心头不由一片迷乱,不知不觉,葱指轻轻揉个不停,
俏脸发烧,动作生拙,她在玉花轩从没这般服侍过人,但已会了挑逗,有意无意
出了几声呻吟,羞垂着头,越揉越用心,把自己湿淋淋的奇蛤弄得红油油的淫艳
肥出,那丛水嫩鲜活的赘肉竟吐出紧闭的蛤嘴来。

  虚竹瞧得兴致大炽,手在平儿底下也揉弄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
不同。」说完起身抬分平儿软绵绵的双腿,将白瓷般的两片玉股直推眼前,凑头
细瞧,

  平儿疲软得连娇息也无力了,只是羞得心里想咬谁一口,暴露无遗的蛤户上
湿迹闪闪发亮,愈显玲珑圆润,如瓷壁一样光滑,咬紧的唇瓣也娇弹异常,虽然
有了红肿,却无妨紧凑精致,双腿如此高举分开,两瓣湿唇也仍紧紧闭出了诱人
红脂。

  虚竹惊喜心道:「原来她的名堂就在于她是一个瓷瓶。平儿,瓶儿,这名字
真是名符其实。」

  接着,放开平儿,再瞧秀凤,鬼笑着挪去,分开她双腿,便清清楚楚瞧见了
那丛鲜活赘肉,这时才真正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多余的赘肉,更也不是被他上回
弄坏了,而是天生奇美。论起蛤唇的异样,二奴的最是肥厚,但总与常人一样是
规规矩矩的两片,而秀凤的却是长短不一薄薄的零碎几瓣,待这些薄碎膨肥起来
便会堵塞蛤口,使人易进难出,觉得越来越紧,如被吸住了一般。

  虚竹想通了此节,连连呼妙,笑一声:「好个莲花!」伸指轻轻触了触这丛
莲花瓣,运起了拆花指。

  秀凤惊羞扭了扭,她那里薄如花瓣,本就分外敏感,被火烫指头振动,哪能
受得住,哼唧坐起,嗔一声爷,不由向他巨物瞄去,那巨物粘着泥泞早再次勃发
狰狞,秀凤入目惊心,羞眼露出来复杂纷乱,阳具她领略已多,但令她又惊又怕,
牢牢记在心里的,只是眼前这一根,每每想起就会脸红心跳。现下看着像又回到
初夜,被虚竹一下扑倒,不禁紧张哆嗦。不料虚竹却是一口尝了下去,那些薄脆
的莲花瓣又滑又腻咬不住,便用力吸得吱吱作响,吸得秀凤张口惊呼,花容失色,
这般被人用口品玩从未经历,挣扎坐起,惊慌看向虚竹,既惊异又生出活泼泼的
莫名美意,羞答答咬一下唇,鼓足勇气探手捉住了那根惊心巨物,心扑通通跳着,
投桃报李一般张口含去,眯眼刚嘬了嘬,就蹙眉娇哼起来,手也无法拿住,原来
虚竹从她臀后摸进莲花瓣去,又运起了拆花指。

  「爷……?」

  秀凤娇呼一声,仰头乞求,虚竹却不依不饶,推倒抬起一只腿,手伸进蛤内
持续勾弹,眼见滴滴晶亮汇成了涓涓细流,成心要试试名堂,不顾秀凤呼痛求饶,
捉紧了硬心勾弹不止,突见秀凤手抓床单,扭曲腰肢,双腿蜷紧,浑身似乎紧张
之极。虚竹一喜,用力再勾了几勾,抽出手来就见冲出一股细细白汁。

  「哈哈,出来了,终于出来了。」虚竹得意诡笑,继续勾弄。

  秀凤羞涩无比,双手捂上脸,不知虚竹为何这样做,也一时不知自己尿出了
什么,此种经历又是她头一次,惊心之极,又当真不由美意浪浪,其间滋味真是
难以表意,尿出一股后,心神也就彻底溃去,一股一股,最后少许已经变得十分
清澈,忽然又如小溪一般自行喷淌出来,又多又烫,倒像是真的尿了。

  虚竹将秀凤的手从她脸上拉下,见汗红小脸惊羞之极,却又春意动人,媚眼
满是湿漉漉的的粉红春情,惹得虚竹揉身而上,眼见那些莲花瓣被大肉头挤压着
顺了进去,喘道:「真是造化,上下都像花儿一样美。」说罢铆足了劲狠采花蕊
深处的滚热花蜜。但花池里似已流尽了水,只剩了粘粘白浆,白花花涂满了撞来
撞去的囊球。

  秀凤又惊又美地娇吟着,抽搐双乳,越呼越哀,忽地揪心不住,竟也如平儿
一般喘泣起来。平儿侧脸向床边躺着,不得不又一次假寐,听着身后的娇娇春呼,
越听越脸烫如火,无奈也羞涩捂上了脸。

  「啊啊啊,官人,我要—!」秀凤花心狂吐不胜之时,失魂丧魄泣求一声。

  这声正是虚竹自小在丽春院偷听了多少次的春呼,情不自禁再想起了当年的
喜凤,面红脑涨道:「嗯嘿……给你……快夹紧……」秀凤依言奋挺相迎,脚趾
都在颤抖,咬住颊边一缕乱发,哀哀收了去。

  平儿听了秀凤这一声,羞乱的心神一下酥透,痒如蚁动的体下缓缓滑出烫烫
的一些,暗暗惊得无地自容。

  三人水捞似的并头睡去,天蒙蒙亮时,虚竹惊醒坐起,揉了揉眼睛,想不起
梦到了什么,见平儿和秀凤都露着白腻大腿,便给平儿拉拉被子,又摸了摸秀凤
红通通的脸。

  秀凤蹙蹙眉,唏嘘道:「爷……你回来了……」说罢眼圈在梦中稍稍红了。

  平儿在沉睡中似听到了,也哼唧道:「爷……」翻身接着梦呓,「……你去
二奶奶那边,别醒了珠儿……」

  虚竹迷迷糊糊听了,发了一会呆,睡意已无,轻轻下床穿好衣服,出门去了
园中,在湖边亭中,望着水光潋滟,不由一叹,眼前与以前没有变化,但经历了
一番恍若梦境的似真似幻,亲眼见到了直指人心的神奇造化,这绮丽景色在心中
已有了另一番感觉。

  接着去了藏着巨额银票的那间书屋,掀开虎皮地毯,跳下暗室,藏在泥缝的
银票安然都在,取出放入怀里,跳出地洞将一切恢复原样,再到那间空屋里取出
那个收着卷轴的玉盒,将银票放在盒里。

  回到曲径通幽,天已大亮,一进东厢房,见床上被褥新鲜整齐,昨夜的痕迹
都已不见。四女梳洗整齐,坐在桌旁等他一起吃饭。虚竹精神一振,见四女个个
容光争艳,昨夜是灯下春暖,现下则耀目生花,坐下再瞧,发现各女都薄施脂粉,
不独香菱,另三女也都画了黛眉。香菱还在眉间点了红豆,更显娇嫩雪俏。

  虚竹乐呵呵逐个打量,四女都飞红了脸,秀凤尤其羞涩,眼珠乱转,仍不敢
与虚竹对视,而平儿佯作镇静,微红眼皮却掩不住春雨娇疲,美眸中亮晶晶闪烁
出彩虹般的光彩,自孟家出事以来她从没有过这般神采焕发。

  虚竹从盒里拿出几张银票,自己留了一张,其它放在桌上,笑道:「大伙儿
以后不用忙碌了,多买些厨子和丫头来,这些银子尽情用,还多着呢。」

  香菱拿起一张银票,念道:「一万两。」把自己吓了一跳,双儿和秀凤听了
也都吃惊,只有平儿不动声色地用眼光数了数,淡淡道:「我们几个都能走能动,
每人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就好,厨子也无须多,主副两个就够,为门面好看,再需
几个照顾厅堂,几个打扫庭院,总算下来不出二十个,等家里人口多了,再增加
不迟,剩余银子不如存入钱庄,利息也够日常了,不知官人……你……你是什么
意思?」

  平儿昨夜哭得嗓音有些闷哑,慢慢说来摆治有度,众人都点头赞同,却见她
说到最后,突然满脸通红,口吃低声。众人都惊疑诧异,秀凤转目一想,便羞脸
深垂。双儿香菱瞧瞧秀凤,再瞧瞧平儿,她们越是迷惑,那二人越是羞涩,使得
双儿两个也莫名地脸烫起来。

  虚竹嘿嘿一笑,他想明白过来,但令他欣喜的是平儿这声「官人」,不管她
有意无意,总之说明她已安心跟定了自己,笑道:「平儿姐姐,家里你最大最有
见识,自是你来做主。」说完却将玉盒推给了双儿,道:「你替我收好。」

  双儿将玉盒放到身旁凳上,又从凳上拿起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匕首玲珑精美,
水晶制成。虚竹认出是李秋水的那柄,原来双儿找到香菱时,在洞中拾到了这柄
匕首。虚竹拿过瞧了瞧,笑道:「如今你我各有了一个精美匕首,与我师父师娘
一样也可以号称江湖双剑了。」说完想起自己那柄已遗落在了天山。而双儿早已
想到,笑道:「放在我这里没用,公子拿去防身吧。」虚竹向双儿笑笑,将匕首
插入靴中,然后美滋滋吃饭。

  虚竹吃饱抹了抹嘴,瞧瞧羞涩拘束的四女,再调笑道:「我出去一下。来来,
叫官人香一个。」说完起身到每个女子身边,挨个香了一下红扑扑的脸蛋,香到
哪个,哪个低头羞笑,只有平儿矜持不笑,被虚竹轻轻转过下颌,贴脸相对。

  虚竹香吻道:「平儿好娘子,叫官人真真爱死了。」

  平儿惊合慌眸,终也羞红满面,烧得胸内火热起来。

  虚竹出了将军府,也未唤轿,喜气洋洋走上熙熙攘攘的大街,劫后余生重投
温柔乡,对不知所踪的薛宝琴也暂时忘怀了,现下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收拾那眼里
没大没小的尤三姐。

  到了水月洞天,又惊又喜,见原先空地上新建起了几栋大屋,大门也修缮得
比以前气派,窗间红绿穿织,杯影交错,竟比昔日的玉花轩还更热闹。

  一脚迈进,又是一惊,见厅里焕然一新,又搭了两座花台,喧声大作。

  一座台上正有一行半裸浪女挥臂起舞,装扮和舞姿都是尤三姐所善长的西域
风情。台下人头攒动,人人却都戴着五颜六色的面具,乱哄哄鼓掌叫嚷:「脱了,
脱了,再脱一件,快全脱了吧。」台上的舞女一起转过身去,舞着滑下肩上红纱,
露出齐刷刷的一行雪背,台下登时肃静,但舞女接着又把透明红纱拉上去,台下
轰地更加喧嚣。

  虚竹不禁跟着叫嚷,想起尤三姐就曾这般在他面前挑逗,乐呵呵知道这必是
那浪蹄子想出来的花样。

  再瞧另一个花台,台下也拥挤着许多戴面具的人,走过去却未见舞女,台上
遮着一大圈红布,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台下的人看似焦急无比,有的叫骂,有的
挥拳,高喊:「出来!快啊,快出来!」

  虚竹好奇地挤进人群仰头高看,忽听周围欢呼,台上的红布上垂下来一条条
纸张,上面写满了字,字迹不一,有的娟秀,有的狂草。人群欢呼后,立刻静下,
人人注目看那些纸张,神态各异,有的聚精会神,有的浮躁不安,有的面红耳赤,
更有人将手悄悄摸进了裆下。虚竹更是吃惊好奇,不知这些人看到了什么,周围
都是乌七八糟的面具,也不好相问。

  接着人群唧唧喳喳嘈杂起来,又有人开始挥拳恼怒,越来越吵。

  「娘的,这回怎还未脱光!」

  「不错,不错,淫艳之极,哈哈,下回一定是母女全收了。」

  「快,快!快出来下回!」

  「唉呀呀,小玉故意露出屁股,却又冷冰冰离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

  虚竹越听越心焦如焚,瞧着那些乱麻麻的字抓耳挠腮,想不到识字除了摇头
晃脑「子曰诗云」,还竟能有这般乐趣。忽听有人笑道:「花姐也来了。」吃惊
瞧去,见楼上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美人,却是袭人。虚竹大喜,钻出去将袭人
抓住。

  袭人瞧清是虚竹,脸色大变。

  虚竹忙向袭人安慰地笑笑,问候一句:「你在这还好吧。」

  接着急切问:「快!你快给我说说,这都是些什么名堂?」

  袭人惊魂不定道:「这是春文楼,那里是春舞楼,尤姐姐想出的主意,招徕
客人。」

  虚竹点点头,又急切道:「你快再给我说说,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袭人看向春文,轻念道:「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
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
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袭人念得面红耳赤,而虚竹听得半清半楚,只晓大意,好不明白,守着妓女
看这些是为哪般?上楼按倒一个不就完了,何苦干烧暧昧,如此疯疯癫癫?

  袭人见他迷惑,道声:「老爷请!」将虚竹从台后引到了春文楼上。

  楼上的布幔里坐着一行十几个人,也都戴着面具,拿笔对着纸张,有的沉吟
不定,有的奋笔如飞。

  虚竹不识字,正因于此,对读书人向来恭敬,拘谨止步道:「这——我还是
不要打搅他们了。」

  袭人这时已稳些情绪,轻声道:「不妨,那人老爷是该认识的,总去玉花轩
送肉的张屠户,如今发了大财,整日玩在这里。」

  虚竹想了想,没想起哪个是张屠户,但很惊奇:「杀猪的也来写书?怪不得
有人骂骂咧咧像来买肉的。」到张屠户后面探头看了看他正写的东西,故作领会
点点头,再看其他人,突然意外见到一个女子,这人戴着面具,但头饰和衣服却
分明是个女子。吃惊走到这女子身边,好奇打量,那女子抬头望向他。

  袭人道:「苏小姐,这位是我家老爷,水月洞天的东家。」

  女子立起见礼。

  虚竹听果真是个女子,禁不住惊问:「你也在这里写春文?」

  女子没直接回答,拿起所写念道:「阳照壁,壁水流。妹妹河边剖鱼,蹲下
剖开两只小鲍鱼;风吹裘,裘毛动。哥哥扬鞭上马,胯下再加一条大肉鞭。」

  女子吟诵之时洋溢灵秀之气,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动听,娇语悦耳,却大放
粗话,最后一句浪如老妓,听来却又风趣暧昧。

  虚竹又是吃惊,又是心神一荡,越想这句越觉有趣,由衷大赞:「妙啊,又
形象又工整,真是好文章!」

  旁边叹了一声,道:「唉,如此没有文意,却有人说是好文,真是笑话!」

  说话的人是另一个写春文的,说着向虚竹看来,袭人介绍道:「老爷,这是
秦公子。」

  虚竹未及说话,那个苏小姐冷冷道:「文意?请教这位文兄,文意何解?」

  这个秦公子沉吟着一时语滞,苏小姐接着自问自答,啾啾燕语道:

  「所谓文意,一般是看不到的,只能令人感觉到,就像人身里藏的魂儿,人
没了魂儿,是行尸走肉,而花木没了魂儿,就只能昙花一现。好些个艳文,洋洋
洒洒,却戛然而止,多数是因为没有文意,花一开就败了,意断文止,尽管词语
华丽,铺垫也甚多,却没有主脉,又哪能枝繁叶茂,落叶归根呢?主脉越是根深,
越是基厚,这棵大树才能越是葱郁高大,生机勃勃。故而有了文意,才可称之为
文章,不然言之无物,只不过是淫字的干枯堆砌罢了。只有意味深长,不论言语
是否生动,辞句是否华美,甚至故事人都耳熟能详,这些都并不重要,要知世上
所有文章,都不出仓颉造的那几千个字;所有风花雪月,也都不出男女自始以来
的那点儿事。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是人是文,皆是如此,但凡有了自己的魂儿,
也就有了与众不同,只要有了自己的文意,也就有了自己的文章。」

  秦公子眼中露出惊异,显然是吃惊苏小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虚竹也很意外,这个苏小姐写的文字粗俗易懂,说出的话却似乎很深。

  苏小姐再道:「识文即识意,我这用心写来的东西,你不喜欢,不看也罢了,
但妄贬其中文意就未免狭隘。世事如棋,人心似海,谁人敢妄言看透,文章亦是
如此,千文千意,各有所见,见解不同,观意不语才是君子所为。」

  秦公子低下头去,似乎示弱难堪,突然又讥笑道:「小姐听听外面那些叫骂,
小姐是来为君子写书的么?」

  苏小姐道:「兄说不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淫词艳句
难容大雅之堂,看客固然意兴勃发,孰不知本小姐也自乐其中。两乐同悦,却也
两不相干,各娱各乐,何来相互唾弃?入俗,亦不能免俗。若嫌粗鲁俗愚,那么
留家自己清高好了,又何必费时费力来这里凑热闹?」

  秦公子在面具后冷笑,摇头道:「小姐说『各娱各乐』,理应不错,可小姐
仍是清高了。多少写客就是单单为看客的喧嚣而来的,正如那边的脱衣女,台上
台下,都是人性使然,无厚无薄,虽说是有了舞女才有了看客,但舞女也是无法
拒绝看客的,没了看客,舞女又脱给哪个呢?所以与其说『入俗,亦不能免俗』,
倒不如说『入俗,则不可不俗』。」

  苏小姐迟疑一下,语气也似笑了,道:「兄台这话是不错,寻欢作乐的看客
大多是把文章看作脱衣舞的,写客想要不脱也是很难,更也无法拒绝看客的乱叫
乱嚷,但看客来此就是为取乐的,且情境如此,气氛使然,随兴叫嚷,亦是无可
厚非。」

  虚竹听到这里,忙点头赞许,他刚才就是情不自禁大叫了一阵,虽连一个字
也不识,但越是目不识丁,就越是至诚,其仰慕渴求之心,天地可鉴。听苏小姐
接着道:「若文意在胸,不吐不快,那么淡然处之就是,脱不脱,何时脱,自是
在我一支笔,其实文有文意,舞也有舞意,好的春舞除了展示淫色,还能够舞出
淫色以外的气质,那才是雅俗共赏。」

  秦公子点了点头,叹道:「可是瞧瞧那些看客,一面叫嚷『脱衣服』,一面
又叹气看不到真正的大家闺秀,埋怨女子笑容太假,想念以前雾里看花,可真给
他们雾里看花了,他们又说看不真切,脱得太少,脱得太慢。等到女子一丝不挂,
他们又大失所望,觉得也不过如此,却不知女子最美丽最动人的时候,他们已经
错过了。」

  苏小姐点头赞同,二人似越说越投机。

  虚竹忍不住好奇问:「女子最美丽最动人?那是什么时候?脱到一半么?」

  秦公子摇摇头,瞧着苏小姐,微笑道:「是她们戴着面具的时候。」

  虚竹一笑,心里不以为然想:「他卖这个关子,原来是拍苏小姐的马屁。」

  果然苏小姐眼中笑意更浓,再道:「确实如此,正是因为有了什么样的看客,
才有了什么样的表演,春文也一样,许多在脱光之前突然断续,正好比一个顽男,
心知终不会令女子满足,便在挑逗之后,一刀阉了,昂首而去。」

  苏小姐咯咯一笑。虚竹和袭人听的有趣,也随着呵呵笑起。

  秦公子摇头笑道:「如此也是情非得已,诚如小姐所言『意断文止』,有些
只忙着开枝散叶,却没有根深的文意支撑,强续则干枯乏味意同嚼蜡,与其疲软
汗惭,不如撇下女子,叫她又爱又恨,牵肠挂肚,总比叫她失望轻视的好。」

  苏小姐笑道:「就是如此,只有『文毕而意不断』,才能圆满欢喜。」

  虚竹听着连连点头,心中惊异,想不到作文竟如男女床第,如此想来他倒是
越想越明白。

  女子春情发作,鲍鱼湿透,可男子一直磨磨蹭蹭,女子急了自然叫骂,男子
不肯上马,女子便要一脚踢开,另寻他欢。反之,女子懵懵懂懂,还没听清情话,
又或连男子的脸都未看清,突然来一条大肉鞭,除非是花痴呆傻,不然一定厌之
逃离。只有你情我愿,互相爱慕,一个用情写,一个用心读,如此才能情心相悦,
渐入佳境。然而,渐入佳境之中,男子阳痿早泄,女子便成怨妇,这便是『意断
文止』,而『文毕而意不断』,则是男子事毕离去,女子仍飘飘欲仙,美美回味,
这自然是莫大欢喜了。

  虚竹默思于此,微笑之中又微微一叹,暗道:「如此看来,写一篇文章真是
不易,且不说情心相悦渐入佳境,就是你情我愿也是很难,人人秉性各异,年龄
嗜好相差甚远,遇到互相能对上眼的也真是难得。」

  他叹后却发现,苏小姐和秦公子二人相视的眼中正露出来惺惺相惜之意。

  秦公子突然又道:「传闻苏大学士有一位小妹,如其兄一样不拘小节,看似
顽皮娇憨,实则锦绣心机,聪慧机敏,是个极有才识的当世奇女。」

  苏小姐眼中露出几分羞涩,没有说话,丢笔扬长而去。

  秦公子望着从面具后露出痴痴眼色,也放笔跟着去了。

  虚竹看着有趣,心道:「这二人郎情妾意,又是才子才女,淫趣相投,如果
在此结缘,也真是奇人奇事。不过这秦公子拍错了马屁,他说女子最动人的时候
是戴着面具,那么苏小姐当然不会给他真面目了。」回身问袭人道:「他们到底
是什么人?何来的大学士?」

  袭人道:「这位小姐,我只知是姓苏,那位秦公子,姐妹们都知道他,叫作
秦少游。他是不是学士?我不知,但知他真真确确中过一次状元。」

  虚竹听秦少游这名字有些耳熟,没有深想,向苏小姐留下的诗文瞧去,想着
这文的下回自然该是:妹妹叫哥哥,分开腿湿了两只小鲍鱼;哥哥唤妹妹,骑上
来扬起一条大肉鞭。

  于是笑眯眯提起笔来,在纸上空白处画上了一个圆圈,中间再一竖,作两只
「鲍鱼」状,作画时,情不自禁地想这苏小妹一定是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白白
的屁股,滑滑的腿,脑海中浮现一个美人勾魂笑着,露出淫艳无比的「湿鲍鱼」,
一个赤裸男子向她走去……接着在「鲍鱼」下面又画上了一条「大肉鞭」,想象
这大肉鞭剖开两只「小鲍鱼」,然而这男子不是那个秦公子,也不是别人,正是
虚竹自己,不知不觉欲火攻心,放下笔时,裆下已经硬了。

  虚竹微微一惊,一下想明白了心中迷惑。

  —为什么秦公子说女子最美丽最动人的时候是戴着面具?

  —为什么底下那些看客都像是走火入魔?

  原来这篇篇春文看似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地虚幻不实,却可供人意淫,只需
一支笔,不管见没见过,是否熟悉,多大年纪,是别人老母还是邻家妻女,只要
想淫就可尽情地淫,甚至自家的姨娘姐妹也可用来想,当真是随意而欲。而这竟
也与「水月洞天」的名字相符。尤三姐能想出这么巧的花样来真也神通。

  下台后,袭人叫来一个老头,令他见过东家,然后向虚竹道:「这是春舞楼
管事,我们都叫他洪伯。」

  虚竹又惊异,叫一个小姑娘管一群粗莽汉子写春文,却叫一个老头子管一群
妙龄女子跳春舞,真是奇怪!笑道:「你一把年纪了,在这淫艳窝里,能经得住
折腾么?」老头道:「我乡下有个老婆,给我生了好几个孩子,有了老婆,孩子
和热炕头,咱家就心满意足至极,看年轻女子脱衣服,自然动心,但也自知本分
配不上,因此只管认真做事,绝不胡思乱想,也绝不置身客中。」

  虚竹明白尤三姐为何叫这个洪伯管春舞了,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管事的
自己管不住自己,岂不乱了套。接着也想明白为何叫袭人这样的小丫头管春文了,
因为这里无论老幼,无论写的还是叫的,都是特意来发孩子气的,都以童心为乐,
百无禁忌做着白日梦,得不到什么就去想什么,看到什么就梦想得到了什么。

  虚竹不由想起巨人腹中的无垢脐来,面对无垢脐,也是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看到的却是平时从来没想过,从来不敢想,内心深处最隐秘最可怕的想法,真与
春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无垢脐直指人心,叫人震骇,而春文无论怎样妙笔
生花,也不会叫人分不清真幻而心生畏惧,连写的人都自己骗自己,又怎会叫人
有尊崇之心去识什么文意?只是如瞧假笑的春舞,匆匆观肉自淫而已,精力一泄,
出门摘了面具就若如其事,自认为可忘个干干净净,但其实心性变没变,变成了
什么,那只有看各人造化去问玲珑心了。

  这时那个张屠户也下了楼,台下人中立时出来七八个人跟在他后面,这几人
面具不同,但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坎肩。张屠户得意洋洋道:「哈哈,终是写成了,
辛苦大家回回帮场叫嚷,但只怕是仍有人不识货色,还得再杀一只跋文,端上来
杀猪菜,招呼大家都来尝尝,呵呵,这跋文么?」瞧瞧身后一人,道:「得有劳
周老秀才了。」那人受宠若惊道:「是是,我一定用尽毕生心血,模仿老爷手法
叫人清楚,老爷写得多么辛苦,字里行间是多么的淫荡。」张屠户怒道:「放屁!
你是想叫人说我:张老爷卖肉,自卖自夸么?」那人吃惊道:「是是,老朽真正
明白了,这盆杀猪菜,要以别人的手法来做,落上老朽不足道的贱名。」张屠户
笑道:「哈哈,落你名吧,反正没人认识你这位大秀才……哈哈!」

  笑声远去,虚竹听得直摇头,叹道:「看来我不读书也没什么,想不到如今
学问人,不是寂寞无聊写春文,就是给权势当走狗,不仅被人当作脱衣女,甚至
躲在面具里连真面目也没有了,真是又可怜又无趣。」

  这时袭人不知哪里去了,虚竹想她去禀告尤三姐去了,便向后院走去,颠起
摇步,自笑自语:

  「嘿嘿,浪蹄子,饶是你神通广大,也逃不出我如来手掌心,哒哒哒,上马
扬鞭,将军来也……梆梆梆三通鼓……来呀!直扑水月洞,拿下小鲍鱼……」

  虚竹边想边哼唱,竟也不觉自意自淫起来,直淫的自己嗷嗷想叫,突然手臂
被人抓住,左右来了两人,这两人摘下面具,竟是乐士宣和梁从政。

  「啊?是你们二位,真是好久不见,你们来这里……」

  虚竹说着,刚刚一笑,忽然又吃惊失色,向人群中寻视。

  乐士宣笑道:「兄弟,皇上没来,就我们两个。」

  虚竹这才放心笑道:「二位兄弟也来看春文?走走,去后头一起乐乐。」

  乐士宣有些尴尬道:「不是,我们是奉旨来命兄弟进宫觐圣的。」

  虚竹又吃一惊,道:「啊?皇上知道我回来了?」

  乐士宣没回答,几分慌张道:「咱们走吧。」

  三人出门时,厅内掌声雷动,有人喜极大叫:「脱了,终于脱了,文思奇巧
别致,脱得真是不同凡响!」原来是苏小妹那篇被人放了出来,虚竹那几笔粗画,
在众人眼中与文句相得益彰,真如神来之笔,一下赢得花红满台,喝彩鼎沸。

  三人走不多远,路上来了一行车仗,皇家仪仗,三人让在路旁。

  乐士宣道:「看这位管事太监,应该是贤德妃出行了。」

  虚竹听着乐士宣的话,心里正七上八下,在想:「不好,我真是忘了自己的
大将军身份,刚才唱都唱出口了,却没顾想去见皇上复命,而是来逛窑子,不知
皇上会不会因此怪罪。」忽然隐约嗅到飘渺香气,吃惊寻去,见一顶车轿从眼前
走过。

  香气转瞬即逝,虚竹却惊愕呆住,这香气凉丝丝的,不正是薛宝琴的香气?

  香车走远,虚竹心神不宁去了皇宫。
TOP Posted: 04-21 20:55 #93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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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回 恨水不向东


  见到宫门,虚竹才醒悟到自己未着官服。乐士宣说,不是上朝无妨,带虚竹
去了偏殿。

  虚竹十分不安,这里仍是他以前第一次进宫见到小皇帝的地方,哲宗的容貌,
体格已成熟许多,但神情却与当时相似,眉头不展,目光凝重。虚竹的心境也已
不复当初,亲历过宫中杀机,真切清楚君威难测。因此向哲宗复命,从自己被五
毒教劫走大致说起,言语谨慎,不敢妄言,与社稷安危无关的一概略去,说除掉
李秋水,招安了反贼余寇,还在嵩山与梁从政里应外合,识破武林大会石清造反
的奸计并将其彻底剿灭,之后又孤身直捣五毒教老巢,使邪教不再为患。

  虚竹说到这便叩头禀毕,他从未思虑过朝廷大计和社稷安危,现下简单说来
才自觉这番功劳着实不小,不禁有些得意,叩头后向哲宗微微一笑,又忽然一楞,
见哲宗一边听着,一边翻弄着案上的一块金牌,正是昔日赐给虚竹的那块。虚竹
又十分不安,想这金牌落在了栊翠庵地洞里,定是叫梁从政拾了回来。

  「邦当,邦当……」大殿里一时只响着金牌叩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哲宗
停手道:「爱卿辛苦了,现今南慕容,北乔峰,中石清都已剿灭,群贼无首不足
为患,爱卿且养息几日,待朕禀明母后封赏。」

  虚竹叩头谢恩,听「北乔峰被剿灭」,不由吃惊问起。

  哲宗道:「朕接雁门关捷报,乔峰引契丹犯境,我军将士已勇退来敌,乔峰
走投无路,自杀身亡,丐帮余众也作鸟兽散,暂不用虑了。」

  虚竹暗叹,确知了自己当时所见是雁门关,见到的事也都是真实!其实他早
相信是真实的了,只是找不到理由相信而已,心头涌上难过的同时也有几分欣然,
欣喜师娘果真活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世界里。

  哲宗离开龙椅,下台走去,金牌留在了案上,却也没说还给虚竹。

  虚竹跪伏着,突然又嗅到熟悉的凉丝丝香气,渺渺忽忽,似有似无。他吃惊
回头,见哲宗正跨出门槛,这似幻觉中的香气倒像是从哲宗身上飘来的。

  出了皇宫,梁从政见虚竹闷闷不乐,小声向他道:「兄弟刚回来,可能不知,
年前皇上龙体欠安,现在朝中是太后主事,不过兄弟功劳甚大,加官进爵是早晚
的事,我们今日寻你待召,其实也正是奉了太后密旨。」

  虚竹惊讶哦一声,与梁从政告辞,边走边想:「我一回来,向太后就知道了,
她一定早布了眼线。难怪皇上看似心烦,他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逃离了奶奶的
挟制,又得乖乖听母亲的话。向太后与毒蛇一起生活那么久,一定比老迈不堪的
太皇太后更阴毒,更冷酷,更令小皇帝畏惧。」

  走着走着,虚竹发现自己没有回将军府,而是不知不觉回到了「水月洞天」,
咧嘴一笑,郁闷又无,他对封不封赏并无多大奢求,只要罪不加身就阿弥陀佛了,
最令他高兴的是这几日不必辛苦去上朝,于是打定主意奉旨养息,轻手轻脚去了
后院,想先唬「水月洞主」一惊,然后「上马扬鞭」直驱「水月洞」。

  不料一推尤三姐房门,却先听到了孩童哭声,从门缝偷偷瞧去,见一个女子
坐在桌旁用汤匙喂着一个小儿,那小儿有二、三岁,摇着小手,总是含不住匙勺,
急得呀呀直哭,而这女子对此混然不顾,一动不动扭头瞧着里面的床榻。

  虚竹将门缝推得大些,向床榻上瞧去,登时大出意外,见另有一男一女亲亲
热热偎在一起。

  尤三姐靠在褥枕,满面笑容,养得白白胖胖,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喂乳。一个
男子顽童似的伸头盯着婴儿吮乳,鼻尖嗅着尤三姐圆鼓鼓白乳,垂涎欲滴,像是
要将乳头从婴儿口中夺过来,听他嘿嘿笑道:「他也真是淘气,小手一个劲儿地
扒拉我哩。」尤三姐一搡男人的头,笑道:「嘻嘻,谁叫你这么不正经?这崽儿
眼里没有亲爹,也没有亲娘,有奶就是娘,谁抢跟谁急!」

  虚竹听得瞠目结舌,怒从心起:我不在家,由她做主,小娼妇竟私养野汉子,
玩玩野屌也罢了,居然还生了小杂种,这成什么话!尤三姐这时笑着随意抬抬眼,
突然见到门后人影,面色一变,正欲喝问,虚竹已踹门走进来。尤三姐和那男子
惊惶分开,两人脸上皆惊失血色。

  虚竹拿着从靴里抽出的水晶匕首,走到桌前,脚踏木凳,将匕首往桌上一扎,
哼哼冷笑,以示威吓,然而越看越吃惊,渐渐认出这个野汉子竟是在孟家见过的
柳湘莲。

  有人幽幽问:「谁来了?你是谁?是梦郎来了么?」

  说话的是桌旁抱着小儿的那个女子,虚竹扭头一瞧,见她正是当时疯疯癫癫
乱挥降龙十八掌的史朝云。

  虚竹愕然愣住,一时想不出怎会突然遇上这样情形。而尤三姐的脸色却缓了
过来,见虚竹呆若木鸡,居然觉得有趣,吃吃笑着抱婴儿从床上下来,向史朝云
笑道:「来,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找你的梦郎。」史朝云听了木讷的目光再没
离开尤三姐,抱起小儿乖乖跟上。尤三姐边走边道:「你们两个久别重逢,也算
是他乡遇故知,嘻嘻,我就不叨扰了。」说完在屋内两个男人呆呆愣愣注目下带
史朝云出门了。

  虚竹兀自又发了一会呆,大出意料之中,一腔怒火不知不觉消去,只剩下了
无比惊奇,问了柳湘莲才知大概。

  原来那日夜里,柳湘莲带着史朝云从玉香楼逃出,不幸又落入孟家魔爪,被
挑断手筋,打折了腿,折磨至半死不活。直到孟家被查封,柳湘莲才被放了出来,
已成半残,流浪至京城乞讨。尤三姐去给管夫子上香,遇见了柳湘莲,带回收留
已大半年了。至于史朝云,孟家被抄时她疯疯傻傻的没人管,被曾受孟家之恩的
好心人收养。尤三姐收留柳湘莲后,再叫人去打探史朝云,才接回不久。

  虚竹听到这,冷笑道:「你们奸夫淫妇打得火热,还接她做什么?」

  柳湘莲涨红了脸,似要激怒,但目光与虚竹一触,即惊怯收回,闷头不语。

  而虚竹经过这番交谈,早看出柳湘莲与以前大不一样。他最初从尤三姐口中
得知柳湘莲行侠仗义,桀骜不群,后在玉香楼见他手持长剑,对史朝云痴情一片,
虽称不上英姿勃勃,却也是铮铮铁骨。虚竹不由心敬,否则也不甘心放手史朝云。
可现下的柳湘莲,枯发杂白,人残志废,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十岁,说话有气无力,
神色灰暗无光,若论气势雄武,尚不如掌管春舞楼的洪老伯。见柳湘莲轻易示弱,
虚竹更是轻视,心想:「这个便是那瓶女儿红宁肯舍身心死,也一意不忘的梦中
情郎么?人道:商人无义,婊子无情。而这小蹄子还真是念旧,唉!」

  虚竹叹一声,面对如此柳湘莲,怒气也懒得向他发了,默默想尤三姐,想她
刺死亲姐姐那骇人一幕,还有她要死要活的撒泼劲儿,不觉又叹一声,不声不响
走出屋去。可出了水月洞天,又越走越愤,心道:「我这样灰溜溜地走了,岂不
太便宜她们,就算打不得,也该痛骂一番。」犹豫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心里
自嘲:「就当做了回善事,我先送给柳湘莲一顶红帽子,现下又送他一顶绿帽子,
呵呵!」干笑两声,心里仍不是滋味,又想:「他姥姥的,到底是谁给谁送帽子?
就算是她们以为我死了,也不至于立即就另寻相好,再投富贵!」

  这个念头一起,虚竹越走越慢,原来他是由尤三姐想到了薛宝琴,心里烦躁
之极,运力跳上屋檐,尽管功力未复,但也足以使他在夜幕中飞一般掠过。

  虚竹蹑进皇宫,寻思如何找到那个飘逸冷香的「贤德妃」,突然在一个宫院
的灯笼上见一个字很像是他印象中的「贤」字,心里立时紧张,白天两次闻到的
香气令他迷惑,除了怀疑是薛宝琴,也暗疑是不是蛇娘子并没有死,这世上除了
她们两个,不该有第三人是这种极特别的体香。跳进这个宫院,点了两个太监的
穴道,溜进深宅,见阴暗中有三点香火十分显眼。

  一女向香火拜祭,喃喃说着什么,虚竹看清这女容貌后,知自己找错了地方,
眼前是刘婕杼。刘婕杼是皇上的「贤妃」,灯笼上自然是个「贤」字,听刘婕杼
正说着:

  「……师姐在天有灵,师妹求求师姐,保佑孩儿回来吧……」

  虚竹一听,急忙注目看向香火后的木牌,其上第一个字果真是个「木」字。

  虚竹大为震惊:木婉清?刘婕杼在祭奠木婉清!

  「……皇上喜欢上了别人,对我越来越冷淡,我若再又没有了孩儿,他更是
不来了……师姐我害怕,怕他不来,也怕再看不到孩儿。师姐,你若有灵,也该
清楚,我对这个孩儿是真心疼爱,他虽是你的孩儿,但我像亲娘一样疼他、珍惜
他,如今他被太后抢走了,送给皇叔作继子……呜呜……我真是不甘心、不愿意,
师姐,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亲人可求了,求你帮帮我……」

  虚竹乍一见到木婉清牌位,震惊之后,不由想起木婉清生前种种,为之恻然。
木婉清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始终不能释怀。对于刘婕杼的哭诉,思绪纷乱之中
并未往心里去,回想一下才惊疑起来:嗯?谁的孩儿?她为何说是木婉清的孩儿?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脑中忽下闪出以前花姐对他说的话:

  「木姑娘去得也真是惨,生下了一个死胎……我匆忙赶去,她人已经不行了,
刘姑娘的命比木姑娘的好,她们二人同时临盆,而刘姑娘喜得贵子,产后第三天
就有宦官来把她们母子接走了……」

  虚竹越想越惊,凝神留心刘婕杼的话,可刘婕杼不再多说,只是哭泣,虚竹
确定不了心中疑惑,急得心爬乱蚁。

  「师妹……师妹……」

  空荡荡的幽暗中忽然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女声。

  刘婕杼止住哭声,四下惊瞧,这唤声飘飘忽忽,听不出从哪来的。

  「师妹……师妹……」

  刘婕杼脸失血色,盯在木婉清牌位,这回真切听出是木婉清的声音。

  「啊?师……师姐……不不……是谁?谁吓我?」

  「师妹……还我孩儿……你为什么抢我孩儿……」

  「我我……我不是成心,你?你不要来吓我……」

  刘婕杼退到墙壁,哆哆嗦嗦,惊恐之极,心神全乱,跪下用力磕头。

  「是是,师姐,我不对,我错了,可我全是因为他,我到不了宫中,就不能
与他相守,我换了你的孩儿,实是无奈,更不是成心吓你,我真是不知……不知
你见了死孩儿会那么害怕,好师姐,放过我,不要再吓我……」

  虚竹听得一怔,意外又得知木婉清受了惊吓,记起花姐那时说过,木婉清在
死前一直惊恐万状地叫「宝玉救我!」原来真正起因在此,心想:「当时她疯病
已然好转,如果没有受到惊吓,也许有了孩子,病就渐渐好了,我回来天天哄她
高兴,也许……必定不会是今天这样!」

  虚竹想到这,又难过又气愤,从暗处挥出掌风,继续模仿木婉清道:

  「小贱人,还命来!」

  掌风先荡灭了烛火,再从刘婕杼脸上荡过,刘婕杼啊一声瘫倒在地。

  虚竹跳出去,按在刘婕杼胸口摸出她心仍在跳,知是吓晕了。于是恢复本声
骂句:「小娼妇!」回头再看木婉清牌位,头皮顿时一麻,见月光照得牌位半明
半暗,影影绰绰,好像有双眼睛在看他。虚竹此时已确知这世上还另有一个鬼魂
世界,便觉木婉清此时正在这间屋里飘飘荡荡,在一个他看不见的时空注视着他,
越想越怕,咚咚咚,向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拔腿逃出屋去。逃出之后,渐渐
回复平静,不仅木婉清的死是他的心病,木婉清生下死胎一事更是他心中的一个
死结。现在得知那个死胎不是木婉清的,心中死结已开,心病也除了许多,身心
为之一畅,再想尤三姐时,不禁生出一个念头,不仅要成全她和柳湘莲,以及与
木婉清一样疯疯癫癫的史朝云,自己还要诚心诚意去祝贺一番。

  虚竹一边打定了主意,一边躲在黑暗中走着走着,吃惊又见到了写着「贤」
字的红灯笼,并且不只一个灯笼,而是整齐排成两行的许多个。

  咦?这回该是那个「贤德妃」了吧。

  虚竹止步犹豫,心想这皇宫并不是什么善地,又有蛇窝又闹鬼,且若惊动了
大内高手,也不易应对,不过既然已到此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躲过宫女
太监的耳目又闯进了眼前这间深宫,其内宫室比刘婕杼的那间小了许多,但灯红
锦翠,铺金缀玉,装饰得豪华无比。

  一个国色天香、丰韵娉婷的绝代佳人,独自坐在檀木榻上,凝视棋盘,提起
一颗子来沉吟一会儿却又放回棋盒,顺手拿起一部书翻了两页,又再放下,沉思
一会儿,下榻轻摇金步,到琴案前端坐,拨出三、四声就又停手,显然心神不定,
但仪态不露丝毫浮躁,而是绰约多姿,淑逸闲华,一举一动,柔婉如花。

  虚竹盯着佳人身影,心中一阵阵作痛,不敢相信的事实终于置在眼前,想她
从金陵到京城来,就是为进宫侍驾,好一步登天,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而她当初
春湖放舟,向自己千娇百媚,乃至甘心为妾,竟都是逢场作戏!念及这些,虚竹
心头又汩汩泛酸,耳边似乎响起分别时的春语羞喃:「解甲无早晚,竖旗同先后,
门户方寸间,不胜君相媾。」想必这诗她在这金窝里早又娇滴滴吟过,只是「不
胜君相媾」的「君」换成了君临天下的「君主」。

  虚竹想着再压不住忿恨,他向无大志,甘于偷安,而独不能忍受女子的欺骗
和讥讽,怒气冲冲从暗处走出。玉容未近,芳香袭人,佳人惊觉后,二人面对面
皆心魂欲飞。薛宝琴此时一身的华美宫装,珠光宝气,雾鬓云鬟,正合银盘玉脸,
剪水春瞳,端地是艳若桃李,丽如芙蓉,令怒火中烧的虚竹也一时找不到了自己
的魂儿。却是薛宝琴先镇定下来,蓉脸不仅恢复了血色,更变得嫣红,看着虚竹
一眼不眨,流露惊喜激动。

  虚竹一下失了主意,他原以为薛宝琴一见到他,必定是惊慌羞愧,无颜以对。
不料现下反像他自己做了贼一般,突然看见薛宝琴发鬟两侧各有一只十分醒目的
大珍珠,正是凤头珠钗,哼哼冷笑道:「合则吉,分则凶,皇上把两支都给了你,
对你果真是皇恩厚重!」

  薛宝琴眼中的激动转为了惊讶,脸刷一下失去了颜色。

  虚竹继续冷笑问:「你知这对珠钗的来历么?」他是想叫薛宝琴知道,这对
珠钗之前是在刘婕杼头上,以此来讥讽薛宝琴。

  薛宝琴藏下脸,娇躯颤动,待再抬起头,神情已平,从云发上分别摘下两支
凤头珠钗,轻轻放去梳妆台上,然后凝望红烛,开口道:「古籍所载,大禹治水,
长年累月而数经家门不归。潇、湘二妃临江盼候,相思之苦,泪红斑竹。闻大禹
死讯,二妃投水,一双香魂化成了一对明珠。世人艳羡其珍,却不知其蕴含二妃
血泪。『合则吉,分则凶』,正是寓意柔弱女子思情之苦。世人都感慨二妃忠贞
情重,又哪知她们不由自己的无奈,这对明珠融汇了二妃无法言说的哀怨,自是
不祥之物。」

  薛宝琴慢慢说着,语气平和,似出神吟书,而脸上泪珠却滚滚滴落,虽娴雅
端庄,曼妙玉立,却是梨花带雨,望之惊心。

  虚竹瞧在眼里,爱恨交织,心为所动:难道她借说这对珠钗,在表明她自己
的心意么?不禁也眼泛激泪,问:「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何做这贤德妃,我做了
什么,叫你弃我而去?」问完他自己一惊,突然想到:「我偷吃了薛姨娘,莫非
她得知了此事,才因此怪罪于我?」见薛宝琴并未流露气愤,只是低头拭去泪珠,
反问他道:「你如何找到这里来?」

  虚竹也没回答,见薛宝琴哭泣,他已想得明白,他得罪不起皇上,更不能跟
皇上抢女人,眼前这只凤凰,也只有皇家才配得上,曾经在他这个枝头落难停留,
已经是他的莫大福分,何必还要多奢求?同时也联想到木婉清,若自己对木婉清
早些放手,木婉清也不会那么惨。于是自嘲一叹,勉强道:「没什么,就是想听
你一首曲子。」

  虚竹说的「曲子」是指「清心普善咒」,每次听薛宝琴奏出这曲,他都变得
心静如水,因此决定听了这曲便乖乖接下御赐「帽子」,回家老老实实戴上。

  琴声响起,薛宝琴放轻了手指,没有奏得大声,但曲调丝毫不乱。虚竹凝神
听来,却不是「清心普善咒」,而是声调轻快,似春光明媚,似群卉盛开,接着
回旋婉转,此伏彼起。虚竹心中一动,听出来这正是在太师府初遇薛宝琴时她所
弹奏的曲子,当时他听得心醉神驰,现下听来,却是离愁别绪,伤情满怀。

  渐渐,琴音低缓,直至若有若无,好似春残花落,时光流逝。

  出神酸楚间,余音消尽。虚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薛宝琴身后,手掌不知
何时抚在了香肩上,「唉!」叹声正要离去,手背突被柔滑捉住,掌下柔躯簌簌
颤抖起来。薛宝琴被琴曲所感,心中激动竟无法抑止,觉他要走,不由握住他手,
情泪落雨。

  「琴儿……」

  虚竹激动唤了声,心弦砰得被重重拨响,血直冲头顶,扭转娇躯,抱紧吻下,
暴雨一般落在涟涟玉脸上。薛宝琴仰脸给他,闭上眼,而酸泪仍从颤动的湿睫中
溪水样涌出,终不堪狂暴,呢声「不要……」,却被抱得更紧,四目相对,都是
情意荡漾。虚竹察觉出娇躯忽然变得火热,心又猛烈一荡,动情道:「我们离开
这里,远走……」薛宝琴流泪摇头,打断了虚竹的话,神态很是坚决。虚竹心里
又甜又苦,呼气也越来越粗,突然又抱起薛宝琴双膝,迈开大步,走向缀满艳缎
的香床。

  薛宝琴眼色惊惶,张口欲呼,但从虚竹箍紧的手臂、偾张的心跳和凌厉可怕
的神情中震惊感受出令她不能抗拒的疯狂,情心一时纠乱无比,被虚竹扑在床上
如蝶翅击花一般。薛宝琴柔弱泣求,可不敢大声,又被吻得喘不过气,合身压着
思念的健壮,熟悉的体味,还有叫她想起来就脸热心跳的粗鲁抚摸,但觉承受处
都变得又酸又软,未及求出完整一句便一丝力气也无。

  突然,有人轻轻叩门,来人等了片刻,稍稍叩重一些,仍不见回应,便推门
走了进来,是一个太监。这太监将食盒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碗羹来,他原以为
皇妃已经安睡,现见床幕摇动好像刚刚合上,忙小声道:「禀娘娘,皇太后叫人
送来恩赏,一盅梅心莲子羹,奴才敬在桌上了。」说完低头退下。

  听见关门声,床上二人都松了口气。薛宝琴乱鬓如云,娇嗔推去,而又羞软
无力,勉强将虚竹从身上推到了里侧,然后扭头向外,在昏暗中眯目养息,仿佛
疲得眼都睁不开了,而拉开帐幕逃下床,却是想也未想,此刻她最怕的不是虚竹,
而是怕光亮照出情心羞喜。

  虚竹受了一惊,也不再蜂狂蝶乱,一手任意柔抚香躯,另一手伸进蓬松乌发
环抱香肩,让玉颈枕在自己臂上,如此一来,艳脸仰对,妩媚之极,同时也让他
舒舒服服偎住一只酥乳。其实虚竹对这华丽宫装裹着的白腴胴体记忆犹新,不过
此时物是人非,心中别有一番滋味,既气恼薛宝琴另投怀抱,同时也觉如此偷情
刺激异常。皇宫里遍地都是绿油油的,对此他清楚得很,暗想:「也罢,我用心
偷出她的花心来,叫她白天作皇上的爱妃,夜里是本将军的爱妾,尽管论人我是
丢了,但论帽子,那是你来我往各有各的算盘。」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猴急,
笑眯眯吻在玉颊边,嗅着发丝,咬着耳朵,手温柔地抚摸每一寸香软,一直摸到
薛宝琴双眸春迷浮起了一层潋滟春雾,这才偷进宫衣里。薛宝琴有所清醒,微微
扭挣,抗拒道:「不,不了,你走吧,不行的……」娇态羞柔,口气勉强,听来
像是自己给自己鼓气,偏偏虚竹存心挑逗,见润唇一动就快吻一下。薛宝琴断断
续续说一字就被吻一下,渐渐不再说了,只张着润红等他来。虚竹便再逗引香舌,
嘬吮丁香,含进口中再放开,来来回回逗得香舌尖儿也翘红不收。

  薛宝琴此时玉颊胜火,羞喜也再掩藏不住,时张时合的羞眸里全是脉脉春喜,
情不自己娇娇追吻,吐出的香热令虚竹迷迷糊糊,冲进他鼻孔的却是玉肌的丝丝
冷香,这是薛宝琴自幼服食的冷香丸的香味儿,一冷一热,一个呼自香息,一个
发自香肌,一个是凉丝丝的暗沁心脾,一个是软绵绵的扑面团香。虚竹以前只觉
奇异,找不到另一种体验与其相类,这回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山上的雪峰,峰上
盛开着雪莲,同时也有火红的岩浆喷薄欲出。现下虚竹得意自己可以轻易叫这座
雪山喷发,因为在挑逗红嘴儿和香舌的时候,他的手偷到了烫乎乎的肉蛤,轻柔
抚逗,使得蛤嘴儿也张开了合不上,春浆无声汹涌得到处都滑不溜手,而深藏在
蛤嘴里的羞蒂也像上面的羞舌,从滑溜溜的蛤唇中翘立出又圆又滑的蒂珠儿来。

  虚竹玩绕着蒂珠小心探进手指,所触皆肥软脂绵,虽腻滑似蜜,却密密团团
不见通道。他不禁回想起这「曲径通幽」的美妙和极幽处的那个奇异花囊,大喘
粗气。薛宝琴也紧张起来,香躯不住扭动,两团乳紧紧鼓胀着半敞胸衣挣扎起伏,
像是岩浆就要从两座乳峰激迸而出。

  虚竹努力耐下性子,想比棋招亲那会儿他还不知拆花指的妙处,现叫薛宝琴
领受一回,先把花心拆出来。于是试探曲径,继续通幽,终于寻到一处鼓囔囔的
平滑,只轻轻一触,薛宝琴便像被点了穴吃惊张大了眼。

  虚竹心里笑道:「是这里了。」运起拆花指。

  薛宝琴颤一下,扭腰嘤声惊逃。

  虚竹追紧那处平滑,再运一次。

  薛宝琴避不开,只能收紧双腿,耸胸挺腹,只过片刻便死活承受不住,酥手
娇推,又气又急,吁嗔:「唔……戏人家……还不来……」春语一出,虚竹心魂
尽酥,跪起扯去裤带,万分急切地掏出怒勃的那条来。薛宝琴瞧得羞极,也瞧得
春心荡漾,又惊又爱,暗知只有凶恶霸道的眼下这条才能叫她欲仙欲死,最私密
的酸酸甜甜也只为他而生。于是娇羞解开裙带扭出两条白晃晃的丰腴,也扭出来
腿间最深处的潮湿淫香,更有昏暗也遮不住的闪闪淫亮。

  便在这时,传来由远至近的人声,「皇上!皇上!我来找皇上!」太监随着
慌张道:「娘娘,皇上不在这里。」来的是刘婕杼,她急匆匆慌张张走来,到了
门口,被太监拦住。

  「请娘娘留步,皇上确实不在这里。」

  「那我来瞧瞧贤德妃。」

  「这……请娘娘稍安。」

  太监在外小心呼唤:「禀娘娘,贤妃娘娘来了。娘娘,娘娘……」没见回应
向刘婕杼道:「娘娘请回,奴才明儿一早一定及时禀告贤德娘娘。」刘婕杼犹豫
一会儿,坚决道:「不行,今日我非要见她,我有十分要紧的事与她说。」太监
为难道:「老奴不敢。」刘婕杼大怒:「滚!你们这些势力狗奴才,狗眼里只有
贤德妃,而没有我贤妃,是不是?」太监不敢再拦,刘婕杼怒气冲冲推门,走到
屋中当即一怔,见贤德妃坐在梳妆台前正对镜卸妆,丽影曼妙,体态慵懒,对她
冒然闯来显然有些吃惊,神色慌张,但一张红扑扑的春脸从镜中照出,真是任谁
见了都不由不心中一荡。

  「姐姐深夜来此,什么要紧事?」

  薛宝琴问着不敢回头,她看似在卸妆,其实是在忙于整妆。

  「啊?妹妹!我……」刘婕杼迟疑着在桌前坐下,迷茫没答,似乎一进门便
忘记了自己来此什么事,突然问:「妹妹,你说阴间的鬼到底可不可怕,她们与
生前是一个模样么?」

  薛宝琴听得奇怪,扭过身来疑惑摇头,见刘婕杼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得不去
陪坐桌前,心里焦急如焚,也没心思令门外奉茶,又怕自己显露怠慢,便将桌上
那盅「梅心莲子羹」推到刘婕杼前,道:「姐姐,请不要客气。」

  刘婕杼拿起汤匙尝了尝,只想礼貌地表示一下,不想这汤羹入口,又冰又甜,
令她精神一振,连喝了半盅,才突然喝出是什么,道:「梅心莲子羹?不是皇上
最爱的么?」说完疑惑地瞧向合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薛宝琴大吃一惊,忙道:「不是皇上,皇上没来,这是太后的恩赏。」

  刘婕杼妒意陡生,太后对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欢心,而且非但没有问寒问暖,
还将她的孩儿送给了别人,想到那个孩子,刘婕杼又想起了已变成鬼魂的木婉清,
出神一会儿,突然又道:「妹妹,我自己又孤单又清冷,我想今晚陪你睡,一起
说说话,好不好?」

  薛宝琴的心正扑扑跳不稳,闻言又吓一大跳,又摇头又摆手,却一时找不出
理由婉拒,急脸涨得通红。刘婕杼见状也红了脸,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实在太冒昧,
也无法解释,只得尴尬一笑,闷头继续喝汤。

  而虚竹躲在床上心里清楚,刘婕杼是被他吓着了才跑到这里赖着不走。不过
他对这个小师姐从来不畏惧,心想:「万一躲她不过,那就只能杀人灭口,毁尸
灭迹了。」马上又想:「杀了岂不可惜,不如用被单一裹,偷出宫去。皇上抢我
一个爱妾,我偷他一个弃妃,自也公平合理。」如此盘算着心里暗笑,突听悠悠
一声从外传来。

  「圣驾幸临!贤德妃接驾—!」

  这一声后,屋内三人都傻了眼。刘婕杼本没有见皇上之意,只是借故来避鬼,
而薛宝琴面如白纸,站起后又摇摇欲倒。虚竹这时魂魄都出了窍,全身缩到被里,
明知如此也藏不住形迹,只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哲宗进屋来,脸面阴沉,神色疲惫,像是心事重重,见到刘婕杼,大出意外,
命随从退去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向跪着的二妃道:「你们免礼吧,朕今日疲乏,
大伙儿早些歇息。」然后不再说话,只等刘婕杼告辞退下,不料二妃起身后谁也
不说话。哲宗有些惊异,又见到桌上残羹,问:「哦?你们是在喝汤么?」说完
瞧向薛宝琴。薛宝琴六神无主,昏昏沉沉没听到哲宗在说什么。刘婕杼答:「是
太后赏赐给贤德妃的。」哲宗又觉意外,接着真正露出开心笑容,他宠幸贤德妃,
宫人尽知,太后如此表示,自然是好兆头。

  刘婕杼见了心里更妒,委屈道:「皇上,太后叫人抱走了孩儿。」哲宗没动
声色,点了点头。刘婕杼鼓足勇气,再道:「求皇上把孩儿接回来吧,妾妃不能
没有孩儿。」哲宗脸色一变,他此时与太后嫌隙正深,怎能为此再起矛盾,沉下
脸道:「嗯,以后再说,你且退下。」

  刘婕杼眼圈红了,哽咽道:「妾妃一日没有孩儿,一日就不能安心……」

  哲宗极其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好,朕以后多多陪你,今晚你先回吧。」

  「陪我?哼!这深宫里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皇上,你还是容我出去找
师父吧,我不想在这……」

  「放肆!」

  哲宗大怒,刘婕杼心惊噤口,知道自己说过分了,贵妃哪能随便出宫,而且
要去投奔的师父还是一个反贼,刘婕杼还不知李秋水已死,跪下流泪道:「妾妃
错了,请皇上治罪。」

  哲宗见刘婕杼哭泣,也不忍心,且从她话中想起了以前往事,叹气道:「好
了,师师,你起来,朕不怪你。」说完含着情意,眼色柔和了。刘婕杼一抹眼泪,
趁机撒娇道:「禀皇上,妾妃还有一求,今日容妾妃和贤德妃一起侍奉皇上,好
不好?」刘婕杼害怕木婉清的鬼魂,决计不敢独自回去,又含泪道:「没有孩儿,
妾一个人孤单,皇上不答应,妾妃就不起。」哲宗惊讶片刻,嗯了一声,刘婕杼
立时欢喜笑道:「谢皇上!妾妃给皇上铺床。」说着起身走向床帐。

  薛宝琴呆呆看着,恍惚已见到刘婕杼拉开床帐后的情景,不由尖呼。

  哲宗吃惊,见薛宝琴浑身发抖,神态与平时大异,这个贤德妃向来温柔娴淑,
从没有见她这样的失态,惊疑之中以为她害羞二妃共侍,会心一笑,更喜她贤雅
纯情,正要开口抚慰,却听刘婕杼也尖叫一声,见刘婕杼弯腰捂着肚子回身扑在
桌上,神情突然痛苦之极,脸面一下变成恐怖之极的灰青,随即从口角漾出黑血,
手哆哆嗦嗦指向那碗羹,没有说出话便趴桌不动了。

  哲宗惊呆了眼,边退边呼:「来人,来人!有刺客!」

  床上的虚竹听了哲宗这一声叫,头皮嗡地一麻,他在被子里见不到任何情形,
只听着对话,听刘婕杼要来铺床,接着又听薛宝琴和刘婕杼先后尖叫,在他想来
定是刘婕杼掀开床帐发现了自己,惊极之中一心逃命,掀被跃起,跳出后见哲宗
比他更要震惊,又见到了刘婕杼惨状,虚竹脸上也变得像刘婕杼那样的面无人色,
他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但有件事他十分清楚,那就是不仅刘婕杼会死,他自己
也会死,即使现下逃走,也逃不出朝廷的势力范围,哲宗绝不会容他活在世上。

  此时哲宗的眼光正由惊呆转为惊怒,手指向虚竹,「你……你大胆……」

  虚竹又惊又愧,绝望之下,心一横,恶向胆边生,突然扑向哲宗,双手掐住
哲宗脖子。哲宗徒力挣扎,趔趄撞倒梳妆台又打翻了榻上棋盘,棋子哗啦啦滚了
满地。薛宝琴尖叫:「不要!」扑来扭扯虚竹要他放手,虚竹一甩肩膀将薛宝琴
撞出,十指用力,眼见哲宗双眼翻白命在顷刻,突觉身后袭来了一股阴寒,这股
阴寒之气既凌厉又似曾相识,紧接着肩后刺痛,麻了半个身子,大叫一声,踉跄
退步,扭头见肩后多了五个血洞。

  这时大内护卫冲来,从哲宗身前拿下虚竹,七手八脚按住令他趴地不能动弹。
虚竹伤处剧痛无比,痛楚呻吟着吃惊瞧向薛宝琴。而薛宝琴又害怕又迷茫,不知
自己为何身子突然空灵,手臂也突然多了无穷力气。虚竹却清楚,当初大观园的
妙玉,也就是李梦如,为了医治薛宝琴的热毒而暗传了她九阴真经,薛宝琴自己
并不知,方才显然是她万急之中无意引发了九阴白骨爪。

  哲宗缓过气,惊魂不定,愤怒指向虚竹,「杀!杀!拖下去!杀!」

  护卫们道声遵旨,将虚竹从地上扭起。

  「不要——!」

  薛宝琴再一次如此惊呼,不知哪来的勇气,扑去抱住跪着的虚竹,泪如泉涌,
泪眼似有说不出的话。

  哲宗更怒,哆嗦厉叫:「还不给我拖下去!杀!杀!」

  薛宝琴暗暗从地上拾起一物,塞与虚竹手心,看着他被押了出去,然后跪行
哲宗前,泣道:「请皇上赐死!」

  哲宗颓然坐在塌上,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那碗汤?是太后送来的?」

  薛宝琴答声是,心想:「我与人通奸,大逆不道,自然死不足惜!只是可惜
贤妃娘娘白白替我丢了性命。不过那冤家今晚来此,我尚自提前不知,太后又是
如何知道的?又为何不说与皇上?」想到这,战战兢兢看向哲宗,见哲宗直勾勾
盯着桌上的羹盅,露出的神色越来越令她惊恐。

  哲宗在想:「自己今夜幸临贤德妃,早有执礼太监知道,自然太后也会知道,
太后主政以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告太后,既然知道自己要来,为何送来
一碗毒羹,并且是自己最喜欢的梅心莲子羹,那么这碗毒羹到底是给谁的?来的
这些护卫怎么都是太后宫里的?为何来得这么迅速?如果不是自己有事耽搁深夜
才来,如果刘婕杼未先喝了毒羹,如果没有贼子躲在床上,那又会如何?」

  哲宗突然哈哈大笑,仰面开心之极,像是忽想到最好笑的事,笑得上气不接
下气,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薛宝琴心惊肉跳,不由唤道:「皇上?」哲宗止住
笑声,弯腰捏起薛宝琴的脸,仔仔细细打量,叹道:「女人,女人。」突然抓起
地上的凤头珠钗,狠刺向这张柔弱美丽的脸,钗头深深入肉,刺痛入骨。薛宝琴
惨哼不敢动。哲宗接着又慢慢划下,盯着深红的血从雪白肌肤里汩汩溢出,脸上
在摇曳烛光中露出了无比狰狞的冷笑。

  薛宝琴从昏厥中苏醒,痛楚爬去琴案。过一会儿,琴音断断续续呻吟,血珠
不停落在颤动的琴弦上弹崩起朵朵飞逝的红艳,飘渺空灵之声,传向幽冷的皇宫
深处,曲调正是「清心普善咒」。

  可是血染的天籁之音也平息不了人心中的绝望,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声再次
响起,琴声随之隐匿。

  「清心普善咒」从此绝响世间。

  直到三百年后,才随名剑山庄遗下的武学秘密而再现于江湖风波。
TOP Posted: 04-21 20:56 #94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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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回 冰心付梦中


  虚竹被押去大理寺加上了重铐,尽管皇上说杀,但那些护卫不得向太后懿旨
不敢擅动,暂依律处置。

  押进阴冷的牢房时,虚竹发现自己被推进去的这间正是以前关押孟太师的那
间,牢门锁上后,他慢慢摊开拷在铁镣中的手,见一直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是一枚
白色棋子,一时不能确知薛宝琴给他这枚棋子的真意,又将棋子握紧,想发生的
巨变,也想不出刘婕杼怎就吐血死了?在床上听她说要去找师父,没想到她说去
就真得去了。

  虚竹这时觉肩后伤口不那么疼了,但整个胳膊开始凉嗖嗖得越来越痛,一股
阴寒直侵五内,他知这九阴白骨爪是有毒的,便凝神运功,压制住了那股阴毒。

  哗啦啦!牢门突然落了锁,走进一人。

  虚竹认出来人是开封府的「黑猴」,心里叹气,「三堂会审」时,这个黑猴
与他是敌非友,此时落在他手里正是冤家路窄!沮丧敬声:「拜见大人!」不料
黑猴正色道:「不敢当,下官如今只是这牢狱里的狱头,不敢领此恭敬。」虚竹
瞧瞧黑猴神色,叹道:「唉!我在朝廷上下没见到过几个好官,独有大人不徇私,
不枉法,是一个难得的好官,真是可惜了!」这话并非虚竹有意奉承,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他灰心之中的这句感慨确是由衷而发。

  黑猴摇头道:「何为可惜?须知合适的人有了合适的机缘,无论地位多么低,
力量多么弱小,也一样能改变整个时局。」

  「机缘?」虚竹疑虑一问,这话在他听来很有讽刺之意,像是黑猴在为眼下
情形而自鸣得意。

  黑猴道:「不错,自古以来,在史书上留下名字都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像是明君、昏君,或是大英雄、大豪杰、大奸雄,其实真正决定天下大势的却是
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有意、无意,或者是根本无知无觉的偶然
举动,不仅左右着那些大人物的命运,也始终影响着天下苍生是福是祸。」

  黑猴说这一番话时,神态一如平时的郑重。

  而虚竹不知他何意,又疑道:「小人物?」

  黑猴微微点头,严肃道:「是,如今我这个小人物,正有了这个机缘。」

  这时牢门推开,又进来两人,一人向黑猴私语:「大人,我们办好了。」

  黑猴道:「好,我们走。」接着向虚竹作一手势,「大人,请随我来!」

  虚竹惊道:「啊?我去哪里?」而那两人不由分说,过来架起虚竹就走。

  出牢狱时,黑猴向看守士兵说是提犯审案,但出去后并没有走向衙堂,而是
从一个暗门转去了一条黑乎乎的窄巷,巷口停着一辆马车,到马车前那两人放下
虚竹,打开了他身上镣铐。

  「大人,就此别过,这两位张龙、赵虎兄弟是下官心腹之人,大人放心」

  虚竹听黑猴如此一说,才明白黑猴用心,不及思虑,惊道:「谢大人!」

  黑猴又摇头道:「不敢,大人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要说谢?当是
我谢大人才对。」

  虚竹听得迷糊,开始暗疑这是不是什么阴谋,问:「我走了,大人如何?」

  「大人勿为我多虑,我已安排妥当,这件事后,我自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
余生。」黑猴说到这句最后时,仰头望天,露出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刻板的表情
突然变得激情飞扬,豪迈洋溢。

  虚竹见到这似曾相识的神气,听到似曾相识的「江海寄余生」,突然惊疑地
想起一个人。

  「你……你是不是……苏……」

  「不错!」黑猴微笑道,「苏大学士正是在下恩师。」

  虚竹稍一疑惑,一下明白了,黑猴所说的苏大学士就是自己在黑龙潭遇到的
那个苏老丈,苏老丈是五仙教「人道」中人,黑猴多半也是,怪不得他说我什么
挽狂澜扶大厦,原来是说千年一劫。当即不再疑虑,向黑猴告辞。

  马车起行后,虚竹听张、赵二人说将军府已不安全,便叫他们转向水月洞天。
到了水月洞天,张、赵二人回转前嘱咐:天亮城门一开就出城,迟必生变。

  虚竹见天已近黎明,匆匆找到尤三姐,叫她赶快派人分头去将军府和玉花轩
通知平儿和花姐等迅速来此会合,片刻也不要耽搁。尤三姐见他脸色不对,身上
有伤,一定发生了大事,未敢耽误,依言照办了。然后唤来袭人给虚竹清理伤口,
她在旁抱着婴儿一边哦哦地哄,一边不住打哈欠,道:「瞧你急三火四的,又闯
什么祸了?昨儿个我下去准备好了酒席,而你不声不语走了,嗨!你总是不可怜
我这份心!」

  虚竹没理会,心慌意乱道:「这里也保不住,皇上早晚来抓我。」

  「皇上?」

  尤三姐吃一惊,接着笑道:「他为何抓你?你偷了人家老婆还是人家女儿?
哦,兴许是皇上的老丈母娘?咯咯……」尤三姐这话自是开玩笑,却见虚竹紧眉
发愁道:「唉!是我大意,没想到会被皇上捉奸在床,天一亮我们就走,也不知
能不能逃脱,只好认命了。」尤三姐严肃起来,想了想道:「那我们母子你如何
打算?」虚竹瞧瞧她怀里婴儿,心里涌上怒气,不冷不热道:「你口口声声要我
给你作主,但你事事都自作主张,以后不必来烦我了。」尤三姐扑哧又笑:「你
真生气了?你如此色胆包天,妹妹敬重之极,任你打,任你罚,不过你倒说出个
子卯来。」

  虚竹闷头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宫中确实有个打算,叹道:「好了,我们走后
你也收拾收拾,我性命不保,哪有心情罚你,你随你的柳公子去得意快活吧。」

  尤三姐不再言语,哄着婴儿出去了。袭人给虚竹敷好药,过一会儿又送来茶。
而虚竹靠在床头焦急万分看着窗外天色,竟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发现窗光已亮,
大吃一惊,想要起身却又发现自己被绑在床头上,伤肩无力,挣脱不开。更令他
吃惊的是床那头还绑着柳湘莲,柳湘莲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虚竹呼唤几声,柳湘莲醒来吃惊乱挣,显然也不知为何如此。

  二人相觑皆惊疑之极。

  门轻轻开了,尤三姐进屋,也不瞧二人,径直从桌屉里抽出一把晶亮闪闪的
匕首,正是虚竹昨晚掷在桌上威吓「奸夫淫妇」的。虚竹清楚了,这又是尤三姐
捣的鬼,见她摇晃着匕首笑眯眯走来,他心突突直跳,预知大事不妙,这尤三姐
什么事都做得出,总是出人意料,真是揣度不出她此时想要做什么。

  柳湘莲惊呼:「三姐,是谁绑了我?」

  尤三姐不答,到床边微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大难临头了,我倒是
有几句心里话要说。」

  柳湘莲惊讶:「三姐,你是要与我说么?」

  尤三姐慢慢道:「是啊,有些个心里话,我一直想与你说,我好感激你当初
为我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也好感激那几个无赖,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会与你结识?
苍天有眼,让我今生能够报恩,我又遇到了他们几个。」

  柳湘莲听到这,脸色当即变了。

  尤三姐淡淡一笑,接着道:「那几人当初丑态百出,一心要调戏我,而如今
我送到他们面前去,他们却连多瞧我一眼都不敢。我只请了他们一杯酒,他们就
什么都告诉我了。」说到这弯腰与柳湘莲面对面,俏皮眨眨眼,又道:「你当初
串通他们,是不是?你为了结交孟家,打探宝藏,便安排了那一出戏,是不是?
可怜我因此对你一见钟情,痴心托付一生,可没想到,却因此改变了一生。」

  尤三姐虽质询逼问,但口气未见怎么愤怒,脸上始终笑意盈盈。

  柳湘莲面红耳赤,深坠下头,无地自容,终于挺起胸膛道:「不错,我那时
骗了你,对你也不是真心,这你早已知道。可我现在对你是真心的了,你不相信
就一刀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尤三姐平举匕首慢慢抵在柳湘莲心口,眼波流媚,笑道:「是么?你是说你
真心对我,甚至喜欢我杀你?」柳湘莲脸色发青,道:「不错,只要你不再怨恨,
我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尤三姐晃动匕首,在柳湘莲胸口虚划了两下,离开
笑道:「我信你了,可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有一颗心,不能同时恨两个人。」

  柳湘莲浑身一震,眼中露出疑惑,见尤三姐虽然看着他,但殊无表意,眼珠
不时转向别处,仿佛心不在焉。柳湘莲一时没由来的心中作痛,觉得那句「我早
就不恨你了。」虽是令人欣慰的话,可听起来叫他心里空空荡荡的,真比受一刀
更难受,不由萎靡道:「我对不起你,也知我叫人瞧不起,你就杀了我吧。」

  尤三姐咯咯笑起,「我为什么要杀你?要杀么……」说着摇动匕首慢慢转向
虚竹,「……就杀我最恨的人。」

  虚竹一直惴惴不安不敢出声,现下终于躲不过,陪笑道:「好妹妹,快别再
胡闹了,你把刀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尤三姐摇摇头,刀尖抵住虚竹
心口,俏皮道:「你呢?你喜不喜欢我杀了你?」转动刀柄,这把匕首锋利之极,
尤三姐还没用力,刀尖已刺破了衣服。虚竹盯着眼下刀尖,惊呼:「不不!快快
住手!好妹妹,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决心,决心放你们走了……」刀尖停住片刻,
尤三姐幽幽盯住虚竹的眼,一瞬间眼神变了好几变,每个眼神都复杂之极,像是
种种说不清的神色突然搅乱在一起飞快从她眼中掠过。虚竹与这眼神一对,猛跳
的心一下止了跳。这一片刻好似过了许久,尤三姐的手微微颤抖,终于轻轻一叹,
缓缓收回了匕首。虚竹后背上凉飕飕得已冷汗湿透。

  尤三姐摇晃着匕首,又皱眉道:「东家,有一件事须得你作主,我想叫袭人
随柳公子走,好不好?」

  虚竹怔怔看着尤三姐,惊魂不定,连连点头。

  尤三姐转颜一笑,将匕首放去桌上,又回到柳湘莲身边,笑眯眯道:「这个
袭人比我乖巧,又很懂事,你好好珍惜。」说着从怀里拿出袭人身契送进柳湘莲
衣襟里,接着扭腰挨着坐下,附耳小声道:「我问那丫头了,那晚是我叫她给你
服了药,看来你不是硬不起来,你只是经不起挫折丢了男人的雄性儿,男人本性
就是你们那东西,在天生欲望前,不管别人怎么看,也无论心里想不想,它都要
雄起,都要去霸占,这就是男人雄性儿。不管是丑是俊,是忠是奸,是好汉侠士,
还是无赖恶霸,男人有了雄性儿,他就叫人爱,叫人恨……」

  尤三姐在柳湘莲腮上亲一口,起身再道:「其实男人还是坏一点的好,妹妹
真不怪你,要怪也是怪你当初对我不够坏,所以你不必自暴自弃。唉!这是妹妹
真心话,不知你这一回肯不肯用心听。」尤三姐说着再到虚竹身边,揪住他耳朵
将他脸扭到面前,吻下柔腻道:「小王八蛋,妹妹还是喜欢你作恶的时候,真真
我命里冤家……」突然狠劲儿一咬。

  虚竹下唇印着血,并没觉出疼,愣愣看着尤三姐走出房间,他没留意尤三姐
与柳湘莲说了什么,只惊魂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好几转,尤三姐刚才的眼神好生
吓人,只要她一个念头转得稍稍不对,手腕向前轻轻一送,便轻易要了自己的命,
真真凶险之至,真比在皇宫里还要惊魂。

  虚竹和柳湘莲被一直绑到将近正午,终于听见房外传来人马喧嚣声。

  进屋来的却是梁从政。梁从政扯断了虚竹的绳子,道:「兄弟无恙吧,请到
外面接旨!」

  虚竹到院中见不仅来了平儿四个和花姐等,还有许多士兵,心苦道:「完了,
到底是被皇上一网打尽了。」跪下听旨,旨意却说他奢侈淫逸,剿匪不力,处以
抄家流放之罪。圣旨宣毕,虚竹吃惊问:「谁的旨意?」传旨太监道:「皇太后
懿旨!」

  兵士给虚竹上了木枷,并印上只有到了流放之地才能打开的封记。

  传旨太监又拿出另一张圣旨,宣大内梁从政即刻监刑,不得有误。

  梁从政也跪下奉旨,然后搀扶虚竹一并站起,叹道:「旨意已定,别不多言,
哥哥送你走,兄弟的府邸和所有家产,包括这两家妓院,过午就要查封了,家眷
都在此,她们带出来的随身物品我也通融过了,兄弟还有什么事没了的,哥哥我
帮你去办,不过旨意叫即刻遵行,咱们不能耽搁太多。」

  虚竹死里逃生,还没醒过味来,疑惑道:「流放?押我去哪里?」

  梁从政道:「是流放海外,具体哪里,要由咱们大宋的属国高丽来定,我的
任务就是监押兄弟到东海。」

  虚竹哦一声,他对东海和高丽都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很遥远很偏僻,看看
平儿等一众女子一个不缺,想想道:「也再没什么事了,只是可惜哥哥好不容易
带来京城的那些物件,如今都要被抄去了。」

  梁从政笑笑道:「这好办,我去要来,就说是当初我借给兄弟的,不属抄家
之列。」

  虚竹颇感意外,惊疑道:「这要能成,多谢哥哥了。」

  梁从政笑道:「人情做到底,那些东西我千里迢迢送来,再给兄弟千里迢迢
送去,也不失美谈,哈哈。」

  虚竹叫双儿进屋收起匕首放开柳湘莲,柳湘莲羞愧离去。

  虚竹再把平儿、香菱、秀凤和花姐也一并叫进,说了流放海外之事,问各女
何意。

  平儿从怀中放下珠儿叫他自己去玩,似随意道:「哪里不是过日子?」双儿
也道:「是啊。」从包裹里拿出虚竹交给她保管的那个玉盒。虚竹惊喜道:「这
我差点忘了。」接过盒子拿出银票刚要数,又失望放回,想到这些银票到了异国
就如同废纸,又看向花姐,问她:「姐姐有何打算?大伙儿一块走吧。」

  花姐摇头笑叹:「唉!姐姐沦落这些年,心再也回不去之前了。女人一生中
只要卖过自己一次,也就等于是卖了自己一生。」

  众女听了这话都觉脸热,秀凤更是红紫了脸,低头悄悄闪几步,从众女行中
退了出去。

  花姐想想,再道:「京城是呆不下去了,院里那些姊妹中不愿意再干这行的,
她们自寻出路,愿意随我走的,我去别处另开生意,听说太行山的满昌府是官府
不大顾及的,我想去那里安身。」

  「满昌府?」虚竹叫起来,「我从未跟你说起,你是怎知道的?」

  花姐红了脸,惊疑道:「原来东家早就知道了,我前些日子见到一个旧相好,
听他说起才知袁家父子避难去了那里。」

  虚竹恍然,他以为是花姐清楚了他的出身,原来却是因为袁家父子。

  花姐说完将躲在屋角的秀凤拉出来道:「你随我去与家人团聚吧。」

  秀凤红了眼圈,低头道:「秀凤已与家父诀别,今生不想再见了。」

  花姐叹口气,道:「我知你心意,你不愿见家人,就随东家走吧。」

  秀凤没吱声,偷偷瞧虚竹,虚竹未及说话,平儿将秀凤拉到身边道:「妹妹,
随姐姐走吧。」秀凤低头隐去了平儿身后。

  虚竹见之欣喜,将玉盒中的银票都拿了出来,统统递给花姐,「喏,你带上
去吧。」花姐接过只看了一张就呆眼结舌道:「这……东家哪来这么多?」虚竹
笑道:「不全给你的,你留一半,另一半给袁员外,权当是秀凤的聘礼。」秀凤
闻言吃惊,不敢说话,只是眼中流羞。而虚竹在想:「袁员外是因为自己而家破
人亡,现也是自己还了冤债。」接着又道:「姐姐到了满昌府后,与袁员外合伙
开家大妓院。对了!那里原有一家叫丽春院,如果这家还在,你们一定要将这家
买下来,如果不在了,你们就另开一家,记着,一定还要叫做丽春院!」

  花姐见虚竹说得十分郑重,有些惊异地认真应承了。

  虚竹不禁得意,在他看来,富贵不归故乡,便如锦衣夜行,想像着花姐拿着
他给的银子风风光光买下丽春院,不禁为之扬眉吐气。出屋到院中,见众女正在
叽叽喳喳议论,说柳湘莲和袭人收拾东西走了,尤三姐和那个痴婆子一早也走了,
还带走了所有现银。虚竹又意外得知,在柳湘莲来之前尤三姐就时时偷呕有了喜,
而袭人这些日子也像暗怀了孕。刚刚有些畅怀的虚竹又皱眉不安,尤三姐虽叫他
看不透,但她的疯癫浪荡还真叫他舍不得。忽然想起鹤仙和沁香来,众人答她们
两个早叫尤三姐卖了,一起买走她们的是位薛大爷。虚竹狐疑又问是哪个薛大爷,
众女说不清楚,但知这位薛大爷还想要一并赎出花袭人,可尤三姐没答应。虚竹
听了想:「难道是薛蟠回来了?多半不错!这呆霸王作了皇上的小舅子,自然又
会嚣张无比。」这时隐隐觉得薛宝琴入宫可能就与这薛蟠有关,便问梁从政宫中
有没有其他变故?梁从政含含糊糊说御医一早被传入宫,听是贤德妃有疾。虚竹
心慰,他不知薛宝琴患了何疾,但皇上既然肯给她治病,自然不会杀她。

  午后,梁从政派去将军府的人将玉床和乱七八糟的玉架都拉运过来。在传旨
太监的催促下,虚竹踏上了流放之路。花姐抹了不少眼泪,一众妓女被其感染也
面色戚戚。虚竹倒很豁达,这几年他经历了许多的惊险起伏,但觉只要留下性命
就是天大造化。

  一行人出了京城,虚竹除了因锁着木枷铁镣而不舒服外,其他可以说是其乐
融融,平儿四个给他喂饭、喂水,洗漱,换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经过许家集时,虚竹提出耽搁半天去一下附近的杨家村,梁从政慨然应允。

  到了杨家村,惊见杨家旧屋已被拆成平地,原址上多了一个庙宇,也另多了
几十户人家,向人打听,得知这里住的都是从山东迁来的牛姓人家,村子也改名
叫作了牛家村,而那个庙是在村人迁来之前就有的,村人唤作铁枪庙。

  虚竹进庙见里面供奉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枪,枪下石碑刻着:「奠杨门忠烈,
杨不悔敬上。」出庙再打听,村人说曾见有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来庙拜祭,来去
匆匆,再未见回。平儿和双儿各哭了一场,知道这个抱婴孩的女子定是杨家三少
奶奶。平儿十分惦念巧姐,却又想巧姐随杨三少奶奶而去,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离去村子的路上,虚竹悄悄问双儿:「三少奶奶的名字不是叫盼儿么,怎么这里
说是『杨不悔』?」双儿想了想,道:「或许这是那婴孩的名字,也或许是三少
奶奶知道我们会来,这名字是说给你的……」双儿止语,暧昧瞧虚竹,虚竹默默
念着:「杨不悔,不悔……」心里忽怅忽喜。

  再回到许家集,见客店前多了三匹来此打尖的骏马,这三匹骏马均高大雪白,
十分引人注目。虚竹惊讶,认得这样的马该是产自天山。接着见从客店出来三人,
都是昔日灵鹫宫装扮,灰袍黑披风,胸口袖着神鹫。虚竹叫声:「何人属下?」
那三人扑过来,跪伏齐声道:「奴婢参见主人!」三人掀去蒙面斗笠,是琴、箫
二奴和符敏仪,见主人身戴枷琐,立即挺身抽剑。虚竹忙喝阻,问她们怎会在此。
原来二奴送阿朱到天山后,符敏仪找到了独孤雪,从独孤雪口中听到了关于千年
一劫的只言片语,知道关系重大,便带二奴通知主人。三人找虚竹找得很是辛苦,
从天山千里迢迢先到了少林寺,又回头找去大理,再原路返回到中原准备去京城,
不想在这里终于遇上。虚竹听完知道她们三个还不知天山上的变故,便令她们且
随自己东行,路上告知了实情,听得符敏仪和二奴惊泣不已。虚竹又从三人口中
得知:大理段正淳安下心来陪伴甘宝宝和阮星竹,由段誉继位镇南王,立钟灵为
王妃。

  一行人出了许家集后,走了两日,虚竹又请求顺路去访一位故人,梁从政也
应允了。

  原来虚竹是要去黑龙潭,他一直未及寻访石语嫣的下落,但是心里隐隐觉得
石语嫣一定会在黑龙潭。果然,大队人马一到,石语嫣就从净心庵跑出来,见到
虚竹,眼圈就红了,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虚竹也很激动,见石语嫣瘦了
许多,恨身有枷锁不能抱住怜惜,叹息道:「唉!我真是想苦了。」石语嫣听了
脸红,随即惊讶起来,这才发现虚竹扛着枷锁被人押解。

  二人单独到一旁,四目相对,情意交融。

  虚竹说了自己被流放之事,又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看这里的月亮,就知
你找不到我,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石语嫣听了眼圈又红了。虚竹忙道:「不用
为我难过,其实我这次也是不幸中的大幸。」石语嫣摇摇头,含泪道:「我不是
难过,你心里能记得我的话,我很高兴。我醒来不见了你,便回到这里等,只要
天气晴朗,我每晚都去岛上看月亮,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我一直没离开,只是在
清明那几日,我去了娘的坟前扫墓……」石语嫣羞下脸去,再道:「我把心里话
都告诉娘了。」虚竹喜滋滋瞧着,想起那晚他和石语嫣在月下柔情蜜意,当时他
说了句「天天陪你看月亮」,显然石语嫣说每晚看月亮,其意是想念,只是不明
说而已。虚竹心里暖洋洋的问:「你向师娘说了什么心里话?」石语嫣羞眸娇嗔,
没有回答。

  虚竹将石语嫣介绍给平儿等一众姐妹,石语嫣自称是「慕容燕」,从此她便
真正改名作「慕容燕」了。虚竹知道石语嫣这回坚持改名,这表明她之前的心结
已全没了,而虚竹的心结却没有完全解开。一行人继续赶路后,虚竹总喜欢盯着
石语嫣,也就是慕容燕的眼睛瞧,也总是瞧得慕容燕羞脸避去。

  跟随虚竹的女子由出京城时的四人变成了八人,可他却觉得孤单起来。原来
八女相处甚欢,亲密无间,反倒忽视了虚竹。即便是二奴和符敏仪,除非是虚竹
召唤,否则一得空便与其她聚在一堆窃窃私语,或眉开眼笑,或唉声叹气,八个
花季少女低声细语说悄悄话。虚竹看在眼里,心里蠢蠢欲动,只盼等到去掉枷锁,
那时可就由不得她们了。

  长途跋涉后,见到了泉州港,也见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虚竹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海,站在礁石上,听着海潮汹涌,既震撼于天地间的
无比雄奇,也感慨与之相比,自己是多么得渺小,不由想到了薛宝琴给他的棋子,
那枚白色棋子就藏于他怀中,现仍不知薛宝琴到底为何弃他入宫,薛宝琴也始终
未向他解释,但给他的这枚棋子似乎已说明了理由:无论是比棋招亲,还是入宫
为妃,她都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世事如棋,这就是她无法言表的苦衷。

  虚竹体味到了这枚棋子的真意,心中又是一凛,岂止薛宝琴,他自己不也是
一枚棋子!刚志得意满,又囹圄加身,大起大落不正如棋局中争劫的棋子,关乎
胜负的只是那「生死劫」,而死死活活的争劫棋子又有谁去关注?

  忽见七、八个小儿喧闹着在沙滩跑过,众人眼光不禁追着望去,见远处一人
坐在一只搁浅船头上,头戴高高纸冠,神色俨然。那些小儿跑过去,向那人一面
乱七八糟的跪拜,一面扬臂乱嚷。那人身前还站着一个浅绿色衣衫的女子。虚竹
惊讶瞧出那人好像是慕容复,众人随他悄悄走去,真切认出慕容复时,虚竹惊疑
止步,眼中也真切认出那个绿衣女子的背影就是阿碧,听慕容复道:「众卿平身,
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皆有封赏。」阿碧从一只蓝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
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众小儿拍手欢呼
而去。

  众人吃惊看着,慕容燕知道这位堂兄神智已乱,不禁凄然。

  而香菱脱口道:「我认得那姐姐,她……她……」香菱看向虚竹,眼露质疑
没有说下去。

  虚竹面对香菱的质疑,想她认得阿碧应该是许家集李秋水与石清争夺天魔琴
之时,忽然暗吃一惊,当初栊翠庵地洞里的十二个女子,有一个他始终不知是谁,
那时阿碧与香菱一同被李秋水擒获,当然也一同被关押在了洞中,他怎早没想到?
见香菱的脸越来越红,虚竹心里确定无疑,想起燕子坞之时那个巧笑嫣然、聪慧
柔美的青衣少女,怜惜之念大起,抬脚要走向阿碧,手臂却被慕容燕拉住,听她
伤感道:「各有各的缘法,我们觉得他们可怜,其实在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
意足?我们又何必多事?」虚竹一怔,默默看着那二人慢慢模糊成看不清的人影
消失在沙海间。

  到了泉州,梁从政的使命已毕,由驻守泉州的海办团练指挥使接手押送。

  梁从政与虚竹告辞时,隐着深意告知,那日他夜里被传入宫,太后颁旨叫他
赴大理寺监斩,特意强调不必审判当即处死,后得知虚竹被人救走逃狱,便改了
懿旨。虚竹这才明白,他未被杀头不是因为他功劳大,也不是向太后对他念旧恩,
而是黑猴做出了虚竹被同党救走的假象,向太后信以为真而十分顾忌虚竹的同党,
她被蛇娘子三番两次挟持,心存余悸,因此才对虚竹一逐了之,以免他狗急跳墙,
更担心他怒极乱说泄露出自己的秘密。

  虚竹环顾大海,深吐口气,请梁从政禀告向太后,让她放心,他此生绝不会
再踏入中土,之后登上了船只。

  不过虚竹还有一事不知,薛宝琴入宫正是向太后精心设计,一手促成,其意
即在离间君臣,既可孤立哲宗,又可伺机除掉虚竹这个心中隐患。

  虚竹一行在大海中又奔波了数日,终于到达了高丽,所见风俗景致几与中土
无二,只是土语不通,其官方语言又都是音调怪异的中土古唐话,而所说古唐话
又与明教教众说的大不一样。

  登岸后高丽官员验明关碟,给虚竹去掉了木枷,但仍留着铁镣。之后,转由
高丽士兵押解去高丽京城。途中得知:大宋国力日衰,高丽对大宋早就阳奉阴违,
更不满屡屡流放罪犯来此,因此凡来人犯,到京即领一百杀威棒,随从家眷依此
同受,当场毙命者十之八九,受下来的亦活不多久。

  虚竹与众女因此皆大有惊忧之色。

  到了高丽京城,安排的住处十分简陋,晚饭却甚丰,说明日一早京衙签审。

  虚竹心绪不宁,迷迷糊糊刚一睡实,又被火光耀醒,几个士兵将他牵引出来。
虚竹见天还没亮,吃惊问:「是要去签审么?」士兵不答,领他走了一阵,给他
去掉铁镣,又将他交给一个秀美少女。

  少女领虚竹继续走,此时天已蒙蒙亮,虚竹独自跟着这少女,见她脚步轻盈,
身形苗条,心中惊惧大减,试探问:「姑娘,你这是带我去哪里?」那少女不答,
走着路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虚竹再问:「姑娘,此处这么大,是什么地方?」
少女终于轻笑道:「这里再大,也比不上大宋皇帝的皇宫大,不过我们这里到处
都种了花,不像大宋皇宫是一层又一层的高墙,气闷得很。」这少女的音腔吐字
是较为纯正的汉话。虚竹万分惊疑问:「你是怎知道的?你见过大宋皇宫么?」
少女又不答了,转过一个弯,缓步踏上几个台阶,推开一扇门,向虚竹稍稍躬身,
请他自行进去。

  室内无灯,虚竹刚一走进,那少女便在外面合上了门。

  接着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轻轻握住虚竹的手,一个既怪异
又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阿郎,我日日夜夜盼望着有重逢的这一刻,
想不到今生果能如愿。」虚竹吃惊转头,在昏暗中认出一张雪白的半月脸,娥眉
高挑,双目细长。「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又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
轻轻捂上他口,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香依软偎,悄没声地穿过帷幕,踏着厚厚
地毯,走向内堂。

  此时,平儿等不见了隔壁的虚竹,都惊慌万分,问及兵士,得知天没亮虚竹
就被提去堂审,担心他伤刚刚才好,经不住那一百杀威棒,想去瞧瞧,兵士喝斥
阻拦,符敏仪和二奴握紧拳头,激切看着其她女子,希望能有人代主人发号施令,
而双儿先急了,脚步闪动将十几个兵士点了穴,叫道:「我去救公子。」慕容燕
决断道:「好,一起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众女匆匆寻到京衙,见大门敞开着没任何动静。慕容燕挽起衣袖,拎起木锤,
粉臂乱摇,咚咚擂响堂鼓,随着「威武」之声,高堂上坐下了一个浓髯官差。

  这时的虚竹已深入在了软玉温香里,每下动作都能蠕出润滑的香腻来,身下
正是在皇宫里曾与他春风一度的无名公主。这无名公主比上次时丰腴许多,凝脂
软腴,显然不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少妇,可此刻承欢却很青涩,羞答答不肯
张眼也不放声春吟,可被挤出的滋滋声便像湿草地里涌出的暗泉,两团不住摇耸
的红涌娇乳表明娇躯已然荡透,香汗细细像是烂熟的桃子被轻轻一握就从里到外
漾出了蜜汁。虚竹不及知这个大宋皇宫里的公主为何出现在此,也不知芳名是何,
只知她在偷情,因此便如上回一般,合盖香被,压抑喘息,大汗淋漓,鬼鬼祟祟
地享受这突来香艳,见玉润葱指揪住了褥单越抓越用力,便迎合紧蠕,直见春容
不胜之极才抱紧止动,二体相接,全没些儿缝,用心体味被搐动滑肉紧紧吸附的
无比销魂,觉娇躯缓下紧张,再试着一纵一停,如此几回,公主汲汲熬熬,兜臂
相抱,八爪鱼似的勾紧,促吁娇乞。

  「冇搭闪……顶顶碓碓……郎搞耶……真系……冇得渠结煞……」

  这些春颤中的古唐话,虚竹听不出是什么,但接下的几句听懂了。

  「……郎……给侔,给侔耶……冇止冇止,快快……给侔儿……」

  虚竹心神一荡,采在花心深处,更往嫩蕊贪去,折出花泥满径,一注到天台。

  外面旭日东升,春闺也云收雨散。

  公主渐渐平息春迷,又像上回一样催促:「阿郎……你走……快走吧!」

  虚竹也想起了今日要签审,钻出床帐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裤,又试着推一下窗,
以定出路,一扇窗应手而开,窗外是一个向阳花园,十分幽静。公主像上回一样
从床头探出,一手撩起春帐,一手拦住红沁白润的春乳,一双不笑自媚的缝眼里
噙住的不知是春美时的喜泪,还是现下离别时的伤情。

  虚竹过去吻别,问:「以后怎样找你?」

  公主摇头不语,待虚竹离身又面泛激动。

  虚竹抖开裤头正要套上,意外见一个惊心的动人美白,半遮半掩地从床帐里
摇了出来,羞羞答答到他面前,突然间跪下去。虚竹惊讶看着,全身一震,腹下
已被柔腻火烫的脸蛋温柔贴紧。

  公主不顾粘湿,娇羞深吸着乱毛间阿郎的私密体味儿,动情呢道:「我从没
忘记你,你心里也要永远记着我。」说完见一个粘津东西弹着她脸翘挺挺地长了
出来,于是两根手指小心捏住,烫着羞脸在那物上轻轻一吻,那物片刻间生长得
极其迅速,鼓囊囊、沉甸甸地捏不住了,双掌惊羞捧住,那物仍继续疯长,惊心
粗长,最后竟抬立起来咬她鼻端。虚竹低头看着一双怯怯玉手和新月一般的皎洁
花容,颤哼着一躬身,不由将肉头触去了惊愕润唇。公主似猜到虚竹用意,抬眼
看他,满是惊疑,她从含蓄的春宫图上见过男女如此亲昵,想当然地认为是亲吻
柔抚,全没想到恁个硕大东西能吞下去,见阿郎赤红个脸焦急万分,酥着心松开
贝齿,闻郎呼出来在她身上一般的粗喘,酥心也像方才那样得又羞又爱,顺应着
口越张越大,终于费力吞了满口。

  虚竹被贝齿一刮,通体软麻,眯上眼好生爽了爽,然后决定再将公主抱上床
赶快来一回痛快,不料一低头,突见有个影子在地面上伸来,震惊回头,窗口外
多了一张无比惊恐的脸,正是领他来此的那个少女。公主吐出肉头,脸上红一片
白一片。少女惊恐退步,想要逃又不敢,扑通跪下去。公主起身披上了一件纱衣,
虚竹也急忙关上了窗户。

  公主到窗边问:「你来什么事?」

  窗外道:「报太后……李翰海大人……求见太后。」

  「你告诉他,哀家今日不便,有事明日上朝再说。」

  公主说这句时,口气变得十分威严。

  「是……!」少女退走,她来时以为窗子被风追开,便来关窗,万万想不到
会见到如此惊人的不堪一幕,真是痛悔之极。

  少女走后,虚竹万分惊疑地看着他心目中的公主,见她又回复了羞涩,不敢
看虚竹的赤身,低头道:「你不必惊慌,她从小随我,出去不会乱说的。」

  「不不,我是想说,她怎叫你……叫你太后?」虚竹吃惊问。

  「嗯……你去吧。」

  这被称为太后的「公主」说了这句便转身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虚竹穿好衣服,疑惑走出房门,沿甬道走出这个大院,一出门便见一个浓髯
大汉迎面而来,抱住他双臂欢喜叫道:「哈哈,恩人,真是你来了。」这个浓髯
大汉正是昔日护送「公主」的那个武士,也就是少女所称的李翰海大人。

  李翰海被慕容燕擂鼓惊堂后,一番问答,得知救命恩人到了高丽,当即寻来,
此时见到虚竹欢喜不胜,拉去府邸,将众女从衙门也一并请来。

  酒间,李翰海问道:「恩人来此,我竟不知,太后没有怪我吧?」虚竹吃惊
搪塞。李翰海接着大笑道:「哈哈,我知道,太后见了恩人高兴还来不及,自然
想不到怪我,明日上朝我奏请恩人为大将军,以后同朝为官,咱们天天痛快喝酒,
哈哈!」李翰海言语中对太后秘密召见恩人一事竟丝毫未起疑心。虚竹从李翰海
口中得知,原来他心目中的这个公主的确是一个公主,不过却是高丽公主。那日
虚竹路上遇到,是高丽公主和太子赴大宋避难,并寄身宫中。之后高丽动乱平息,
高丽公主带太子回国,不料太子夭折,高丽公主便立幼子为帝,自此被尊为国母,
主持朝政。虚竹听了,心道:「看来他们都不知道,我不仅是太后的恩人,还是
她的阿郎,用他们古唐话来说,真是『东门唔开,西门哔坼』,大宋的太后将我
扫地出门,而高丽太后却又向我洞开桃源。看来我是柳暗花明,万事无忧了。」

  虚竹心中得意,喝了大醉。

  第二日一早,虚竹一等随李翰海上了朝堂,见高丽的皇上只是个四、五岁的
小孩儿,圣旨却曰奉大宋皇帝之命,流放人犯一等到荒岛禁锢。李翰海和虚竹都
大出意外,出了朝堂,又见一灵柩停在街尾,一具女尸被抬了上去。李翰海更是
晦气不乐,而虚竹吃惊失色,看清那具女尸正是昨日的窗外少女。

  兵士押送虚竹去登船,李翰海含愧相送,到了海港见除了随虚竹而来的装载
玉床玉架的船只,另多了三只大船,船上装满了种种生活用具,还有几十个工匠,
押送士兵还带着太后亲笔书写的告示,告示上竟将某一海岛敕封给了虚竹,令他
作岛主。

  李翰海歉疚之心稍减,笑道:「哈哈,原来太后为恩人想得很是周到。」

  虚竹这一路默默寡欢,闻李翰海此语,从怀里拿出一物,交给李翰海,请他
转交太后,以表感激并恭请太后千万珍重。

  船只离岸,黄昏时到了那个海岛。虚竹登岛远眺,只见绿木葱葱,不见人烟,
兵士将告示交给虚竹便回转了。虚竹和八女相顾,心涌凄凉。

  香菱突然笑道:「你们看没看到,那个小皇帝与公子很相像呢?」众女听此
一说,回想那个小皇帝的豆眼、横眉和塌鼻头,再瞧瞧虚竹,都嘻笑认同,不过
她们只是玩笑,而丝毫未有她们认为绝不可能的暧昧,笑后都活跃起来,逗两个
孩子抓起了小螃蟹。

  虚竹对香菱的笑语也未放在心上,此刻他正在想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想到不是毒药,不是春药,也不是什么杀威棒,而是「权势」二字。前二者他都
领受过,毒药可以要人命,春药可以将人变成野兽,而权势却可以将柔弱娇美的
女子变成冷酷残忍的魔鬼,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可以杀,与在蛇窟里思念十年的
亲生儿子可以反目成仇。她们都不是行尸走肉,当然也会痛苦,甚至比平常人的
情感更是丰富,然而为了权势,什么痛苦都可以不放在心上。虚竹忽然明白高丽
公主为何将他放逐荒岛,就如同向太后对他一样,只要对权势有威胁,不论亲疏,
不论是否至情至爱,都必须或杀或逐,但即使拥有无上权势,在天地沧桑造化前
又哪一个不是一枚棋子呢?

  虚竹想着独自踱向崖边,面向中土看着茫茫大海,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世,
也一直牢牢记着乳娘的话「皇族身世是个天大秘密,会招来杀身之祸。」而现下
他对自己的身世已不大在乎了,因为觉得自己实不适合做一个皇帝,当然,如果
他生而为太子,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他,难道要像哲宗那样?虚竹摇摇头,坚决
否定这个念头。因此叹息几声便宽心许多,反觉远离权势的脚下也未尝不是一块
轻松自在的乐土。

  此刻在高丽宫中高丽太后正举着一枚白棋瞧,想不出这是阿郎随手为之还是
另有深意,但十分珍惜这个礼物,自此开始关注这种博弈游戏,开设棋馆,令人
遍访棋士,使得棋艺在高丽流行开来,蓬勃海外。而在中土由于战乱频仍,名士
流散,此国粹日渐没落,其间偶有大师国手,也是凤毛麟角,直到了近千年以后,
中土棋艺才可以重与海外有分庭抗衡之势。

  而那枚棋子的真正主人—贤德妃薛宝琴,被打入冷宫的十几年后,大宋惨遭
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耻」,繁华京都付之一炬,后宫妃嫔尽被奸掳。独薛宝琴
因颜面已毁而避于劫难,后隐居瑶华宫,号「玉清妙静仙师」,寂寂而终。

  此乃后话。

  且说在虚竹望海长叹的时候,与大海远隔万里的西域古道上,缓缓行着一辆
孤零零的马车。

  残阳如血,枯树昏鸦。

  洪伯懒洋洋摇着马鞭,车厢内坐着两个女子,每人抱着一个孩儿。

  史朝云听到孩子啼哭,眼神灵活了些,开口哄道:「哦哦,梦郎不哭,梦郎
不哭。」说着轻轻拍了拍睡在她膝上的小儿。尤三姐扑哧笑道:「哭得又不是她,
你哄她做什么。」说着将自己衣襟解开,她怀里婴儿叼到奶头,立刻止息哭声。

  尤三姐此时彻底消去了孕育婴儿而致的浮肿,身态也恢复了昔日窈窕,神情
更回复了平时灵动,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婴儿红扑扑的脸蛋,笑眯眯道:「快吃吧,
吃饱了美美睡一觉,醒了就能看见外婆了,外婆家有香喷喷的奶干、奶酪,还有
哞哞叫的牛羊,外婆见了你一定很高兴,她叫你什么呢?是啊,是应该给你取个
名字了。」

  尤三姐想了想,大声问:「洪老伯,你说女儿家取个什么名字好?」

  洪伯愣了愣,呵呵笑道:「我是一个粗人,哪里会取名字,我们乡下人生了
孩子,习惯按排行取名,我家里有洪大、洪二、还有三妞、四妞,最小的那个叫
洪七。」

  尤三姐开心笑道:「你居然有这么多孩子,一定很热闹,等咱们安置稳当了,
你把他们都接来。」

  洪伯喜道:「那敢情好,就怕麻烦了大当家。」

  尤三姐没再说话,继续认真想名字,始终拿不定主意,挪挪孩子,将另一个
奶头塞进婴儿嘴里,笑道:「算了,还是让外婆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这时史朝云仍哦哦哄着熟睡的孩儿:「梦郎不哭,梦郎不哭……」

  尤三姐瞧瞧史朝云,噗哧又笑:「她一个女孩儿,你怎么叫她梦郎,该叫她
梦姑才对。」停顿一下,又道:「我的孩儿才该叫做梦姑,你的孩儿该叫做傻姑
才对,嘻嘻!」

  洪伯在外听了,呵呵笑道:「我倒觉得傻姑这名字好,听着有福气,不是说
傻人有傻福么?」

  尤三姐娇嗔道:「傻姑配傻郎,你既觉得好,那以后把傻姑给你家做儿媳妇,
你愿不愿意?」

  「那敢情好,不过我们乡下人不读书,不习武,只会耕地种田,怕是奶奶们
瞧不上呢。」

  「洪老伯,这你就不知了,依我看,只有实心眼儿傻乎乎的男人,才是最最
靠得住的好男人。」

  洪伯呵呵一笑,没再接话,眯上眼瞧了瞧天色,挥鞭加快了赶路。

  而尤三姐说了这句,神色一黯,似乎也有了心事,抬眼望向窗外。

  此时一团黄沙遮住了如血残阳,翻翻滚滚的黄沙漫天而来,越积越厚,似要
刮起了沙尘暴,但依然遮不住太阳光芒,一道五彩斑斓透出乌云缝隙,射在一张
梨花一般娇美的脸上,照得泪花晶莹剔透,万花筒一般变化多端,使这脸既灿烂
绚丽,又斑驳陆离,半真半幻的看不清。

  直到泪珠嗒嗒落在婴儿的襁褓上,尤三姐才发觉自己流了泪,轻轻拉上窗帘,
泪唇吻上已被泪水打湿的婴儿小脸,歉意笑道:「你瞧,妈妈又在做梦了,妈妈
才是真正的梦姑,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做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梦,回回哭醒,回回又
编织一个新的梦,你长大了,可不要学娘……」

  尤三姐说着,万分怜惜地看着含着奶头甜睡的女儿,又不禁一叹。

  「唉!又有哪个女儿家不爱做梦呢?但是乖孩儿,妈妈告诉你,这世上只有
梦姑,是没有梦郎的,梦郎只在痴心女儿家的春梦里。」

  尤三姐说到这,转眼瞧瞧痴笑陶醉的史朝云,然后仰头望向天边彩云,接着
喃喃自语:

  「但是妈妈不后悔,有了心目中的梦郎,即使明知永远寻不到,梦里也总是
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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