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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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跨入新的一年,大街小巷一派喜气洋洋,欢渡节日的景象。但尚书东街却不是这般的喜庆祥和,弥漫着血腥味, 这场刀棍剑棒齐下的开扁挑起者,是东街人的死对头,青果巷蛤蜊滩上的马卵及其他的同伙。 从青果巷西往里走上五、六十步,就到了国营青果菜场大门口,菜场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条正好容两个人并排而行,铺着青石板的狭弄堂:蛤蜊巷。在蛤蜊巷里走上三、五分钟,横亘在眼前的护城河。码头的麻石台阶年久失修,东陷西凸,倒像是踩上了块翘翘板,台阶中间还被人抽去了几块麻石,扛到不远处的井台上,派作捶衣板的用场。码头周围的河滩上,蛤蜊瓣随处可见。蛤蜊,也有人叫它河蚌。酒鬼毛大说到青果巷里的蛤蜊滩时,一脸的鄙夷:“住在河滩边上的几十户人家,大都是这块那块的江北卵虫,跟水关桥,横兴弄里的那些赖皮都是亲眷,旧社会里靠撑船,去码头扛货包和小摊小贩为生,解放后他们不肯回老家,情愿赖在岸上的草蓬子里卖蛤蜊,所以就有了蛤蜊滩这个地名。原先青果菜场里也有卖蛤蜊,螺蛳的,后来说吃了蛤蜊螺蛳会得血吸虫病,国营菜场不敢卖了,但总有那种拼死也要吃河豚的馋鬼,惦挂着蛤蜊的鲜味,有人就专门去乡下河塘摸了蛤蜊,躲在蛤蜊巷里偷偷摸摸的卖,蛤蜊剖出来了,蛤蜊瓣瓣全扔去填河了,夏天的运瓜船,开到那一段就咔嚓搁住了。” “有句老话,不信回去问你家娘老子,情愿跟青果巷里的人打架,也不要和蛤蜊滩上的讲话。”酒鬼毛大抿下一口酒,继续发大兴:“从古到今,常武市的大人物,百分之九十出在青果巷和尚书街。你们听说过盛宣怀吗,中国最大的资本家,也住在青果巷,我的第一个老婆就是他的外甥女,三反五反时神经病发作,吊死在了他家院里的海棠树下了。我现在家里五斗橱上那座西洋的叫什么铜鎏金漆自鸣钟,就是她带过来的陪嫁。所以我骂你们这群小赤佬没出息,怎么会去找蛤蜊滩上的赖皮,还不如去给表场上的韩医师擦皮鞋。” 酒鬼毛大说的韩医师,神矍铄的干练老头,大约六十岁左右,干练又和蔼可亲,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见到熟人总是笑容可掬地先扬手问好。他在轮船码头斜对面的一栋青灰色二层老楼房里,挂牌开了间韩君卿伤科诊所。有一次,平头他们从码头下水游泳,脚底下一滑,捧了一跤,把左胳膊摔了脱臼,痛得哇哇直叫。后来就去了韩君卿伤科诊所,只见他三个手指捏住平头的肩胛,另一只手环握住他的手腕,先往下一拉,然后猛地往上一推,旁边人都听见从肩胛关节处发出咔的一声闷响。韩医师笑吟吟的拍拍平头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复位了,记住啊,这几天不能干重活。”平头送上根烟,被他挡回:“别客气,我不抽烟。”平头摇了几下胳膊,问:“这要收多少钱啊?”“免了免了,举手之劳呵,你留着和朋友们买烟抽吧。”韩医师笑吟吟把他们送出了诊所。 后来几次三番和蛤蜊滩人交战,酒鬼毛大那句话,成了激励斗志的口号:打不趴蛤蜊滩人,就去给韩医师擦皮鞋。然而,东街人偏偏与蛤蜊滩人较上劲了,似乎不决出个胜负输赢,弄出个人命案,就誓死不罢休了。以马卵为首的蛤蜊滩人,从小就跟尚书东街人似乎是七世冤家八世对头,碰面除了以骂娘作问候,然后挥拳踢腿,似乎无事可做。马卵的小学是在史家弄里代代红小学上的,读到四年级时留了一级,五年级时又留了一级,留到大毛班里。那时的学校班里都有像水泊梁山英雄排座次的习惯,谁块头大力气大打架摔跤狠,谁就能坐上头将的位置。所以,每个班里头将的位置几乎由留级生坐定了,如果只混到二将三将的位置,说明这个留级生实在没卵用。做了头将能够享受到天王老子的待遇。譬如,上体育课只有两张水泥乒乓球台,他用不着排队争抢,有一张肯定是要空着留给他的。下午自休课做作业,他的作业本扔到谁的桌上,这个同学只能自认晦气,那怕自己背上拖欠作业的罪名,先要帮他做好作业,毕恭毕敬的放到桌上。也有些拍马屁,主动要求替他抄写作业的同学,以此炫耀或寻求保护。如果谁从家里带零食到学校里了,肯定要先给他尝尝,不然的话,赏你两个耳光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他盯梢某个女同学,以后谁也不许在十米开外,偷偷摸摸地目送她回家。头将也要有做些敢于担当的事,譬如,班上有同学被其他班上的人欺负了,他必须去出面去打抱不平,那怕打输了,也能赢得全班男女同学如英雄凯旋般的喝彩声。如果像缩头乌龟躲在教室里,那就威信扫地,博来男女同学的白眼。这个时刻,往往有二将三将拍马上阵,若能把对方打的喊爹喊娘,他就能取代现任的位置,成为同学心目中新的头将。 徐憨大说,马卵上一次留级,留到他们班上只当上了三将,原因是班上已经有了二个从外校转过来的留级生,这回是他为了当头将,故意留级的。既然觊觎头将的位置而甘愿连留两级,大毛班上的头将位置,他肯定是当仁不让了。大毛念小学时有个爱好,乐此不疲地盯梢女同学,从自已班级盯梢到其他班级的女同学,问他出于什么目的,他就说好玩,记住女同学家门牌号的乐趣,能够转化为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的动力。平头说,大毛的话鬼才会相信,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鬼,也只有鬼才知道。好的是东街人随便怎么糗他讥嘲他,当面喊他毛花痴,他不应也不作辩解。 和马卵同一天转到他班级里的还有位叫毛小莉的漂亮女生,和马卵相反,她是跳级生,因为考试成绩门门都是优,就从三年级直接跳级到五年级,报到的第一天,就被班主任任命为班长兼学习委员。毛小莉住在新街巷六号院,院子缩在一条狭弄堂里。那天,大毛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躲躲闪闪地盯在毛小莉的屁股后面,跟到院门口,见毛小莉进了院子,随手把大门关上了。他扒着门缝往里一看,约有五、六户人家,心里盘算明天中午下课,应该跑在她前面,先躲到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偷看她进了院子后,是去开了那扇门。 大毛万万没有想到,马卵下课后没急着回家,也在盯梢毛小莉,他看见大毛紧盯不舍,只好退而求次,盯在大毛屁股后面了。大毛的眼睛离开门缝,直起身转头看见马卵立在弄堂的中央,虎视眈眈的盯视着他。大毛大吃一惊,心想头将马卵不会和毛小莉住同一个院子吧。大毛提心吊胆的快要走过马卵身边时,刚想涎着脸跟他招呼,却被他一把揪住衬衣领子,怒不可遏地说:“你个瘪三竟敢盯梢毛班长。”叭,脸上挨了马卵一记耳光。放在平时,大毛挨了两记耳光,也只会捂脸甚至讨饶,也不敢吭声。今天胆量陡増的原因,一是自己龌龊的行为被外人发现,二是他感觉马卵的这记耳光是故意打给毛小莉看的,让他以后在班级里颜面扫地。恼羞成怒的大毛当即和马卵在弄堂里揪打起来,马卵留了两级,比他大两岁,当然不是对手,三拳五腿就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哎哟哇啦的乱喊一通。 大毛占了个靠家门凶的优势,狗仗人胆,人依门势。马卵是蝗虫吃过街,到了人家门口,霸道又不占理,本来就身处下风。大毛再把马卵揍他的事,添油加醋对着东街人哭诉一通,“蛤蜊滩的人都可以来尚书街作威作福,我们的脸快丢到茅坑板上了。”大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从中插上几句煽风点火的呛话,终于挑起了东街人怒火。第二天上午,四、五个东街人约好,上到最后一节课,全部逃课,从学校对面的商业幼儿园里,偷来几根竹板子,然后躲进史家弄堂口的史家院里。 史家弄与尚书东街是马卵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陆建强说在街上一打架,马上有人会去他家吿状,我们不如把马卵堵在弄堂里,扎扎实实敲一顿,让他端正态度,写出份深刻检讨书,给大毛赔礼道歉。这天中午,马卵被东街人撵着打了一顿,拳脚竹板伺候下,差一点涕泪泗下,趴在地上写了检讨书,像条落水狗逃窜出了史家弄。当天下午就没去学校上课,把蛤蜊滩人纠集一起,准备下午的反扑报复。结果,大毛和许成下课回家的路上,又被马卵一伙人拦截在弄堂里,打了个鼻青脸肿。自此,东街和蛤蜊滩结下了仇。 东街人上的中学,是青果巷里的二十二中学,青果巷和蛤蜊滩是东街人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过了一年,平头、许成、李爱国、大毛、常客几个人先后都去青果巷里的二十二中念书,马卵自以为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到了下课时间,候在蛤蜊滩弄堂口,看着有谁落单,一、二个人走路回家,马卵率领着人突然从弄堂里冲出来,一顿追打。李爱国、常客等好几个人的脑袋,挨过他们手里铁尺的敲打。 东街人又被马卵在青果巷里追打了两次后,他们便约好每天下课后在操场上汇合,成伙结伴回家,再搭上几个同学入伙,也有八、九个人。出了校门就过马路,中新桥,绕了个圈子,沿着西下塘走到弋桥,然后拐进尚书街。书包里的除了课本,时时刻刻备着菜刀石块,准备迎接蛤蜊滩人的挑战。之后,一来两往的交战数次,东街人沾光的次数多,吃亏少,马卵一伙人数与东街人相差无几,但没有东街人团结一致,开扁素质肯定更差,只会仗着人多势众吋捡个便宜,如果两方对恃或遭到东街人的顽强抵抗,十有八、九次都会被东街人冲成鸟兽散。 自东街人从二十二中学毕业肆业或开除出来之后,几次遭遇战,蛤蜊滩人连个便宜也捞不着了,等不到东街人亮家伙,只须吼上几声便溃不成军,过街老鼠似的满世界乱跑乱窜。尤其这半年里,遇上东街人如同见到了后娘,总是摆出瘪缩缩的可怜相。一周前,马卵从修建站里偷来了一圈电线,拿到浮桥头的废品站去换了点零花钱,请客他妺妺马晓丽和方板酥去迎桂馒头店吃加蟹小笼包, 在店里碰到马元巷的陈之新和中新桥下的王大庆。马卵口袋里只要有钱,为人就不小气,给他俩各加了客加蟹小笼包。几个人各自道听途说的吹了一通,陈之新说他有个住在尚书街上的同学,前一阵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去他们毛巾厂门口打了一架,结果打进了拘留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卵知道他说的是与己为敌的那伙人,便趁机从中栽赃造谣,挑拨离间一番。这时,王大庆和陈之新的心思与目光,转到她妺妹马晓丽身上去了。 外面进来了两个蓝眼珠的外国人,在帐台前和会计叽里呱啦的讲了一通洋话,别说是馒头店的会计,就是友谊商店营业员也没几个能听懂洋话,她急得是抓耳挠腮,一手抓着馒头,一手舞着大麻糕,外国人还是摇头说:NO,NO。马晓丽离开桌子,走到了外国人跟前,叽里呱啦地主动地充当起翻译。“你妹妺会讲外囯话啊。”王大庆流着涎液,直愣愣地望着马晓丽的背影,一脸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情。“她念高二了,明年就可以参加高考了。”马卵顿时精神焕发,好像他明年也有资格参加高考。“你妺妺太牛皮了,我是26个字母也不认识。陈之新不住地感叹着。马晓丽的面盘子算不上好看但又说也不难看,胸脯很丰满,但主要是一口流利的外语,让陈之新、王大庆瞬息就神魂颠倒了。 马晓丽吃完蒸笼里的馒头,说先回家去功课和背单词了,走前留下一个如沐春风的笑脸,让这两个人更加魂不守舍,抢着讨好马卵,争先恐后地拍胸脯,要和马卵结拜兄弟,感觉马卵一点头,就是未来的大舅子。马卵也不傻,早就窥出他俩的心思,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趁东街人大伤元气时,联合利用他们的实力,彻彻底底地推翻东街这堵挡道的危墙。至于他们明争暗抢想叉妺妺,他心里明白也十分自信,妹妺都不会用眼梢瞄他们一眼。他想:只要他们一出手,和东街人结下仇,他们反过来要和自己结成统战联盟。因为,谁被单独了,他肯定扛不住东街人反扑报复,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吃瘪东街人。马卵想到自己以后指挥三军的总司令,像摔跤拾到了皮夹子,暗自发笑出声来了。 四个人分手前,王大庆倡议道:“我们做结拜兄弟,一统青果巷天下。”他的倡议得到大家的响应,商定明天一早就去天宁寺,在菩萨和尚面前发誓。陈之新神情激昂地随口背诵出《三国演义》中桃园三结义的结拜誓言,只是把刘关张置换成了他们四个人的名字外号:“念马卵、陈之新、王大庆,方板酥,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第二天一大早,四个人骑车去了天宁寺,大雄宝殿里转了一圏,方板酥指着左手把刀,右手执鞘,穿甲戴胄的金刚像,说:“这个人样子最凶,我们就在他面前结拜吧。” 陈之新打开鼓鼓囊囊的书包,先取出一沓方方正正的用来擦屁股的草纸,说是可以当纸钱烧,又取出四支白蜡烛,嘴里叨咕着:“我娘说现在经常停电,买了一大包蜡烛放在家里,最后拿出条有三十公分长,三个指头粗的蚊烟香,像蛇一样盘放在罗砖上;这个可以用来当香。”马卵夸赞道:“你想的真周到。”陈之新被他一夸,喜形于色地说:“如省下买这些东西的钱,多抽几包烟。” 他们点着蚊烟香和蜡烛,在样子最凶的金刚像前,跪成一排,神情严肃的像是宣誓入当,投身革命,陈之新背一句结拜誓言,其他人跟在后面念一句。全部念完,几个人开始点烧草纸,一会儿的功夫,大雄宝殿里烟雾缭绕。 两个和尚循着刺鼻呛人的烟味,找了过来,看着他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倒象是来火烧天宁寺的。”方板酥见另一个和尚伸腿要踩灭蜡烛香火,伸手当胸一掌,想推走和尚,见他像钉在地上,纹丝不动。他感觉受了侮辱,嘴里骂骂咧咧,伸手想拔身上的家伙,“你个花和尚,吃了三天肉就想太岁头上动土了。”马卵见势不妙,拉上方板酥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雄宝殿,“我看你是打着手电筒,找死了。你没听说这些和尚都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啊。他的手指往你身上随便一点,给个定身术,能让你三天三夜不能动,半个月后吐血身亡。” “你就会长敌人的志气。”方板酥嘴不肯软,心里听的直发怵,暗自庆幸马卵及时出阻挡,不然的话自己也像菩萨一样定在地上,请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他。 天宁寺对面的河滩上,四个人坐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各自报着自己的出生年月,马卵弄不清自己知道的生日是阴历还是阳历生日,陈之新就替从他八岁念书开始算,加上留级的二年,初中和社会上晃荡的年数,算出来说应该是阳历1960年10月10日出生,年纪最大,老二是王大庆,1961年,方板酥和陈之新都是1963年,但方板酥比陈之新大三个月,排老三,陈之新老四。接着开始商量如何反攻大陆,血洗东街的事。马卵提出的战术是:偷袭。出奇不意,打他个落花流水。 当天下午,马卵派人去常清浴室侦察一番,回来报吿说有四、五个东街人躺在澡堂子里,马卵几个人赶紧碰头商量,最后决定各自去调集人马,带上家伙分成两路人马,一路人马埋伏在尚书码头,另一路人马守候在通向尚书街的弄堂口,等东街人出了浴室,来个围追堵截,砍他个猝不及防。 入冬以后,东街人不高兴顶着寒风去找吴森林他们下棋,吃完饭就去常清浴室里泡澡,浴筹由汪汪给的抚恤金里预支。浴室只有小便池,如果屙屎就要跑到浴室外面的厠所里去。秤砣突然说肚子痛,拉过平头的棉袄,披上身,捂着肚子跑去尚书码头旁的厠所里屙屎。急匆匆的经过码头时,看见台阶,河滩上蹲着站着七、八个陌生面孔,也没太在意,以为是住在河对岸的人。冬季的护城河,河床干涸,流水只有沟渠那么开阔,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对岸。 秤砣屙完屎,回浴室路上又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些人的头上都戴着军帽,帽舌压到眉骨,根本看不凊脸,街口子上还站着几个人,贼头鬼脑的东张西望。他觉得这个死角里一下子冒出这么枇漏,总有点不正常。秤砣回到浴室,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和顾虑讲给躺在旁边平头听了,他不以为事的说:“你别十三癫兮兮了,谁他妈脑子坏了,这个时候来扫荡东街,是想去号房里过年了吧。” 秤砣见自己的提醒反而招来一顿讥嘲,一时又找不到证据来反驳,气呼呼的想,反正要是被人伏击,大家一起倒霉的,关我一个人屁事,讲多了他们还要以为自已胆小怕事,杞人忧天。就把话题转到了常客身上,说不知拘留所会留他们在号房里过年吗?许成看透他的心思,说:“你是在想毛巾厂的小妺妺了吧。”后来还是陆建强望了眼气窗外的天空,已是灰沉沉的一片,念咕了句:“天也黑了,回家吃晚饭喽。”几个人不紧不慢的穿好了衣服鞋子,戴上军帽,随身带的铁家伙,一般不带进浴室,藏在浴室门外左侧的煤堆上。 许成、李爱国走在最前面,走在最后面的是大毛,他们在过道里点了支烟,嘻嘻闹闹地走到了浴室门口,平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家伙就不拿了,藏在煤堆里又不会少,晚上出来玩再过来拿吧。”大毛后面嘀咕着,先去码头厠所屙泡屎,再回家吃饭。许成出了门往右拐,朝街口走了五、六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纷乱急遂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喊打喊杀的叫嚣,后面的平头叫了一句:“不好,中了共军的埋伏。”手无寸铁的东街人冲向煤堆,去拉家伙,但为时己晚。 马卵带着一伙人,手里舞着的扁担、铁锨,封堵住了弄堂。方板酥带着另一伙人,从河滩上直冲冲的扑向东街人。平头刚跑到进入煤场的豁口,方板酥手上的铁尺己经劈到了他的脑袋上。平头哇哇的喊叫了两声,转身就往浴室里跑。许成、李爱囯的身上头上也挨了几记扁担,陆建强的脑袋上也吃了两粒铁蛋子。在马卵人多势众的追打下,只能先退回浴室,再找家伙作顽隅抵抗。 大毛跨出浴室大门,正好看到东街人被马卵他们追打的狼狈不堪的场景,他的第一反应是逃到二楼晒台上去,晒台有的是木棍,守住二楼楼梯口,能攻能退。他撩起棉被门帘,指挥着东街人:“往二楼晒台上撤,往二楼晒台上撤。”他们像落水狗,连拽带爬的全部逃上晒台,然后人手一根木棍,守在楼梯口两旁。马卵对着黑洞洞的楼道,讥骂了一番,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趾高气扬回撤到蛤蜊滩上,商量着搞什么活动会庆贺第一次联手合作,便旗开得胜。 除了大毛毫发未损,其余人都或轻或重地受伤了,伤势最重的数平头和陆建强,两个人顶着颗血淋淋的脑袋,咬牙切齿的又叫又唱,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大毛去浴室里捧了一叠热毛巾,每人发了块,各自擦抹着头上脸上的血迹和汗珠子。酒鬼毛大紧跟着大毛爬了上来,先把他大骂一顿,说:“你这小赤佬把毛巾偷上来给他们擦血迹,毛巾上的血迹洗不掉你知不知道,等会再拿下去给擦脸,别人要误以为是女人用的月经带。”接着用讥嘲的口吻,说:“唉,看你们平时三结伙五结党,耀武扬威,神气的不得了,走起路来恨不得整条街要跟你们搖晃,现在想想也只能吓唬吓唬聋子瞎子哑巴。唉,陈渡桥的酱油赞不得啊,以前的表扬统统作废,看看你们搭头耷脑的样子,好去买块嫩豆腐,撞死在豆腐算了。居然被蛤蜊滩上的江北卵虫,打成这种死相样子,太卸尚书街的台型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秤砣叫了一句。“我不能保证还能活十年,你也不能保证啊,一岁死到一百岁,弄不好你会死在前面的,就别跟我牛比腥哄,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劝你没事别出来摇晃,歇在家洗洗煤球点点米。”“毛大你今天猫尿肯定又喝多了,不能凭一场胜败论英雄。”“唉,要看败在谁的手下,败在那群赖皮手下,就是狗熊。好吧,今天的事我替你们想开一点,但不影响我瞧不起你,除非打两场胜仗来改变我的看法。”毛大给毎人发了支劳动牌香烟,“这事用不着多想,想法多了反而缩手缩腳,越想越亏,越忍越气。我也不能多说,多说了不要当成教唆犯被抓来。” “请毛大放心,我们不是怂蛋,你就等着瞧他们的下场。”东街人早已听惯了酒鬼毛大激呛的口气,况且內心里也把他当前辈一样尊重,再怎么嘲笑讥骂,也没人会生他的气。“我要瞧什么下场。唉,你们今天被人打,明天去打别人,以后还是被人打或者打别人,你们打来打去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去打或被打,打了被打都是白打,不值得可怜啊。”他说完转身下楼之前,叮嘱一句:“毛巾带下去时不要让人看见,直接扔进外面的垃圾箱里,还有,不准跑趴到女浴池天窗上去偷看洗澡。”谁也没在意酒鬼毛大上半句话里的意思,平头见他要走倒是急了,上前喊住了他,说跟他借了三块钱去医院缝针,明天还。许成一旁说:“算了,我回家去拿吧。汪汪给的钱和香烟至今分文未动。” 酒鬼毛大连硬币带毛票,湊整了三块钱给秤砣,“等你回家拿钱,他脑袋里流出来的就不是血,是脑浆了,先到弋桥上喊辆三轮车,送去医院包扎脑袋。”许成还是回家取了五十块钱,拦了辆三轮车去了双桂坊里的广化医院。平头和陆建强的脑袋上一共缝了二十七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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