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yami｜失去、离散、柏林酷儿行走路线



1

去家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回去路上看到一个小小的祭奠碑，周围围绕着鲜花。回去之后查了一下，发现这个三角形碑文叫Rosa Winkel, 是纳粹时期集中营里强制同性恋者佩戴的标志 —— 纳粹政权认为同性恋是一种“反社会行为”，违反了民族主义和生育政策，因此采取了法律、监禁、阉割甚至屠杀的方式来镇压同性恋群体。

1980年后，粉红三角形（Rosa Winkel）开始被 LGBTQ+ 群体重新赋予意义，作为反歧视象征。

这块三角碑文上刻的德语铭文是：

TOTGESCHLAGEN
TOTGESCHWIEGEN
DEN HOMOSEXUELLEN OPFERN DES NATIONALSOZIALISMUS

“被殴打致死，被沉默遗忘
献给纳粹主义下的同性恋受害者”

2.
刚搬到这个家时，我就查到 Schöneberg 以 lgbtq 社区而出名。而离我家最近的地铁站 Nollendorfplatz，就是欧洲乃至世界同性恋文化、历史和抗争运动的象征性地点。

如果你在德国旅行，会看到很多地方有这个三角形纪念碑 —— 汉堡、慕尼黑、法兰克福、甚至奥地利。但 Nollendorfplatz 这个牌匾，是第一个在公共空间中显著纪念纳粹主义下同性恋受害者、并承认他们受迫害历史的纪念标志。

如今柏林街上到处都能看到飘扬的彩虹旗，这里的酷儿文化举世闻名。但这块镶嵌在路边小小的纪念牌，并不是一开始就被接受的。80年代的柏林墙还没倒塌，同性恋议题依旧敏感。经过 lgbtq 群体十多年的示威、游行、抗议、纪念活动、社会运动，纪念碑才得以被钉在马路边的墙壁上。

我每天都会经过这个地方，却直到今天才真正注意到它 —— 碑前鲜花簇拥，在阴雨冬日中尤为惹眼；昨天去健身房的路上，也在勃兰登堡的地上看到很多鲜花、相册、蜡烛和标语。

回去查了才知道，今天是2025年1月28日 —— 在中国，是旧历新年的最后一天；而在德国，是国际大屠杀纪念日的后一天。前几天读完了乌格雷西奇的《无条件投降博物馆》，一本梦呓般的流亡文学，里面也总是在写相册 ——

「坊间有个关于战犯拉特科·姆拉迪奇（Ralko Mladic）的故事。此人曾占据周边小山，一连数月轰炸萨拉热窝。有一回，他看到下一批轰炸点中有栋房子是他认识的一个人的。于是将军给这人打了个电话，通知他在五分钟内收拾好他的相册，因为他的房子马上就要被轰炸了。凶手所说的相册 指的是家庭相册。这位已连续摧城数月的将军，很清楚要如何销毁记忆。正因如此，他才会慷慨地打电话给这位熟人，将追忆的特权赐予他的生命。赤裸裸的生命，几张家庭照片，仅此而已。

难民分为两类：有照片的和没照片的。”某波斯尼亚难民说。」

我总是在柏林的跳蚤市场上看到很多相册，这是在其他地方跳蚤市场上看不到的。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柏林似乎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加迷恋二手，迷恋传递物品。后来读到这一句话终于明白了：

「东西比人活得要久。相册比相册的主人更长寿。旧大衣里藏着许多场漫长的生活，它曾对某个人具备某种意义，今后还会对别的人具备别的意义。灵魂就是这样迁徙的。」

原来柏林对二手病态般的迷恋，更像是一种悼念；而无处不在的跳蚤市场，是一个个收容了孤魂鬼魄的灵堂。柏林是博物馆之城，是废墟之城，是幽灵无时无刻不漂浮在灰青色天空下的记忆之城。柏林对自由的极致追求，也是对失去、离散，以及那些难以愈合伤口的复仇。柏林是精神分裂的。

3.

我想未来我会成为柏林最好的中文导游（副业）。而我一定要设计一条酷儿路线，用于纪念抗争，纪念吾辈爱自由。

而在这之前，现在是北京时间的大年初一，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

2025.1.28
hayami于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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