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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向】33×33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
前面扒了秦晋之间的借粮故事，一国饥荒，或跟别国开战，粮草短缺，另一国不管是借、粜、还是送，本质上，都是一种经济援助，因为，农业时代，粮食收成是衡量国力的重要指标，粟（小米）作为主食，其实也是一种硬通货。【
引用 6203347：崩坏】
著名的长平之战，赵国惨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赵国军中缺粮，向齐国借粮时，被齐王建拒绝了。赵军长时间被围，粮草断绝，军中都开始人吃人了，怎么能不败。而齐对赵的见死不救，最终也导致秦军兵临城下时，也没有一个国家能救齐了。【
引用 6174686：撒币】
更戏剧化的，还是吴越争霸期间发生的借粮事件。
春秋无义战，吴越更如是。两国互撕，过程多次反转，这段历史很多人都熟悉，但借粮一事少为人知，迷雾重重。
公元前494年，越国最后的五千精兵护着越王勾践，退守会稽山，准备作最后死战。勾践用大夫范蠡之计，向夫差俯首称臣。夫差不听伍子胥的劝谏，接受勾践臣服。此后，见越国已服服帖帖，夫差踌躇满志，战略重心北向，一心想跟齐、晋等老牌霸主国争霸。
夫差向北找霸业期间，勾践对夫差各种跪舔，要兵马给兵马要美女给美女。一边却尝胆自惕，韬光养晦，生聚图强。
会稽之耻十年后，前484年，夫差再次置伍子胥的劝谏于不顾，率兵北上跟齐国争霸。结果，艾陵之战，竟然真的大败齐师。夫差回国后，大肆羞辱伍子胥，伍子胥想死的心当时就有了。这时候的夫差，不可一世，俨然一代新霸主，整个吴国都很洋溢。
越国得知，大夫文种对勾践说：
“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货粟，以卜其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我看夫差现在各种膨胀，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咱可向他借点粟，试探他的态度。如果夫差不肯借，说明他对越国还有戒心，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他借了，说明他对越国已完全放心，我们就可以实施反攻计划了。
《吕氏春秋》讲到这事，比《史记》详细。不同的是，借粮计是范蠡提出来的：
引用
越国大饥，王恐，召范蠡而谋。范蠡曰：“王何患焉？今之饥，此越之福，而吴之祸也。夫吴国甚富，而财有馀，其王年少，智寡才轻，好须臾之名，不思后患。王若重币卑辞以请籴於吴，则食可得也。食得，其卒越必有吴，而王何患焉？”（《吕氏春秋·长攻》）
越国大饥荒，勾践慌了，问范蠡怎么破。范蠡说大王不用担忧，现在咱们虽然遭遇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但多难兴邦，这是咱们之福，也是吴国之祸。你看吴国虽富，吴王智商却没充值，好大喜功，做事不计后果。我们如果认怂去找他哭穷借粮，他为了脸面，肯定借给咱们。咱们就有粮食了，迟早会灭了吴国，担心什么。
勾践即派文种去向夫差借粮。整个过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只有一句：
“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夫差答应了，伍子胥苦谏不听，夫差把粟借给了越国，越王勾践窃喜。
还是《吕氏春秋》详细些：
引用
吴王将与之，伍子胥进谏曰：“不可与也！夫吴之与越，接土邻境，道易人通，仇雠敌战之国也。非吴丧越，越必丧吴。若燕秦齐晋，山处陆居，岂能逾五湖九江越十七厄以有吴哉？故曰非吴丧越，越必丧吴。今将输之粟，与之食，是长吾雠而养吾仇也。财匮而民怨，悔无及也。不若勿与而攻之，固其数也。此昔吾先王所以霸。且夫饥，代事也，犹渊之与阪，谁国无有？”吴王曰：“不然。吾闻之，义兵不攻服，仁者食饥饿。今服而攻之，非义兵也；饥而不食，非仁体也。不仁不义，虽得十越，吾不为也。”遂与之食。
夫差准备借粮给越国，伍子胥急了，说万万不可，吴跟越接壤，道路平坦，百姓往来频繁，是势均力敌、你死我活的敌国。其他国家像燕、秦、齐、晋等，跟吴国隔着千山万水，不可能前来攻占，所以说，不是吴灭越，就是越灭吴。现在给他们粮食，是在养活我们的仇人，导致国家财政匮乏，百姓怨声载道，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不如不给粮食，趁机攻打，这才是王道。再说，闹饥荒，每个国家都会遭遇，万一轮到吴国呢？
夫差说，不是这样的。我听说，正义的军队不攻打已臣服的国家，仁者会给饥饿之人粮食吃。越国已归顺吴国，还去攻打它，就是不义；越国闹饥荒，不借它粮食，就是不仁。不仁不义，就算得到十个越国，我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从这话看来，夫差俨然以霸主自居，于是给了越国粮食。
给了多少，《吕氏春秋》《史记》不见载，《吴越春秋》说给了万石。给粮时，夫差还对文种说：
“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于越，年丰而归寡人。”我力排众议，把粮食给了你们，你们有了好收成记得还我。文种说：“臣
奉使返越，岁登诚还吴贷。”我回去后，来年有了收成自然就还给吴国。
按《史记》载，夫差给了越国粮食后，伍子胥说了一句：
“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你不听我忠言，最多三年时间，吴国将会变成一片废墟。这话彻底激怒夫差，再加上太宰伯嚭等人进谗，夫差即赐伍子胥自杀。
夫差没想到，这一次借粮给越国，不但实现了伍子胥说的
“长吾雠而养吾仇也”，也给了越国一个信号：夫差已完全对越国失去戒心，可以加快复仇步伐了。
所以，当夫差反过来向越国要粮食时，越王勾践就跟上一篇的晋惠公一样，悍然不给了。
还是《吕氏春秋·长攻》载：
“不出三年，而吴亦饥。使人请食于越，越王弗与，乃攻之，夫差为禽。”不到三年，吴国也闹饥荒，夫差派人去找勾践要粮食，勾践不给，还趁机出兵攻吴，结果夫差被擒，吴国被灭。
当然过程没这么简单，《吴越春秋》还有一个很戏剧化的插曲：
引用
二年，越王粟稔，拣择精粟而蒸还于吴，复还斗斛之数，亦使大夫种归之吴王。王得越粟，长太息谓太宰嚭曰：“越地肥沃，其种甚嘉，可留使吾民植之。”于是吴种越粟，粟种杀而无生者，吴民大饥。
越向吴借粮两年后，越国丰收，勾践使阴招，挑出最好的一万石粟，蒸熟了，再让文种送过去还给吴国。夫差得到越粟，长长叹了口气，对伯嚭等大臣说：“越国毕竟是鱼米之乡，你看他们的粟种多么饱满。晓谕百姓，今年不种吴粟，改种越粟了，来年肯定收成更好。”于是，吴地都种越粟。等到收获季节，颗粒无收，于是吴国也发生了饥荒。
《吴越春秋》是东汉赵晔写的，带有演义性质，史料价值不能跟《吕氏春秋》《史记》比，粟种蒸熟了再还给吴国之事，很可能出处一个没种过田的文人的想当然，因为，就算夫差真的智商有待充值，吴国自上至下，特别是分到熟粟的农民，怎么可能一个都没发现，要等到颗粒无收才知道。
所以应该是《吕氏春秋》靠谱一点，只是
“弗与”，即不给。不给之后，当然也不是立即“攻之”，然后就抓了夫差，历史没这么简单。事实上，夫差找勾践要粮食，勾践敢不给，有他的底气在——他知道，夫差又要北上争霸了。
这一次，是要跟老牌霸主国晋国一较高低。对于好大喜功的夫差来说，这事远比教训欠粮不还的越国重要。只要我正式成为霸主，回来后再收拾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于是，夫差将越国暂搁一边，夫差再次率领吴军主力北上，参与黄池会盟，跟晋国争霸。他没想到，越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吴军主力刚北上，秘密操练多年、武力值拉满的越军尽锐出战，兵分两路，一路切断北上吴军退路，一路杀向吴都姑苏。留在国内的吴军猝不及防，一触即溃，夫差的太子、王孙都被活捉。
夫差在黄池参加会盟，国都失守的消息频频传来，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影响称霸，他连续杀了七个前来报信的使者，装作若无其事，压服了晋国，如愿以偿成为霸主。然后匆匆结束盟会，率军回国抗越。
可是，吴国内本来就发生饥荒，再加上运粮通道被越军切断，粮草供应不上，吴军回师途中陷入无粮的窘境，于是，经过鲁国的时候，不得不向多次被吴军碾压的鲁国借粮：
引用
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曰：“佩玉繠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对曰：“粱则无矣，麤则有之。若登首山以呼曰‘庚癸’乎，则诺。”（《左传·哀公十三年》）
夫差放不下脸面，由大夫申叔仪出面，去向跟他私交不错的鲁国大夫公孙有山借粮。申叔仪话不好直说，唱成借粮歌：“佩玉垂下来啊，我没有地方系住；甜酒一杯啊，我和穷老头只能眼睁睁看着。”
什么意思？
我猜，他说的是军中无粮，我饿了，肚子瘪了，空腹也不能喝酒了。
史家说，这叫隐语。为什么不能直说？杜预在《左传集解》中说：
“军中不得出粮，故为私隐。”当时申叔仪应该是向离得最近的鲁国军队借粮的，但军队粮食不能出借，所以只能用隐语。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趾高气扬的吴军竟然断粮，实在很没面子，传出去被晋、齐等国知道，恐怕霸业会有变数。
鲁大夫公孙有山也很为难，跟申叔仪私交不错，不能见死不救；但吴国毕竟多次欺负过鲁国，正式向鲁君申请，肯定不同意；而且，援助吴军的事泄露出去，还会得罪其他诸侯……想来想去，公孙有山也用隐语向回答申叔仪，说细粮没了，粗粮还有一些，你要的话，登上首山（山名）喊‘庚癸[guǐ]’，就借给你。”
为什么喊“庚癸”？杜预的注释，甲乙丙丁十天干，庚在西方，属秋，谷为秋熟，所以庚主谷；癸在北方，水位，所以“庚癸”是粮食和水的代称。（这应该才是灯谜之滥觞。后来“庚癸之呼”也就被引申为向人借钱，被借者同意，则称为“庚癸诺”。）
鲁国的粗粮，让吴军度过了断粮危机，夫差得以率领吴军回国。按《史记》所说，夫差看到越军势大，不但不敢追究勾践欠粮不还、突袭吴国的罪责，还
“使人厚礼以请成越”，即派人带着厚礼去送给勾践，主动求和。勾践看到吴军主力回来了，觉得全面灭吴还没胜算，见好就收，也跟夫差讲和。
只是，经此一役，吴国已一蹶不振，而越国却蒸蒸日上。两国的和平勉强维持了四年，越王勾践再次发动越军精锐，全力进攻吴国。越军长驱直入，包围吴都姑苏，夫差勉强撑了三年，姑苏城破，求和不成，自杀身亡。
自杀前，夫差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当时不听伍子胥的话，硬要援越。如果不当那样的冤大头，怎么会有今天的国败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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