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犹未尽,继续聊男女情爱话题。
还是要先声明一下,今天这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文笔极其优美,画面极其不堪,正人君子或小清新就不建议阅读了。有兴趣愿意往下看的朋友,请跟我一样,以对待学术的态度,摒弃杂念,就当学习一下古汉语。
故事来自清代曾衍东的笔记集《小豆棚》,名字叫《郑延》。从标题根本想象不出,它的水有多深。
男主郑延,河南淇县人,打小死了父亲,由母亲辛苦养大,十六岁考上秀才,因为长得俊美无比,得外号“郑大姐”。至于长得有多美,随便找个综艺顶流YY一下就是了,反正都是那种“犯我中花者,讨厌讨厌”之辈。
开个玩笑。其实郑延还真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练习生来着,那年月,十六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也早就给他订了一门亲,可惜,还没过门,对方香消玉殒。郑妈妈独此一子,也不敢随便催婚,就怕他不开心。郑延呢,才貌双全,眼界甚高,一般女子都看不上,就这样,拖到了二十五岁,还是
钻石王老五(请一定记住这个称谓)。
爱情说来就来。一次,郑延有事到郡里去(当时淇县属卫辉府),经过桥下一个丝绸店,突然眼前一亮:
“柜前有女子白洁,瓜仁面,腰细刚一捻。”(引号加粗皆为原文,下同)柜前站一女子——别瞎想,不是叫白洁,是肤白貌美,网红脸,A4腰,大长腿。
心动不如行动,郑延果断进店,说要买丝绸。美女一见郑延,张口就喊:“哥哥!”
不是,喊她哥出来呢,说有人要买丝绸。郑延一见她哥,蔫了,随便问了价钱,故意压得很低,对方不卖,他就走了。
第二天,郑延不死心,又来到这家店,美女张口就要喊哥,郑延止住她,说不用不用,昨天我打听过价钱,就上面那匹,我不还价了,拿给我吧。美女从架子上拿下丝绸,郑延解下褡裢,数钱还她。美女犹豫了一下,找回一半的钱给他,说其实不用这个价,这样就可以了。
美貌与良心并存,太难得了,郑延更痴迷于她,从此几乎每天都来。没多久,美女感觉到他的爱意,也开始眉目传情。郑延见有戏,便正式托媒人上门提亲。
媒人很快就反馈,说那女子小名叫改姑,自幼父母双亡,她哥说了,
“弱妹得秀才耦,大佳,但只好作画中人,恐不任井臼事”。郑秀才看得上我妹,这当然是好事,不过,说句实话,我妹娶过去,恐怕只能当花瓶,无法胜任家务活。
注意哥哥所说的
“恐不任井臼事”,井臼事,打水舂米什么的,就是指家务活。先别急着喷,万恶的男权社会就这样,女人娶过来,就是要负担起全部家务活。
郑延让媒人再去回话,说没事,我们家还算中产,雇得起家政,新人过门,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去干家务活。话已至此,对方也就同意了,郑延赶紧回家,把这好事告诉他妈,他妈也高兴,正式下聘。
一个月后,郑家挑了个良辰吉日,改姑的哥哥亲自把她送到郑家来,饭也不吃,就说生意忙立即回去了。新婚之夜,改姑哭到不能自已,郑家人也觉得正常,毕竟从小失去父母,婚嫁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没个娘家人来主持,伤心也应该的。新郎官郑延见改姑梨花带雨,更是温柔呵护,入了洞房,亲自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耳边不断说着撩人情话,改姑却只知道哭,眼泪如江河决堤,根本停不下来。于是,
“郑怜之,三日不敢问鼎”。
这文笔,简直了。“问鼎”一词借用楚庄王的典故,郑延养精蓄锐经年,朝思暮想的秀色就在身边,却只能憋气内卷的惨状,画面感满满。换我这种没文化的,撑死了只能写出“三日不敢叩关”,或“三日不敢逐鹿”,再喝点酒,一个不慎就写成“三日不敢策马扬鞭”了。
可见,郑延对改姑的爱是真爱,那时虽然没有婚内强奸的说法,但他能如此尊重一个已成为妻子的女性,确是难能可贵。
这只是餐前小菜一碟,前方高能预警,未满16周岁请在父母陪同下阅读:
引用
后郑强之,女不得已任郑,牢不可破。郑固伟男,遂驰骤焉,亦不可。
郑延毕竟是个25岁的“伟男”,从新婚之夜算起,忍了三天,正常男人肯定都忍无可忍了。改姑这时候也只能选择躺平,你爱咋咋的了。于是,就出现了大型车祸现场——改姑“牢不可破”,任郑延怎么“驰骤”,她就是固若金汤。
那咋办,鸣金收兵?
都箭在弦上了,
“于是降格以求,女竟开门以纳”。
这一句就不译了,相信初中以上(含初中)文化的都能看得懂,如果看不懂,那更好,到此为止,下面的就不用再看下去了。
说实话,这事已超出正常人的理解范围,所以,百撕不得其姐之后,郑延百思不得其解,作者继续开车:
“噫,何前倨而后恭耶?”(打死我也不译)
这时候,改姑才告诉他真相:原来,她是一个石女(不懂的自己查),之前曾经嫁过人,因为同样原因而被离弃,
“今蒙爱而娶焉,倘不为嫌,当屈体以奉,无所后悔。君必注念前好,妾诚逊谢不敏矣”。现在承蒙你错爱娶了我,如果不嫌弃,愿意开倒车,我也愿意这样以这样的“态度”满足你,绝不后悔;如果你还是一定要“前进”,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雌器活”,前面为什么让大家记住“钻石王老五”,现在理解了吧,郑延,真是如假包换的“钻石王老五”,别人要花60年才成就一段“钻石婚”,他只用了三天。
到这时候,郑延才恍然大悟,之前求婚时,改姑的哥哥为什么要说他妹“恐不任井臼事”——井怎么来的,臼怎么用的……原来早就暗示过了,只差一句“女方家属保留解释权”。此时此刻的郑延,内心OS是什么,不得而知,书上只是写,听完改姑的告白,郑延一点都不介意,从此,夫妻感情特别恩爱。
一句话,就叫“相逢或有早晚,真爱不分前后”。
是不是跟我一样又相信爱情了?
【钻石般的爱情】直径33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
新婚满月,改姑的哥哥前来探望,见他妹面有喜色,郑延也没啥意见,内心暗自庆幸。改姑很孝顺郑母,曾主动提出给郑延纳妾,郑母说,你嫁来才两三个月,急啥急,二人世界不香吗?再来一个,吃起醋来,酸都酸死你。郑延也明确表示,此生有你已足够,纳什么妾啊。
郑家母子的态度,让改姑觉得幸福,同时内心也很矛盾,毕竟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忠孝”二字,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郑家无后事小,大清无人事大,不生就是不忠。
跟电影节奏一样,男主或女主陷入绝境,反转就来了。
改姑信佛,家中供奉有观音像,每日早晚敬香。某天,一尼姑上门化缘,郑延夫妻俩都对她慷慨布施,尊敬有加,还留她吃斋饭。正吃着,尼姑问,施主有几位公子?改姑如实回答。尼姑又问,施主长这么美,咋就不育呢?改姑正尴尬,郑延替她解围,说:
“此卫人为之赋《硕人》也。”知识点又来了。《硕人》,是《诗经·卫风》中的一首,全诗描写的是齐国公主、卫庄公夫人庄姜之美,古往今来,写美人的诗文,没一首能跟它比,大家肯定熟悉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出自这首诗。
那么,尼姑问改姑为啥不育,郑延这句话几个意思,是说她因为太美所以不育吗?当然不是,“硕人”之“硕”,原指庄姜是个高挑的美女,但是,“硕”字在古汉语中,也通“石”。
郑延是在隐晦地告诉尼姑,我妻子是个石女。
尼姑也有文化,一听就懂,说这样啊,那我来治吧。就带着改姑进了内室……镜头一切,两人又从内室出来,尼姑对郑延说:
“无伤也。石外也,非内也,尚可以疗。”这句就涉及很专业的医学知识了,反正也不宜知道的太多,也不建议你们去百度,只知道她说还能治就行了。
第二天,尼姑再次上门,这一次带了麻药和柳叶刀……手术全过程黑屏,只听到老尼姑问,痛吗?改姑说:
“不也。愿吾师施大法力,广为洞开。毋使一线蚕丛,致郎君又叹蜀道崎岖耳。”要不怎么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呢。当然,《小豆棚》的作者曾衍东,还真不是流氓,只是那时候的文人一开车,你打个飞机都追不上。
深呼吸一下,还是翻译吧:
不痛不痛,希望您大力“改”开,别让我男人又得艰辛探索曲折前进,那样的折腾,奴家实在不想再来一次啊。
有文化的石女,只用一个李白《蜀道难》的梗,就能让没文化的人瞬间石化。
那么,尼姑接得住这个梗吗?嘿嘿,车辆转弯,请坐好扶稳:
引用
尼笑曰:“适可而止,想此中无并辔行者。覆以膏皮,留一小孔可以便溲。百日之后,客将入门。”
差不多得了,我猜你这儿也不可能有两匹马并行,你以为修双向四车道的高速咩,越宽越好。
这是什么样的尼姑啊。
还没完,看到最后的
“百日之后,客将入门”,终于明白了,东北人有客上门时,为什么总说“咱家来
且了”。
不好意思,内心翻江倒海,实在是太激动了,这样的尼姑世上不多了,
且行
且珍惜吧。
更难得的是,尼姑也不收手术费,更不收红包,事毕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岂止是白衣天使,简直就是活菩萨。
那么,手术效果如何?
应该就没啥悬念了,请原谅,这次我真不能再翻译了,否则掉粉事小,被举爆事大,直接上原文吧:
引用
女谨奉教,郑移外寝。无何而瓜期及,郑为之揭门封。阖辟之间,已若有稚子候门也。女先固瘦怯不胜衣,自此而丰颐美颊,肌肤有余脂,两乳膨膨,如合覆二建磁钟。惟有双钩三寸,依然故我耳。二年生一子,名晚生。
故事的最后,说郑延有一次心满意足之后,在枕上颇为唏嘘,对改姑说,人生凑是这样,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回想新婚时,如果我因为碰壁就休了你,那咱就没今天的幸福生活了。当然,我们现在走的道路,虽然跟过去前后不一,但也不能用后面这三年去否定前面那三年,感情好,都一样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三道四去吧。
最后,
“郑终身不二色,夫妻偕焉”。一辈子都对改姑忠诚,夫妻真正做到白头偕老。
这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引用
小豆棚
郑延
郑延,淇人。幼失怙,十六岁入泮,韶秀无比,人美其名曰“郑大姐”。聘陈氏,未娶夭殂。郑母爱之,慎择所配,恐拂其意。而郑又高自位置,故二十五而求凰未就也。
会入郡,过府桥下一小绫绢铺,柜前有女子白洁,瓜仁面,腰细刚一捻。心爱好之,趋入铺买绫。女呼其兄,兄出,非郑意,乃故为低昂而去。明日郑见女,又至。女欲呼兄,郑曰:“无庸。”指架上包:“即此绫。昨已言明若干镪。”女初利其价,遂与郑。郑脱贯如价。女沉吟,返其半曰:“毋须太多。”郑德之,由此日往觑焉。既而女亦目逆而送之。郑乃属媒妪通其意。其兄返命曰:“弱妹得秀才耦,大佳,但只好作画中人,恐不任井臼事。”郑曰:“吾家颇有薄产,断不至使新妇入厨下。”归告其母,遂委禽焉。
逾月,其兄送之淇上,即返卫。合卺之夕,女哭泣不自持。郑抱入帏,极温款,并道眷恋。女呜咽,郑怜之,三日不敢问鼎。后郑强之,女不得已任郑,牢不可破。郑固伟男,遂驰骤焉,亦不可。于是降格以求,女竟开门以纳。噫,何前倨而后恭耶?郑问女以故,女曰:“奴小字改姑,盖石女子。自幼阴道绝,前曾适人,见弃。今蒙爱而娶焉,倘不为嫌,当屈体以奉,无所后悔。君必注念前好,妾诚逊谢不敏矣。”郑雅爱好,伉俪殊笃。
弥月,其兄来淇,见妹有喜色,郑亦无他词,乃幸甚。女事母最孝,尝于母前欲为郑娶姬,母曰:“新媳妇老耶?几月不伏雌,便望儿子若眼穿。倘房中添一牝货,酸梅子入口,便要作切齿痛。”郑亦不肯,女隐为后嗣忧。
女常供观音像,朝夕礼拜甚虔。日者有老尼至,女敬礼之,郑亦喜与女冠子谈,遂留斋供。尼曰:“有几公子?”女曰:“不育。”尼曰:“大娘子何以美而无子?”郑应之曰:“此卫人为之赋《硕人》也。”尼曰:“若然,我治之。”请间,女与尼入他室,出曰:“无伤也。石外也,非内也,尚可以疗。”诘旦携药来,令女入帏,以翎点药敷之,继以刀圭,曰:“觉痛楚否?”女曰:“不也。愿吾师施大法力,广为洞开。毋使一线蚕丛,致郎君又叹蜀道崎岖耳。”尼笑曰:“适可而止,想此中无并辔行者。复以膏皮,留一小孔可以便溲。百日之后,客将入门。”而老尼不受谢,竟去。
女谨奉教,郑移外寝。无何而瓜期及,郑为之揭门封。阖辟之间,已若有稚子候门也。女先固瘦怯不胜衣,自此而丰颐美颊,肌肤有余脂。两乳膨膨,如合复二建磁钟。惟有双钩三寸,依然故我耳。二年生一子,名晚生。
郑尝与枕上谓女曰:“人生得意之遭,即伏于失意之内。忆吾两人桥头肆上,一盼留情。及至于归,入帐之夕,倘以卿故,一旦翻然弃置,卿复何辞,而吾亦未为失德。第使再续其弦,安知不仍脱其輹。如今日者,卿怜我,我复怜卿,是今之视昔,更甚于昔之视今。纵前后判若两途,彼此皆同一致。区区之情,恒有所固结而不可解,然后叹诚通变化,而心坚者之石与俱穿也。”郑终身不二色,夫妻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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