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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考验】80×80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
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无须验证的，一种是中药，一种就是男人。
先煲一个故事：
清代，潮州“船妓”甚多。船妓就跟广州疍家女一样，在水上营业，江边河畔，天然水床，男人上了“船”（潮人说北话床船不分），身心同时摇荡，钱也就全打了水嫖。
可惜清朝时还不懂得发展文旅产业，否则，当地完全可以打出这样的口号：
潮州，一座能让男人高兴的城市。
这么说吧，北方大黄瓜们来到潮州，全蔫，就没有能立着走出潮州的。
销金窟里的男人，只有一位姓陆的绍兴师爷是股清流。陆师爷给潮州知府当幕僚，那时豪贵宴会都会召妓佐餐，他从来不干这事，在潮州待了十几年，攒了上万两银子，老了，准备带着这笔钱衣锦荣归。走之前，他颇为自得，对城中故旧说，幸亏我有定力，这么多年，才能从这烟花地全身而退。
这话传开，被一个叫容怜的名妓听到，她辗转找到陆师爷的仆人李升，直截了当说，要是能让你主人上我船，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差不多就是李升给陆师爷服务十几年的总收入。
某日，陆师爷正理发，李升到他跟前，行了个半跪礼，肃立一旁，欲言又止。陆师爷问有事吗，李升说，小人跟主人也十几年了，现在主人将归故里，小人又面临摩擦性失业，有一小事求主人帮个忙。陆师爷说别废话了，有事直说。李升说是这样的，本地有一船妓，倾慕主人久矣，觉得您真是人中龙凤，平时不敢叨扰，听说您将回乡，她怕错过机会，找到我，希望能请您到她船上茶叙，如果您肯赏脸光临，她就给小人一百两银子。
陆师爷没想到李升敢这么说实话，自忖只要立身正，船妓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况且还能帮老仆人赚到一百两银子，就答应了。
到了约定时间，陆师爷换上新衣，乘轿前往。妓船停在韩江边，陆师爷下了轿，走跳板上船。不料，跳板既陡又滑，脚步一个不稳，陆师爷竟失足落水。船上的人纷纷用竹篙、绳子搭救，陆师爷在水中扑腾，根本抓不住。眼看就要没顶，忽见一华服美女从船上一跃而下，游到陆师爷身边，托着他，踩水上岸。
众人七手八脚把陆师爷抬上船。陆师爷回过神来才发现，救他的是一美女，全身都湿了，一套昂贵的时装也全毁了，瞬间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美女叫船夫拿套衣服给陆师爷换。船夫很快拿来，美女见是旧的，怒了，说你怎么办事的，怎呢给老爷穿旧衣服，拿新的来。船夫很快又拿来一套新的冬装，衣服鞋袜都有，还有银鼠皮袍、马褂，一应俱全，都很合身。美女又命人温酒给老爷暖腹。陆师爷说姑娘你先紧换衣服吧，天这么冷，别冻坏玉体。美女说老爷您才是千金之躯，须多保重，我们是贱民，受惯风寒水冷，毋需担心。
正说着，仆人李升进来跪谢，说是已得到百两银子，这也是主人所赐，我会铭记在心的。
不用说，这女的就是名妓容怜。
等陆师爷更衣完毕，容怜自己才从容更衣。陆本想上了船让李升拿到钱就走，现在见容怜貎美肤白，大方端庄中又媚态隐然，真是我见犹怜；又想她刚才舍命相救，这样就走实在说不过去，也就留下来喝酒。
推杯换盏之间，容怜妙语温言，陆师爷如沐春风，所有的防御性武器不知不觉已解除，进攻性武器则如炮上膛。
酒至半酣，陆师爷咬牙控制，说我得回去了。容怜说，老爷今日不慎落水，不免受寒，现在又喝的半醉，不能吹风，不嫌我处鄙陋，就且在此暂歇一晚，明日再回不迟。
大势所趋，李升又不在，陆师爷连叫车都不会——哦不，叫轿都不会，也给了自己一个不回家的理由。
那天晚上，容怜使出浑身解数，让陆师爷尝到专业服务的滋味，浑觉大半生白活了，第二天也就不再说要回去，直把销金窟当作温柔乡。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李升不再出现，也没人来探望。陆师爷日日喝喝玩玩，容怜也把她的一些好姐妹叫来陪陆师爷，每天所需费用，陆都让船夫去他家取。
一日，容怜忽然问陆师爷，你混官场这么多年，到底攒了多少钱。陆师爷实话实说，一万两。容怜说，那你知道你在我这里这么久，总共花了多少吗？陆师爷愣住了。容怜唤来账房，账房算盘一打，说：“老爷的船费、夜资、酒钱、赌债，还有置办衣服的费用等，合计一万一千两左右，迄今为止，已支付的有七千两，尚欠三四千两。”
陆师爷瞠目结舌。容怜微微一笑，正色道，论理，您应该把款结清才能走，念您辛苦一生，才积这么一点钱，也不容易，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绝情。你欠的，一笔勾销，我另外再送五百两，让你知道，我辈虽低贱，也有侠骨柔情，并非都是见利忘义之辈。我建议您赶紧把剩下的钱收好，带上妻儿回老家去，千万别留恋。最后，我有一言相赠：“定力不够，千万不能轻视一切。”
这句话，正是针对陆师爷之前自夸的那句“幸亏我有定力”而言。至此，陆师爷才知道被套路，全蔫了，拿了容怜给的五百两，匆匆离去。
故事载于《清稗类钞·娼妓类》，名字就叫《容怜饵陆某》。饵者，投其所好而诱之也。
引用
清稗类钞·娼妓类
容怜饵陆某
山阴陆某习申、韩家言，久幕潮州。潮州船妓颇盛，客是土者，大率罄所得不足偿游赀。惟陆素以老成称，每燕集，未尝唤妓。以是数十年，得积金近万，将俶装回里，徧别故旧，因自矜曰：“吾幸心有主宰，今日垂老，得归故乡。”时有妓名容怜者，名噪一时，闻其语，乃遣人招陆之仆李升至，曰：“汝能使汝主人来我舟，即酬汝百金。”一日，陆方薙发，李忽至前，半跪即起立，若有所求。陆叱问故，李曰：“小人随主人数十年，今主人归故里，小人将挤沟壑矣，欲小求于主人，可乎？”陆曰：“第言之。”李曰：“今有妓某者，素慕主人名，闻主人将归，乃丐小的请主人诣其舟，且曰，若得主人宠临，则当赐小人百金。”陆讶其敢为是言，乃曰：“姑从汝。”因令仆与约某日往。
届时，陆易新衣，乘肩舆往，降舆登船。时潮水方涨，舟易移动，甫登跳板，板滑，陆忽失足入水，舟人纷纷以篙绳施救，不能遽得。正惶急间，忽一女子华妆艳服，跃入水中，翼陆出，女衣妆悉毁。陆见之，既惊且感。女令舟子持衣来，舟子以故衣至，女叱令易新衣，乃更以他服来。时方冬日，凡所需衣袴鞋袜及银鼠袍马褂，无不具，且称身，复令速温酒暖腹。陆见其尚服湿衣，良不忍，亦令其易衣。女曰：“君千金之体，不可轻也。吾侪贱人，何足置虑！”正言间，忽李入，半跪谢，言已得百金，皆主人之赐也，遂去。女为谁？即容怜也。
已而陆易衣履竟，容怜乃徐自易之。陆见其态媚肌白，不能无动，又感其相待之厚，似不可即去，乃令置酒，则妙语温言，令人魂销。饮毕，陆半醉，将去，容怜因言今日落水，不免受寒，且又醉，不可以风。陆为所持，又顾李不在，无人为雇轿，因遂留宿。容怜缱绻备至。自是，陆亦恋恋不言归矣。居数十日，李不至，亦无一友来探候，惟日与之酣博，间或召女之姊妹行来同饮。舟中用赀，皆令舟子至其寓取用。一日，容怜忽问陆曰：“君果积赀若干？”曰：“万金。”曰：“君自忖来此若干日，用若干？”陆瞠然。容怜命司帐者至，问陆所应偿者，则对曰：“合酒赀、舟赀、宿赀、博赀、置衣饰赀，约计万余金，已付七千，尚短三四千。”陆闻之，舌挢不能下。容怜正色谓之曰：“论理，宜悉付此款，然念汝勤苦一生，仅积有此，若令尽给，将不能生还乡里，实不忍。今所欠之款，悉当豁免，并当别赠五百金，使汝知吾辈侠肠，非尽嗜利忘义者。汝当速收合余烬，挈妻孥旋里，勿再有所留恋。惟有一言奉告，凡心无主宰者，必不可轻视一切也。”陆至此，始知为所算，乃嗒焉若丧，匆匆携所赠金而去。
初读此类笔记，第一感觉都是很酸爽的：这些人模狗样的臭男人终于原形毕露了，活该。
后来读多了就会扪心自问，需要这样的考验才能看清男人吗？
但凡情商正常，都应该知道，自有人类以来，男人就这德性，你验，或者不验，他的欲望就在那里，不增，也不减。
别忘了，那还是一夫多妻制时代，只要你有钱有能耐，纳十房八房都没人说三道四。饶是这样，也架不住“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因为，在欲望的满足上，男人永远需要新鲜感。再怎么有定力的男人，碰到新鲜感十足又专业过硬的女性，没一个扛得住。
而且，不管容怜的初衷如何，是想斗气，想证明自己魅力没法挡，还是想打伪君子的脸，客观上，她还是从陆师爷身上捞到了几千两银子。这叫挖坑，而不叫考验。
可是，陆师爷的言行，难道不是很虚伪活该被打脸吗？
男人本质都一样，但陆师爷身在烟花地十几年，能坚持不召妓，不管是出于吝啬钱财，还是爱惜羽毛，都证明了他还是真有定力的。如果他离开潮州前，主动让仆人李升帮他“安排”一个妓女，方可称之为虚伪。他之所以会入坑，第一是过分自信，第二也真是想帮李升赚一百两银，才从下水被引“下水”，最后不能自拔。
你不能因为饵太香钓到了大鱼，就说“你们看啊，这鱼太贪吃了”。
这道理，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也曾借冥官之口道出：“饵鱼充馔，乃反罪鱼耶？”
当然，有一种男人，是既有义务、也有必要接受考验的，那就是满口仁义道德，甚至以此约束别人、教训别人的男人，包括高举道德大棒的道学家，或自愿持戒、甚至劝人戒淫戒色的宗教界人士，就像去年发生的老和尚被妓女套路的事件。
《阅微草堂笔记》中还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某道学家性格乖僻，经常以“存天理，灭人欲”的价值观来约束他的学生。学生们苦他久矣，想黑他，但他平时以正派出名，实在没有机会。
道学家的私塾后面是一座小园子，种花也种菜。某夜，道学家正在月下散步，忽见花间人影隐约，以为是偷菜邻居，大声呵斥，忽见一美女从树后现身，盈盈一拜，说我是狐女，平时见先生一身正气，不敢靠近，趁着夜色想来摘花，没想到被先生发现，请先生恕罪。
言语间，狐女眼波流转百媚生。道学家动心了，四顾无人，拿话撩她。狐女欲拒还迎，还告诉道学家说，我会隐身术，来去无踪，就算有人在旁边也看不到，不会被您的学生发现的。道学家彻底放心，把狐女带进卧室，暂把“天理”放一边，彻底释放起“人欲”来。
欢娱嫌夜短，很快天将亮，道学家说你该回去了，狐女说外面有脚步声，反正我能从窗缝出入的，先生不用担心。
早读时间到，学生们带着课本陆续来到私塾，狐女还是不肯起身。道学家有点惴惴不安，因为相信没人能看见她，也就放心去上课。
刚出卧室，忽听得有学生说：“老师，有一位老婆婆来找女儿了。”话音刚落，那狐女已从卧室出来，施施然坐在讲台上弄头发，又整衣行礼，说：“我忘了带妆盒，且回去梳洗，有空再来为先生服务，先生可把夜资给我，我立刻就走。”
原来这所谓的“狐女”，是附近妓院新来的妓女，学生们凑钱请她来给先生“破功”的。至此，道学家颜面尽扫，等到学生们早读完回去吃早餐，他便收拾行装，灰溜溜跑了。
最后，纪晓岚点评说，越是高调宣讲道德的人，越容易被打脸。
引用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
姑妄听之二（3）
董曲江前辈言，有讲学者，性乖僻，好以苛礼绳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颇负端方名，不能诋其非也。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见花间隐隐有人影，时积雨初晴，土垣微圮，疑为邻里窃蔬者，迫而诘之，则一丽人匿树后，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来折花，不虞为公所见，乞曲恕。言词柔婉，顾盼间百媚俱生，讲学者惑之，挑与语，宛转相就。且云妾能隐形，往来无迹。即有人在侧，亦不睹，不至为生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晓，讲学者促之行，曰：外有人声，我自能从窗隙去，公无虑。俄晓日满窗，执经者麇至，女仍垂帐偃卧，讲学者心摇摇，然尚冀人不见。忽外言某媪来迓女，女披衣径出，坐皋比上理鬓讫，敛衽谢曰：未携妆具，且归梳沐，暇日再来访，索昨夕缠头锦耳。乃里中新来角妓，诸生徒贿使为此也。讲学者大沮，生徒课毕归早餐，已自负衣装遁矣。外有余必中不足，岂不信乎？
那么，世上就没有正经男人了吗？
如果有，那也是在正视欲望的前提下，自觉选择远离诱惑，不让自己有接受考验的机会。比如被容怜下套前的陆师爷。
换句话说，不考验，就有好男人。就像中药，不验证，它就是灵丹妙药，什么病都能治。
所以，信男人，就跟信中药一样，里面也许真的有一两味是好的，但是，你得为你的信，赌上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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