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灵影 评论 黄飞鸿之二:男儿当自强 2012-10-16 08:39:37
但愿朝阳常照我土;莫忘烈士鲜血满地!
今天又看了一遍《黄飞鸿2--男儿当自强》,这是一部难得的经典,有明暗两条主线,是徐克的巅峰著作,既有有教育意义又有商业电影的一切娱乐元素!!
“男儿当自强”的故事是从朝霞满天的海边、风驰电骋的列车开始,在朝阳再次初升的早晨,海轮破浪而出时结束,在这仅仅两天两夜长的时间、却是浓缩了的近代中国的黑暗前夜,陆皓东这个男子完成了他的凤凰涅磐。
陆皓东出场时穿着一件素洁的深蓝色长衫,孤身一人站在同文馆对面嘈杂混乱的茶棚里,与周围是如此格格不入(想起“青莲出浊世”一句),而他的面上带着谦和的笑,四下询问着他的学生们(他所最珍视的国家的未来和希望)的下落,得到的却是根本无人理睬和嘲骂,没有一个人关心那些稚稚小童——正当此时,白莲教招摇过市而来,各人或因畏惧而暗自庆幸没有收留孩子们,或因虔信而纷纷拥上前领取所谓的平安符——冷热两重天,这个民族的愚昧无知、凉薄冷漠展露无疑,怎不令他心头一悸?愤而不言地暗暗一晒后(又仿佛是轻轻一叹。是不是想起当年与逸仙一起拉下泥塑菩萨的胳臂,砸烂金花娘娘像的往事?是不是想到自己终于明白仅仅砸烂一个泥菩萨对这个国家是远远不够的?),他疾疾而去。那时,我们尚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逸仙出场比他略早,是在之前的医学会上,黄飞鸿得到这位名叫孙文的医生相助,为他翻译医学授课内容。第一个镜头就是俯拍他在阶梯教室里遥遥的背影,他正低着头在看怀表,在随后起身为黄飞鸿翻译时,他又是习惯地先看看自己的怀表再上前。那时的张铁林英气逼人,眼神明朗,仿若而立之年,正与逸仙当年年纪一样。)
然后这天夜里,从提督纳兰元述与两广总督的交谈中,我们知道了起义已泄密,而清廷也已然知道了是一个叫孙文的医生以农学会为掩护,“纠合乱党生事”,与他一起办会,出钱最多的那人叫陆皓东(这时立时醒悟那个忧心忡忡的蓝衣男子该就是这个陆皓东了),决定一面追查孙文,一面抓捕陆皓东问话。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之后陆皓东终于再次出场。与逸仙出场一样,也是为了帮黄飞鸿解围——欲与十三姨会合的黄飞鸿与梁宽被言语不通的洋人挡在了领事馆门前,不得其门而入,眼见要动起手来,他适时出现,双手居中轻轻一摆:两位,请等一等,让我来说,转头以流利的英语与洋兵交流一句,旋即向黄飞鸿一抱拳:在下陆皓东,(一抬手)还没请教?(演的虽是一介书生,这一抱拳一抬手却是宗师风范,大气之至!)
黄答:佛山黄飞鸿。
他立时面露欣喜之容,“听说那些学生是你救的?”
到此时,黄飞鸿与陆皓东在本片里的两个精神引导者都认识了。
听着陆皓东他对孩子们这平静简单的一句,刚才看男女主人公含情脉脉地告别(其实也可算是生离死别,真情表露)毫无感觉的我,悲凉油然而生——这是给孩子们的嘱托,更有种也是在对他自己说的双关意味:“下一代可以沐浴着明日的朝阳,不再行走在愚昧的黑夜”,不正是逸仙与他共同的希望,和为之而努力奋斗的理想?而每每想到自己如果不能亲自完成革命,须留待后来者时,他与逸仙对孩子们唯一的担心和期盼亦只能是“无论如何都要捱过黑夜”——然后是最后这轻轻一问,却仿佛是在他们说:你们一定要明啊,我忍了半天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一下子汹涌而出,只能在泪光里看着孩子们一起对他点头,齐声响亮答道:嗯!
只是他们真的懂吗?
也许终有一天,他们会懂的,会真正明白先生教给他们和留给他们的是什么!
只是先生将不在身边,从此他们要独自去直面未知的前路。
(忽然想起十几年后进行新一次广州起义和参与辛亥年那场革命的后来者们,在那晚正是与这些孩子们一样的年纪!)
临走前,他将其中一只怀表,给了梁宽,叮嘱他一定要带着名册准时到码头——阿宽点着头,但其实是个似懂非懂的主儿,果造成大祸。
大队清兵举着火把,在威风凛凛的提督大人带领下渐渐逼近。
分离再次纷至沓来。
十三姨率先脱身去找孙文。
梁宽也随后逃了出去,孩子们懂事地跟在其后,奔得踉踉跄跄地,拥到侧廊前,纷乱的清脆童声大声地唤着:陆先生。引得清兵连忙去追。
这边,他随在黄飞鸿身后,背着药箱和包袱,以白布遮脸,迎向提督一行。黄镇静地三言两语应付过提督的盘问,两人在清兵的夹道下越众而过。
本低着头,举着手作唯喏行礼状的他终是放不下心,一面走着,一面在清兵的环伺下悄悄回过头去,凝视他的孩子们,良久。熊熊火光下,他的双眸闪闪发亮,那里面满溢着不舍和担心——好不容易终于转身,却马上又再回头,就这样他一直望着他们(不晓得怎地,忽想起了片头他孤身一人在闹市寻找失散了的孩子们的身影)走了出去——在走廊那头,孩子们静静地挤在一块,仿佛也终于明白先生要走了,也许更预感到再也见不到先生了,一双双乳慕的眼睛紧紧跟着他的身影,望着他,小嘴扁着,眼里很快包着眼泪,却又明白决不能哭出来,于是拼命忍着,无声地送别他。
他们终是忍住了泪,保护了自己的先生,但他们纯真无辜的面庞和尊无法言喻的眼神,让我刚刚止住的眼泪却在这短短的一瞬,再度一涌而出,更加滂沱——记得看过一个帖子,说到孩子们纯真的面孔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每个还有一点良知的人,愿意为了保护他们赴汤蹈火。诚然!
由于是以消灭白莲教为由离开领事馆,提督大人派兵护送,二人不得不到白莲教总坛走一遭,并盘算着从此逃走。
但正是在这里,他经受了在片里最大的煎熬和彷徨。
片头出现过的白莲教女童提着白色灯笼,将他们引进了总坛。在白莲教徒一番装神弄鬼后,黄飞鸿大闹起了总坛,以借机让他先逃。
然而,陆皓东却终于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与黄共同进退,虽然他只不过是一个并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是接下来一长段连场打斗,全是黄师傅大展神威,打完教徒打九宫真人,直至揭穿真人“神功护体”的把戏,尽现宗师风范。
但对他,这却不仅仅是一场打斗与突围,虽然他手里有枪,因为杀戮和消灭从不是他的目的,拯救才是——他要拯救的不是自己(不只是自己),而是他亲爱的国家和民族,这些疯狂痴迷的教徒(民众)正是他意欲拯救的国家和民族的一部份。
他们不该是他的敌人,不该是他拔枪相向的对象。
然而当他拔枪挺身上前帮助被围困的黄飞鸿时,面对的正是这样的人们。
这时的他是如此地无力。
他叫道(声音却透着无望地软弱):你们看清楚吧,这个泥公仔是不能保佑你们的,不要再迷信了!却被“妖言惑众”之声淹没——
那一刻从来温雅,总是“哀其不幸”的他第一次变得“怒其不争”了!
但他面对着的,还有一个与他的那些孩子们一般年纪,本该一起读着书,并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光明和希望,现在却坚信自己被大神和真人保护着的小小女童,还有她那坚定、甚至勇敢的敌视目光——这目光里有的是另一种力量,一种让他没法愤怒,只能悲哀的力量。
愚昧与迷信便以这样强悍的执着,浑不怕死地立在他的面前,并无畏地一步步逼近——在人们狂热激昂的脸上,他再找不到一点人性和清醒。
而就在这片纷乱中,他错手打中了孩子。
他失声地叫了起来,黄师傅保护着他,叫道:这个时候,莫理那么多——他不明白,对他,这才是他唯一关心和在乎的,并胜过自己的生命。
面对着不断涌上来、歇斯底里的民众,他呆了:你看看那班人,为了个泥公仔,连命都不要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但更多的时候是:民不畏死,如何以真理救(唤醒)之?
那一刻的他失神地跌坐在神像前,第一次没有了一直的从容和坚强。
黄叫他走,他却不走:如果我们个个都是这样,怎么还有得救呢?(绵软的声音满是悲戚)能走得哪里去?没得走了!(末一句,微偏着头,反复喃喃,声音愈加低沉。)
他一直没有落泪,这才是真正痛彻心扉的悲伤——可以感到在他心底,某处碎掉了,或许死去了。
他就这样,看着众人癫狂的脸包围上来。
彼时,黄飞鸿情急下佯作大神上身,跳上神坛,一场念打,果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反镇得一干教徒不晓得该如何,这场对“权威”的挑战终于逼得所谓的真人现了身。
而他,就在我几乎以为他被完全击垮了时,或许是受黄飞鸿置诸死地而拼死一搏所激吧,在这时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复又变得坚定,挺立在神坛前(那一瞬,觉得他好像一柄长枪),直视着众人——刚才从他身上消失的力量好像又回来了。从这一刻起,他将直面前面所有的黑暗!
接下来,黄与众人展开连番恶战,打得煞是热闹,没有一个人发现在僻静的角落,那个重伤的小女孩为了活下来,正努力挣扎着在地上寸寸地爬行着——这个国家的未来正如她这样,如此地弱小无知,并在被伤害后遗忘在一旁。
除了他。他怎么可能会忘?
但他终救不了她,亦正如他救不了每一个孩子。
火光下那个书生儒雅的面庞上,再一次地现出愤怒的神情,他的双眸,那一刻竟充满了杀气,他抓起枪冲向那位号称保天下太平的真人,枪旁是孩子摊开着的带血的小手——是的,这个以救国救人为理想的男人竟终于去杀人。
当枪打不伤那位真人时,他也愕然了,但接下来真人身上落出来的铁板昭显了一切——真相原是这样简单,愚民竟是如此容易。
但醒悟并没有随真相到来,有的只是教徒们“神功梦”的破灭和被神遗弃的无措,有的只是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和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
而他望着这一幕,面容坚定,不再悲戚和彷徨。
两人终脱身而去,到得码头,时间也还有,他的面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但懵懂的梁宽果然忘记了拿名册。
没有半分犹豫,他决定回咸虾栏取回名册(而这时的黄亦不太明白为何他要迫切取回名册)——所幸,名册终于顺利地拿到了。
他们却被清兵发现。
梁宽虽尚不懂得时间和时间的重要,他给他的怀表却在此时挡住了子弹,救了阿宽一命。
但他自己却心口中弹,鲜血喷涌而出。
值此危急时,他捂住胸口,张开双臂,以身护住黄飞鸿和梁宽,自己却再次身中数弹。
虽早知会有此一幕,但看着文弱的他好似十字架上那位受难的神一样张开着双臂,护着他的民众,痛苦地倒下,竟比以后看邵氏时代青春的那个他无数次惨烈的死亡更加痛,连悲伤都已忘记。
黄连背带拖,要救他走;他撑住一口气,要完成自己最后一件使命。
我却早已看得痴了:
看着他趴在地上,双手鲜血淋漓,没有了力气,竟用口去咬着包着名册的绳结,鲜血从他口中不住地溢出,眼见几乎晕去;看着他紧紧抓住名册,告诉黄:这本名册很重要,千万不能落在官府手里,如果不是,会害死很多同胞。直到此时,黄、梁二人才终于明白他冒死为何,一直轻轻松松的梁宽晓事了般地面色开始凝重起来;看着他央求黄扶他到火炉前,烧毁名册。帮忙的黄抓起包袱里一块有白边的蓝布便往火里丢,他疾疾拦下,深深看那整整齐齐叠着的蓝布一眼:这块布不能烧的。黄师傅,拜托你亲手交给逸仙。告诉他:我为革命而死,他要为革命而生。(又是点题:男儿当自强)
眼泪再度在我眼里泛起:这便是遗言了。逸仙从此要一个人为着他们两个而活下去。
然后,黄冲身而起,开始了他在片里最艰难和重要的一战;从不用心的梁宽奋身抢刀,保护他烧毁名册。
我却只关心他:
看着他面色已成青白,明亮的炉火也映不出一丝血色。
看着他就这样昏了过去,烧名册的右手却放在火炉里已烧着。
看着梁宽将他的手从炉里取出,忙慌地扑灭火,年轻的脸已是快要哭了出来。
他醒过来,只轻轻道:时间…最重要是时间……
烧得焦黑的手从怀里掏出另一块怀表,放在阿宽手里:准时…赶去码头…见逸仙。
头无力落下,从此再不能抬起。
他在最后一刻,记挂着的始终是逸仙。
(看到这里,该是最伤心欲哭时,我却没了泪,一心想着有个人还在码头等他。)
而这也是他第二次将怀表交给梁宽,只是这一次,阿宽已终于明白他托付给他的是什么——火光下,阿宽的面上第一次现出了愤怒的神情,那边,他总是宽厚的师傅亦满是悲愤。这两个卷入历史大潮里的普通人,第一次有了一种使命感般地凝重。
接下来的打斗完全像大家评价的那样经典地精彩。
梁宽则拼命烧完了名册,并险些烧去那块蓝布——虽及时救出,已烧毁了一角。
师傅叮嘱他快去码头送布:快点走,要看着时间做人。
梁宽瞧一瞧手里的怀表,用力一合掌,另一手紧握那块布,转身奔出。却前面无路。
黄赶到,问:现在几点了?(不再问是什么时辰)
梁宽道:我还没有学会看时间,不过,天就快亮了。
码头,天已泛白,满是早晨的薄雾。
逸仙面色看上去镇定从容,人却来回踱步。
他在等他。
会友提醒道:逸仙,时间无多了。
他一言不发,只以掌示意不急。
旁边有人轻轻道:逸仙一定要等皓东来才会上船。
(听到这一句,本来没了泪的眼睛陡地湿润起来。)
终于,船起锚的笛声还是悠悠响起,逸仙却仍然站在舱口处不肯进去,直到清兵将他们逼上船,这时唯一的女人:十三姨用自己学到的国术替大家解了围。
这时,船渐离码头,他还是没有赶来。
黄飞鸿和梁宽却终于赶到。
皱着眉仔细看,却见不到他的身影,逸仙整个身子倾在船栏上:皓东呢?
听着他这焦急一问,我承认我忍了半晌的眼泪立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你其实早已明白:那人除非是死,否则必不会失约,为何就是不肯死心?
于是再次在模糊中看着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掏出皓东叮嘱他务必送到的蓝布,奋力抛向船上的逸仙。
逸仙接住布,那浸过血、浴过火的残布在朝阳中徐徐展开,迎着晨风飘扬,正是一面青天白日旗——他把他们共同的理想的旗帜和继续完成这理想的希望留给了他。
看着这旗帜,逸仙轻轻道:但愿朝阳常照我土,莫忘烈士鲜血满地。皓东兄,你的精神我们将永记心头。
逸仙的面上,没有表情,亦没有悲伤,但总觉得他的一部分已随他一同逝去。
他作为领袖终于活了下去,并终不负所托——努力了十余年,黑暗的王朝终于被推翻,他成为了国父。而他直到死,仍是“一念及,仰止无穷”,仍是“其精灵之萦绕吾怀者,无日或间也” 。
他与他或许从来没有分开过。
片尾,轮船迎着朝阳,破浪而去。
[ 此貼被独行不二在2022-03-31 17: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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