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7年，奋斗十年，我和老公梁鸿终于在大武汉有了两套房。
房子在郊区，都不大，一套35平，另一套90平。
我们盘算着，那套35平的一楼将来给公婆住。
另一套我们一家四口住也刚刚好。
这一年，女儿欢欢11岁，读小学五年级，二女儿昕昕2岁。
欢欢昕昕，光看名字就透露着我们对现状的满足。
02
搬进新房当天，看着两娃欢天喜地的疯闹，我和梁鸿相视而笑。
这一笑，包含了太多辛酸与欣慰。
两个毫无背景，学历不高的人，能够在武汉安家落户，到底吃了多少苦，我们最心知肚明。
所以，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们幸福而知足。
只是，这份幸福很快被另一份焦虑所取代。
03
接连好几天，欢欢的班主任都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最近成绩下滑厉害，而且试卷都没让家长签字。
那天，我提前关了水果店，并破例去学校接她。
我家离学校只隔两条马路，欢欢三年级后，就要求自己上学放学。
而昕昕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就由我妈从老家过来帮忙照看。
也正是因为欢欢的省心，和我妈的鼎力援助，我和梁鸿这些年才能心无旁骛地忙着赚钱。
那天，在校门口等欢欢时，我看到她放学没直接回家，而是跟着一个女同学进了旁边的超市。
然后，那个女同学先出来了，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满满的零食。
再看欢欢，垂头丧气，两手空空。
04
那天，我一路尾随女儿回家。
看到她边走边哭，快到家时，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还用手挤了挤自己的脸。
那一幕，让我很心酸。
当天晚上，欢欢写完作业，我带她去楼下散步，并委婉打听她最近在学校的状态。
刚开始，欢欢说一切都好。
我问她：“真的吗？任何事情都可以跟妈妈说，妈妈一定会帮你的。”
结果，欢欢哭了。
在她断断续续地描述里，我知道了事情原委。
05
那个女孩叫小梨，是欢欢的同桌。
有一天，小梨新买的钢笔不见了，结果，她在欢欢的书包里发现了。
欢欢连忙解释，不是自己拿的。
可小梨一口咬定人赃并获，并威胁道：“以后你要是听我的，这件事就算了，否则，就让全班同学都知道你是小偷，还要让老师找你爸妈，看他们不打死你。”
欢欢当场就吓哭了。
从此，她每天不仅要帮小梨写作业，还要帮她值日，隔三差五的，还要给她买零食。
06
听欢欢讲完这件事，我特别震惊，问她：“告诉妈妈，钢笔是不是你拿的？”
欢欢坚决地摇头：“妈妈，绝对不是我拿的，而且，小梨之前也干过同样诬告其他同学的事情。”
我又心疼地问她：“那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妈妈，让大人帮你解决？”
“你和爸爸太忙了，我不想给你们找麻烦，而且，小梨的哥哥在六年级，特别凶……”
欢欢的话，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当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梁鸿。
梁鸿在一家国企承包了食堂档口，每天回来都很晚。
他听了，默默去阳台抽了好几根烟。
他说：“老婆，你觉不觉得我们对欢欢很亏欠？”
他的话，让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层蒙在我们心上的窗户纸，还是被捅开了。
07
怀欢欢时，正是我们最难的时候。
那会，我们刚结束打工生涯，用全部积蓄开了家水果店。
每天朝四晚十二，租住在一间破旧的民房里。
且不说怀孕时，不舍得增加什么营养，欢欢满月后，就被强行断奶，送回了老家。
然后，我和梁鸿没日没夜地赚钱，想孩子时，就悄悄哭一场。
那会，我们都憋着一口气，想多赚点钱，早日把欢欢接到身边。
五年后，我们终于买了房子，欢欢也正式跟我们一起生活。
但我和梁鸿依然很忙，甚至直到昕昕出生，我们才有闲心和闲钱偶尔带她们出去玩玩。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同样给姐妹俩买东西，我和梁鸿都会不约而同的，给欢欢买贵一些的原因。
在孩子眼里，衣食没有贵贱之分，可在我们心里，都特别想弥补，那个从小就没有父母陪伴的小女孩，那是她最需要我们的时候。
08
也许是因为儿时的经历，欢欢一直省心且懂事。
而这一次，她同样为了给我们省心，而选择被冤枉与要挟。
当我和梁鸿在处理这件事时，开始意识到欢欢所在的学校，校风很差。
以我们当时的经济能力和限购，根本买不了学区房，欢欢上的是一所打工子弟学校。
可这件事情之后，我和梁鸿几乎同时意识到：一定要买好学区的房子，要让孩子们在相对好的环境里，站在比我们更高的起点上。
我们吃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她们生活得更好吗？
09
于是，买学区房成了我和梁鸿新的奋斗目标。
欢欢已经五年级了，小升初就是一转眼的事，如果能买套学区房，把户口转过去，她就可以跨区读个好中学。
然而，不看不知道，高达2万多一平的学区房让我俩看得心塞。
现实残酷地摆在那里，我们两套房产加在一起，也换不来一套老破小的学区房。
10
越是如此，我和梁鸿也就越坚决：学区房，必须买，欢欢和昕昕都用得着。
那段时间，我们稍有空闲就骑着电动车四处看房，然后回家清算资产。
现有的两套房如果卖了，还完房贷，勉强够一套学区房的首付。
一家四口，再加我妈，住在一套拥挤的老破小里，那日子，怎么过？
梁鸿坚决不同意把两套房子都卖掉，卖哪套，都有点舍不得。
那套35平米的是一楼，将来两家老人来城里养老，上下楼也方便。
而这套90平的，无论装修设计还是户型，都是我们理想中家的样子。
11
一套学区房就这样击垮了我们原本知足常乐的心态。
本来，我们靠自身努力，终于可以在大武汉有家有业有二娃，还是有点小傲娇的。
可因为学区房，我们把所有资产盘算了又盘算，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焦虑了。
就算凑上首付，能保证每个月还得起房贷吗？
万一双方父母生病了怎么办？
万一有一方的生意不能保持现在的收入怎么办？
昕昕上幼儿园后，学费又是一笔开支……
总之，以前躺下就睡着的我们终于成功失眠了。
好不容易在城市里积攒的那点自信，轻易就被打回了原型。
我们的安全感、归属感、成就感，好像在学区房的房价面前，都成了浮云。
12
那段时间，梁鸿嘴角急出了泡。
我们只要凑到一起，就是在讨论房子。
以前，他的档口八点半关门，这样可以早一点回家，陪陪孩子。
但现在，他天天熬到十点半，等所有加班的人员都走了，他才收摊子。
他说，几十块钱也得挣啊，不然，离学区房不是越来越远嘛。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跟我念叨：“要不，晚上食堂关门后，我去跑个滴滴吧”“或者，我也可以周末去送外卖。”
也就在那段时间，梁鸿原本茂密的头发，开始出现斑秃。
我要带他去看看，他坚决拒绝：“别查了，小病还行，要真是大病，我肯定不治。”
13
正是梁鸿这句话，让我买学区房的信念开始动摇。
学区房难道比健康更重要吗？
可是，倔强的梁鸿却言之凿凿地说：“做人要有牺牲精神，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两个闺女，必须比咱俩活得好，站得高，不然，我死不瞑目。”
这样的梁鸿，让我心酸，也让我心疼。
14
而这时，房产中介出了个主意，建议我们假离婚，还清房贷后析产，再买房子就是一套，首付比例只要三成。
梁鸿一听，整个人的表情都亮了。
这样的话，我们只需要卖掉一套房，就可以买一套最小面积的学区房了。
到时，梁鸿带着欢欢住这边，我和昕昕还住在现在这套房子里。
回家路上，梁鸿兴奋地跟我盘算，每个月的房贷怎么安排。
到家后，他依然兴致不减，在饭桌上特别开心地对欢欢说：“闺女，爸爸终于想到办法给你买学区房了？”
欢欢看着爸爸：“你中彩票了？”
梁鸿哈哈大笑，摸摸欢欢的头：“闺女，你只管好好学习，爸妈有办法。”
15
那天晚上，安顿孩子们睡下后，我和梁鸿在卧室里又开始说房子。
“老公，我不想办假离婚。”
听到此话，梁鸿愣了一下。
我说，我不想人生中有这么一段黑历史，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想为了孩子上个学，弄虚作假。
梁鸿火了。
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虑真假、黑历史，又不是出轨，这有什么丢人的，而且，离婚后房子都给你，我带着两个女儿，就算真有什么事，你白赚两套房子。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没有你和孩子，给我一百套房子有什么用？”
“那还矫情什么？不就是办个假离婚，你能失去啥？”梁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而我，也很委屈。
就算是两个孩子的妈，我也是个女人，我就是不想跟眼前这个男人离婚，哪怕是假的也不愿意。
更重要的，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这学区房，我不想买了。
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梁鸿，我怕背上巨额房贷，以他的性格，会把自己压榨得更狠……
尤其是每天早晨看到他枕巾上那细密的掉发，我内心特别惶恐，很想大哭一场。
16
梁鸿无论如何没想到，我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那几天，他再叫我看房，我不积极了；他催我去办假离婚，我更是各种推拖。
于是，我们开始各种争吵。
以前，还是背着孩子和我妈，而现在，只要我们一见面，就会试图说服对方，声音也越来越高。
但我们都不认为自己是在吵架，都觉得是为了这个家好，所以谁也不肯让步。
17
天下没有不伤感情的吵架。
我们的心里都有压力，说出来的话也就都带着刺。
有一天，正吃着饭，又吵了起来。
梁鸿武断地命令：“你矫情够了吧？赶紧去办手续，我好张罗钱，这事早点定下来，我心里才能安稳，不然，头发都快掉没了。”
我回了一句：“等到真买上了，压力更大，到时候头发掉得更快。”
梁鸿听我这么说，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明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不去，咱就真离。”
我刚想说“离就离”。
话还没出口，正在吃饭的欢欢哭了：“爸妈，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好……”
“我不想你们离婚，我也不想要学区房，更不想跟妈妈和妹妹分开，我会努力学习的……求求你们……我们一家人不要分开，好不好？”
欢欢一哭，不明就里的昕昕也跟着号啕起来。
我妈转身进了厨房，默默抹眼泪。
18
欢欢的话，把我和梁鸿都惊呆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在她那泣不成声的请求里，第一次意识到，压力山大的人，不只有我们。
我和梁鸿慌张地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去抱欢欢，并对她说：“爸妈没吵架，爸妈就是在商量事情”“我们以后不吵了，我们也不离婚，放心吧。”
说完，我和梁鸿不约而同地抱了抱彼此。
那一抱，既是表演给欢欢看的，也是彼此的和解。
我们真的太累了，累到都忘记了要好好说话，好好抱一抱对方。
19
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在欢欢面前提过学区房的事。
我们想冷静下来，再想一想。
可有一件事，让我们彻底放下了那个念头。
那是2018年6月的一天晚上，我和梁鸿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欢欢的房间传来哭声。
我们慌忙跑过去，欢欢还在睡觉，但梦中却在狠狠抽泣。
我和梁鸿轻轻叫醒她。
欢欢醒过来，愣怔了半天，突然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她说自己做了个恶梦，考试结束的铃声已经响了，可她只做了一道题。
“吓死我了，还好只是个梦。”说完，她笑中带泪地钻进了被窝。
20
那晚，我和梁鸿又失眠了。
我们不知道女儿小小的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欢欢时常被那样的噩梦困扰。
我和梁鸿后悔不已。
欢欢生日那天，我俩很正式的告诉她，我们不买学区了。
是的，我们终于放弃了那个对全家人来说，都可望而不可及的起跑线。
让我们释然的不是心灵鸡汤，而是一记巴掌。
不管我们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实现阶层跨越，但同她的身心健康相比，都不再重要。
我们希望可爱的女儿，每天都可以看到爸妈轻松的笑脸，可以做那种童年才有的，天真快乐的美梦。
21
如今，欢欢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
虽然没能进重点中学，但她的成绩并不差。
重要的是，她很勤奋，也很快乐。
而我和梁鸿，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活得紧迫而焦虑，歌声与微笑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里。
最可爱的是，欢欢照着网上的榻榻米设计样式，把家里的阳台打造成了她和妹妹读书的地方。
从设计、施工再到不定期的购买新书，都是她一手张罗的。
她说，那就是她和妹妹的学习园地。
22
而我和梁鸿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打开家门，看到两个孩子在并不宽敞的阳台上读书、学习。
生活实苦，此情此景就是解药。
她们喜欢读书，开朗阳光，就算将来不能进名校，她们的人生也注定比我们更开阔丰富。
而我和梁鸿经历了学区房的扎心经历，开始这样劝慰彼此：
陪伴比房子重要，健康比学历重要，人生很多事，除了要有竭尽所能的认真，也要学会适可而止的认怂。
唯有如此，一切才会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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