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许森的恋爱，从一开始就轰轰烈烈。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高一的新生。
课间操时，学校排练集体舞，男生女生需要拉手跳的那种。
我是班里个子最矮的女生，许森则是班里最高的男生。
男女生按身高排列的话，跟我配对的人，断然不是他。
但他活活把跟我站在一列的男生挤走，然后以185的身高，那么扎眼地牵着我的手，在前排起舞。
02
为此，班主任、体育老师不知批评他多少次。
哪怕为此被罚站，每到课间操时，他依然固执的坚持跟我站一起。
最终，我不得找各种理由请假，这样，他才能免于责罚。
但他却拒绝接受其她女生做舞伴，选择一个人独舞。
那样的洋相，一度成为校园里的光景与笑谈。
而我俩，也因此在校园里出了名。
私底下，我曾经劝他不要如此高调，引人注目。
但他却说，我想和你谈的恋爱，必须轰轰烈烈才行。
03
跟许森在一起，真的是惊心动魄。
记得高二那年，我后座的男生经常向我请教习题。
几次之后，许森便以请对方吃一学期零食为诱惑，和他换座位。
那个男生真的答应了。
结果老师当众批评了他们，当时的我，尴尬又难堪。
但许森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宣布：“只有和舒苒坐在一起，我才能安心学习。”
然后，他又被老师罚站听了一天的课。
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我发现站着听课，特别容易集中注意力。”
04
恋爱中的许森永远那么热烈，从不知低调为何物。
那时候，他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经常参加各种篮球赛。
他抢篮板和扣篮的动作真的很帅，也引来很多女生的围观。
而他呢，每次成功灌篮后，都肆无忌惮地向我做飞吻动作。
于是，又引来一片注视与哗然。
我每次劝他不要这么张扬，他却一脸不屑：“青春不就是用来激情燃烧的吗？干嘛要在最好的年纪里老气横秋。”
05
许森干过最轰动的一件事，是在高考前一天，从教学楼的四楼挂下巨大条幅。
上面写着：舒苒，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愿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天，没有人批评他。
就连一向难缠的教导主任都网开一面，扶着额说：“让他再胡闹一次吧，就当是给全体高三学生的考前放松了。”
06
那年高考，许森最终去了济南一所二本院校。
而我则考进了北京外国语大学。
报志愿那天，我们面对各自的分数，不得不填下不同的志愿。
填完志愿，我们约着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
明明选的是喜剧片，但我们却哭得唏哩哗啦。
那一天，我俩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如今想来，不就是在不同的城市读书吗，至于那么肝肠寸断吗。
但对于年少时的我们来说，离别就是那么悲伤成河，就是那么痛不欲生。
后来，我们的人生各自都遇到过，比那难过一万倍的事情，但我们都再没有那么痛哭过。
有些眼泪，好像仅仅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真的只是青春的专利。
07
大学四年，我和许森依然热恋。
我们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每次都要聊到电话卡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您的卡内余额即将不足，电话将在一分钟后挂断。”
许森的生日在11月，我坐着火车去给他庆生。
离开时，他在站台上追着火车奔跑。
我在车上哭，他在车下落泪。
我到北京七个小时后，他疯狂的坐下一班火车追了过来。
然后，第二天，我们重新在火车站上演难舍难分的戏码……
那时，学‘交通设备与控制工程专业’的他竟然会用十四国语言跟我说“我爱你”，真不知我俩哪个上的是外国语大学。
后来，双方父母渐渐默认了我们的关系，寒暑假时，我们可以自由出入对方家里。
08
大学毕业前夕，我们相约未来在北京发展。
许森大四时，来到北京的某汽车制造厂实习，我们终于团聚了。
那会，他跟另外一个同学在顺义合租了一居室。
每到周末，同样已经实习的我会辗转两小时的公交、地铁跑去看他。
我想帮他洗衣服，他坚决不肯，我想学着买菜做饭给他吃，他却抢着进厨房。
同学笑他是妻奴，他也毫不羞涩地说：“我就愿意把她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以后我们结了婚，我就家务全包，工资全交。”
实习工资很微薄，我们都怕对方窘迫。
每次，我会偷偷往许森衣服兜里塞钱，搞笑的是，我慢慢发现自己的钱包总也花不完，不用问，也知道是他放进去的。
那时候，我们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彼此就是全世界。
09
大学毕业后，我和许森住在了一起。
初入职场，我们既兴奋又紧张。
还好，我们相互倾诉，相互打气。
知道对方的压力与辛苦，回到家，我们都抢着做家务。
每天下了班，都想比对方早一点到家，好让另外一个回家时，可以吃上现成的饭菜。
有一次，许森要出差，我凌晨四点就起来给他包饺子。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学着调馅、和面、擀皮、包饺子……
整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看着饺子们在开水中可爱地翻滚，我心里充满了快乐与骄傲。
等到许森起床，吃着热乎乎的饺子，他居然感动到哭了。
他拦腰将我抱住：“舒苒，我不想出差了，一分钟也不想跟你分开。”
如今想想，一顿饺子而已，何以感动到哭。
但那时的我们，在任何一个平凡的细节里，都愿意小题大做地替对方着想，善解人意到几近矫情的地步。
10
只是，随着同居时光的迁延和工龄的渐长，我们的世界很难单纯地只有彼此。
曾几何时，我回到家里，会跟许森抱怨职场里的尔虞我诈。
曾几何时，许森开始因为连续做了三天的晚餐而感到委屈。
曾几何时，一天要说无数次“我爱你”的两个人，开始了“你变了”的句式。
婚姻有七年之痒，爱情也会有。
但爱情跟婚姻的不同在于，婚姻是接受与妥协，而爱情常常意味着吹毛求疵，眼睛里不揉沙子。
11
大概是从工作后的第三年开始，我们慢慢进入吵架模式。
每次吵架的理由都特别简单。
比如，我跟他交流时，他眼睛却盯在手机上。
比如，我放拖把的声音大了点，用他的话说：“你那不是放拖把，你那是在示威，向全世界宣告你干活了。”
比如，单位团建合影时，我两边站的都是男同事……
我们先是在吵架时，声讨对方“你不爱我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再后来，开启了相互人身攻击。
每次吵得有多激烈，和好得也就有多充满仪式感。
我们会送对方梦想很久的礼物，会给彼此制造各种惊喜。
甚至有一次，我们吵到“分手”两个字脱口而出后，抱头痛哭。
然后，第二天双双请假，飞到泰安，一路爬上泰山，去系一只同心锁。
12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我们九年的爱情长跑，修成正果时。
双方父母也在为我们可以在北京扎根，共同节衣缩食准备施以援手时，我和许森之间的裂痕却越来越大。
分手的原因或许在别人眼里，是那样微不足道。
有一次，许森的师傅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师母是全职太太，温良恭俭让，是那种师傅一个眼神，她马上知道是要酒还是要蒜的贤惠。
那晚师母蒸了螃蟹。
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他们结婚二十年，师傅到现在都不会扒蟹，一直都是师母耐心细致地扒好给他吃。
回家的路上，许森对师傅师母的组合盛赞不已，说那是他的“人间理想”。
他说：“难怪老人们都说，娶妻当娶贤，今天见了师母，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些话落在我耳朵里，极度不适。
我生气地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傅高高在上的优越与幸福感，是建立在师母低到尘埃里的侍侯和奉献之上的。对不起，你的理想是当师傅那样的男人，但我不是师母，也永远不会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然后，我俩唇枪舌战，都想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
13
那次争吵，我们没有床头吵架床尾和，而是冷战了整整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我们自己做饭自己吃，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我们任由换下来的床单被罩在角落里吃灰，谁也不肯主动把它洗掉。
彼此都认定，如果自己主动洗了，那这辈子可能就永远需要向对方臣服。
我加班到夜里十一点，许森没有电话，也没有来接我。
恰好房租到期，房东打来电话催租。
我悲从中来，在边上说了句：“你跟房东说吧，我们不租了。”
于是，许森就跟房东解约了。
一个星期后，我们就真的各寻去处，各奔东西。
而岁月滚滚向前，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我们，爱情已经不是人生的主业。
我们再也不会像上学时那样，可以因为一点小争执，而连夜坐火车赶往对方所在的城市，火速求和。
14
那段时间，我很忙，许森也一样。
我们都不再是彼此的唯一，我们的爱情，过了保质期。
再次见到许森，是分手一年后。
他来单位找我，不是求复合，而是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他试着说明跟对方结婚的原因，比如她很喜欢做饭，比如她是个幼师，对孩子很有耐心与爱心，比如她是一个北京女孩……
他说：“这辈子，我不可能再像爱你那样去爱另外一个人……”
我阻止他不要继续说下去：“许森，打住，再说就渣了，我不后悔当初跟你谈了九年恋爱，就像此刻也不遗憾跟你分开一样。”
15
我们的告别，没有撕心裂肺。
尽管彼此都舍不得九年的感情，但，我们已经没有强烈的愿望与对方共度余生。
打败我们的不是时间，而是生活的琐碎平凡与庸俗。
恋爱需要理想主义，但结婚必须实用为主。
当年，我们因为单纯而义无反顾，现在，我们因为成熟而分道扬镳。
事实证明，越是深爱过，也就越脆弱。
谁的成长不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
就像那句话说的：你可以拥有一切，但不可能同时。
16
最后一次见许森，是高中毕业十五周年的时候。
我没去，但有同学给我发来了聚会视频。
彼时，我正在家里休产假，被一个小生命的到来搞得手忙脚乱。
我一边哄女儿睡觉，一边看他们的视频。
视频里的许森已经微微发福，只是忆及往事时，眼里依然有光。
他提及当年校园里的那场恋爱：一个人金鸡起舞，被当众惩罚，还有那横空直下的条幅……
台下，是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与笑声。
他说：“虽然当年的校园恋人，如今已经成为回忆里的那个人，但那些二过的岁月，才是青春啊。”
仅此一句，令视频另一方的我，潸然泪下。
活在一个又一个现实面前，有些人终于从“想你”，慢慢变成偶尔的“想起”。
可是，总要有那样一个时刻，蓦然回首，瞬间对得到和失去无比释然：我的青春，曾经因为有你而完整，这就足够了。
17
据说，同学聚会的那天许森喝醉了。
他酒后的真言是这样说的：“我从来没后悔与舒苒相爱过，在她面前，我一直在扮演一个完美的人，说句最现实的，连上厕所都唯恐破坏了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但跟现在的妻子就不一样了，打嗝放屁随时随地。家嘛，不就是一个可以有屁随便放的地方，所以啊，这爱情呢，需要动荡折腾，而婚姻图的就是岁月静好。”
我从前以为，听到他的消息，听到这样的话，会悲伤难过，会辗转反侧。
可是，我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会笑出声来。
好形象！太生活！
没有五年以上婚龄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恰如某位作家所言：不要和最爱的那个人结婚，因为每天去演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太累了。
没想到，我会以这种轻松的姿态跟往事和解。
那场弥漫了我整个青春的爱情，如今已是有限悲伤，无限怀念，仅此而已。
18
是啊，谁的人生，都绝非“非你不可”。
婚姻有时真的就是爱情的坟墓。
因为爱情是荷尔蒙与荷尔蒙的化学反应，这本身就意味着它的动荡、浪漫、澎湃、折腾。
可是，婚姻是制度，是约束，它需要的是平静、安稳、忍耐、承受。
所以，事隔多年，我终于可以毫无怨怼的回首往事，并对许森说一句：
“曾经拥有，我很荣幸，能够失去，我并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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