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小到大，我都不喜欢妈妈，却跟爸爸格外亲近。
谁让她那么强势呢，动不动就在家里搞一言堂。
我们的衣食住行，都要由她把控。
稍有不服从，她轻则吵闹，重则歇斯底里。
小时候，我问过最经典的问题是：“爸，你为什么找这个女人当老婆？”
02
和妈妈的交恶应该从上小学开始吧。
每天做完作业，别的孩子都在小区广场疯玩，而妈妈要安排我跳舞、练字、背诵、学英语……
每次大小月考下来，都是我的噩梦，无论考得好与不好，她总能找出不足，给我查漏补缺。
记得有一次，我因贪玩漏写了一项作业，结果第二天，被老师告了家长。
妈妈罚我不准吃晚饭，她问我：“为什么不写作业？”
我说：“忘了。”
她质问：“是忘了，还是不想写？”
看着她凶神恶煞的表情，我也恶从胆边生，顶嘴道：“你每天给我加那么多作业，我太累了，就是故意不想写的。”
结果，我生平第一次挨揍了。
她拿着戒尺，朝我的手心狠狠打去。
听到我杀猪般的哭嚎，爸爸冲出来夺戒尺，结果，她连爸爸一起打了。
03
妈妈的管教是无孔不入的。
小学有段时间，我跟班里一个单亲女生走得很近。
那个女生的爸妈离婚了，把她丢给年迈的爷爷奶奶。
她特别自由，不但可以不写作业，还有很多的零花钱。
她花钱雇我给她写作业，慷慨地请我吃妈妈不允许我吃的零食，还会在课间给我涂指甲油，然后放学前再帮我擦掉。
在她那里，我饱尝叛逆的窃喜。
然而，妈妈很快知道了这件事，这次她没打我，而是直接关了我禁闭，还不准我吃喝。
爸爸求情，她置之不理。
最终，我写下“从此再不跟那个女生来往”的保证书，才得以被放过。
04
妈妈不仅干涉我交友，连笑不露齿，走路的姿势，吃饭夹菜的动作都要干涉。
我从5岁开始学舞蹈，每节课，妈妈全程陪同。
任何一个溜号，动作、表情不到位，她会当场批评，不留情面。
包括上小学后，她要求我每天6点半起来跑步。
刚开始，妈妈做早饭，让爸爸陪我晨跑。
可爸爸心疼我，让我象征性的跑几圈，时间差不多了就领我回家。
但我妈是谁呀？她能准确地从我衣服汗湿程度判断出我的运动强度。
在痛斥了爸爸之后，她开始亲自陪跑。
我从边跑边哭，到最后边跑边在心里恨她。
05
是的，我恨她，恨她一手遮天的霸道。
如果说她是我的盐，那爸爸就是我的糖，是我在妈妈高压之下，得以喘息的避难所。
偶尔，妈妈没时间，爸爸陪我去上舞蹈课。
我跟他花式撒娇，说自己腿疼、头晕、肚子疼……不想上课。
于是，他就带我到网吧打游戏，父女联机，请我吃各种妈妈禁忌的垃圾食品。
妈妈是我成长过程里，那片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爸爸就是我唯一的晴天。
06
我慢慢发现，我是打不败妈妈的。
她掌握着家里绝对的财权和话语权，爸爸尚不是她的对手，我与她作对，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我唯一能做的，是在情感上疏离她。
从上初中后，我再没牵过妈妈的手。
哪怕过马路，她拉着我的手臂，小心的避让车辆，我也会不动声色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
我眼睛的余光，能看到她那一刻的失落，而我心里是窃喜的，原来，自己也有报复她的武器。
于是，我的心事只关起门来，说给爸爸听。
取得了好成绩，也是先传达给爸爸，然后爸爸再告诉她。
每次一家三口外出，我会特意跟爸爸勾肩搭背，任她自己讪讪地走成孤家寡人。
她有她的强势，我有我的心理暗战。
07
那时候，我拼命想挣脱妈妈的控制。
高考结束，我的成绩足够让她拿去炫耀。
她恳切的希望我在南京读大学，离她近一些，但高考志愿，我全部报了外地大学。
为此，我们娘俩大吵一架。
她列数我在外地上大学的弊端，甚至还举了一些远嫁的悲剧案例。
而我用一句话彻底打败了她：“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活得有多压抑，我做梦都想逃离你，这世上，没有比做你女儿更悲剧的事了。”
08
最终，我执拗地去了北京。
就算我那样伤她，她依然是不舍得放手的母亲。
开学前夕，她和爸爸送我去学校。
买什么样的床单被罩，交代我吃哪个食堂的饭菜，不由分说请全寝室同学吃大餐，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要坚持跑步……
事无巨细，统统安排。
三天后，我终于送走了这个管家婆。
临别时，我拥抱了爸爸，但只对她说了句：“我不在家，你少欺负我爸。”
据爸爸说，从北京回南京，妈妈哭了一路。
我回复爸爸，女王失去了一个随意发号施令的士兵，失落是难免的。
09
大学期间，我彻底放飞了自我。
报复性的逃课、消费，跟同学们胡吃海喝。
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偶尔打电话，也是打给爸爸，基本上都是要钱。
有几次，爸爸把我要钱的事告诉了妈妈，然后，她对我各种审查。
于是，我对她放了狠话：“放心吧，我就是出去卖，也不会再跟你要钱。”
结果，她第二天就飞到了北京。
她甚至请了年假，重新像高中那样，管控我的生活。
看到我从开学时的不足百斤，胖到119斤，她气得直跺脚。
她早晚逼我跑步，白天陪读。
我都上大学了，还逃不开她的监控，真的很丢人。
妈妈在北京住了二十天，临走时，声泪俱下地对我说：“佳荷，不管你如何恨我，都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有一天，你也会为人母，到那时，你就会明白妈妈的用心良苦，但现在，你要记住一条，如果你希望将来的孩子自律优秀，那首先就要做一个这样的人。”
10
从小到大，我习惯了她的强势，她的宁折不弯。
可当她终于软弱下来，在我面前掉眼泪，我的心居然是疼的。
那天，我虽然没给她任何承诺，但她走后，我再也没逃过课，每天坚持跑步，并开始尝试跑马拉松。
我用整整两个学期的时间，跑回了原来的身材。
那份因为坚持和努力带来的狂喜，甚至比当初金榜题名更令人快乐。
同样欣喜的，当然是妈妈。
为了鼓励我，她也开始跑马。
每次我参加各个城市的马拉松比赛，她如果报名中签，也会跟我一起跑。
看着她以四十多岁的“高龄”成为跑马爱好者，我心里五味杂陈。
身为妈妈，她永远用力过猛，费力不讨好。
11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北京。
事实上，我本来也可以回南京，但我就是想离她远一点，距离可以让我们的母女关系没那么剑拔弩张。
工作三年后，我和同事李霖相识相恋。
对于李霖，我爸各种喜欢。
而我妈呢，不出所料的各种探问，家境、收入，会不会做家务。
甚至连李霖爸爸是否做家务，管孩子，以及将来李霖会不会辅导孩子作业，这么具体的问题，她都问到了。
12
按老家的规矩，女儿出嫁是要办出阁礼的。
这下，可忙坏了妈妈。
我人在北京，她每天会发不计其数的微信，跟我敲定酒席，问我礼仪现场是要红玫瑰还是白玫瑰，让我敲定来参加仪式的同学人数、联络电话……
几次之后，我终于不耐烦了，对她嚷道：“你看着办吧，不要再问我了，这种走形式的东西，真的好烦。”
但她说：“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是要风风光光地出嫁，放心，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你的人生我绝不再插手。”
我内心哼了一声，以她的强势，就算我跑到地球另一端，她也不可能不干涉我的生活。
13
我以为，出阁礼只是爸妈回收这些年来往礼金的庸俗仪式。
我和李霖，也是抱着应付差事的心情回去的。
可提前一天回到家，我才发现，那些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戚都被请来了。
还有小姨和妈妈的几个闺蜜，在她的调度下，安排这些人吃住，还定了旅游大巴，准备在出阁礼结束后，再带他们在南京玩一天。
我四处找不到我爸，我妈告诉我，他正忙着接待那些外地来的大学同学。
14
出阁礼当天，我和李霖被妈妈一手策划的现场震惊了。
那天来了两百多人，妈妈让小姨按照名单安排大家就座。
而婚礼现场，被妈妈布置得温馨浪漫。
她和闺蜜们穿着各色旗袍，脚踩高跟鞋，在宾客还未到来之前，在现场各种张罗。
那天的妈妈，惊艳了我，那是一个陌生、和蔼、美丽的妈妈，与印象里的她判若两人。
原来，她也是一个爱美且很美丽的女人！
唯一遗憾的是，爸爸那天没能登台，父母代表发言时，是妈妈讲的话。
发言结束后，她又携同几个闺蜜，来了一场旗袍走秀，全场掌声雷动。
整个仪式，欢乐、高雅而圆满，处处都是她的匠心。
我原来心存的排斥，慢慢被瓦解。
尤其是看着她和闺蜜们款款走秀时，我的眼泪突然造访，止都止不住。
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她除了是我妈，也曾经是一位出众的空姐啊。
可为什么留在我记忆里的，全是她为了我，辗转学校与各种补习班、特长班，那风火而狼狈的身影，以及那永远在命令的嘴脸呢？
15
直到宾朋散去，我四下寻找爸爸时，妈妈才告诉我实情：“你爸前天陪参加婚礼的同学喝酒，喝成胃出血，还在医院里输液呢。”
我和李霖慌忙赶到医院，见到我们，爸爸的脸红成了猪肝色。
他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太没出息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净给闺女出丑。”
那天晚上，爸爸拉着我和李霖的手，说了很多话。
每一句，都无比扎心。
16
他说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当初，他千辛万苦才追到我妈。
然而，结婚不过一年，他却成了甩手掌柜。
尤其是我出生后，妈妈见凡事都指望不上他，只好从空姐转成地勤。
说到这里，爸爸将目光看向李霖：“在佳荷眼里，我是毫无原则宠爱她的爸爸，但她不知道，这种爱里包含了多少懒惰自私与不作为。”
为了讨好我，妈妈不让我吃的零食，他买给我。
觉得上特长班枯燥，路程又远，他索性带我去网吧、去游乐场。
我初三冲刺时请一对一的家教，他强烈反对，名义上不想让我太累，实则是觉得经济压力太大。
而妈妈为了给我赚天价补课费，居然利用业余时间去模特学校教课，甚至还当过野模……
爸爸红着眼圈对李霖说：“佳荷的出阁礼，全都是她妈张罗的，而我呢，不但帮不上忙，还喝成这个熊样。”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佳荷妈嫁给我真倒霉，明明是大哥的女人，却活成了女人心中的大哥，再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女儿也嫁给像我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让她也生生在婚姻里练成一个女汉子，那我怕是要杀人的。”
说到这里，爸爸已泣不成声。
17
那时那刻，我飞奔出病房，回家去找我妈。
每个人的记忆都带着私人滤镜。
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只记得母严父慈，甚至天天盼着爸爸给我换个妈妈。
可现在，借由爸爸的回忆，我突然想起，是啊，那么多年，脑海里最为具像的家庭场景，就是妈妈一直在忙碌，大事小情都管，她才是这个家里付出最多的人。
而爸爸，就是沙发上那个不时微醺，永远在和稀泥的吃瓜群众。
18
那天，我在小区门口的生鲜超市找到了妈妈。
她正在买水果，准备明天出游路上吃。
我在陪她挑水果的过程中，她接打了好几个电话。
叮嘱大巴司机早点休息，说明天全家老小的安全都系在他身上。
打电话给住在宾馆的舅姥爷，让他通知大家明早按时吃早餐出发。
还打给礼仪公司表示感谢，说仪式很成功，辛苦了。
她嘴里说着，手里挑捡着，带着一个女人被生活彻底锤炼过的熟练、条理、市井。
可是，那旗袍包裹着的高挑身材却在提醒我：妈妈曾经是令多少人仰慕的女神？
这世上哪有什么为母则刚，不过是身后空无一人，舍我其谁的死扛。
如果不是她的强势与坚持，我如今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19
回家路上，我牵住了妈妈的手，我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牵她手是什么时候。
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人生中第一次对她说：“妈，你辛苦了。”
她迅速了然，哽咽着对我说：“没事，那话怎么说来着，为你，千千万万遍，这是每一个妈妈的宿命。”
是的，直到那天我才看到，无论自己，还是身边同龄人，包括这个世界，对母亲，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宽容友好，甚至几近苛刻。
于我而言，真正的长大，是在看到妈妈强势背后的不易，明白这个世界对母亲的要求实在太多太高的时候。
20
两个月前，我怀孕了。
确定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妈妈。
她开心地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申请提前退休，帮你带孩子。”
我哽咽着拒绝：“妈，不要，带大我，已经搭进你大半人生和最好的年华，你放心，我会向你学习，自己把孩子带好。”
“嗯，妈相信你，只是不要再像我那么严厉苛刻，让我们母女相爱相杀了那么多年，想想好遗憾。”
是啊，我无法再回到少年时光，去拥抱那个操劳的妈妈。
唯一能做的，是在今后的每一寸时光里，做她迟到的那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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