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无穷]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待过最人性凶险的地方,就是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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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混蛋教授, 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 还整天考, 不是你考,就是我考, 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语言学家·季羡林 「逝于2009年7月11日」 出自作品:《清华园日记》
01.
任何一个活过30岁的人,至少都该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中许多痛苦都由时间造就,一如诸多快乐都是时间给予。
而且在时间给予的那部分中,有那么一种快乐,是要拿痛苦兑现的。对于它,我们成年人阵营赠予了一个专属的煽情称谓,叫做“当初流泪的事如今可以笑着讲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独家秘技,但凡尝过挫败、恐惧、沮丧和骂过两千句以上草你麻痹的男人和女人,都拥有这个本事。时间的锤炼不但让我们心变硬了,对往昔痛苦的感知也麻木了。加上你活得越久,发觉人世间其实还有更大的痛苦等着你,你闭着眼睛就能翻到字典里“风轻云淡”四个字所在的那一页。 今天,我想来讲一讲学生时代的痛苦。掐指一算,我已经离开学校12年。12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足够把一堆糟心事酿成酒了。张爱玲说,人生总是惆怅,快乐的事已经过去,难过的事想起来还是难过。我不这么认为。一想到当年在学校里遇到的奇葩事,我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顺利活到了现在。 我小学是在一座小县城读的。以世俗观念来看,那就是我的生身故乡。不过由于读完小学就走了,我对那里早已失去了感情。 在我记忆中,它有几分凋敝感,凋敝中又略带温馨。我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起那里单调的街道、单调的建筑和单调的季节更迭。童年时期,我并不觉得它单调,那时我虽性格古怪,身边还是有几个像样的、可爱的小伙伴。 嗯,他们可真是把老子“害”惨了。
02.
小学时代谈不上什么凶险,老师都挺好的。加之我很怂,一不敢挑战权威、二不敢挑衅同学。读了六年书,居然只打过一次架,实在过于惭愧。更惭愧的是,我还打输了。
但我没哭。并不是我坚强,而是当时三个打一个,车轮战打对方,我方剩下两名队员都赢了,就我一个人输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安慰自己: “没关系,咱这是二比一,团队合作,从这个逻辑看,我应该是赢了。” 整整六年,我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但有一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当时我爸去外地工作,我获得了王老师在《动物凶猛》里所描述的那种空前的自由。我们家家教严格,父亲这一走,我仿佛能看见空气在燃烧,天空在颤抖。那半年,我的灵魂自动放飞,胆子跟着活动区域一天天变大。
以前不敢去的地方敢去了,不敢做的事敢做了。这都要拜我可爱的小伙伴所赐。 不过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再者说,上世纪90年代,一座小县城里不让孩子去的地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奥秘,顶多是聚众放一放香港三级片。冲上街去打砸抢,我等小朋友又没有那么强健的体格和病态的需求。 所谓的叛逆场所,无非就是游戏机厅。 那可真是给老子开眼了。乌烟瘴气、灯光昏暗的屋里,噼里啪啦、激动跳跃的声响,荧光屏上闪动的画面。这幅场景,只有你第一次看女孩儿脱光衣服钻被窝前一刹那才会迸出类似的情感,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诱惑。 我还是得感谢小伙伴们将我带入如此别开生面的世界,其中的曲径通幽、高潮迭起和愁云惨雾,不亚于青春期迷乱的性爱探索。在刺激感和罪恶感这两方面,几乎一样令人流连。而且,当你懂得越多、放得越开,后者慢慢就没有了。然后你就像一个老赌徒,在牌桌上渐渐失去对时间的意识。 后来,我发展到每天中午放学都要去玩儿两把,省下早餐费来买游戏币。紧接着,发展到了玩儿完两把,还得看人家玩儿三把。 没多久,我爸回家了。 我只能开始铤而走险。 回家晚?理由总是可以编的。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爸毒打我的时候下手更加没有心理包袱,打得如此不遗余力。沉迷街机再加上撒谎成性,这在我家已经可以判二级重罪了。而且,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这显然是对其权威的一种挑战与蔑视。老子都回来了,你还不赶紧有所忌惮?于是乎,我就挨了平生以来最残忍的一顿毒打。 然而,这顿打并未对我造成终极震慑,造成震慑的是另一件至今没有谜底的事。 挨完打没几天,我就又跟小伙伴们探索世界去了。游戏厅自然是去不了。在他们的鼓励下,我尝试了另外一些超龄体验,诸如一口香烟的味道和约女孩儿出来见面的兴奋。
这里要说明的是,其目的并不在于变成痞子,而是出于不可遏制的好奇和情感萌发。结果没几天,这些事全让我爸知道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一切都藏得很好啊,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随后,事情发展到更加不可理解的地步,包括我放学饶了哪条路回家、省下早餐买了哪些垃圾食品,我爸都了如指掌。另外几个小伙伴家中也出现类似的情况。 我们怀疑出了个叛徒。 大家彼此猜忌。算了大半年,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总之,我们课外乃至放学路上的各种小动作,都被家里人严格“监视”了。
谁都表示没有出卖组织,我们这帮缺乏反侦察经验的孩子逃无可逃。最终,这个探索生命的团队从内部瓦解。我不敢再冒什么险,终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乖孩子”。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是谁出卖了我。 每每想起此事,我都觉得人心难测。
03.
没多久,我离开了那座县城。
还是父亲工作原因,我跟着去了一座沿海城市,入读一座私立学校。对于那所学校,我的记忆如今已变成了一道冷羹,丝毫无法引起人食用的欲望。那学校据说是个一夜暴富的鞋厂老板开的,因为自己只读了小学五年级便在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后投身教育事业。 学校占地极大,校舍富丽堂皇,设施一应俱全。我进去后才发现,它修得这么好八成是为了掩盖本质的空洞,就像郭敬明的小说一样,辞藻华丽实际上不堪一读连个屁都没有。它的存在,是为了掩盖某些学生的智商缺陷。 说穿了,它不过是一个富家子弟托儿院、一个打发时间的游乐场、一个补足那帮有钱孩子教育履历方便他们在毕业证上盖戳儿的交易所。 这些学生在我国绝大部分劳动人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时,家里就积聚了大量说不清从哪个不可告人渠道发家而来的财产,每个月拿着几千块零花钱在学校里瞎晃悠。
即便校方聘用了大量天南海北来的优秀师资,依然改不掉他们掰着手指数数的习惯。不过他们也无所谓,反正在这里混两年,要么给公立名校交它几十万再买个高中文凭,要么就拍屁股去国外镀金,回来继续啃老。 也有一些上进的、用心的小康之家的孩子。但他们并不对我构成威胁。 有长达半年时间,威胁我人身安全的,总是那些看起来智力堪忧、体格强壮过人成绩又一塌糊涂的熊孩子。他们本身具有强烈的、排斥外省人的心理,加之我又总是考个全班第一(实在不是我厉害,都是同学们衬托得好),这些连题目都读不明白的傻逼怕是气得觉都睡不着了,隔三差五就要来找我麻烦。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有个词叫“校园霸凌”。回忆前尘往事,他们虽然还没到霸凌的程度,但也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少恐惧。 我现在还记得其中有个长得像哈利·波特他表哥的孩子,胖得都他妈没人样了。你远远看见他,还以为这孩子是一时兴起镶了四个轮胎在身上,他爸不去给米其林赞助一笔钱都说不过去。他还自称那是小时候生病打激素打的。我猜要么是他父母要么是医生,总有一个人不负责任地骗了他。那根本不是什么激素,就是纯粹用来给猪崽催肥的。
否则这事儿根本说不通。 当时,他和另外一个体格粗鲁的孩子整天拿我撒气。不是言语羞辱我,就是偶尔给我一拳。他们的拳头不硬,但足够让你恐惧。那时我刚满十一岁,他们至少有十三岁了,加之我性格懦弱,越看越好欺负,这俩熊孩子就越欺负越来劲。我也曾苦苦思索,难道是我看起来不够顺眼?还是成绩过于优异以至于突显了他俩智力上的严重残疾?后来发现都不是。 他们不过是出于一种生物的攻击本能。这种本能,无需多余解释。人类动物性残暴的一面根本没从他们身上剥离,要么是他们在家被爹娘老子宠过头了,要么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不管是哪一种,现代文明还没来得及恩典他俩,他们就突然蹿进了你生活。 这他妈又能怪谁呢? 一方面怪我胆子确实太小,从未有一次正式还击。如果当年我有像现在打嘴炮这样一半的勇气,至少能让这俩熊孩子知道校医室的门往哪儿开。另一方面你就只能怪运气不好了,在你最孱弱的年纪,遇到了最没教养的傻逼。
04.
有那么半个学期,我被他们弄得不堪其扰。他们就坐在你前后排。排队打饭、回宿舍睡觉也跟你前后脚,一下课就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不是开恶意的玩笑,就是想办法让你出丑。想必是当年激素打多了的后遗症。 而据我的经验,在这种环境里,一个人越是显得懦弱、无力还击,越是能勾起他们的兴奋和快乐。你越是不抵抗,他们越来劲儿。 于是在我没想到对策前,我就一直充当着这么一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开心果”角色。
久而久之,一下到课我就赶紧逃出教室。连在路上碰上这哥俩都远远绕着走。 那些日子,我在班上也没朋友。因为富家子弟们三俩成团,根本不想用下巴以外的地方看你,说话口吻总是充满鄙夷。他们仗着家族造假换来的银子,以为自己血液里有一种优于其他同胞的优越感。然而,不幸的是,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即便读成全校第一,也不见得将来混得更加光鲜亮丽。 凭借这份生来全不费功夫、从盆骨里带来的优越,没人会对你遭受欺辱的处境施以援手。相反,兴致来了,他们还会一起对付你。 好在当时我年幼无知,青春期的彷徨与敏感尚未涌上心头。那些语言上的暴力和娘娘腔的拳头没能在我身上留下什么阴影。我一度想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帮那俩傻逼孩子补补成绩,教他们背熟九九乘法表,搞点一对一扶贫。事实证明,这并不明智,你帮忙时他们态度温和,丢下卷子就开始作妖。 后来我不再被骚扰,只是因为: 班上又来了一名外省学生。 没多久,他们的兴趣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开始不断挑衅那位学生。 说来惭愧,当时我为此松了一大口气。从道德心理层面非但没谴责自己,还为一个人能代替我感到窃喜。后来我转学了,没能看到那位同学的结局,不知道他有没有就地反杀。
但我想,这俩孩子任谁都无法干掉他们,他们身上有一种自己所不觉得的、浑然而成的凶残气息。对待同类痛觉的感触,比拿开水浇一窝蚂蚁还低。你要指望这种人良心觉醒,比让新冠原地消失还难。 我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这些孩子假如恶习不改,走上社会,会变成一个个什么鸟东西。有一天,读到“李天一风波”和“大连少年杀童案”时,我渐渐明白了。原来就是他们贡献了社会新闻里最残忍的那几篇报道。 我一度认为人性是普遍的,悲悯是可以培养的。后来发觉事实并非如此。或许人们早在出生后不久,某部分人性就被区分开了。 很难说这是恶或善的。但显而易见,对它若不加以驯化,这一部分人性就可以根据所在环境不同不断地被滋养,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最后成功构成社会肌理的一部分。 这他妈又能怪谁呢?
05.
两年后,我离开那座沿海城市,来到了祖国的西南一隅。在这里开始了枯燥且不快乐的高中生涯。落脚前,我并不知道这座城市以硬核教育闻名西南。不但教育方法硬核,学校校规硬核,老师们的脾气,也很硬核。 青春期的我,终于在这里遇到了学校生涯里最大的人生阴影,老师。 在介绍这位老师出场前,我需要如实插播一件事。那就是,笔者的父亲,正是一名高中文科教师。此前,我之所以能读那么贵的私立学校,纯粹由于他在那里执教。 而后,他调入西南这所公立学校,我就跟着来了。这是一所在方圆百里之内以“军事化管理”“狠草学生”和“培养小镇答题家”闻名的省重点。做卷风气之盛,与毛坦厂和衡水中学之间,大概只差了一个见报的距离。 学生们早上6点起床早读,晚上11点回宿舍熄灯睡觉。每星期只有短短半天休假,一个月仅有三天学假。在校期间,除了饮水、进食、排便,剩下时间就是听讲、背书、做题。 在所谓的几个快班里,你去任何一间教室,都能看到学生书桌修筑得像战地工事一样又高又壮,一个个藏在练习册后面的眼神饱含撕碎知识将其狼吞虎咽的冲动。如果你眼里不具备这种冲动,你在这间挂着诸如“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之类条幅的屋子里是呆不久的,就算呆久了你也会浑身不自在。 每一次考试的排名都会久久张贴在黑板侧沿,以供打击你不值钱的自尊心。 本来你也不需要什么自尊心,为了通过考试去一所全国名校,你需要的是在老师面前表现得像个一提到做题就像提到了喜茶一样的甜美小妞,然后竭尽全力把每一分该拿的分数死死攥在手里,比攥阿里股票还使劲。 我在这所学校里待了三年。更不幸的是,所有任课老师都认识我爸。我的作业情况、学习状态会被不定期地通到我爸耳中。你就能知道我待在一个何等窒息的地方了。 但这一切都不及我那位物理老师带来的窒息感重。这个180多斤的胖子一屁股坐我高中时代的后颈脖子上,一坐就是整整两年。
他要是再多坐一年,我的脊椎就要被压断了。
06.
多年后,无论我用哪条牛顿定律去回想当时境况,都很难不觉得他每次上课是在针对我。
上高中后,我对物理确实没啥天赋。 初中时代还算可以的成绩麻醉了我的神经,以为高中物理和初中物理是孪生兄弟,学了两节课我才知道他们是爷爷和孙子的关系。加上我所在班级里全是埋头啃书的理科大拿,连个爱开玩笑的都没有,我心里不免多了几分丧气。 每每上物理课,我都有点跟不上节奏。 一跟不上节奏,就容易走神。 这个时候,就轮到他出场了。他总喜欢找我回答问题,或者出两道题目点名让我去黑板上做。我这人心理素质相当不好,一着急脑子就一片空白了。每每当我答不上来,这位老师眼里就会闪过一丝睥睨之色。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他通常会挺起80斤的肚子,通过鼻腔里“哼”的一声否定你,然后用各种言论来打击你存在的意义。要么是说你这种水平怎么能在这个班待着,要么是说你这么学下去怎么对得起你父亲云云。类似出彩的言论,我实在无法用文字描摹,我是没想到一个学物理的人会有那么高超的、把对方贬得一钱不值的语言表达能力。回回不带重样的。 说话间,他总是看着你冷笑。 伤害性不大,羞辱性极强。 我一直觉得他当物理老师可惜了,如果当个某部新闻发言人,他用眼神和口吻羞辱对手的说话方式一定能为扬我国威做不少贡献。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挖掘出的一种特殊敦促手段,对我这种脑子不灵光的学生,一定要多用“摧毁自尊、打压信心”的方式反复鞭策。然而,在其多次极具羞辱性的发言后,我只会越来越害怕上他的课。 为此,我付出了多于其他功课数倍的努力。每节课前,我都反复预习,猜测他会提什么问题来“刁难”我。但由于我在理科上确实没什么天赋,精神反而越发紧张。以至于上课他一点我的名字我都感到脊背发麻。
更别说你回答不上来,他就又要发飙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还能想起他1000多度眼镜背后那对冷漠的眼神。我不知道他看别的学生时镜片里是否闪烁寒光,总之看我的时候,我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瞧不上你的敌意。
那种敌意似乎是说以你的智商和努力根本不配来上大爷我的课。配上他嘴角屡屡扬起的鄙夷微笑,真是令我毕生难忘。 日后想来,其实有不少老师都这副德行。 在那些个园丁看来,或许只有“羞辱教育”才能激发人的斗志。显然,他们大大高估了我国青少年“知耻而后勇”的觉悟,并远远低估了自己给一代祖国花朵留下心理阴影的能力。
记得初三那年,我班班主任曾用垃圾桶里的废纸往一名所谓“差生”的嘴里塞,当着全班人的面污言秽语。也曾有老师因为看不惯某学生,连人家上课喝水也要拎起来一通教训。 在某些老师眼里,“成绩差”便是原罪。
只要背负这一原罪,你连呼吸都他妈是错的,最好每天放学先在宿舍跪两个小时忏悔一下再睡觉。而且在这些老师的课堂上,地位关系极度不平等,他们由于权威身份并仗着自己多吃了几碗干饭就对成绩跟不上的学生大肆冷言冷语,极尽羞辱之能事。 这些人在学生时代就没怎么被尊重,你也别指望他们长大后打内心里尊重别人。
更要命的是,自学生时代,他们就深刻融入了一个等级分明的权力关系,知道什么人的话哪怕放屁你也得听着,面对权威、领导满嘴喷粪也得低三下四忍受,否则在这一权力关系里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反过来,这些学生也“学坏”了。 在一次次被羞辱之中,他们早早就懂得了等级差异和权力话语的神奇威力。 一旦习得这门武功,那可就不讲武德了。 所以说,我还是得感谢学校。
正是因为在课堂上目睹了如此卑劣的、地位不平等的社会身份关系,我才发誓长大后要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者。最好脑袋上别悬着什么傻逼老板和二缺领导。他们的智商是否够用另当别论,纯粹是因为这些人饱尝了权力的喜悦后,就不会好好说人话了。 你千万不要困惑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懂得尊重,因为学校里就没教过这件事。 可能尊重本身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大漏网之鱼,而不是那些没受教育的人。
07.
读完三年高中,我对自由的渴望已经发育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大学为了躲避父母追踪,便把志愿报到了很远的城市。我承认,在步入校园前,我对大学生活的幻想过于灿烂了。
进去后才发现并非那么回事。 大部分同学都是带着一张懵逼的脸和半个懵逼的脑子进了这所一本重点院校,选了我们这个所谓的“王牌专业”,既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也不知道将来毕业要做什么。 他们都是从五湖四海奔涌而来的好学生,至少在考试上取得了短暂的人生胜利。他们手上迅速攥着一把花起来不用操心的自由,口袋里恰好还能掏出几毛零钱包夜上网。这场胜利带给他们的好处似乎太多了一点。 大家勉强按时到课几天,就开始懒散、无聊、彷徨、染上网瘾、包夜不归或者整天对着功能手机上的小游戏发呆,宁肯睡到中午十二点也不愿多背几个单词,宁肯把手机通讯录翻来覆去看半天也懒得写作业。 有人公共课再也没去上过,有人作业抄得连自己到底学了几门课都不清楚,有人直接把被子抱到了网吧。还有一些幸运儿,整日沉溺美色不能自拔,区别是有人沉溺现实,有人沉溺虚拟。前者上课时不安分的手就没从女朋友屁股上拿开过,后者的隐藏硬盘则成为了整整一栋楼的毛片儿批发大本营。 你要问老实学习的人有没有。
废话,没有的话,我们抄谁的作业? 绝大部分人对课业的兴趣不会超过一瓶啤酒的容量。这种堕落风气会像四月里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你失去抵抗力。至于所谓灿烂的青春、充实的社团生活、奋力拼搏为国读书的榜样,放眼四周,我是一个也没看到。 没过半年,我就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厌烦了,觉得拿着家里人的钱瞎造没能学到一门正经手艺只是为了混张文凭待在学校里纯属浪费时间。 然后我就从大学撤了,带着两笔稿费。 当时离开是我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将来要什么。学到《电路》这门课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跟什么“信息工程”打交道。于是先把混文凭这门混账的选择从人生中迅速排除掉,剩下的一路条,就只剩辍学了。 我想说,对于那个抱着被子去网吧连包七夜的同学,对于那个整天无所事事宁愿发呆也不看书的同学,对于那个补习三年考入大学最后却沉迷游戏退学的同学,我只能抱以同情。大家都是迷惘的产物,锅不能全由你们来背。 至于是谁的责任,我也搞不清楚。 只是从个人角度而言,我幸运地、过早地觉察到,每个个体要在某些关键的人生节点上说出是或不是,努力塑造自己的品质,否则就只能随波逐流,日复一日变成社会系统和盲目价值观念的附属品。这大概是我在17岁进入大学后获得的唯一重要的知识。
然而,很可惜,这也不是老师教给我的。 这么一说,我不禁有些困惑。 那些年有老师教过我像样的东西吗? 正是基于这一偏见,我就再没回去过。 离开学校12年了,如今回想我所待过的每一个教育系统,回想我遇到的野蛮同学和自视甚高的老师,虽不至于说是心有余悸,但某种程度上,还是觉得略有后怕。
熊孩子没能摧残我,老师没把我羞辱成变态,堕落的环境也没能引诱我蹉跎光阴。但推而广之,别人什么下场,我就不清楚了。 “学校是用来培养人格、理想的地方。” 此前我一直以为这是教育工作者的任务。 后来才知道,这是对受教育工作者说的。 你们来学校,主要任务就是通过和揣着坏心的傻逼同学、各种奇葩老师、考验人的堕落环境打打交道,好好培养培养你自己。 先在这里见识一下人性的凶险、脆弱。 再奔向那个更加操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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