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前半生，一直在与恶龙缠斗。
2012年端午节，我带着男友耿直坐上回老家河南的火车。
我们恋爱两年，这是耿直第一次去我家，一路上，他比我还紧张。
见到我爸妈要说什么样的话，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练习，生怕出洋相。
火车开到湖北境内，我却突然接到一个噩耗：我爸妈因交通事故出了意外！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的电话，耿直全程安慰我，说我爸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但当我们马不停蹄的赶到家里，爸妈已经去世了，连最后一句话都没留给我。
看着二老的遗体，我哭晕在耿直的怀里。
然而，比失去双亲更痛苦的日子，是接下来亲人间的反目。
02
父母走了，留下我和两个妹妹。
那年我24岁，二妹21岁，小妹17岁，正在读高三。
家里没了主心骨，大伯突然跳出来，要为我们姐仨作主。
从我们进门起，他便拿出一份协议书，强势宣布我父母的后事，包括事故赔偿等都由他全权负责。
我们姐妹三个只需在他拟的承诺书上签字。
两个妹妹还没从父母去世的噩耗中平静下来，她们吓得瑟瑟发抖，而我毕竟大她们几岁，很清楚大伯此举，绝非好意。
所以，我不肯在委托书上签字。
见此情形，大伯马上变了脸，在父母的灵堂前，大声斥责我不知好歹。
他觉得，我之所以顽固，一定是有耿直这个外人在撑腰。
于是，他便叫来村里的精壮劳力，要把耿直赶出去。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挡在耿直面前，盯着大伯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家，是我请他来的，你们谁敢乱来，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大伯阴着脸说：“大曼，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跟家人作对。”
我哭着说：“你要真拿我当家人，就不会趁我爸妈尸骨未寒，在这里大吵大闹。”
大伯呛红了脸，骂骂咧咧的带着一众人从我家离开。
直到他们不见了踪影，我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03
大伯虽然是我的至亲，但在我心里，他根本算不上是我们的家人。
他为人霸道狠辣，是十里八村不敢惹的“地头蛇”。
当然，在我印象里，他也是窝里横的霸主。
从我记事起，爸妈就得处处看他的脸色。
爸妈生了三个女儿，被村里人骂是“绝户头”，而最让人寒心的，大伯也是霸凌者之一。
他强迫我爸把二妹过继到他名下。
大伯和大伯娘只有堂哥一个孩子，二妹过去，正好凑齐一个“好”字。
爸爸生性懦弱，对于大伯的提议，不敢不从。
04
大伯要走二妹后，并没有好好待她，只当家里多了一个劳力，可小小的孩子，能做什么呢？
所以，打骂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二妹又被罚跪在屋外。
看着哭哭啼啼的二妹，我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跟着她一起哭，并悄悄告诉她，我是她的亲姐，让她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
这事被大伯知道后，当众把我爸痛骂一顿，我爸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大伯仍不解气，又跑到我家，砸了家里的东西，嚷着要把我们赶出去。
全程，我爸躲在里屋不敢出来，在我妈的哭泣声中，我才知道，我们住的房子是大伯家的。
那一年，我十岁，但对亲情的炎凉却早已铭心刻骨。
对父母的不能庇佑，也尽收眼底。
那个不得不自强的种子，或许就是从那时埋下的吧。
05
这么多年，二妹几乎是在大伯一家的打骂下长大的。
可爸妈太懦弱，也太穷了，从来不提让她回来的事。
转眼，二妹高中毕业，考上郑州一所大学，大伯不想继续供她，提出让她打工挣钱。
二妹不依，大伯把二妹的左眼打到充血，视力仅剩0.2。
那时我刚刚工作，接到二妹的电话后，连夜赶回来将她接走。
可想而知，我的举动，再次激怒了大伯。
他逼着我爸妈付十万元的抚养费，从此二妹跟他家没有任何关系。
06
十万元对我爸妈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家里唯一值钱的，是我们住的房子。
那会儿有消息说村里要拆迁，爸妈便又加盖了一层。
我从爸妈的聊天中得知，大伯是想借着二妹的事，把房子收回去。
这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原本就应该有我家一份，但我爸怕大伯，从不敢与他争，也争不过。
那天，我爸求我送二妹回大伯家。
我指着二妹的眼睛说：“你难道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打死吗？”
爸爸不说话，晚上二妹睡着后，他摸她的伤口，难过得直掉眼泪。
作为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想必他心里也很难过吧，只是他太懦弱了。
最终，在我的抵死坚持下，爸爸把房子还给了大伯，留下了伤痕累累的二妹。
07
在我的建议下，爸妈随我一起去郑州打工，供两个妹妹读书。
整整四年，我没敢换工作，更不敢轻易给自己花钱，每到发工资，就一分不剩的全部交给爸妈。
那时的我就想争一口气，不光要把两个妹妹供出来，还要回老家盖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日子虽然很苦，但一家人共同努力，生活就有盼头。
好在两个妹妹也争气，二妹进大学起就开始做各种兼职，小妹是学霸，年年拿奖学金。
后来，二妹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
再后来，我们终于在老家盖了一栋大房子。
当然，我们也和大伯家彻底反目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房子盖好后，爸妈再也不用看大伯的脸色生活了。
可谁知道，爸妈刚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一场车祸，让一切戛然而止。
而这个时候，大伯又想重新出来当“救世主”。
他以为，没了父母，我们姐仨就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
可是，我们连父母都没有了，还怕失去什么呢？
08
只是我没想到，第一次带耿直回家，就遇到如此悲伤与不堪的家丑。
也许，这都是天意吧。
那晚，我将这些年与大伯家的恩恩怨怨，悉数讲给耿直听。
我很直接地对他说：“这事可能会很麻烦，你没有义务陪我面对这群比狼还狠毒的亲人。”
可是，耿直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大曼，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们。”
这句话，让我再次嚎啕大哭。
从小到大，尽管我一直在逞强，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需要有人撑腰。
有了耿直这句话，我会变得更加无所畏惧。
09
那些日子，大伯为了逼我妥协，把村里帮忙的人全部撤走了，还放狠话：“女娃娃不知深浅，想跟我斗，我会让你连给爸妈抬棺的人都找不到。”
在农村，去世的人没人抬棺是要被嘲笑祖宗八代的。
而见此情景，耿直联系了专业的抬棺队伍。
大伯为此领着村里人堵在路上，不给送葬队伍放行。
万般无奈，我只能打电话报警，他才罢休。
等安葬完父母，我开始准备资料，为他们办理交通事故赔偿。
可是，大伯仍不肯放手，他将我父母的资料全都藏了起来。
最后，是耿直的同学帮忙，带我去找了法律援助。
10
这期间，大伯在亲戚中散布谣言，说我蠢，说耿直这个外乡人看中了我父母的赔偿款。
他煽动各路人马轮流来劝我和耿直分手。
甚至还把耿直堵在门外，骂他：“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再不滚，小心打断你的腿！”
大伯还让堂哥带着一群混混去耿直老家威胁他父母：“你儿子在外面骗人钱财，迟早要坐牢！”
耿直父母连夜赶到我家，强行要拉他回去。
但耿直依然选择留了下来，与我共进退。
后来，我问他当时怎么没有放手？他说：“如果我走了，你们三姐妹怎么办？”
患难见真情。
耿直的不离不弃，是我艰难日子里，最坚实的依靠，也是所有勇气的来源。
11
彼时，小妹还得在老家参加高考，我必须留下来，与大伯周旋。
那些日子，常常半夜被吓醒，几乎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那些所谓的亲戚，除了惦记着我父母车祸的赔偿款，还有我家的宅基地。
他们轮番上门让我向大伯低头认错，我不去，便收到各种辱骂与冷眼。
小妹高考前夕，他们竟给我家断水断电。
在这种情况下，小妹仍拿到了天津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我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强大”。
现在回头想想，我仍然无比感激耿直，以及两个妹妹，和我自己。
我们没有向恶人妥协，而是在各种打击中，如同荆棘之花顽强成长。
12
小妹开学前，我迅速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带着两个妹妹远走天津。
从此与大伯，与老家所有的亲人，一刀两断。
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保护好两个妹妹，离那些伤害我们的人远一点。
从2012年到2021年，整整十年，我们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老家对我们来说，是恶梦，更是痛苦不堪的回忆。
然而，那样的经历是有后遗症的。
特别是二妹，从小在大伯家被打压，本就胆小。
这次，大伯又逼她站队，当众羞辱她，她连走路都不敢抬头，有时和人说话，嘴都是颤抖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正常社交，甚至不能出去工作，整天关在屋子里哭泣。
原本受伤的眼睛，视力越来越差，几度接近失明。
拿到父母的赔偿款后，我第一时间带她去天津一家眼科医院，经过几次手术后，视力总算恢复到基本正常。
13
接下来是漫长的心理修复过程。
从前，我们需要与外围斗争，而这时，我们需要跟自己的心灵作战。
好在，这一次，我们只需要彼此抱团，相互鼓励，就是最好的治愈。
我充当了心灵导师的角色，不断开导二妹，鼓励她，继续学习，考各种证件，以及学习打扮，提升衣品。
如今的二妹，终于能挺起胸来走路，不再惧怕与人交往，同时也拥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而正因为感同身受了二妹的痛苦，小妹在大学里选修了心理课程，毕业后，进了一家心理机构上班。
这一路，我们互相打气，慢慢走出了父母离世的伤痛，生活也渐渐稳定下来。
两个妹妹工作特别努力，看着她们越来越开朗，我内心无比感动。
这些年，因为有她们，有耿直，我从来没觉得孤独无助过。
生活于我，的确一直有所剥夺，但，他们就是老天予我最宝贵的馈赠。
14
再来说说我和耿直吧。
回天津之后，我们便领了结婚证。
我对他说不要彩礼，不要房子，车子，唯一的条件是照顾好两个妹妹。
耿直答应了，这些年，他用他的勤劳，以及一颗包容的心，把两个妹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当初，两个妹妹建议我用父母的赔偿款在天津买房。
耿直第一时间拒绝了，说他是男人，买房的事，不能占我家的便宜。
“那些钱是你爸妈拿命换来的，我一分都不能占，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我也不会心安。”
最终那些钱，用于小妹上大学，以及二妹的手术。
15
婚后第三年，我和耿直存够了首付，在郊区买了一套120平的房子。
装修时，耿直根据两个妹妹的喜好，特意留了一间客房。
他对妹妹们说：“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娘家。”
耿直如同他的名字，他对我的爱和心疼，从来不是在言语上，而是行动上。
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未跟我红过脸，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
以至于，两个妹妹的择偶都以姐夫为标准。
耿直的无私与爱，是强力胶，也是修正带。
让我们姐妹仨，在见证了父辈手足相残的人间真实后，更加珍惜血脉亲情。
16
最难忘的，是我生孩子的时候，两个妹妹请假来医院陪床，彻夜照顾孩子，让我好好休息。
整个月子，都是她们忙前忙后，生怕我受一点点累。
同病房的人羡慕不已，故意说，这是还没有结婚，等她们结婚了，姐妹之间的关系就远了。
两个妹妹直接怼回去：“我们就算结婚了，也不会冷落我姐，和我姐的孩子。”
今年，二妹买了车，一到节假日，就载着我们去郊游。
小妹谈了恋爱，准妹夫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以茶代水敬我和耿直。
他在听小妹讲述了我们家的情况后，郑重承诺：“我要向姐夫学习，以后和姐夫一起，守护好咱们这个家。”
那一刻，我心里既感动，又难过。
日子越来越好，若是爸妈还活着该多好啊。
憋屈了一辈子的他们，看到此情此景，应该分外扬眉吐气吧。
17
2020年10月的一天，姑姑突然联系我，说大伯娘得了癌症，让我们三姐妹回去看看。
姑姑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能有什么天大的仇恨，非得老死不相往来？”
说着，不经我同意，硬是把我拉进了家族群。
看着所谓的亲人们，在群里说着一些客套话，仿佛当初逼得我们三姐妹无路可走的事情，从来不曾发生一样。
看着那些虚假的问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是的，那些伤痕累累的历史，不管我们走了多远，隔了多久，仍然在影响我的情绪。
最终，我果断退了群，拉黑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
对于我做法，耿直没有任何评论和指责，只是淡淡地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别再让自己委屈了。”
因为这句话，我哭了。
这些年，耿直从未劝我原谅，但总希望我不要再恨了。
“只有不恨了，你才会彻底放下，才会放过你自己。”
以前我做不到，那一刻，我决定放手。
后来某一天，我无意中看到马东说的一句话：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终究会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
蔡康永说，那不是原谅，而是算了。
是的，算了，他们不值得我浪费生命的能量去记恨。
有这时间，有这能量，狠狠地爱护好身边人才对。
18
时隔不到一年，就在7月30日那天，我接到老家同学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我，我的大伯去世了。
据同学说，大伯这些年过的并不如意，儿子欠下巨额赌债，妻子还在医院躺着。
同学感叹道：“谁能想到你大伯家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恶有恶报。”
听到这些消息，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我很庆幸，以手足之情和爱情为团体，以不懦弱、不妥协的姿态，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至于大伯犯下的恶，命运最终给了公平的判决。
公理自在人心，因果自有天报。
所以，我无比赞同那句话：你只负责善良，老天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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