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的生命里有没有一个至贱无敌的发小？
我有。
他大名叫张海洋，但我从三岁起，就叫他蟑螂。
这绰号，也是我起的。
因为每次听别人把他名字的三个字连起来叫，我就觉得是在叫“蟑螂”。
别人这样叫他，他势必会跟人凶一架。
但我这样叫，他就会很清脆地答应：“哎。”
在幼儿园吃饭，他会把餐盘里的瘦肉攒成一小堆。
老师以为他不吃肉，结果，他认真地挑完之后，旁若无人地走到我面前，把肉全部给我。
02
还是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带我去远在江西的舅舅家待了一个星期。
知道我要回来那天，蟑螂一直在楼下等，连幼儿园都不肯去了。
见到我时，他又哭又笑：“莉莉，我想你想得心都要坏了。”
而我呢，也特别认真地说：“那就拿出来修修呗。”
对此，张爸张妈跟我爸妈开玩笑：“看这俩孩子多好，订个娃娃亲吧。”
我爸妈也特别爽快地答应。
尤其是我妈，一点也不矜持：“三岁看老，海洋这孩子仗义又心细，我喜欢。”
03
小学三年级之前，蟑螂一直帮我背书包。
但到了三年级，我的个头居然超过了他，这让他很没面子。
为此，一到放学，他就故意把书包扔到我背上。
一开始，我还反抗。
结果他说：“我幼儿园的那些肉都喂狗了吗？”
“你从前一直帮我背书包，为什么现在不背了？”我继续反抗。
“我从小就听大人说你是个早产儿，瘦瘦小小的，谁想到你现在比我个头还大，我这明显是因为你造成的营养不良，你看不出来嘛？”
为此，我老老实实地给蟑螂背了三年书包。
直到小学毕业前夕，他的个头终于超过了我，书包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04
而我俩的缘分，真不是一般的深。
小学同班，初中居然还是同班。
那时候，蟑螂喜欢踢足球，而且是妥妥的尖刀前锋。
一次跟外校比赛，他先后打进两粒进球。
等他第三次带球突围，刚想射门时，对方后卫不由分说，对着他的右小腿狠狠铲过去，蟑螂应声倒下。
那一刻，我觉得那一脚就像铲在自己身上一样，也跟着打了个趔趄。
不等裁判吹哨，我已经冲进了足球场。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去扶蟑螂的，但当时满胸怒火的我却朝着那个踹蟑螂的男生，狠狠地踢了回去。
那男生没有丝毫防备，当时就疼得坐在地上，抱着小腿呻吟。
场面一时极为混乱，我只听见蟑螂在那喊：“杜莉莉，你是不是有病？”
尽管事后我被学校给予了警告处分，但也因此“一脚成名”。
那时，不管走到哪儿，总能听见有同学小声议论：“就这个女生，是张海洋的野蛮女友。”
05
也是那件事之后，蟑螂对我变本加厉的好。
用他自己的话说：“你都为我臭名昭著了，我也是有良心的。”
于是，他下课帮我打水，每周四帮我值日。
张叔给他的那点零花钱，都变成了我嘴里的零食，书包里的漫画。
而人和人的智商真是有差别的。
我和蟑螂同在一间教室，放学后一起写作业，而我大多数时间，还浪费在画漫画上。
但，每次考试成绩出来，我都稳居年级前三。
而蟑螂呢，又是熬夜突击，又是求神拜佛，最好的成绩是班级第十六名。
他都这样了，在挨了张叔的痛骂之后，还下楼来找我：“考得这么好，请你吃雪糕。”
那时候，虽然嘴上不领他的情，可心里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我过得好，第一高兴的是爸妈，第二就是蟑螂。
06
中考时，我如愿考入重点高中，蟑螂的分数却只够进普高。
为此，他又是写血书，又是以暑假不出去玩、闷在房间里学习为代价，张叔答应花钱托关系，把他也送进重高。
这一次，我们没有分在一个班，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形影不离。
蟑螂用他的好人缘，帮我搞到好多高考大省的密宗卷。
刚开始，他还干劲十足地跟我一起做那些卷子。
英语、语文还好，数学几乎需要我从头给他讲到尾。
有一次，我俩一起写作业，写着写着，蟑螂就哭了。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结果，眼看我都要打120了，他才指着数学卷子上一大半空题说：“太难了……”
07
蟑螂从来不是一个怂蛋。
足球场上，他头撞到门柱缝了三针都没掉一滴眼泪，但那些数学题，的的确确难为到他了。
那样子的他，真挺让人心疼的。
为此，我拿出一个月的零花钱，请他吃了顿烧烤。
然后一边撸串，一边安慰他：“蟑螂啊，你是个男子汉，不要轻易哭给别人看，别忘了，你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谁知，他居然不领情，恶狠狠地回我：“你懂个P。”
我需要用漫长的后来才懂得，蟑螂的眼泪不是被题难倒的。
而是那时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法再与我同行了。
08
高考是我和蟑螂人生的分水岭。
我进了上海一家985大学，他却只考上省内一所专科院校。
尽管张叔天天骂他不争气，但我考得好，他比我还高兴。
那个不用学习的暑假，我俩彻底玩到嗨。
那时，爸妈都很忙，于是，蟑螂自告奋勇送我去上大学。
他一遍又一遍地带我熟悉校园，把几个食堂都比较了一番。
面对我的新室友，他抢先介绍：“我是她哥，我妹早产，生下来还不到四斤，请大家多多关照，这丫头高分低能，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多担待。”
大哥，你行行好吧，那时的我，已经身高168，体重120，哪还像个早产儿？
09
蟑螂走的那天，坚持不肯让我去送他。
只是，看着他坐上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我就开始掉眼泪。
后来，我追着那辆公交车跑。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蟑螂分别，突然觉得就像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很不舍很不适。
在下一站，蟑螂下了车，往我的方向奔跑。
我们在汇合处，抱头痛哭……
那一刻，我痛恨长大与离别。
我无限怀念和蟑螂两小无猜的童年岁月、少年时光。
同时也突然发现，那些日子真的一去不返了。
10
上大学之后，我们的人生好像都进入了快车道。
蟑螂在我大三那年毕了业，回到老家创业。
他的创业之路并不顺利。
听爸妈说，他把张叔张婶给他买的婚房都搭了进去。
我打电话给他，问他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每一次，他都会抢白我：“你一个书呆子懂啥？管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偶尔寒暑假回家碰到他，他就开着借来的车，带我吃喝玩乐一天，然后再去忙他的大事业。
通常我回上海的时候，他才会来送我。
不仅给我买一堆零食，还会强行往我包里塞钱：“给自己买两件漂亮衣服，哪个男生能透过你这么土气的衣服，看到你可爱的灵魂。”
我知道蟑螂过得不容易，又好面子，于是，默默收下，然后偷偷给他存成话费。
有一次，他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莉莉，我前两天去办手机套餐，一查话费，吓了一跳，里面居然还有那么多钱，一猜就是你干的。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对我做好事不留名，一个是我妈，一个是你……”
我听得出，他说话时浓重的鼻音。
“蟑螂，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我问他。
“笑话，我张海洋的人生字典里，怎么会有‘难’字？”
“嗯，我看也是，那就继续做打不死的小强吧，看好你哦。”
11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的蟑螂被相亲了。
是张婶同事的女儿。
蟑螂回家后发现了这件事，当即跟张婶发了脾气。
张婶也正色告诉他：“我没指望这门亲事能成，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对莉莉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俩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莉莉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你不要耽误人家。”
也是从那之后，蟑螂真的对我保持距离了。
有一次暑假回家，他请我吃饭，带着几个朋友，其中还有一个女孩。
他给她夹菜，不管她说的笑话多么无聊，他也会笑得很大声……
我越看越不顺眼，索性给自己倒了杯啤酒。
谁知，蟑螂一把夺过去：“你一个学生，喝什么酒啊。”
然后，就因为这点小事，我俩吵了起来。
是那种歇斯底里，揭老底的吵。
我把他小时候那些糗事翻了个底朝天，他也没示弱，连我第一次来大姨妈，以为自己得了病的事都抖了出来。
刚开始，那几个朋友还劝架，吵到后来，人家都散了。
那个女孩临走时，拍拍蟑螂的肩膀，说：“别装了，你俩这不是吵架，是秀恩爱。”
他们散了，我们也不吵了。
我对蟑螂说：“其实那个女孩还挺可爱的。”
“嗯，你要觉得她可爱，我明天就娶她，明年就让你抱上大侄子。”
那天，他就像一个易燃的炮仗，我说一句，他怼十句。
然后，他就把自己灌醉了。
喝醉的他骂上海的房价，骂钱难赚，骂长大很无聊……
最后，我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回了家。
12
大学毕业之前，我曾打电话问蟑螂：“我回老家当个老师怎么样？”
谁知，蟑螂急了：“别那么没出息，我已经砸在这里了，你可得往高处飞，能飞多远飞多远。”
我问他：“你为什么砸在这里了？”
他说：“爸妈年纪都大了，光是教他们用个微信就教了个把月……”
其实，蟑螂只说了一半。
我不在家的那些年，他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我爸妈家的宽带，每年的常规体检，买米买面这样的事情，他都承包了。
包括我妈做甲状旁腺手术入院，也都是他全程陪护，还坚决不让爸妈告诉我。
这些，都是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
那天，我反问他：“老家有什么不好？”
他说：“注册个公司，手续齐全也得跑上个把月，而且还得各种找人，就连交个违章罚单，都有人明目张胆地凭关系插队，还有，咱们当年那个一上课，学生都跑光了的政治老师，居然当了高中校长……你能信吗？”
蟑螂放下狠话：“杜莉莉，你要是敢回老家，我都看不起你。”
我回他：“不想让我回老家也行，你好好赚钱，然后借给我在大城市买房。”
他说：“只要你不回来，别说借，给都行。”
13
就这样，我留在了上海，在一家公司做大数据分析。
那真的是一份007的工作。
蟑螂给我打电话时，我十有八九都在加班。
他让我别那么辛苦，我就说：“我稍微能干那么一点点，将来买房时，就可以少跟你借一点啊。”
再后来，蟑螂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报告一个好消息。
他的装修公司开始盈利了，公司又拓展了电商业务，他刚刚收购了一家房产中介……
我妈当初说得没错，像蟑螂这种宅心仁厚的孩子，就算没什么高学历，老天爷也会让他有饭吃。
只不过，我每次都给他泼冷水：“不能赚黑心的钱”“别干那些晚上让自己睡不着觉的事”“很多商人不是栽在钱上，而是栽在女色上，希望你能洁身自好哦。”
14
27岁生日那天，我给蟑螂订了一张来上海的机票。
电话里，我的声音极度低沉，于是，蟑螂二话没说就来了。
那天，在我的出租屋里，他炒了四个菜，还买了蛋糕，给我庆生。
然后，我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我交往一年的男朋友劈腿了，他说对方比我丰满比我漂亮，而且还是上海户口，我好难过，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
蟑螂的眼睛一下红了，拳头捏得紧紧的：“你放心，我去收拾那个渣男，一定好好给你出出气，走，现在就去找他。”
说完，蟑螂一把拉住我，就往门外走。
我死死的拽住他，并且问道：“去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蟑螂认真的说：“你说。”
“我失恋了，很悲伤很难过，需要你安慰，可以吗？”
“当然可以！”
“离开他，我想你娶我，可以吗？”
“行。”
然后，我一下跳起来，嘻皮笑脸地放着这两句录音。
“傻子，我没失恋，更没什么男朋友，但我想嫁给你，你刚才可是答应过了。”
15
那晚，蟑螂把我抱起来，喊着要把我扔到楼下去。
结果，他发现，有点抱不动我了。
他问我：“老实交代，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这份邪念的？”
我说：“工作第一年回家，你找了个姑娘冒充你女朋友那次。我当时心里没有祝福，只有疯狂的嫉妒，哦，对了，同事还给我介绍过男朋友，我去看了，见的第一眼就拿他跟你比，然后就觉得他哪哪都没有你好，连喝水的样子都没你好看。”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蟑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蟑螂，别装了，你问问自己，弄不好，你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我了。”
“但我来不了上海，事业、咱爸妈都在老家，这些，你想过吗？”此时，他明显伤感下来的语气出卖了他的心。
“以前觉得距离这事特别重大，可是，我想通了，别人可以异地恋异地婚，我们为什么不行？我宁愿跟你相思成灾，也不要跟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异梦一辈子。”
听到这儿，蟑螂的眼睛又红了。
他用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的，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傻丫头，是不是读书把自己读傻了？”
然后，他就明目张胆地亲了我。
过后，他还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很确定地对他说：“细细品过了，是爱情啊。”
而他呢，居然脸红了：“杜莉莉，我把初吻给你了，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16
而最可爱的，莫过于我们双方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
我妈说：“从你一直不找对象，我就看出来了。”
张婶更绝：“早就该在一起了，这小子从来不去相亲，耽误我抱大孙子。”
我曾问过我妈：“我和蟑螂之间，需要克服的困难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反对？”
我妈说：“比起那些没感情，只是因为条件相当结婚的，妈妈更希望你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外面的人再优秀，也比不上青梅竹马的放心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妈早就看穿了一切。
17
2021年6月18日，是我和蟑螂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们送给彼此的礼物，是在上海近郊买了一套70平米的蜗居。
只是没想到，蟑螂还额外给我准备了另一份礼物——他用我们两个的名字，在上海注册了个小公司。
虽然前途未卜，但我知道，他不想再让彼此承受异地之苦。
蟑螂说：“房子有了，事业也迁到上海了，下一步就是生两个孩子，然后，让他们可以像我和你那样，有一个日久生情的发小，一起长大、结婚、生子……”
我听着，笑出了眼泪。
是啊，光是想想，都觉得真美好，好期待啊。
18
经常有人会问我：“嫁给青梅竹马的人感觉是怎样的？”
说实话，有的时候真的挺难。
可是，越是如此，也就越发明白，人生最难的，是违背自己的心意，没和最心爱的人走到一起，一辈子都活在遗憾与懊悔里。
苦的同时，也很骄傲。
这辈子，我们可能做不出什么伟大的成就，但，至少在爱对方这件事情上，我们足够执着勇敢。
多少青梅竹马，在人生的大江大河里走散。
承蒙岁月厚爱，那个婴儿时就陪伴我的人，此刻还在身边。
就像歌中所唱：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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