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故事FM”,那些小时候撞见的秘密
讲述者 | CC & 橙子
引用
编者爱哲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经历,小的时候,大人如果要谈什么事情,总会刻意避开我们;如果我们问起来,他们就会拿「你是小孩儿,你不懂」来敷衍。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特别天真地想知道,大人们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因为机缘巧合也好,有心探索也罢,成人世界里那些「隐秘的角落」有的时候会突然撞向你,那一瞬间,你就长大了。
CC,30 多岁,西南某市
壹 ‖ 黑匣子
2000 年前后的时候,我刚刚升入初中。
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个外省人,听说因为政治上犯过错误,才来到我们这个西南边陲的小县城里教书。有一次他提议班里每个同学都买一台收音机,用来做听力、学英语。于是我们每个人交了大概 60 块钱,得到了一个「小黑匣子」。
我当时收到的那台黑色收音机,就像那个年代所有的收音机一样,看起来非常廉价和普通:正面有个小小的调频窗口,背后安了一根银色的天线。
后来,小收音机在课堂上的使用效果并不好,也就被大家闲置了。但因为它能收到校园广播,我每天放学回家还是会打开它,边听广播里的流行歌,边写作业。
■《风柜来的人》剧照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竟然搜不到校园广播台了……
于是我拼命拨动调频窗口里的红色小指针。当我把指针拨到最左边又使了一点劲后,我意外地听到,在「刺啦刺啦」的杂音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有节奏的,不太清晰但像是有人在说话的声音;于是我又使了一点劲,直到指针完全消失在屏幕上,我才听清楚了——这不是我们班长的声音吗?!
要知道班长是我们班的班花,也是我那时候的暗恋对象。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激动,我继续听了下去。
接下来我又听到了学习委员小红的声音,她们俩好像在对话。
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诶?她俩是不是被请到学校广播台当嘉宾了?正好她们在聊当晚的数学题,我就跟着她们的解题思路,把当天的作业写完了。
作业写完后,我继续听——竟然听到她们开始讲一些女生之间的悄悄话:比如班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她们的看法等等。
我当时惊呆了,心想,你们这胆也忒肥了吧?学校广播台里还能播这些内容吗?
直到她们互道再见,伴随着「咔嚓」一声,电话挂断的声音,一切又恢复了安静,收音机里一点杂音都没了。
我当时觉得这事儿太奇怪了——难道这是什么新的广播形式?我更加紧张地锁定了这个频道,并在当天又听到了另外一通播出的「节目」。
后来我逐渐发现,每当这个波段有信号的时候,就会发出一种类似电码的嘟哒哒哒的声音,很像电话拨号,紧接着就会听到有人「喂」的一声。
所以由此我判定,我的收音机收到的不是「节目」,而是「电话」声。
贰 ‖ 一架钢琴的距离
「窃听」了一段时间电话后,我发现我的收音机收到的电话集中在三户之间,其中就包括我的发小也是同班同学——学习委员小红。不论是她家里打出去、还是拨进来,只要电话一动,我的收音机里就会嘟嘟哒哒地响起来。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信息很匮乏,电视也收不到几台,大家能玩的东西都差不多。所以对于我来说,有这么一个可以了解外界的窗口,或者说得难听点,能够满足少年那点偷窥欲的地方,这是一种极大的满足。
于是那段时间放学后,爸妈以为我乖乖地趴在桌上写作业,其实我是塞着耳机,不断地守在这个秘密窗口,等着发现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终于有一天,我从小红家的电话里咂摸出味儿来了。
小红的姐姐比我们大好多岁,已经在省城里读了艺术高中,经常往家里打电话,讲学校的生活。渐渐地,我捋清了他们家最近关心的事情。因为小红姐姐在高中学的是钢琴,她想买一台好一点的钢琴放在家里练习。
从她提出这个想法,到她去省城的各大琴行里挑琴,一直到最终拍板买单这整个过程,我基本上都监听到了。我记得他们最终选了一款叫作「英昌」的钢琴。
说实话,在那之前,我从没觉得我们家和小红家有什么不同:她的父母是双职工公务员,我父母也是双职工公务员;他们家有俩孩子,我们家也是俩孩子,我也有个姐姐,而且大家都住在一个小区里,能有什么差距呢?
我们家那会儿过得很紧巴,惨兮兮的。因为我记得那时候流行 VCD,便宜一点的 1000 多块钱,贵一点的要 3000 多——我求了不知多久,我爸挠破头才买了一台。
我当时并不知道钢琴要多少钱,所以当我得知一架「英昌」钢琴要四五万甚至更多钱的时候,我是有点震惊的;但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妈妈果断地说,「没问题,那就买这架了。」
——没有任何要讨价还价的意思,这样买东西的氛围,在我们家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一瞬间,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们之间是有差距的。虽然我和她每天放学走的是同一条路,但我感觉我们之间有了一条鸿沟,而这个世界也已经不像我原来认为的那么简单了。
叁 ‖ 坦白
后来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约着到小红家去看电影,但我的心思几乎不在电影上,而在那架钢琴上。它就像一个久未谋面但常在我心的朋友,我非常好奇它的样子。
■类似小红家的英昌钢琴
钢琴被摆在他们家一楼的杂物间里,我一直想把它掀开,听听它的声音,看看「英昌」到底是哪两个字。从蒙着的白布里漏出来的部分,我看出它是一架棕色的,有着漂亮木纹的四脚小钢琴。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钢琴脚由于地板不平,垫着几块木头。
但因为有偷听的「原罪」,导致我每次想开口提出这个请求时,都很心虚,好像自己有错在先。所以我一直没敢提这个事。
直到某次大家一起放学回家,可能是我说漏嘴,也可能是受到某种恶作剧心理的怂恿,我问小红,「你们家钢琴是英昌牌的吧?好像花了 xx 钱吧?」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话音刚落,小红变得非常愤怒。这简直和跟我预期的反应大不一样,我以为她会很吃惊,问我是怎么猜到的,甚至有些崇拜我。
她气鼓鼓地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为了挽回当时尴尬的氛围,我只好赔笑着,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她解释了一下。
回家后,我正吃着晚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是小红。她把我叫到我们家的巷子口,叉着腰,红领巾显得特别鲜艳,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再继续偷听我们电话的话,我们会诉诸法律,把你告上法庭!」
当时我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孩,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冷汗一冒,赶紧赔不是,保证再也不会了。从那之后的好几天,我一直不敢碰我的收音机,因为我害怕一打开,就会被抓到监狱里去。
■《风柜来的人》剧照
肆 ‖ 后续
连着好几天,我的心中都非常压抑,终于有一天找了个机会,在饭桌上和爸妈坦白了这件事。
我避重就轻地讲自己是怎么发现收音机可以听到邻居的电话,怎么知道了小红家买的钢琴等等。本来我指望着能从爸妈那里获得一些支持和安慰,但他们竟然完全不为所动,好像这事儿他们根本不信,也压根儿不关心一样。
于是没过多久,这场「窃听风云」也就平息了。
但是后来,我觉得这事儿可能远没有那么简单。
过了两年,我们初中毕业了,小红爸爸升了官儿,全家搬到了市里。当时我们这些在市里读书的老同学去小红的新家里庆祝,他父母也做饭招待我们。
我记得以前去她家,他父母对我还挺关照的,好歹叫我名字,笑呵呵地关心我一下。
但那一次去他们家,他父母对大家都挺热情的——除了我以外。
橙子,26 岁,北京
壹 ‖ 争吵的爸妈
我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员工,工作都比较忙。所以我上小学三年级以后就住在我外公外婆家,小学毕业后也一直住校,周末才回家。
但是每次回去,我都会看到他们俩在争吵,家里总是不太和谐。这也导致我之后周末都不愿意回家,只想在学校待着。
我当时甚至希望他们俩闹掰、离婚,因为那种争吵的状态太可怕了。比如我经常半夜睡着睡着,就听到他们突然吵起来了,很大声,我害怕得只好躲在被子里哭。
那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知道,我爸爸可能在外面有人。
最极端的是一次半夜,我突然听到我妈在打电话。因为我爸没回来,她就打电话找人,但是我爸一直不接。
一般情况下,对方不接电话,另一边就不打了,作罢;但我妈拼命地打,直到我爸关机了。
我妈当时情绪已经失控,继续给我爸单位的人打电话,问出来大概地点后,就要去找他。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还把我揪起来,让我跟她一块去找。
我能感觉到她的歇斯底里:她一边哭,一边在马路上找。当时我的心态很矛盾:既害怕她找到,产生那种令人害怕的冲突;又害怕她找不到,因为找不到,我就只能一直跟着她走,那种寻找的感觉让我非常疲惫和绝望。
最终我爸回来了,他们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
贰 ‖ 一双陌生的鞋子
我 16 岁那年读高一,那段时间我妈妈因为工作的原因,长期在外出差,所以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家。
每个周日上午,我会去老师家弹古筝,然后随便吃点东西,再逛个超市回学校。那天,我照例弹完琴,因为落了东西在家,就打算临时回家一趟。
打开家门后,我看到鞋柜处有一双码数很小的运动鞋。我感觉很奇怪,还以为是我姑姑来了,因为妈妈不在家,姑姑有时会来家里给我做饭。于是我就叫了两声姑姑的名字,但并没有人回答。
当时房间里的窗帘都没有拉开,光线很暗。我看到我爸爸的鞋也在,于是很自然地推开了主卧的门,门当时也没有反锁。
■《血观音》剧照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我看到一个女人赤裸着身体,跪在床上,正好转过头看我,床上还有我爸。我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脑子一片空白。
没有人说话,三个人全僵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爸才反应过来,让我把门关上。
其实那个时候我才刚上高中,懵懵懂懂的,对于这种事情虽然懂一些,但一直想象得很美好。可我没想到,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
关上门之后,我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边哭一边想,越想越气愤:我当时为什么要给他们关上门?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听话?
他们在屋子里开始穿衣服收拾,那个女人准备走了。我很愤怒,一把拿起她的鞋扔到了外面。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没有看我,直接往门口走,发现没有她的鞋后,就问了我一句,「我的鞋呢?」
我根本无心搭理她,她只好光着脚很尴尬地出去了。
我哭着从客厅回到了我的房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爸过了一阵从房间里出来,来哄我。其实我平常挺乖的,那是我第一次用特别激烈的言辞去指责我爸——我说,「我觉得你很恶心。」
■《血观音》剧照
最巧合的是,家里的座机这时候响了,正好是我妈妈打电话回来了。
我接电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我爸的紧张,他害怕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当他觉得我要说出来的时候,赶快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意思是让我不要说。我当时忍住了。因为我不敢说——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残忍,我不希望妈妈知道。
我怎么也想不通,更无法原谅他。那是我们的家啊,你怎么能带外面的女人回来,而且那是你跟我妈睡的床,你怎么忍心这样做。
有时候我会反反复复去回想那个场面,假如那天回家的是我妈妈,她又该怎么办?
叁 ‖ 欢迎来到成人的世界
这件事在我心里,就像陨石撞击一样,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我对家的最后一丝温暖想象也消失了,连同爱的生态系统一并被摧毁了。在后来的人生里,我都好像再也没有办法生发出爱人的能力。
长大之后的我没有办法进入一段很长期的亲密关系,因为我很难想象可以跟一个人谈很久的恋爱,然后正常地步入婚姻。
我会去反思: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会这个样子?一方面我觉得,我妈妈可能有她性格上的问题,但我同时也觉得,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强大,所以她才离不开这个男人,不舍得和他离婚。
于是我就想,我是不是应该让自己更强大一点,才能避免这些事情的发生呢?
后来,我也经历过几段失败的感情。从这些过往的经历里,我好像也能渐渐放下对于父母婚姻的执念。原来感情不是一道客观题,它有太多的模糊地带,有关于人性最幽暗的部分,这是我曾经没有预料到的。
我去看了很多与情爱相关的书,比如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代表作《失乐园》。在那个悲剧性的婚外情中,我试着跟随男女主角体会欲望的复杂性、婚姻的复杂性,甚至人的复杂性。
可能我还不是很明白,但我想要去理解。
■《失乐园》剧照
我试着在看书的时候去理解我爸,猜测他会不会和这个男主人公有一样的心理。男主人公的女儿对他很冷漠,最后他和他的情人一起自杀了;我会想,如果身边的人对他宽容一些,是不是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
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其实任何人做一件事情的表象下面,都有他的原因。别人可能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但是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可能会理解他。
——这也是那个时候我经常跟自己说的一句话。我觉得成年人有责任让自己长大,而不是一直去活在过去的阴影下,毕竟人生是自己的。
■那次事件后,橙子再也没弹过古筝。去年,整整 10 年后,她又把尘封已久的琴拿了出来,弹了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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