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明白知识”的专辑《明白这个世界》
文｜明白知识
先问聚聚一个问题：
全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是哪个？
沙特阿拉伯？巴基斯坦？伊朗？伊拉克？还是土耳其？
都不是。
说出来可能让你有些惊讶，是东南亚国家印度尼西亚。
印尼总人口2.7亿（2019，Word Bank），仅次于中国、印度、美国，位居世界第四。印尼的穆斯林人口占总人口的87%，约2.4亿人，位居世界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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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穆斯林人口分布情况
在佛国林立的东南亚，印尼作为穆斯林人口大国，的确很独特。
伊斯兰教最早起源于阿拉伯半岛。在人们的印象中，穆斯林人口主要分布在中东、北非和中亚。
这个遥远的群岛国家为什么会有如此众多的穆斯林？
伊斯兰教是如何跨过印度洋，漂洋过海来到印尼的？
< 01 > 伊斯兰教如何来到印尼
印尼虽然穆斯林人口众多，但严格来说，它并不算是伊斯兰国家。
因为印尼宪法规定，印尼是世俗国家，民众有宗教自由。
但在这个规定背后，又有一些与之矛盾的地方。
印尼有一条「建国五项原则」，第一项就是「信仰独一无二的神灵」（Ketuhanan yang Maha Esa），与「世俗国家」相矛盾；
印尼政府又只承认六种宗教：伊斯兰教、基督新教、印度教、天主教、佛教、儒教，与「宗教自由」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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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国徽，中间的盾章代表了印尼建国的五项原则
全球穆斯林人口大约有18亿，印尼占比约13%。
除穆斯林外，印尼还有1亿多信仰其他宗教的人士。这是一个多族群、多语言、多宗教的多元国家，印尼建国原则也坚持多元化。
要把印尼变成一个伊斯兰国家，会被认为是在「搞分裂」。
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印尼是全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这一事实。
先来看看，伊斯兰教如何进入这个群岛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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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印尼并非一个统一的国家，大大小小的王国在此林立。
公元7世纪左右，位于苏门答腊岛的三佛齐王国崛起，并进行广泛的海上贸易。由于与印度隔海相邻，印度教与佛教便随贸易进入了印尼地区。
从7世纪至11世纪，印尼地区还是印度教与佛教的地盘。
但随着这两种宗教一起传入印尼的信仰，还有有伊斯兰教。
伊斯兰教同样通过海上商业活动传入，但起初并没有印度教与佛教那样兴盛。
伊斯兰教最初进入印尼的时间并不确切，这是一个上百年的形成与发展过程。
据记载，在公元7～8世纪时期，穆斯林就在群岛上开始活动，可直到公元13世纪左右，伊斯兰教才有了广泛的传播。
来自印度古吉拉特邦（Gujarat，也译为胡茶辣）的穆斯林商人，穿越苏门答腊岛的西海岸，将伊斯兰教带入了印尼，再经过爪哇岛的传播，又去到印尼东部。
伊斯兰教来到印尼以后，主要是通过三种方式传播。
第一，商人活动。
伊斯兰教的传播循着阿拉伯向东的贸易路线，一路而来，他们在这里发现瓷器、香料、丝绸，在贸易的同时将宗教带到了这里。
这一时期，商人的主要目的是贸易，传教活动也只是零星展开，并未形成大规模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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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尼西亚群岛上的肉豆蔻，欧洲商人来此贸易的重要商品之一
不过，随着东方的商品在欧洲的利润水涨船高，许多商人开始在港口建立贸易据点，使得更多的穆斯林定居在印尼。
当这些人在这里定居下来以后，就与当地人产生了联结。富裕的穆斯林商人渐渐开始与当地妇女结婚，伊斯兰教在统治阶层以及精英阶层之间开始传播。
通婚，是第二种传播方式。
1402年，马六甲苏丹国出现（版图囊括马来半岛及苏门答腊岛东海岸地区），这是印尼，也是东南亚历史上第一个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国家。
这个王朝的第三任苏丹，在信仰伊斯兰教之后，将自己的名字由拉惹登加（Raja Tengah）改为苏丹穆罕默德沙（Sultan Muhammad Shah）。
第三种传播方式，源于「苏菲派」（Sufism）教团。
这个教团信仰神秘主义（Mysticism），他们推行禁欲主义与诵经，通过冥想以及教团中的导师来接触真主阿拉。
苏菲派也被称为「大众的伊斯兰」（Popular Islam）。因为容许一些比较宽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演唱会等，苏菲派被看作是一种和平的、不关心政治的教团，由此在普罗大众中广受欢迎。
这三种传播方式，使得穆斯林来到印度尼西亚群岛之后，能够灵活地进行传教活动。
< 02 > 伊斯兰教的快速扩张
在13世纪左右，伊斯兰教在群岛上虽有了一定发展，但仍不占据优势。直到15世纪，才开始大规模扩张。
快速扩张有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满者伯夷帝国（Karaton Mojopahit）的覆灭。
满者伯夷帝国是13世纪时东爪哇的一个王国。王国存在了200多年，在1527年被臣服的穆斯林商人联合地方长官推翻了。
可以看出，伊斯兰教在当时的势力。
前文说到，马六甲王国确立伊斯兰教为国教，因此，当时的马六甲就成为了穆斯林的贸易和宗教中心。
通过这个中心的连接，再加上穆斯林在贸易中获得的大量资金、苏丹的支持以及军事扩张，伊斯兰教的势力一路延展到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加里曼丹岛、菲律宾群岛的部分地区。
这时的伊斯兰教，并不是一个排外的宗教；相反，它积极吸收其他宗教元素，如印度教等，通过融合的方式吸纳更多教徒，壮大自身。
实际上，在16世纪，伊斯兰教就已经成为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民众的主要宗教，并进一步在整个印尼传播。
在这种快速扩张中，有几个因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个是中国明王朝的支持。
这就离不开15世纪初郑和下西洋的故事。
郑和本人就是一名虔诚的穆斯林，他的远洋航行之所以能够成功，原因之一，就是依靠在各个港口建立起来的穆斯林定居点。
因此，当明朝的舰队积极活动时，马六甲王国也与明朝合作，在爪哇岛的东北海岸建立起华人穆斯林据点。
这种方式使穆斯林据点越来越多，并得到了明朝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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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郑和下西洋的印尼邮票
二是殖民统治的助推。
1602年，荷兰在印尼成立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欧洲在这片区域的最重要势力。
一方面，印尼破碎的群岛结构使宗教传播较为分散，荷兰的殖民统治将这些分散的王国统一起来，一定程度上也使伊斯兰教势力更加团结；
另一方面，荷兰殖民者的统治遭到当地人的反抗，伊斯兰教也被用作反殖民主义的一个旗帜。
三是苏伊士运河的开通。
1869年，这条横跨亚非的运河通航。可不要小看这个通航，它不仅使欧亚贸易更加通畅，还加强了印尼与中东的联系，印尼民众前往圣地麦加的朝圣之旅更加容易。
四是瓦哈比派（Wahhabism）和萨拉菲派（Salafist）。
这两个派别都属于伊斯兰教派别，在20世纪初进入印尼，掀起印尼新一轮的传教浪潮。
瓦哈比派坚持原教旨主义，主张宗教复兴，意图清除掉伊斯兰教中那些来自民间信仰的因素。
萨拉菲派与此相似，是极端保守正统的教派，拒绝任何宗教上的「创新」，并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萨拉菲运动」，且宣称支持「圣战」。
这两个教派因宣称坚持伊斯兰教正统性，对于他们所认为的非正统教派深恶痛绝，采取的手段也更加激进、暴力，反而得到了不少渴望「回归正统」的信徒支持。
这同时急剧扩大了激进派穆斯林在印尼的影响力，如今印尼愈发抬头的伊斯兰激进势力，也与此有关。
以上这些原因，共同促成了伊斯兰教在印尼的扩张。
< 03 > 为什么是印尼？
伊斯兰教来到东南亚，在众多的岛国中，为什么偏偏在印尼扎下了根？
此外，在整个东南亚，除了印尼，文莱、马来西亚也属于穆斯林占多数人口的国家。相比于文莱和马来西亚，除了印尼本身人口基数相对较大外，还有什么原因，使让它成为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
首先，相比于其他东南亚国家，印尼位于南部群岛，受到大中华地区的影响较小，相应来说，也就远离了古代中国的文明中心。
同样，对于印尼来说，印度也是山长水远。
因此，这两个文明对印尼的影响，并不如二者对其他东南亚国家影响那么直接。
在地理因素中，除了文明中心的影响，马六甲海峡的重要作用也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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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甲海峡在世界贸易中的位置无可取代，这也为穆斯林商人首先在马六甲区域发展提供了基础。
除了地理因素以外，伊斯兰教的教义，鼓励信徒享受一切可以享受的幸福，这比它的「竞争对手」强调的「来世」要现实得多。
对于印度尼西亚群岛的人来说，相对于种姓制度严苛的印度教，强调平等的伊斯兰教，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而对于穆斯林来说，真主愿意接受各式各样的人，不论他们的阶级、样貌，都可以信奉这个宗教。
因此，虽然印度教与佛教都在印尼产生过影响，但它们的根基并不牢靠，这就使得伊斯兰教在商人、统治者、精英阶层的共同助力下，能够迅速地扩张开来。
伊斯兰教能够能够在印尼开花结果，当然也少不了印尼本身的特性。
印尼历史上由众多小王国组成，一直没有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同时，印尼的地理环境使得民众相对分散，人们对国家的政治认同、文化认同都较为薄弱，对外来事物也就更加开放、包容。
因此，伊斯兰教来到印尼之后，就呈现出野蛮生长的态势。
穆斯林商人十分富裕，这自然让当地人乐于与他们交朋友；
此外，印尼和其他东南亚国家一样，注重家庭关系。
前文提到的苏菲派，因为信奉神秘主义，它的教义中有大量与印度哲学思想相关的部分，它所采用的导师制度，强调导师要与教徒有如家人般的亲密关系，这与印尼的传统思想不谋而合。
穆斯林千里来到印尼，发现这片沃土，恰好这片土地又如此适合伊斯兰教生长。印尼顺理成章地收下了这份信仰，两相呼应，成就了这个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
不过，印尼也因此产生了很多问题。
< 04 > 印尼的伊斯兰问题
近些年印尼激进派穆斯林的抬头，已是一个公认的事实。
拿最近的例子来说，2020年11月2日，印尼首都雅加达，一大批穆斯林正在法国大使馆门外，抗议法国总统马克龙针对穆斯林群体的言论。
这场抗议前后持续数日，虽说事出有因，但也能说明印尼穆斯林的宗教力量正在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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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30日，印尼爪哇省万隆，民众正在抗议马克龙针对伊斯兰教的「侮辱性言论」。
前面我们提到，印尼伊斯兰教的极速扩张，瓦哈比派和萨拉菲派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也是近年来印尼激进派穆斯林崛起的因素之一。
萨拉菲运动几乎遍布全世界。
如今非洲尼日利亚的「博科圣地」，就是一个坚持萨拉菲主义的组织。它曾宣布效忠极端组织伊斯兰国，被称为「尼日利亚的塔利班」，并在尼日利亚导致了上万人死亡和过百万人流离失所，无数妇女儿童受到虐待、侵害。
印尼也有同样的迹象。在伊斯兰国猖獗的前几年，约有800名印尼支持者参加了「圣战」。在伊斯兰国覆灭后，他们陆续回到印尼，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此外，最广为人知的还要数印尼巴厘岛爆炸案。
2002年，在印尼旅游胜地巴厘岛，极端组织「印尼伊斯兰祈祷团」组织了一场恐怖袭击，导致202人死亡，是印尼历史上死亡最多的恐怖袭击。
2005年，该组织又在巴厘岛成功施行了一连串的爆炸袭击，造成20余人死亡。
不过，最近几年，最让人关注与感到担忧的问题还是「伊斯兰教法」。
虽说印尼宪法明确规定印尼是一个世俗国家，但实施伊斯兰教法的呼声却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就是印尼的亚齐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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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齐特区有三个比较与众不同的地方：
（1）亚齐是印尼的一个自治特区省，位于苏门答腊岛北部。2005年之前，亚齐独立组织与印尼政府爆发了数十年的武装冲突。
（2）2004年印度洋大海啸，亚齐几乎完全被摧毁，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3）亚齐是印尼唯一一个正式实施伊斯兰教法的地区。
这三点共同促使了亚齐特区激进伊斯兰势力的崛起。
首先，亚齐的自治地位，可以让它不必顾虑印尼宪法及建国五项原则，这是它得以实施伊斯兰教法的政治基础。
但大海啸与激进势力的崛起有何关系？
也许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位于亚齐的米拉务镇，是大海啸中受到摧毁最严重的区域，近3万人在这里丧生，因而被媒体称为「死亡之城」。
米拉务镇的所有建筑都被摧毁，但唯有一座清真寺避过了灾难。
人们认为，大海啸是神灵对亚齐现代生活方式的不满，唯一没被摧毁的清真寺，更加坚定了他们「回归正统」的信念。
从这以后，亚齐愈加强化伊斯兰教法。
如今，在亚齐街头，白天能看到执法者对受刑者的「公开鞭刑」，这是伊斯兰教法中对轻罪（多为道德罪）的一种最普遍惩罚方式；晚上，则能看到警察在街头巡逻，专门巡视未婚约会的青年男女及同性恋者，因为这些都违背了伊斯兰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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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齐特区的一次公开鞭刑。
亚齐特区是印尼伊斯兰问题的一个缩影。在印尼其他地区，形势当然要比亚齐宽松许多，这得益于上个世纪印尼建国者制定的五项建国原则等规定。
但尽管如此，印尼各地区的激进主张确实每年都在增长，以伊斯兰教法取代世俗法律的支持者虽然是少数人，但却从未间断。
宗教世俗化是迈向现代社会的关键，这无关哪个宗教。
印尼长达上千年的伊斯兰教运动，塑造了「伊斯兰教传统＋印尼民间传统」的独特印尼伊斯兰文化，这是印尼多元化的体现，也是印尼作为全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却并不是一个伊斯兰国家的原因。
但如今，剔除印尼民间传统、回归中东式的正统伊斯兰传统，正在破坏这种良好的秩序。
这有背于宗教世俗化，也有背于文化多元化，这是印尼面临的挑战，也是全世界面临的考验。■
参考资料
Islam in Indonesia. Indonesia Investments.
Van Nieuwenhuijze, C.A.O.Aspects of Islam in Post-Colonial Indonesia. The Hague: W. van Hoeve Ltd, 1958.
Merle Calvin Ricklefs. A History of Modern Indonesia Since C. 1200.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This Is What Life Is Like Under Sharia Law. VICE News, 2018-02-01.
晚曙. 印尼是如何成为人口最多的伊斯兰国家的. 澎湃新闻, 20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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